只是现在陈阿娇总不好告诉刘彻这傻货自己是哄他的,其实陈阿娇往回想想,以前自己哄他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这么一想起来陈阿娇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夜路走多了撞鬼,谎话说多了迟早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自己胡扯瞎掰了那么多,偏偏刘彻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极好,以后若是自己说漏了嘴什么的……

她忽然就有些心凉起来,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唉,都是儿时最坑爹啊。

陈阿娇感叹完,一看刘彻,只好说道:“陛下,您那面不是那样揉的。”

刘彻是真心地想给陈阿娇做一碗长寿的刀削面,只不过毕竟是膏粱子弟,又是天潢贵胄,自己挽起袖子来做这些事情已经是很失身份,最重要的是——他不会。

当下被陈阿娇这么一说,他面子上挂不住,死撑着说:“朕就爱这么揉面。”

郭舍人在一旁默默地鼓捣柴火,不料越烧烟气越多,他郁闷极了,陈阿娇又被呛到,索性直接怒了,喝道:“郭舍人你到底在烧什么?”

郭舍人委屈极了:“一定是那采买的宫人不对,这柴禾就是烧不燃!”

陈阿娇扯住了刘彻的袖子往旁边拉,却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天生没见你们俩这么蠢的主仆,郭舍人你还是出去歇着吧,陛下您方才不还在说郭舍人吗?您亲力亲为,去生火好了。”

郭舍人悄悄地看了刘彻一眼,最后还是觉得听从陈阿娇的比较好,自己在这里也不方便啊。于是他恭恭敬敬地一揖,“老郭这就告退。”

郭舍人喜滋滋地走了,刘彻苦哈哈地去烧火,还别说——也许是大汉最尊贵的人真的有这烧火的天赋,也许是因为郭舍人走之前那受潮的柴禾已经怄得差不多了,现在竟然轻而易举地燃起来。

他看着前面陈阿娇,说出去也许都不会有人相信,大汉朝帝后二人,竟然在这小厨房里,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妇,做一碗刀削面。

陈阿娇其实也不怎么会,不过是看着厨子做过,只是在刘彻这个门外汉看来,那手法已经很是纯熟,水在锅里已经滚沸,刘彻烧火无聊,便抬头看陈阿娇,忽然瞥见她琼鼻之上一点雪白,差点没有暗笑得背过气去。

陈阿娇力气不是很大,端着那刀便要削面,看得刘彻心惊胆战,干脆走过来从她手中将刀夺下来,“当心别削了手。我来——”

陈阿娇削进水里的那面条看上去厚厚的一片,她也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只是这个时候刘彻接过了这活儿,她也就看着,心想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于是抱着手在一边看着。

刘彻第一刀从揉成粗长棍状的面团上过去,几乎削掉了一半,陈阿娇笑弯了腰,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恼了,干脆拿了那沾满面粉的手往她粉白的脸上一糊,“看你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陈阿娇也恼,干脆也糊了他一脸的白:“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脸带得意地看着,“整个大汉,敢糊你一脸面粉的,怕也只有我陈阿娇一个了。”

刘彻气笑了,却转过身去继续工作,这一回有了经验,下手稳了许多,他是练过武的,也使得一手好剑法,很快上手,竟然也有模有样。

按理说,这刀削面的成果最后应当是不错的,只不过在陈阿娇胡乱放了些调料进碗里,又去看锅里的刀削面的时候才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

煮糊了。

只是刘彻不知道,他还将那几乎快糊成一团的面捞了两碗起来,也就勉强还看得出是个面条的形状来,这简直快成了面糊了。

汉武大帝刘彻人生中的第一碗面,献给了陈阿娇,她总不好不吃。

两个人干脆就坐在了厨房的小凳子上面,挨着坐,靠着墙,手里捧着碗,举着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动。

其实陈阿娇怀疑刘彻是想毒死自己,但这熊孩子应该没这么歹毒啊……

她郁闷了好一阵,最终想着刘彻一番心意,还是动筷了,将那厚厚的面条夹起来,往嘴里送,勉强咽了下去,这味道……

那一瞬间,陈阿娇真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

刘彻也自己吃了,却差点给憋坏。

接着二人相视一眼,大笑起来,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碗,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这刀削面是吃不成了,朕吃你好不好?”

陈阿娇直接一筷子夹起面条来,往他嘴里一塞:“陛下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吃完好了。”

笑眯眯的陈阿娇,却又一种邪恶的气息泛上来了……

这是一顿痛苦的夜宵——此生仅有。

刘彻唉声叹气,用筷子搅动着碗,两个人像是小时候那样,透过那窗,看上外面挂着的明月,就坐在一起,挨在一起,近极了,身心都暖暖的,他侧头看着愁眉苦脸正想着如何对付这碗里的面的陈阿娇,“阿娇,以后朕带你游历天下好不好?名山大川,文人雅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去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捧着有些烫手的碗,回望他,他却捧了她的脸,慢慢地凑过来吻她,呢喃:“好不好?”

她不言不语地勾起唇,过了许久才道:“好。”


☆、第九十九章 猪头脸


宁成回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相对的,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乃是坏事。

陈阿娇跟张汤之间,其实已经达成了默认的一致。

原本宁成是个传奇,可是在他回朝之后,陈阿娇发现这其实就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能否认,这是个聪明人,这是往往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宁成也许是因为过于传奇,到什么地方都能够混出自己的一片天来,所以自视甚高,再被刘彻重新启用之后完全无视了现在朝中什么人才是最有权势的,还将张汤当做了自己的门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而张汤始终不动声色。

这一天陈阿娇在含翠亭中,正好遇到江充出来,他一见到陈阿娇就恭敬地俯身行礼。

陈阿娇只是打趣了一句:“许久不见,江充大人可还介意当日在驰道之上,陛下因为孤而为难江大人一事?”

“殿下多虑,江充卑微,又怎敢因此而介怀?”江充连忙低头,陈阿娇的眼神带着一种十分的犀利,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这是一种被看破的不舒服的感觉。

陈阿娇听这句话,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江充大人您也只说了不敢,而不是没有。也就是江充大人您内心还是不高兴的吧?不过说起来,也许您最介意的不是陛下刁难你,而是因为您已经想出了对策,却被我打断了吧?平阳公主一事,你也算是出力繁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加官进爵的。”

这才说中了事情的核心,江充知道陈阿娇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当时被她看破也很正常,他江充就是汲汲于名利,他很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之前平阳公主的事情没有给他加官进爵,本来就已经让他内心不快了,而且他以为陈阿娇是自己的靠山,可是陈阿娇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成全自己。江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种愤怒与惶恐交织的情绪,以至于现在在陈阿娇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完全无话应对,一时只能沉默。

而陈阿娇,却举袖一掩唇,轻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台阶下面去,“你跟主父偃一样,都是狼,只是你比主父偃毒,我曾经被蛇咬过,也怕你这种比蛇更毒的人。太厉害,心机太重的人我不敢用。”

她这是在给江充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个他加官进爵的事情,江充不是不该加官进爵,众人都加了,独独他一个留下来,这之中如果没有什么猫腻,或者有什么人在背后阻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陈阿娇这话说得很前浅显,也很毒辣,让背后跟着的江充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的时候,一些话,就是该说明白了。

在她无法拿捏江充之前,她不敢放开手,就像是主父偃……

说起来,放开了主父偃到底是福是祸,其实还很难说。

江充想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臣的毒,正是殿下最喜欢的。”

脚步忽然之间停下,陈阿娇危险地一回眸,很想送他两个字——慎言。

只是她忽地笑了一下,这句话收回了。

江充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问陈阿娇为什么笑。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毒,那接下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吗?”

“那也要看殿下,到底能够给臣什么报酬了。”

江充这一次也不想白白地为陈阿娇效力了,虽然他跟陈阿娇之间似乎一开始就是一种与虎谋皮的关系,可是说直白了,那就相当于一种交易。

平阳公主的孩子是江充弄死的,他揣度着陈阿娇的心意,事实也证明他完全做对了,此前是卫婠的布置,之后是平阳公主这孩子成为导火索,一步一步紧接着,没有一定的默契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是江充最终想要的,还是名和利,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

陈阿娇对这种野心很清楚,只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唯有得不到,才有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何必说什么交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与别人扯上关系,始终都落了末流,也不会让别人相信你,尤其是——陛下。你要得到的不是孤的信任,而是陛下的信任。你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让陛下嫌恶吗?”

她只是给江充指明一条道而已,至于江充愿不愿意去冒险,那就要看江充自己了。她摆明了不想跟江充之间扯上关系,也不想为江充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只是毕竟还是要用的,她曾于此人有恩,只是后来觉得这人台危险,如今江充不是帮陈阿娇,而是在帮助自己。

“不是孤无情,我们之间,也的确只是交易这样简单。陛下需要人行推恩令,可是在之后……”

原本的帮手,很可能成为绊脚石。

江充垂首,“殿下说得如此明白,江充再不明白,那就是不识趣了。只是殿下不信任江充,充却谨记殿下当日只言片语之恩。”

这话让陈阿娇沉默,她回身,却瞧见江充已经躬身退去。

过了许久,张汤从亭后的树边走出来,双手揣在一起,“殿下,这一条毒蛇,未必是养不得的。”

“我不敢。”

陈阿娇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回头看着张汤,伸手一引,让他到亭上坐:“我听说宁成已经对诸藩王以及他们的朋党出手了?”

张汤淡淡道:“让他去吧。”

“你现在倒是比谁都看得开,我看你最近伏低做小,似乎很愉快?”

宁成一直想将宁月送到刘彻的身边,最近也仗着刘彻对他的器重,偶尔将宁月带进宫来,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接近,就差没有直接对刘彻说明了,宁成只是对自己以前的遭遇感到惶恐,他毕竟除了刘彻之外再没有能够倚重的人,这也就导致了他宁氏一族的兴衰荣辱完全系于刘彻的身上,宁成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所以后妃和皇帝的子嗣,就成为他谋划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恰恰犯了刘彻的禁忌。

“陛下最近行推恩令需要人,只是在推恩令之后,应该是盐铁官营。”

张汤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昔日自己的恩人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也让人唏嘘了,推恩令基本与张汤无关,内朝之中负责此事更多的乃是主父偃等人,他们也不过就是平日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是盐铁官营一事,本来就起自张汤,五铢钱一说也是由张汤开始,再由桑弘羊发扬光大,所以张汤在后面这件事情的分量上还要重一些。

宁成不仅是臣,他更是豪强,盐铁官营,势必触犯到他的利益,到时候就算是没有人针对他,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

“殿下,再忍忍吧。”

张汤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走了,该看的已经看完了,该商量的也商量完了。

最近帝后和谐,琴瑟和鸣,传扬到外朝,也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是陈阿娇始终是这种不浅不淡的表情,她看了张汤一眼:“张大人的盆栽,若是有一天好了,也记得请孤瞧瞧。”

“是。”

张汤刚刚准备转身从含翠亭出去,去不想外面有一阵喧哗的声音。

“方才我明明看到那个什么江充进去了,你们这拦着我是想干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这声音一听就十分娇俏,带着几分刻意而做作的怀疑。

“宁小姐,您无权过问宫中事。”这是馥郁不卑不亢的声音。

“呵,这宫中似乎藏污纳垢啊。”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陈阿娇想不到,宁月的胆子竟然还挺大的。

“送上门来给人打脸的。”

陈阿娇当初与张汤交往甚密,宁月也在一杯酒楼待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陈阿娇看向了张汤,张汤随口道:“张汤愿往。”

“那便同往吧。”

张汤倒是个很识趣的人。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双手揣着,脊背僵直,瘦瘦的一支青竹,却已然隐约带了一点秋日枯败腐朽的味道。

张汤抬头,直视陈阿娇,迎着她的目光:“殿下因何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张汤呢?”

她心底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别人不知道,她心底清楚得很,她开始后悔自己曾对张汤说过她他必死那些绝情的话。

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对错能够说清的。

她不再多言,走了出去,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终于出来,看到了宁月——此刻淡妆轻抹的女子。

“我当是谁,不曾想是宁月姑娘,许久未见,宁月姑娘竟然还活着,真是不符合常理呢。”

陈阿娇一出来,就说了这样含针带刺的一句话。

宁月一看到陈阿娇,那眼神顿时冲动了,不过转眼又将自己的阴毒藏起啦,假惺惺地笑道:“臣女落魄的时候还亏得夫人照顾,臣女定要好好报答夫人。”

陈阿娇眼一眯,绕着宁月这么走了一圈,宁月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看到出来的是张汤的时候,心情其实有些复杂,毕竟张汤当初救了自己,她对张汤有那么几分好感。

此刻宁月看向了张汤,双手握起来,轻轻地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帕子,然后巧笑面对张汤:“没有想到张大人也在这里,方才我看到江充大人也进去了呢。”

她以为张汤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是张汤只是很冷淡地一摇头,“江充大人此刻应当在驰道当值,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

他这一反驳,立刻让宁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张汤乃是自己父亲的门生,难道不该偏向自己吗?父亲甚至还说,如果陛下那边实在不行,张汤倒是一个好选择。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陈阿娇只是鄙夷宁月的智商,她轻笑了一声:“方才宁月小姐说——夫人?”

“怎么?”

宁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还很迷惑地看着陈阿娇。

陈阿娇不看宁月,一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径,然后朝着馥郁一挥手,馥郁会意,上前一步道:“殿下乃是皇后,宁小姐口称殿下为‘夫人’是为不尊,当惩戒。”

宁月脸色一白,以前在陈阿娇身边待久了,都是喊夫人,哪里想到陈阿娇现在倒摆起谱儿来了,她冷哼一声就要说话,看着远处宁成回来了,竟然也不惧陈阿娇,“臣女只是口误,还望殿下恕罪。”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陈阿娇笑颜如花。

立刻就有宫人上去将宁月按住,馥郁将那袖子一捞,就走上前去,很抱歉地对着宁月一笑:“得罪了,宁月小姐。”

“啪!”

完全不留手的一巴掌扇到了宁月的脸上,宁月跪在地上,想要挣扎起来却不能够,又因为远处的宁成是和刘彻一起来的,宁月仔细一想,计上心头来,干脆就楚楚可怜地一低头,开始哭起来。

“啪!”

又是一巴掌!

馥郁打得很爽,跟在殿下的身边总是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好戏啊。

她暗笑,也不是没有看到刘彻与宁成来了,但是殿下没有让停,自己也不会停,反正殿下与陛下之间的感情,他们椒房殿谁人不知?想要插一脚?找死!

“啪!”

宁月嘤嘤哭起来,泪水流下,嘴角渗出了鲜血,“都是臣女的错,求殿下饶恕,臣女无心冒犯,都是臣女的错,啊——”

“啪!”

……

刘彻带着宁成过来就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他皱眉看了一眼,诘责抬头看陈阿娇,一挑眉,似乎是在问陈阿娇这是什么情况,可是陈阿娇只是朝他一笑。

宁成几乎气炸了,“阿月你是怎么回事?!”

宁月心道给自己撑腰的终于来了,于是装可怜道:“都是臣女的错,想到了旧事,便不小心称殿下为夫人,臣女错了,臣女再也不敢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铁面无私的张大人在这里,本宫也不敢徇私枉法的,馥郁,愣着干什么?继续?”

她就是要当着宁成的面打宁月,因为没有宁成,这阮月根本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而且——比起小角色宁月,宁成才是心腹大患!

可是看到宁月这惨状,啧,还真是惹人疼,只可惜再美的姑娘被这二十巴掌扇下去,也给打成了猪头。

“哟,真抱歉,孤手下的人下手不知轻重,来啊,到时候记得给府上送些化瘀膏。”陈阿娇这边忙完了,看着已经成了猪头脸的宁月,这心里总算是舒坦了几分,宁成那目光简直跟要杀人一样,陈阿娇向着刘彻走来,几乎是迎着宁成那冰寒的冷光。

然而陈阿娇始终颜色不变,直到走到了刘彻的身边,她才淡淡一转眸,轻声道:“宁大人也想试试二十巴掌的滋味吗?”

宁成浑身一颤,只因为陈阿娇眼底一片千年寒冰的冷意!那是一种血腥的杀戮,却被美人娇艳的容颜掩盖了——杀意!

这一刻,宁成忽然有一种已经知天命的错觉。

刘彻跟着看过来,他自然知道方才宁成失去理智的瞪视,只是他也懒得管,就那样一搂陈阿娇的腰:“皇后,我们该回椒房殿,去看看浮生了。”

“陛下说得是。”

陈阿娇低头浅笑,于是跟着刘彻转了个方向离开了。

背后的宁月早就气得背过了气去,一张猪头脸躺着,根本没有宫人愿意上去扶她。

宁成却看向了张汤,张汤则是弯下腰来,将宁月扶起来,冷肃着一张脸,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宁成手下不苟言笑的小判官。

“宁大人,还是先送宁月小姐回去吧。”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不曾有任何的颤抖,平静,深海下面却藏着难以察觉的杀机。


☆、第一百章 碗莲


这长安城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你回想的时候,它很短,在你前瞻的时候,它很长。

陈阿娇就在这皇宫里,几乎安安稳稳地待到了第三年,又是一池雨荷开的时候了,她从水边凉亭上来,刘彻已经在车内等她。

有时候你发现生活不过就是寻常的细节组成,不需要波浪壮阔,简简单单就能够过去。

“陛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陈阿娇一眼就看到了刘彻唇边挂着的笑容,她这么问,并不代表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相反,她其实早就知道前朝参宁成的奏简已经多不胜数,连带着也有许多参张汤的,因为这大半年来,张汤虽然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但一直对宁成礼敬有加。不管朝廷之中讨厌张汤的人怎么看张汤,但这人十分知道进退那倒是真的,张汤出于当日宁成的提拔之恩,一直没在宁成面前摆那御史大夫的威严,倒是宁成数次对张汤冷言冷语,让别人也有些看不下去。

刘彻那推恩令的施行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他以宁成为屠刀,但凡是反对他的人都会被宁成治罪,他重新成为了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只不过相比于张汤那种刀尖一样的刻毒,宁成乃是蛮横跋扈,完全是刘彻要铲除什么人他就直接编造罪名屈打成招,也让那个人没有活路。

本来这些政治上的手段是相当残酷的,然而刘彻做的时候没有一点的亏心,陈阿娇在一旁冷眼看着刘彻做这些事情,也不觉得他的手段残忍了一些,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待久了,也就知道成王败寇就是这么回事。

刘彻想要的是大局,而挡路的人,不管他们是有怎样的理由,方才推恩令的施行在帝王看来,那就是乱臣贼子。

宁成办事很得力,刘彻表面上也很器重宁成,只是现在参宁成的奏简多起来,刘彻却很高兴。

他笑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朕可是一把好手。”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机,只是那薄薄的嘴唇一勾,却和善极了,在旁人听来,怕是有一番惊心动魄的。

刘彻,这是要杀人。

“那不知陛下要藏的弓,要杀的驴,要拆的桥到底是谁呢?”她明知故问。

于是刘彻也装傻,“阿娇这么聪明,不如也猜猜?”

陈阿娇摇头,“没意思。”

“朝政本来就是这么没意思的事情,还以为能逗你笑,果然朕的魅力是没有浮生大啊。”

刘彻开始自怨自艾起来,才不过大半年过去,浮生这小子竟然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几乎让满朝文武大臣都惊叹于他的天赋异禀——其实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总想着去找张安世玩,而且又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母后与父皇合谋将自己的东西藏起来,所以不得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在他和自己的心腹狗腿张安世的努力之下,小浮生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能扶着宫墙走了,现在慢慢走着竟然也挺稳。

而张安世,已经俨然成为了小浮生的小伙伴,有时张汤来未央宫宣室殿,就会带着张安世,张安世直接到椒房殿跟小浮生玩儿。

现在小浮生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也只会一些简单的词句,但是人却是越来越精。

刘彻说小浮生的魅力比他大,那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陈阿娇懒得给刘彻面子,丢下一句:“我以为陛下早知道这个事实了。”

刘彻顿时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来,“唉,皇后如此伤朕,简直是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灞水距此不远,陛下不如以身侍奉河神,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这大汉朝,也只有陈阿娇能够肆无忌惮地对刘彻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

刘彻哀叹了一声,再看的时候已经进了未央宫,朝椒房殿先去。

一下车,就听到了椒房殿里面的笑声。

“安系!安系!”

“哈哈哈哈……太子您慢点……”

“安系!看……”

一听到这声音,陈阿娇就知道,一定又是浮生在叫嚷,他说话的时候吐词不清,所以“安世”喊成“安系”,心里想着这家伙趁自己不在宫中,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安世呢,不曾想一进去就看到浮生拽住张安世的袖子一直不放……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浮生这家伙不知哪里弄来的满手污泥,还捏着几瓣莲花,可张安世的袖子那是一片干净洁白,这小子一巴掌摁下去,张安世不仅是那袖子黑了,小脸也跟着黑了。

陈阿娇看着立刻走进去,一把将浮生给拽开,板着脸道:“说,你又去哪里混来?怎么满手都是脏东西?谁看着太子?!”

最后这一句,却是要责问宫人了。

馥郁与旦白都出来谢罪道:“婢子曾出宫办事,宫人们没有看管好太子,让太子……”

“怎么吞吞吐吐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四下扫视了一遍,刘彻已经进来,一瞧见张安世那袖子就窃笑了一声,好个小浮生,好个刘弗陵,果然是谁的袖子都敢拽——以前单拽他父皇母后的袖子,管得那手干净不干净,一拽住了你的袖子基本就放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