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浮生一听这话又开始哭闹,小孩子总是任性得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总是要哭闹一番,陈阿娇又开始皱眉了,小娃娃要从小教起,这孩子总是这样任性,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张安世仰着头看小浮生,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人,最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将自己手上的糖人递了过去,小浮生一下就不哭了,他看向了张安世。
张安世咧开嘴笑了一下,还是有些腼腆的模样,却说道:“我……还是给他吧……”
刘彻和陈阿娇都没有反应过来,然后看着张安世,大人们都没有说话,却看到小浮生已经接过了那糖人。
陈阿娇的眉头皱得老紧,正想要说话,却看到小浮生很开心地笑眯了眼,竟然又将那小糖人递了回去,张安世连忙摇头:“我不吃,给你吃。”
一向很娇惯,要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别人就要给什么的小浮生竟然会将张安世的东西递回去,简直让陈阿娇意外,她忽然看向刘彻,却只看到他一脸笑意地抱着他。
刘彻弯下腰,将那糖人从小浮生的手中接过来,然后重新递给了张安世,对着这懵懂的小娃娃说道:“小安世的好意小浮生可是收到了,不过他也不愿意夺人所爱,我们一起往前面走,再一起买糖人好不好?”
很难看到这样和颜悦色的刘彻,陈阿娇忽然用一种很探寻的目光望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陶氏连忙应声谢恩,“折煞安世了……”
在寻找另一家糖人摊子的途中,陈阿娇压低了声音,小声在刘彻身边说道:“浮生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刘彻暗暗得意,“这叫做耳濡目染,小浮生待在朕身边久了,自然就跟朕一样明白事理了。”
一听这话,陈阿娇就忍不住冷笑,送了他一对白眼,“你明白事理?也不知道小时候谁一拿着我的糕点就不肯放手,还大哭大闹!”
揭伤疤的一把好手!
刘彻一下就说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咳嗽了一声以作掩饰。
小浮生啃着自己的手指,还是看向张安世,张安世则看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又看看小浮生,一接触到张安世的目光,浮生就转过了眼睛去,似乎是在看其他地方,顺便将自己的手放下来,在刘彻的袍子上面揩干净。
他这举动差点没让偷偷看着他的陈阿娇乐死,眼瞅着刘彻黑了脸,她心说看你这回还笑得起来,果然小浮生也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另一个糖人摊前面,刘彻买了一个,递给小浮生,小浮生立刻眉开眼笑,却又努力地向着张安世伸出手去,刘彻干脆将这家伙放下来,现在小浮生也不过只是能够站得稳而已,不过一挨着地,他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糖人递给张安世。
张安世这一次接过来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接过了小浮生的糖人,又将自己的换给他,两个小孩子交换了自己的糖人。
刘彻看得一笑,陈阿娇也忍不住舒展开了眉头。
小浮生舔了舔自己的糖人,却去拉张安世的手,站在那里,身子有些摇晃,却向着张安世走了过去,陈阿娇看得胆战心惊,刘彻却带着一副欣赏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两个人的手挽在一起,然后相视一笑。
“不知张汤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府?我们顺道去看看我们新晋的御史大夫吧。”
刘彻倒也不急着带陈阿娇去建章宫,张安世的确是个有玲珑心的孩子。
陶氏躬身道:“已经归府。”
☆、第九十七章 寿宴
陈阿娇的寿宴是在建章宫办的,那一天刘彻带她去建章宫,记忆倒是有些模糊了,因为人记住欢快的时候总是少于失意和痛苦。
那一天她记住的,是一些奇怪的东西。
九月十三,陈阿娇的生辰,刘彻将浮生过到了陈阿娇的名下,取名刘弗陵,记入宗谱,上名牒,封为太子,同时举行陈阿娇的寿宴,宴请文武百官。
只是这一日,陈阿娇原本心中的隐忧,便真正地起来了。
人总是无法预知他日的祸福。
与刘彻同坐于上首位置,看着下面文武百官,这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心境平和,没有任何的激动,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
她想起在寿宴举行之前,主父偃递来的消息,宁成果然回来了,并且通过张汤想要向刘彻举荐自己,据说奏报已经到了刘彻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似乎还不清楚。
只是陈阿娇想不到,会在自己的寿宴上看到宁成。
宁成是个老家伙了,络腮胡,浓眉毛,看着就有一种外露的煞气,张汤身上也有煞气,不过偏于内敛,而且很是克制,而宁成,一脸的凶相,让陈阿娇一见之下就很不喜欢。
宁成重新当了廷尉,再次位列九卿,这个人的一生也可以说是传奇了,在朝为官,破了“刑不上大夫,公卿不辱”的惯例,选择受刑代死,而后又越狱出逃,之后隐姓埋名从商,又成为了一方豪强,现在刘彻大赦天下,宁成越狱之罪自然也就没有了,甚至可以回朝继续为官——这样的人的一生,也算得上是风云了。
只不过陈阿娇虽然觉得这样的经历很传奇,当并不妨碍她厌恶此人。
没来由的厌恶,天生有人的气场是不相对的。
张汤现在位列三公,权倾一时,而宁成这个昔日提拔张汤的人却屈居于张汤之下,以宁成此人的傲气,又怎可能甘心?张汤的恩,也该报得差不多了。
“臣等恭祝皇后殿下福寿延年,南山东海,岁岁今朝!”
群臣尽皆奉酒,端起来,等着陈阿娇发话。
这四处都是宫灯,亮如白昼。
她刚刚端起酒来,就看到刘彻也向自己举杯:“朕也祝愿皇后,今朝岁岁。”
他的目光深沉极了,又映着周围的灯光,明亮,让人无法闪躲,还在陈阿娇也坦然,举杯与他相对:“谢陛下。”
然后向着整个宴席上所有人举杯,大袖一遮,醴酒入喉,丝竹之音响起来,便已经有了几分盛世的景象了,不过这个时候陈阿娇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意了,手撑着额头,袖袍遮了半边脸,倒有一种半面妆的味道出来。
她头上的金步摇和玉簪沉沉压着,不过这种在所有人最顶端的感觉……的确妙不可言。
谁都知道,小浮生已经成为了太子,那就是下一任的皇帝,陈阿娇就会成为太后,而且还是个手段很厉害的太后,更何况朝中还有那么多的人脉。
馆陶公主坐在下面,双眼里含着泪,总算是再次等到了今天,她高兴得很,为自己的女儿,这苦尽甘来的感觉,几乎让人望穿秋水了。
这是陈阿娇的好日子,她也难得高兴,多喝了几杯,寿宴上完全是她做主,便让大家自由走动,刘彻凑过来跟她说话,她有些醉眼迷离,随意应着声,小浮生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走路,虽然老是摔跤,而且还是不怎么站得稳,但是他喜欢张安世,跟张安世待在一起,并且赖着人家一个小孩子拉着他走路。
孩子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奇怪。
郭舍人从一边上来,在刘彻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引上来一个人,陈阿娇一看,正是宁成。
她顿时兴味地一抬眉,佯作酒醉:“陛下,臣妾酒醉,先出去醒醒。”
“嗯,旦白照顾好皇后。”他没有反对,答应了,然后看她离开,最后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宁成。
“宁成大人这些年受苦了。”
“陛下厚爱,能够重新启用宁成,已经是宁成之福气,不敢奢望太多。”
宁成拱手垂首,答得倒是不卑不亢,他这边已经与刘彻答了起来,那一边张汤见了,也只是喝了一杯酒,身边的桑弘羊看了张汤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思量,接着就看到张汤从殿内出去了。
主父偃在一旁笑道:“你对张汤的举止这么感兴趣,怎么不跟上去看看?”
桑弘羊不动声色,正襟危坐,不像主父偃那样没个正型儿,斜斜地倚坐,他知道主父偃是在以言语试探自己,“你不也知道张汤为什么出去吗?今夜,好戏连台啊。”
他以目示意,让主父偃去看上首位置的好戏。
主父偃一看,也笑了,只是目光之中带了几分异样的阴沉。
只见宁成在与刘彻说话,只不过没一会儿就有一名穿鹅黄色深衣的女子款款走上去,耳垂上挂着明月珰,云鬓花黄,当真是样样不缺的,举止只见带着几分碧玉之气,只是想着还是羞怯了几分——准确地说,是假装羞怯。
换句话说,主父偃觉得阮月很做作,现在应该是宁月了。
当初的一些破事儿又浮上了主父偃的心头,他不是什么善人,虽然现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但以前陈阿娇可是将自己当做一匹狼在养,他的危险性,陈阿娇是很清楚的,但不代表别人也清楚。
主父偃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垂了眼帘喝酒,只是桑弘羊毕竟敏锐极了,他又看了前面宁成一眼。
宁成这是在向刘彻献上自己的女儿么?
其实宁成这次回来,的确是因为刘彻需要宁成,但并不代表刘彻对宁成有什么好感,若是宁成以往没有什么过错,或者刘彻很重视他,便不会有下大狱的经历了。
只不过,宁成那件案子,到底还是有些奇怪的。
这边桑弘羊细细分析起来,那边殿外廊上,陈阿娇也看到了出来的张汤,她想起了那一天到张汤府上拜访,推开门,便瞧见张汤一身素服,撩起了袖子,在庭院当中摆了一张长方浅底盆,身旁堆着很多长了青苔的石头,张汤便将这些石头放进长方盆里面去,一块块地堆起来,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似乎才码了浅浅的一层。
乍见到陈阿娇与刘彻进来,张汤似乎是愣了一下,才立刻将袖子放下来,俯身行礼。
不知道张汤那一盆石头,堆得怎么样了?
陈阿娇看向张汤,此人官越做越大,官威却不怎么大,反倒是更加沉稳内敛,初见的时候这人还老是一身的煞气,眼神凌厉,现在任由你刀穿剑入,他也永远是巍然不动了,以往的破绽,似乎都没有了。
“张大人也出来了。”
这算是打了招呼。
张汤双手又交握到了一起,永远这样严谨严苛,“殿下是刻意避开宁成的。”
陈述句。
她没有想到张汤的观察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回头看了一眼殿中那出现的宁月,陈阿娇心中平静,只注意到这女人满身清纯的味道,含羞带怯看刘彻,刘彻接过了她端的酒,却随手就放在了漆案上,继续与宁成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变了,他似乎对宁成又有几分成见了。
“陛下想要重新启用宁成,大约是因为他想要办一些很棘手的事情,所以需要酷吏,但凡宁成要去做的事情,你都不要去插手,明哲保身。”陈阿娇身边的宫人们已经退远了,她随意伸手一抚栏杆,白皙的手指在那深红色的墙柱上,格外显眼,她没有去看张汤的表情,而是继续道,“你举荐宁成,便是因为刘彻的需要,是我之前没有看清——你张汤自私自利,也看重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会容忍凝成的存在?我之前以为你是完全因为他的旧恩,只是方才才想起来,你曾言,救了宁月甚至隐瞒了宁成的消息,便已经还完了,是我此前忘记了。所以你举荐宁成,并非因私,如若如此,接下来——”
尽管陈阿娇的有些话不是很好听,但是张汤扪心自问,的确是如此,他当真称不上是大公无私的,私情——也就是如此了。
陈阿娇的话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殿下就没有什么打算吗?”
他原以为陈阿娇不喜欢宁月,肯定会对宁成下手的。
“宁成是肯定要除掉的,只要你张汤不插手,捏死一个宁成是易如反掌,只是陛下想在要用他,且容他先活几日,时机成熟了,借刀杀人,也许更好。”宁成是活不久的,这一次,便是他最后的日子了,最后的辉煌么?
陈阿娇想来觉得好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她看向张汤,那目光落在张汤的脸上,张汤垂着头许久,才抬起来,直视陈阿娇。
这一次的张汤是坦然的,然而也是隐藏的,他一脸的平静与默然,谈论得不过是别人的生死,但陈阿娇似乎想到了其他的。
最后的辉煌,又仅仅是宁成吗?
他又看到陈阿娇眼底那种奇怪的怜悯了,只是少见地,有那么几分挣扎与苦痛。
她已经入局,便再也不得出,这里的每个人,都与陈阿娇息息相关。
“我今日在席上,也未见你与宁成如何亲厚,他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入朝早,便不把别人当人看,我自问还算了解你几分,设身处地地一想,即便是能忍一时,大约也是忍不了一世的,你张汤,肯定会对宁成下手,只是早晚。”
“殿下所言俱是。”他不再否认,也不给自己忠孝仁义的名头,他是君子,但也是个小人,好好坏坏从不分明,他一直都是一身的邪气,只是别人看不见。
陈阿娇一下笑出声来,手就搭在那廊柱上,敲了一下,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陛下要行盐铁与推恩令之事,找宁成来应当是为了推恩,而盐铁之事,你少插手——那个给桑弘羊。宁成在地方上乃是一方豪强,先行推恩,后治盐铁,盐铁之事损害的乃是豪强的利益,宁成在此事上若有半分不满,便可以借题发挥……”
手指指甲落在木料上面的声音,很是清晰。
有的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汤始终不明白陈阿娇不让自己插手盐铁之事的道理,这一天,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殿下对我插手盐铁一事似乎有忌讳。”
“不止是盐铁,现在盯着你的人,有减宣,朱买臣,甚至还有你的朋友……”她想起赵婉画对自己说的减宣曾在刘彻面前说张汤一事,“这些人你多注意着一些,别着了他们的道儿,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陈阿娇虽然也在注意这些事情,但毕竟是在宫内的,不是时时刻刻能够顾及到,后宫不议政,陈阿娇也不敢在刘彻面前过多地偏向张汤,即便刘彻已经知道他是自己的心腹了。
帝王的疑心,那才是最可怕的,他那一日说吃醋什么的,就已经让陈阿娇吃惊了。
“谢殿下提点,张汤记住了。”他低头,将心中的悸动压住了,然后锁死,让整颗心都像是牢狱,他一生治律事,如今竟然也囚禁自己。
“差不多了,我回去了。”她的酒,也的确醒得差不多了,便撤了手,要往回走,却不想脚下不稳,跌了一下,张汤在她身边,便伸手扶了一下。
陈阿娇搭着张汤的手,只觉得他手心是温热的,粗糙的手掌,前些天还在摆弄那些漂亮而长了青苔的石头,那应该是放进盆栽或者叠成假山的石头。
她的手指颤了一下,然后离开了,那略带着冰冷的木香,便也离开了张汤。
张汤的手掌僵硬了一下,然后收回,“殿下小心。”
“无妨。”她摆了摆手,旦白上来扶着她走。
张汤站在廊下,表情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晰。
☆、第九十八章 刀削面
陈阿娇回到宴席上,一步步走来,正好被宁月看见,这陈阿娇昔日的侍女,看到她一身的装束,那皇后的仪容,忽然之间就让宁月觉得眼中刺痛,尤其是陈阿娇唇边那若有若无的讽笑,简直让宁月觉得自己心如火烤。
刘彻原本在与宁成说话,见陈阿娇回来了,便对宁成道:“宁大人先下去吧,这些事情一时也谈不完,来日方长。”
这“来日方长”便是刘彻给宁成吃的一颗定心丸,以后的时间还多,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宁成到底是老臣,也估摸得出刘彻这句话有几分真,他看了看自己那受冷落的女儿宁月,月儿因为抄家受苦,所以张汤将人送回来之后,宁成就更加疼爱宁月,甚至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然而如今自己的女儿向刘彻献殷勤,刘彻竟然装作不知,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不禁让宁成这个老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本来他宁成是荣耀归来,想着刘彻怎么也会给自己几分面子,不曾想自己带着宁月上来,竟然是活生生地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宁成这一口气憋在心里,脸色也不好看,听了刘彻这话也只好告辞下去了,而宁月跟在宁成的身边,满以为自己摆脱了低贱的奴籍,想着张汤当初肯救自己,现在又已经是御史大夫,还是自己父亲曾经的门生,也不知道自己回来,那乔姝该如何不高兴,可是现在却看到她眼含笑意地走近,而刘彻此等尊贵的帝王,那眼神一转,竟然直接落在了陈阿娇的身上,再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晃悠过。
宁月心中不甘,那眼睛里差点就射出了恶毒来,恰遇上陈阿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凤眼含煞,有隐约有了几分蔑视,宁月顿时就想起以前的种种来,那重重的一巴掌,现在还让宁月记忆犹新,她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皇后?就算她是皇后又怎样?无依无靠,没有外戚支持,迟早会垮掉,而她宁月,迟早会成为更尊贵的女人。
刘彻没有看到自己身边汹涌的暗潮,只看到了款款走过来的陈阿娇,她裙摆曳地,落在台阶上面,很有几分华丽的感觉,他向着刚刚上了阶的陈阿娇伸出了自己的手,陈阿娇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放到了刘彻的手指,被他牵着重新回了宴席,下面的歌舞已经换了一拨。
“酒醒了吗?”
他随口问了一句。
陈阿娇笑笑:“差不多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他在案下面牵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袖袍遮挡了两个人的动作,倒带着几分隐秘的温馨来,满堂华彩,他虽然看着下面的歌舞,心却还系在陈阿娇的身上。
眼看着宴席到了尾声,他也该离席了,而陈阿娇也同众臣道别,跟刘彻一道走了。
出了殿,繁华就已经散尽了,宫人在前面引路,刘彻就挽着她的手,也不说话,一路往前面走着,一直走,一直走,似乎就要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又看到了椒房殿,灯火通明,现在的整个皇宫,都还在一片欢庆之中,宫人们没有说话,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旦白抱着小浮生,跟在后面,待到要进殿的时候,刘彻才将孩子抱过来,进了殿却问道:“郭舍人,什么时候了?”
“亥时末。”郭舍人报了一句。
于是刘彻咳嗽了一声,手握拳放到自己的唇边来,轻轻说了一句:“你抱着浮生,朕……去去就来。”
陈阿娇总觉得刘彻这表情有些古怪,然而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有古怪,只能猜测是刘彻想要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她倒是将小浮生抱了过来,这小子根本不管这事自己母后的生辰,早已经胡天海地地睡了过去,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又在啃手指。
她狐疑地看了刘彻半天,可是刘彻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咳嗽着——没错,他还在咳嗽。
“陛下去吧。”
她倒要看看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
大约是自己的生辰,他有什么惊喜的礼物给自己?不过她还真的不怎么期待。
看着刘彻扯着郭舍人走了,陈阿娇忽然笑起来,她也咳嗽了一声,自觉很是装模作样,“找个人去看看陛下去哪儿了,回头告诉我。”
她说着走向了寝殿,将浮生安置下来,又看了一眼刘彻专门给浮生做的糖人架,眉头又皱得老紧,吩咐馥郁道:“将那糖人架子上面的糖人减去几个,回头糖人师傅把糖人做小些。”
小浮生才开始长牙,这东西吃多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馥郁倒是知道这其中的玄机,陈阿娇已经与小浮生约定好了,每天只能吃两支糖人,糖人做小,浮生也就吃得少了。
馥郁偷笑了一下,领命道:“明日便告诉师傅去。”
陈阿娇看着熟睡的小浮生,拍着他的身子,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出去,前殿那边还燃着明亮的烛火,之前派出去探刘彻行踪的人已经回来了,在陈阿娇跟前儿禀报道:“陛下……在庖厨之中……”
陈阿娇差点没惊呆,“你说什么?”
“婢子看着陛下往庖厨的方向去了,已经进门……”
那宫人小心翼翼,只看着陈阿娇脸色已经变了。
她头疼地一按自己的额角,却道:“跟过去看看。”
周围的宫人们也跟陈阿娇一样惊呆了,这个时代讲究的乃是君子远庖厨,陈阿娇也不是不知道,庖厨之中的事情一向是为衣冠君子所不耻,刘彻竟然去这样的地方,这不是以后寻着给别人话柄吗?
他也没说退避了一些人再进去,自己的人都能够轻易探知刘彻的行踪,若是传扬出去,刘彻这皇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她急急忙忙赶过去,却看到那厨房外面已经冒着烟气,这是着火了吗?
陈阿娇一进去,烟雾弥漫,呛人极了,在一片模糊的白烟之中,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老郭你到底会不会烧火啊?这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啊!”
“哎哟,陛下您这什么东西落到我脸上了?”
“什么东西?朕怎么知道!”
“哎哎,陛下您那面不是那样揉的……”
“朕还偏就这样揉了,你管得着么?”
……
陈阿娇忽然就站住了,不再往里面走,而是强作镇定地转头对身边表情各异的宫人们道:“你们出去吧,没有诏令不得入内。”
宫人们憋着笑退出去了,陈阿娇头都大了一圈。
她咬牙走进去,呛得直咳嗽。
“我说老郭,你刚才咳嗽了吗?”
“我以为是您在咳嗽呢,您刚刚在殿下面前不也一直咳嗽吗?”
“咚咚……”
“你在干什么呢?朕没咳嗽啊……咳咳……”
“陛下这不是您在咳嗽吗?”
“多嘴!”
……
陈阿娇终于在大片大片的呛人烟雾之中来到了厨房最东角,看着撩起了袖子正在揉面的刘彻和一脸黑灰的郭舍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给陈阿娇一个机会,她宁愿自己没有对刘彻那种神神秘秘的表情感兴趣,以至于自己看到如此毁三观的一幕。
“陛下,不会揉面——还是不要强撑的好吧?”
刘彻乍一听这声音,差点丢了自己手中的面盆,回头瞪眼:“阿娇你怎么来了?”
郭舍人一抬头看到陈阿娇也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这罪过大了,怎么能够跟陛下胡闹一起到这厨房里头来了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呢吗?看看皇后殿下这脸色,就差没跟自己刚刚戳了的锅底一个颜色了。
陈阿娇心说我要是不来,你俩这得烧了厨房了,她已经有些无力了,只是冷着脸问道:“陛下,君子远庖厨,您这是自降身份,平白让别人多了嚼舌根的机会。”
“朕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谁敢说——朕就拔了他的舌头。”刘彻眉头一拢,却是一点也不顾及什么隐私不隐私,他既然敢这么做,其实根本没有怕过别人的风言风语,“阿娇,你回宫去坐会儿,一会儿朕给你个惊喜。”
“不就是做个刀削面吗?陛下您搞得这阵仗,跟宫里着了火一样,一会儿宫人们该来救火了。”陈阿娇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有些嘲讽。
刘彻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顿时一耸肩,他额头上沾了些面粉,手上已经是洁白的一片,还放在面盆里面,习惯性地一伸手,却带出来一手的面粉,差点没有让刘彻吓住自己。
他讪笑了一声,不过转眼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能当皇帝的人,脸皮都有些厚:“知我者,阿娇也。”
小时候他俩一起玩儿,说什么过家家,陈阿娇就随口跟他说了刀削面,本来她只是信口胡诌,说什么有一种面叫做“刀削面”,在人过生辰的时候做出来给人吃,能长命百岁——其实都是瞎掰,她前一日跟刘彻那呆头鹅说了这话,后一日就已经叫馆陶公主府的厨子做出来吃了,才不是什么生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