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授衣笑了一下:“因为你是解休衷啊,你不能留在这里死去,那么这种话我来说就可以了。”
… …
穆帝有他自己考虑。
他做决定最基本的考虑,就是能保证自己不死,他的内力可以完全压制解般,由此可以看出他用生命作筹码的内力有多么强大。但是这一点,他还不想暴露。
一旦休衷知道他身上不为人知之处,必然会有心去调查他,那么一旦知道他是穆帝,她对他,还会不会有此刻这一份安然相处?
这样脆薄如冰的关系,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君臣之礼的思想?
他不敢赌。
休衷不是他能赌得起的。
于是虞授衣走进了山洞,靠坐在最深的地方,跟解般说:“你找到援军就带过来,我觉得你这么一倒腾,他们走岔了没发现这里,也有可能。”
解般丝毫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她只觉得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找死的事情。一把将伯浊刺入地下,然后她走进山洞:“虞兄你…你知道这场刺杀会持续多长时间吗?这个山洞就这么点大,你不会以为…躲在这里没人发现?”
虞授衣低声道:“一炷香,也许一个时辰。总会…有个结果的。”
“结果就是你死了?”
虞授衣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以解休衷的心性,有一条对她最有利的道路,居然没有转身就走,还跟他在这里磨蹭!
巨大的狂喜突然在穆帝心中爆开,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了什么?她不肯扔下他一个人,解大将军的人生中有过么?曾经最宠爱的战马猎都,都因为缺粮而被她一剑劈死。
她真的会有舍不得?
不,还不能确定,还要确认一下!穆帝几乎立刻压抑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用上了百分百的韬光养晦之策,他抬眼看着解休衷,声音放得很轻很凉,像是清泉。
“我们都不知道还有多少刺客,所以没关系的,你可以选择我刚才说的话,为此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你的未来…再没有我而已。”
解般怔住了,她看着他,没有动。
就是这个瞬间,天下第一名将解休衷,身上背负的传说之名,岌岌可危。
这世上的传说很多,囊括百相,但是说起名将,解休衷绝对算一个。
作为传说的解休衷是无懈可击的,也许她麾下百万大军覆灭,她不会;她身边无数亲友身死,她不会;就算她某一天真的血染疆场,但再听到她的名字,没有人会不心惊肉跳——就像一座永远无法摧毁的丰碑,无论有多少人想杀了她,只要她自己不想死,就算你将她践踏成泥,她也会一直一直活下去。
她有一颗不死心,就算将火种埋入万丈深渊,也将有熔浆从山巅喷涌而出。
解休衷不曾沉溺于风花雪月,然而这一刹那,她有些迷怔。
也许她已经忘记了,或许从来就不曾记得过,世上也会有这样一双眼眸。
胸纳百川的解大将军没有仔细研究他人眼睛的习惯,只是这一刻这个重伤的男人静静靠在一边,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凝视着她,眼瞳中是纯粹的鸦色,刚才的战火硝烟骨血淋漓,在他的眼中毫无痕迹。
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个故事,然而结局却是那么心安。
她似乎想起,有一个声音,轻轻的,穿梭时空之中,蔓延在她的心底,叩击着她不死的心脏:“花会盛开,海有涨潮,日有初升,人也会拥有一生中最好的事。”
“那么,你想感受人之本欲么?”
她问道:“本欲是什么?”
“爱。”
她自此沉默,上一世长达二十四年直至死去。
这一世二十五年的冬日,薄冰裂开,初蕊绽放,春暖花开。
“花会盛开,海有涨潮,日有初升,人也会拥有一生中最好的事。”这声音萦绕了天地风云,“你想要感受么?”
“你想感受么?”
“你想感受爱么?”
“你想感受人之本欲么?”
无数个拷问蜂拥而至,像是狂风暴雨,飞蛾扑火般湮灭在她伫立如山岩般的身上,她抬头望着万丈苍穹,眼瞳中空茫淡漠,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黄天厚土都在躁动着,仿佛都在等着那一个答案。
“想要。”
她最终说。
山河死寂。
这两个字轻描淡写的,却骤然使这恢弘的风卷残云凝固了。
… …
山洞狭窄阴暗,解般在里面都站不直,只能微低着头,不然就会磕到上面的山岩。
外面传来一声罕见鸟啼,解般知道这是刺客们常见的传讯方式,也许外面的刺客已经陆陆续续到了,而他们大穆的援军还没有消息。
解般想了很久,觉得此时说什么都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夺嫡之战的故事还剩了九十九回大结局,你酝酿一下,等我收拾完外面的,回来听。”
然后不等回答,她转身就出去了。
解般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刺客。
这个刺客看见她,突然愣了一下,锁着眉:“解休衷,你居然没有走?”
解般拔出了刺入地面的伯浊,却问了另外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杀我?”
刺客却猛地出击,解般冷冷横剑挡住了三次暗标,随后反手一斩,刺客猝不及防被逼的后退数十步,嘴中涌出血污。
这个刺客摇摇晃晃站直了,咳嗽了几声,忽然自嘲的笑笑,咬牙切齿地回答了解般的问题:“我不是杀你的,我是来杀穆帝的。不杀他,西域就要像黎槐一样,被你们灭了,我们就得像他们一样寄人篱下!没有君王再管我们的死活,因为我们的君王已经被你们杀死了!我们在你们穆帝陛下的眼中就是待宰的牛羊,什么时候宰完全取决你们想不想吃肉!我们不想这样——所以我们要先杀死他!”
解般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没听见他口口声声的穆帝,只是眼神却像是透过了他看见了天际:“所有人都有想杀死别人的理由,所有人都想活下去。”她举剑指天,“两句可以说明白的事,你为什么废那么多话?”
刺客惨笑着抹了下嘴角的血:“因为我知道打不过你,我以为你会先走的,这样我就可以杀了穆帝,你没有走,我留在这里,除了等我的刺客兄弟们,也只能跟你说话了。”
“听起来好像是我错了?”
刺客几近癫狂地怒吼:“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杀我?你怕我临死反击吗?”
“我在保护我身后的人,你若是想杀他,我就会杀你,你在那里跟我说话,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刺客却大笑:“哈哈哈哈解大将军,果然是一只好鹰犬!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带你的穆帝陛下逃出去呢?杀了我并不难吧?你还想等其他刺客都到来吗?难道你以为,杀了外面赶来的那么多刺客也不难吗?”
“会伤到他。”解般扣紧了剑柄,伯浊剑光如雪,“我就在这里守着,有多少我杀多少,我听不懂你说的对错,但我想他活下去。所以你就算砍断我的右手,我也会用左手拿剑;你砍去我的双手,我会用手肘;你劈去我的双臂,我还有腿弯;你剁碎我的四肢,我还可以爬;你斩去我的身躯,我还有头颅,我发誓,我会咬死任何一个想越过我的人!”
刺客忽然颤了一下,后退了半步:“那…若是你的牙齿全部都崩断了呢?”
“我还有一颗不死心。”
刺客啼笑皆非:“心能做什么?”
“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只要我的心不死,我还记得这一切,我就会永远地追杀你,沧海桑田,我必将你搅成碎泥,将你的血,淋满我大穆的牌位!”
解休衷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她不懂爱,不会爱,然而却无师自通的知道怎么去保护它。
所以,一切想杀死我爱的东西,那来吧,我们至死方休。
这一刻,胡葛山脉风沙沉寂,所有埋伏或是正在赶来的刺客都犹豫了,他们眼中那个举剑矗立的身影坚不可摧。
这一刻,大穆始皇帝在这个逼仄的山洞深处,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胡闹
八位千夫长领八千重甲骑兵赶来之时,除了将地上还在挣扎的补下刀,也只能跪地告罪一声:“属下救驾来迟,恳请陛下恕罪…”
穆帝没空理他们,他正在给解大将军包扎手掌。此刻黎明初起,淡淡的暖橘色映在山中,他垂着头仔细将伤处用洒满药粉的里衬缠好,解般则是一手拄着剑,眼睛疲乏地微闭着,大老爷一样支着腿靠在山洞边。
领头的千夫长上前,小心翼翼请安:“陛下,解大人她这是怎么弄的?可还要随行游医?”
穆帝头都不抬:“休衷她是…”
解般咳了一声:“虞兄?”
穆帝立刻侧身过去帮她系好披风上的绳子,不说话了。
千夫长疑惑地左望右望,最后看见穆帝瞥过来的眼神,一个激灵,低头不敢问。
唔,身后有穆帝的内力做后盾,本就该斩人如斩狗衣袂飘飘不沾血迹,结果因为大功告成后懈怠了一点,收鞘时竟然收错了地方,收了个空,还不小心把手掌割出一道口子…解大将军人生中难得犯蠢,这种没面子的事大家都要忘记,都要忘记!
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解般只觉得格外劳累,至于虞兄他什么时候变成陛下的事情…算了等她睡醒了再问吧。于是见到援军后,解般就直接跟虞授衣说了一句:“我先打个盹,你自己是什么回事你先想好该怎么说,如果我醒了还没忘记这档子事,你就解释一下。”
解般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来,虞授衣半抱着她,慢慢卸下她身上坚硬的甲胄,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按揉放松她绷紧过度的手臂。
千夫长进退两难,在旁边等了几柱香功夫后,还是厚着脸皮凑过去问:“陛下,依旧整军,向回琉进发?”
虞授衣将脸紧紧贴着解般的头发,低声道:“不,回帝都!”
千夫长不怕死地再问了一句:“那陛下…回琉那边?”
“蝼蚁之流,不足挂齿。”
… …
阔别皇城数月之久的穆帝终于回归朝廷,群臣都打起了精神,尤其是薛太傅,憋了几个月的谏言折子如流水哗哗的递了上去。
穆帝虽然决定归朝,但是回琉那边的布置依旧一丝不苟。他非常有耐心,这种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那便细水长流慢慢来。
路途赶得非常急,解般醒来的时候枕在穆帝的膝上。那一瞬间睁眼的时候,看见了那衣角精致的纹路,她眯了一阵,等身上恢复了力气,动作一气呵成的坐起来,就要行礼:“老臣叩见陛下…”
穆帝:“…”
穆帝正在驾辇中拿着奏折看,解大将军醒来完全没有半分征兆,他吓了一跳。这驾辇空间并不是宽阔,解般晕头晕脑直起身后差点栽了出去。穆帝一把拉住她,然而看见她的眼睛那一刻,声音却充斥着退缩:“休衷…”
解般咳了一声道:“陛下,老臣知道自己开窍得晚,该打,但您也不能直接把老臣二十几年记忆给抹了吧?”
穆帝垂着眼眸沉默,过了好久才低低说道:“我都把说辞准备好了,你为什么突然就记起来了…”
“听陛下这意思,老臣的错?”
“…不是。”
“看来还真是老臣的错,这帝辇臣受之不起,先行告退。”解般矮着身子撑着驾辇前面的辕,看样子是选个方便的落脚处跳下去。她身后的穆帝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伸出的手想牵住解般绣着芙蕖的衣角,然而却始终僵硬得不能再往前一寸。
他察觉到了害怕,得而复失的恐惧。
解般背对着他,忽然出声:“陛下知道老臣是怎么记起来的吗?”
穆帝的声音疲惫而轻微:“对不起。”
解般突然转身,拨开穆帝停在半空的手,直接凑过去在他抿着的嘴唇上蹭了一下,然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色,十分公正严谨:“大穆功德盈余,石头发芽这种千古奇事也能让陛下捧出来,老臣恭贺陛下。”顿了一下,又加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帝:“…”
等…等等等等,信息量太大孤先反应一下…
这次解般刚直起身,穆帝瞬间抓住她的手腕,一时间都不知道摆出个什么脸色,只能复杂委屈地看着她:“休衷你吓死我了…”
解般挑了眉:“哦。”
穆帝慢慢将头埋在她肩上,竭力将眼眶里的温热压回去,使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颤:“以后别跪我。”
“哦。”解般刚答应一声,忽然又记起君臣之礼,补了句,“我就做做样子…”
“休衷…”
“陛下,老臣多句嘴,您压到折子了,哎呦这一手弹劾老臣漂亮字儿,折子是薛大人啊…”
“…”
半晌,穆帝轻声在解般耳边道:“薛儒惯爱用华丽辞藻,甚是烦闷,其实我一个字都没看,回头我就全烧了…”
又用了几日,帝辇驶入皇城,臣子们都着了朝服,于叱殄古城外迎驾。
迎完帝驾后,薛儒薛太傅一边准备着谏言,一边准备去见见那个稀里糊涂什么都不记得的解休衷。然而他最终见到解般的时候,解大将军一身正经官服,长发绾起,笑容肆意,手中拍着一垛子折子,跟他打招呼:“薛大人,一别数月,如隔三秋啊!”
薛太傅一眼就看见那是自己写的折子,怒指她:“解休衷!你敢撕!!”
解般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折子:“哦,不撕。壳子太硬,撕不动。”说完她就将那几个折子抛给了薛儒,那些折子仅仅有外面的褐色硬壳子,里面柔滑的纸页全部不见。
薛儒气得七孔生烟,举着那几个纸壳子:“我,我里面写的东西呢?”
解般摊开手,一副你问我有个屁用的表情:“陛下烧了啊。”
薛太傅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重回叱殄皇城,解般差了人去询问聂小塘的踪迹,在她失忆之后,着实是因为她唠唠叨叨太烦,将她赶了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无音讯,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然而查到聂小塘正在一家酒楼内掌勺,这姑娘倒是有了脾气,拒见了解般。几次求见未果后,反而是八殿下虞步帆过来半劝半说了一句:“解大人,您这么硬来,看着像是来杀人的…小塘她能自力更生自然最好,她也想这么做,您也不能这么来,再说我不是还在一直照看着她么…”
解般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最终也没有强求:“那随她吧。”又啧了一声看向虞步帆,“八殿下你倒是跟她很熟,替我转达一句话,说陛下给她儿子赐了个名,叫轩侯。”
虞步帆倒是愣了下:“不说…抱歉吗?”
解般笑了一声:“由俭入奢,由奢入简,你都说她是在自力更生,我有什么错?”
… …
大穆与回琉西域的战况依旧没有进展,双方都在对峙,等候最终的导火索——回琉王驾崩,夺嫡战的爆发。
而在这之前,大穆的国力稳步提升,虽然朝堂上依旧硝烟弥漫——解般被封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私兵两万,帝宠盛隆。在毫无实权的董国公和远赴疆场的洪昃侯之中,解般几乎立刻成为了武将之中的主心骨。
而大多数文臣都坚定了薛太傅作为他们的领袖,薛太傅无时无刻在想招儿对付武将的头头,甚至有一次鼓动了百姓对陈年旧事,征泽大将军的愤慨。
解般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她有私自调兵的权力,有佩剑入宫的权力,有宵禁时畅行无阻的权力,至高无上的皇权授予了她一切几乎等同皇帝亲临的权力,这样还对付不了上蹿下跳的薛太傅,解大将军就没得混了。
反正事情做过了头,总会有陛下用一种“孤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语气,在朝廷上澄清:“是孤觉得下面乌烟瘴气,让休衷去清理清理,众卿都不必再议。”
裴相通常情况下都含笑不语。穆帝近年来愈发沉默寡言,在朝堂上奏的大事,很多时候都是臣子们吵来吵去,穆帝只是在上面看折子,他的决断不需要任何人谏言。唯独跟解休衷在一起的时候话会多一点,能听进去她的话。
一方面是贤臣,一方面是宠臣,既然都不好惹,那就干好自己的事情,哪边都不要惹。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银装素裹,薛太傅都愁白了几根头发——你说陛下跟解休衷那个混蛋他们怎么就不吵架呢…
话说解休衷那个混蛋不是挺容易惹人生气的吗…
解般虽然可以随时出入帝宫,却从不留宿,这让薛儒根本抓不到“以色事主”的罪名。想了很久,薛儒觉得自己只能铤而走险了,去人为制造这样一个罪名!
在这种事上,若是有臣子敢把手伸入后宫,深宫中的皇太后几乎是立刻就能知晓。然而她听了下人禀报,只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都帮着薛儒点儿,他年纪大了,动了这心思想撮合一对,也不容易。”
宫女面色尴尬:“娘娘,这真的可以吗?解大人她…这帝后大典可还没办呢…”
皇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才想起来有这茬,转头叫了贴身侍女拿来帝宫凤印,找出个礼盒装好,然后闲闲地吩咐宫女:“记得送去解休衷府上,就说是我大穆的土特产…”
万事俱备之时,穆帝正在御书房给解大将军剥柚子,解般吃得满手都是汁水,随手就抹在折子上,然后用一副办公事的脸面道:“陛下,老臣觉得在回琉王身亡之后,势力倾轧,必然要将大穆拖下水,这时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而且一定要打赢。”
穆帝轻声应道:“你想领兵?”
解般说:“离这场大战应该还有几年,到那时候,霍涧霍大人也应当攻克西域凯旋了,这时候再派年迈的董国公不太合适,想来只有老臣。”
穆帝拿了布绢浸了水,抬起她的手指细细擦拭:“其实我并不执着于占领西域或是回琉,光是处理黎槐的旧党就非常麻烦,如果再加上两个,恐怕有生之年,大穆难以平静。”
解般见擦完了一只手,伸过去另一只手:“倒不是占据,不过是让他们递降书,从此不是在大穆身旁虎视眈眈的小国,而变成每年受管辖的附属国。”
穆帝笑了一声:“难得见休衷如此仁德。”
解般啧道:“不是老臣德行的问题,关键是老臣不敢保证下一任穆帝还像陛下您如此英明…唔,体贴,擦干净了。”
穆帝看着她,忽的抿起一丝笑:“你是说孤的帝子?”
“你笑什么啊…”
“笑你竟然在跟我说这个事。”
“是老臣想多了,跑题了,陛下严肃一点,我们再来说这个回琉…”
“休衷。”穆帝忽然轻声打断她,从座上站起来,一丝一毫贴近她,最终低头轻轻碰到她的嘴角,亲吻绵长而温柔,“休衷…我在笑,跟我说这个事的,不是母后,不是外臣,竟然真的是你。”
解般莫名其妙:“这个有什么好笑的?陛下你笑点不要太低好吗?”
穆帝如今已经是身经百战,这点段数不足以冷场,何况他有备而来,只是微笑:“今日御书房都不会有人进来,休衷,陪孤胡闹一天吧。”
解般摸不着头脑:“胡闹什么?这里都是书,陛下你想撕书吗?”
穆帝拂起她的额发,吻她的眉间:“书中自有颜如玉。”
等在皇太后默许下薛太傅的那炉熏香,真的将御书房燃得燥热后,解休衷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对这个事没个印象,但丝毫不妨碍她作出反应。
于是想循序渐进的穆帝就被解大将军压在御书房后面帝王休憩的龙榻上,解般扬起下巴,轻轻啧了一声:“别起身。”
她在这一刻罔顾了君在上臣在下的理念,掰断了穆帝用来绾发的墨玉笄,长发流泻而下,随即她覆上了穆帝的束腰银带,声音低哑:“陛下,老臣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拉灯,睡觉
斐祠
每个人睡着的时候都像个孩子。
寒冬倦懒,御书房中一片狼藉,珍迹孤本扔的满地都是,庄重威仪的帝袍被随便搭在椅子扶手上,针脚细密的芙蕖官服一只袖子都被打翻的砚台压住。
穆帝微微起身,伸手环过解休衷,将龙榻上的软褥子边角细细掖好,低头紧贴着她难得静下来的眉眼,乌色长发在床上散开,像是开出了大片黑牡丹。
话说昨日,咳,解大将军道德太低,又没什么底线,真的就陪着穆帝胡天胡地了一天,还自学成才,说了荤话,将“老臣”这字眼硬生生染上一丝绯红,这种又膈应又挑逗的说法,简直爽翻了。
冬日的天色迟迟不亮,混沌的暗色中,穆帝不松手地抱着解休衷,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跟八弟说这种事情。
虞步帆一提到追媳妇这一点就特别洋洋自得,这也是他唯一能胜过兄长的地方:“哥哥不是你追解大人的手段太低,而是解大人实在是个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存在…”
但凡这个时候,虞授衣总会一言不发,垂着眼眸,披着鹤氅,扬手冲八殿下脑门上扔几个厚重折子,罚抄十遍。
诚然,解休衷一代名将,征战沙场数十载,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更是作为大穆能以最小代价夺下黎槐的开国功臣——这样的天纵奇才,比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的女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也比她们难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归顺穆戍前,她曾婉转拒绝——君上天颜,臣不敢冒犯。
归顺大穆后,她还是曾婉转拒绝——陛下天威,老臣不敢冒犯。
在没失忆前,她就这么不敢冒犯了这么长时间…
那个时候的虞授衣,只想说三个字——求冒犯。
如今被冒犯完了的穆帝,只后悔…当初怎么不早说出这个三个字呢?!
御书房里面鏖战之后,前来服侍穆帝早朝的内侍监们在寒风中站成一排,都不敢进去。外面帝殿门前两列臣子,都握着折子静静候着。
从五更天熬到七更天时,薛太傅的脸色黑了。
这什么,这什么啊!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吗?他让陛下吃到嘴是为了加倍儿弹劾解大混账的,可不是让陛下他无视朝政的!
薛太傅很绝望,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痛心。
话说解休衷解大将军,头一回睡龙床,觉得甚是新鲜,于是她两更天醒来后,左看看右看看,不晓得时间,见天还没亮,于是闭眼又睡了一场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听听响动,唔,估计下朝的时间都过了。
由于抗摔打能力过硬,解大将军自己倒是没觉得怎样。但是穆帝亲自给她洗漱按揉,神情还非常紧张,解般就很不解其意,这个事情…对她有什么深重的伤害吗?会折寿?
最后穆帝帮她系好了腰带,他蹲在地上,一手拄着膝,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坐在龙床上的解般:“休衷,那里还痛?”
解般皱眉,莫名其妙站起来:“啊,睡多了,是有点头痛。”
穆帝:“…”
看来…这种事情以后可以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翌日的早朝,心塞的薛太傅都不忍直视。还没上朝,陛下就公然赐座,裴丞相都没这待遇,只瞧见解大将军大马金刀地一坐,旁边内侍监又笑眯眯端来一蛊热腾腾的红枣参汤,说是陛下赐的,然后又是上头又开始赏赐蟒袍玉带。
薛儒被陛下离经叛道的谕令吓到了——卧槽陛下秀恩爱也不带这样的好吧!!
薛大人心很累。
… …
大穆始帝四年,霍涧收缴西域十六小国中的十四份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