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成商自入殿以来,一直忧心忡忡,此时方松了口气,但东帝并未直接表态,事情仍旧悬而未决,再行建议:“王上现下大婚在即,正有足够的理由更替继承人,这对两位后妃亦是公平,而长公主身份特殊,不宜再归帝都,以免日后横生祸端,此事王上可绝不能心软。”

  东帝指尖灵石颗颗滑落,幽光流异,不必问,商容的意见自是与之相同,仅仅褫夺封号,驱逐长公主已是留情的处置,且因有商容存在,只要王旨一下,子娆会同时对冥衣楼失去控制,再难对王族造成任何影响,更遑论应对其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雨声将天地浇得一片模糊,深宫如海,晦暗吞没一切,仿佛张开噬人的深渊,步步皆作锋冷的杀机。

  东帝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此事朕已深思良久,你二人所言虽然无差,但现在却不能轻易废掉子娆族主之位。”披衣案前,将一张密函帛书轻轻一扬,丢向商容。

  商容俯身接下,展开眼前,只见密函之上一袭清魅行书,锋芒转折,行云若水,正是长公主字迹。

  “王兄在上,臣妹遥禀,臣妹日前身在楚国,曾与夜三公子玄殇结交江湖,赌酒立誓,若其异日归国为王,吾愿委身下嫁,相结连理。今三公子如王兄所料,潜龙归海,终成大器,昔日誓言,今时之约,臣妹叩请王兄做主,成此姻缘,王兄切莫不准,否则显我王族轻言寡诺,妹与玄殇携手遥拜。”

  素帛丝锦,丹字艳书,字里行间飘逸无忌,视之几见那绝色女子笑言生魅,肆意的风姿。商容看得脸色一怔,伯成商接手扫视,更是大皱眉头。且不说言辞之间她对东帝不拘的态度,一国公主婚姻大事,竟以酒注做赌,更是应了行事乖张的断语,令这老臣无法接受。但纵使不满,他与商容亦一样想到,冠以长公主身份的子娆对于穆国来说举足轻重,单凭她与夜三公子生死之交,言行尽可左右局势,何况事涉联姻,若在这关头废去她族主的身份,穆国一方便可能生出不测之变,无论如何,对于帝都都是有害无益。

  伯成商毕竟稳重,亦知不宜轻举妄动,深深皱眉,“王上的意思是要暂时留她?斟酌形势,此举倒也不是不可,却需谨慎。”

  东帝拂袖提笔,轻轻润了一抹血色朱砂,清冷垂眸,“是去是留,战后再说,她并不知自己身世,无非一个女子,何惧之有?”

  商容要比伯成商更加了解长公主,深知此女并非寻常,亦是分外顾忌,道:“主上要牵制穆国,这确是最为恰当的法子,但万一她知晓真相,岂非遗祸难收?”

  东帝在金笺之上随笔而书,数言辄止,复取密印封缄,“穆国并非只有一个长公主在,卫垣多年经营可为钳制,防范万一,你即刻携此密函前去见他,传我旨意,并且留在穆国监视,如此一切皆可掌控。”

  商容见主上早有分寸,且将一切安排妥当,绝无意气用事的可能,先前担忧尽去,彻底放下心来,站起接过密令,躬身道:“老奴明白,这便启程传旨。”

  东帝扶案而坐,掩袖低咳,幽邃眸光淡淡落在伯成商身上,道:“昭公亦去吧,今日你我君臣缘尽,但无论如何,昭公永远是朕最为尊敬之人,明日朕会在夕远亭设宴,亲自替昭公送行。”

  伯成商微微一震,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坠落衣襟,叩首道:“老臣去了,王上多多保重。”

  两人退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深夜,望着一天一地倾盆雨落,东帝容色无声,徐徐闭上了眼睛。


第117章 第十章


风起,铃动,低低缠绕秋日黄昏,潇潇落叶,暗香入暮,一缕琴声萦绕锦榭水苑,自兰音夫人的指尖袅袅倾流。

  “歌沉玉树,画影千钟,一曲经营风月。玉楼明灭,繁华销尽,曾看梦圆缺。憔悴天涯身如寄,忍唱阳关句,疏雨残酒春宵愁,舞不尽,看人间,何处是归乡……”

  歌声婉转,清丽愁肠,朱衣女子凝眉抚琴,遥目空望,深宫一夕灯火,点点沉寂。

  永宜殿这片九曲水苑,销金缀玉,重纱滴翠,设有琴台、舞榭、醉楼、艳庭等数处奢华温柔地,以供太子调教宠妃,消遣玩乐。此处琴台深入水道,遍植青莲,周围颇是冷清,向为太子所不喜,鲜有驾临。因其偏僻幽静,又与侧宫相近,兰音以前常在此与兰铃见面,说些体己私话,今日独自来此,着眼物是人非,怀念旧情,更怜故国族人,引弦低歌,神情落落。

  香阁之内并未燃灯,四下阒然,唯有一炉沉香幽暗无声,缭绕在静谧的罗帐之间,侍女们都在远处伺候,细竹帘前一对风铃微染尘埃,不时随风泠泠低响,令这歌声听去别具幽愁。

  兰音今日自宫外回来,眼见邯璋城内外兵马森严,白虎禁卫散出所有人手,以王宫为中心滴水不漏地搜查各处,阵势骇人,不知三公子能否顺利脱险,着实万般担忧,但怕引起怀疑,又不敢贸然打听,更加无人分担心事,此时一曲歌尽,不由轻轻合十闭目祷祝,只希望神佛保佑,所想所念得以成真。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音。

  兰音诧异回眸,只见太子御正在廊榭之外停步,隔着风帘向她看来,帘影明明暗暗,令他阴晴不定的目光显得分外阴鸷,而使那原本英俊的轮廓亦透出一丝冰冷的意味。

  宫人侍从早已退得无影无踪,湖苑内外一片冥暗。

  “殿下。”

  兰音心头微惊,匆忙起身相迎,脂粉浓香伴着酒气自男子身上袭来,蓦然察觉太子已是带了七分醉意,显然刚在某处宫苑拥美作乐,却不知因何突然出现在琴台。

  一只冰凉的手将她下巴抬起,迎面仰成一个柔美的弧度,太子御细了眉目,将这色艺双全的宠妃细细端详,“一日不见,爱妃怎么憔悴了不少,有什么心事吗?”

  兰音被他阴冷的目光看得周身生寒,勉强笑道:“殿下对妾身宠爱有加,妾身……哪会什么心事,只是今日略觉身子不适罢了。”

  “哦?”太子御抬手将她从席前带起,兰音被他贴身揽在臂中,顿时动弹不得,一种压迫的感觉通过肢体清晰地传来,他毫不吝惜手底的力道,逼上近前,呼吸吹向耳鬓,“看来是我疏忽了,爱妃今晨去了哪里?”

  突如其来的问话,怀中女子娇躯微微一僵,在太子御隐含逼迫的注视中,兰音不由垂眸,低声道:“妾身每逢朔日都会去玄女祠进香,殿下是知道的。今日见殿下忙碌,便没有另行禀报……”

  太子御蓦然发出一阵低邪的笑声,令得兰音如坠冰窟,他似乎忘了她已身怀六甲,身子紧紧贴了上来,呼吸透着酒气,低头便索向她温软的红唇。

  兰音吃惊,后退挣扎,“殿下……”

  太子御将她往身边一带,手指滑下她腰畔,重重向外一扯,兰音仓促的惊呼声中,丝衣应手开裂,环佩坠落玉案,飞散一地,男子身躯灼热的感觉透衣而来,贴向那温香软玉的胴体。

  兰音惊极骇极,以手护住小腹,唯恐伤了胎儿,却被太子御迫至榻前,站立不稳,腰膝一软,向下跌去。

  “殿下……不行……”

  兰音侧头极力躲避,一手欲掩衣衫,挣扎中青丝散乱一榻,呼吸柔香扑面,亵衣下玉沟凝脂隐约起伏,却更激起身上那人勃然情*****欲。

  丝帷罗绮尽染酒气,太子御目中射出危险的异芒,猛一挥手撕去她身上最后一丝轻纱,女子色若暖玉的肌肤在暗光底处透出诱人的嫣红,丰盈有致的躯体触手滑软,那微隆的小腹反是别样的刺激,更添色欲。

  太子御呼吸渐急,一手制住兰音,一手掠过冰凉的赤锦,沿她双腿向上滑去。一阵刺痛蓦然直入,仿佛要将人生生撕裂,兰音被他倾身压住,已是避无可避,哀声战栗,“殿下住手……这会伤了孩子,兰音求您了,莫伤了孩子……”

  太子御细眸眯起,浑不顾她哀求,强行侵身肆虐,同时逼向她眼前,目中深寒笑意如同鬼魅,森然道:“你猜我若让你死在这里,夜玄殇会不会来替一个女人报仇?”

  耳边狂乱的气息透露无尽欲*****火,他的声音却冰冷阴森绝无一丝感情。

  兰音骇然剧震,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见到缠身吐信的毒蛇,脸上血色尽落,一片惨白。太子御见她这般,神情戾色尽现,更兼啮心恨意,“果然是你!”握着她腰肢的手狠一发力,冲进女子娇软的躯体。

  兰音促声惨呼,剧烈的撕痛猝然传遍全身,但自心底溢出的恐惧却更甚,或是出于一种母性的保护,亦或是知道太子御已绝不会放过自己,当太子御再次侵向唇畔,她将心一横,狠狠张口向他嘴上咬去!

  太子御惊觉抬身,双手一松,兰音反手握住掉落衣间的软刃,急速照前刺下。太子御武功虽高出她数倍,却没想到她竟敢袭击自己,情急间向侧疾闪,兰音刀刃虽未能刺中他,细利的刀气却划过脸庞,顿时带出一道犀利的血丝。

  “贱婢!”

  太子御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扇去。

  兰音本便不是他对手,更兼此时身弱无力,软刃应声脱手,飞落床帏。太子御眼中凶光大盛,如被骤然激怒的狂兽,抽身猛地将她手臂钳住,扯下榻前流苏绕她玉腕狠狠一勒,扬手将人抛入帐中。

  女子凄厉的惨呼漫开血腥的气息,烟罗凌乱,璎珞散荡,一支银簪坠落朱纱。

  深无光亮的黑暗里靡乱的喘息激烈起伏,色*****欲癫狂,鲜血如缕丝丝浸透烟帷,渐渐泅散在冥夜零乱,风铃声中。

  水苑之外,连相冷面无情地站在雕栏之旁,背后宽刃长剑如他人一样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对咫尺间正在发生的惨事似若未闻,甚至连眼角都不曾一动。退在远处的宫人隐隐听见声响,越发低头垂眼,无不骇得噤若寒蝉。

  过不许久,内室声息骤停,跟着铮然一声微响,一双风铃自帘下断落,摔个粉碎。太子御脚步不稳地拂帘而出,临水灯下,细长的眸中色*****欲未消,隐泛杀意,脸上将干未干的血色令他看去越发张扬狠戾。

  连相却笑道:“这女人看来仍让殿下销魂得很,如此尤物,杀了未免可惜。”

  今日清晨,夜玄殇与子娆借兰音夫人的车驾潜出王宫,连相带人搜遍东西六苑,皆不见他二人踪影,一日无功,不由疑心大起,不信夜玄殇竟能避开如此严密的搜捕,凭空消失了去,遂亲自查问宫门守卫,确定除禁宫调兵之外,唯有兰音夫人曾经出宫拜神,且正好与二人藏匿的时间相符,推想前情,自然怀疑到她身上,当即禀报太子御,前来查实,此时从太子御的神情便可知道结果。

  太子御冷哼一声,抬手抹过面颊细长的血痕,眼眸深眯,恨恨道:“这贱人竟敢吃里扒外,暗中偏帮老三,不叫她生不如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连相看向夜下黑黢黢的深湖,冷笑道:“她若果真跟夜玄殇有瓜葛,那事情反倒好办了,殿下不如先别急着杀人泄愤,暂时将她交给臣,说不定很快便有意外惊喜。”

  太子御素来相信连相的能力,随手整理衣襟,点头道:“此事便交先生全权处置。”

  连相再道:“还有一人,殿下需要留心了,既然夜玄殇是通过兰音夫人逃出宫去的,那他很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太子御侧眸询问,连相回忆清晨宫门前发生的事情,阴狠的眸中闪过杀机,冷冷道出推测,“禁卫统领,虞峥。”

  跃马帮密宅之中,离司跪坐在后堂整理手中常用的金针,一边抬眼看着子娆,一边低声说道:“就说主人不会高兴,偏不信,这下好了,分明是心下恼了公主自作主张,看这信怎么回。”

  垂帘微光之下,九公主慵然倚案,乌发散覆,正含笑逗弄着刚从帝都回来的雪战,幽幽魅眸映了光影一泓潋滟,唇若桃花,笑如丝,只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叫人看去失神,欲说无言。

  离司和她与别人不同,自来分外亲厚,私底下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收了金针再道:“公主,这事暂且缓一缓吧,倘若主人不同意,你就是赌给人家一万次也没用,不成的。”

  “他不同意,我便爽约吗?”子娆抬手轻抚怀中小兽,修指如玉,若映雪光,瞥向那一笺密函,似笑非笑。

  案前一纸金纹玉笺,朱砂为墨,浓色转折,却只上下书了四个字——莫要胡闹。

  龙飞草书一气而成,数笔锋芒绝尘,其势峻极,离司惯看主上沉稳的字迹,喜怒哀乐一切情绪都隐藏在那深敛的颜色背后,极少会见字端透露的痕迹,只是这次似乎例外。见九公主大概别有想法,她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自药囊中放出条碧色小蛇,雪战顿时金瞳微竖,抽身离开子娆臂弯,扑了上去。

  “公主难道不比我更加了解主人?主人说行的事,就没有什么不行,主人说不行的事,也还没见过有什么能行呢。”

  子娆见她认真模样,不由失笑,“真真奇怪,你这丫头莫不成着了他的魔,怎么处处偏帮他?跟了他几年,倒成了他的人了。”

  离司俏面微红,皱眉道:“公主说什么呢,这还不都是一样,主人可都是为了公主好。”

  子娆引袖漫然轻笑,“难道夜玄殇不好吗?”

  离司一怔,跟着叹道:“若说这夜三公子呢,为人傲而不骄,行事狂而不厉,桀骜洒脱可谓人中龙凤,主人都亲口夸过,当然是极好的。但上次公主大婚如此惊险,那皇非原也是极好,唉,我想主人心中定是后悔,尤其公主失踪的那段日子……”

  子娆垂眸听着,丹唇隐隐若似笑痕。离司话说一半,外面忽有跃马帮的人求见,“三公子命人来请公主与离司姑娘,请两位速速去一下前堂。”

  子娆听人匆忙来请,并要离司同去,略觉诧异,起身移步出了内室,隔帘问道:“什么事?”

  来人态度相当恭敬,却因在帮中身份不高,难知内情,垂首道:“三公子只吩咐来请公主,似乎是有位病人,要离司姑娘亲自看看。”

  子娆修眉微拢,随即带了离司前去,一路遇上两名跃马帮弟子再次来请,直到前堂,殷夕语亲自迎了出来,低声道:“公主。”转头向内示意。子娆越过夜玄殇肩头抬眸看去,心中赫然一惊。

  只见堂内一张软榻之上,正躺着一名朱衣长发的女子,容颜苍白全无血色,一双美丽的眸子空洞无声,木然望向前方。其人周身一丝活气也无,几如一尊完美精致的人偶披了绫罗锦缎,但子娆却一眼认出,她正是曾暗助自己与夜玄殇潜离王宫,太子御的宠妃兰音夫人。

  兰音头顶、颈部直至露在衣外的肩胛两侧,数处穴位皆被银针封闭,针身入体盈寸,只露出闪闪发亮的尖尾,叫人触目惊心。

  离司隔帘望见,脸上微微色变,夜玄殇收回探查兰音情况的真气,将她让至榻前,子娆转身问道:“可是太子御下的毒手?”

  夜玄殇冷然不语,殷夕语代为解释道:“今日一早,有人将她送去我们在九安里的一处赌坊,并留下问候三公子的口讯。方才帮中弟子送她至此,我们见情形诡异,都不敢贸然动手取针,所以才请公主来看。”

  夜玄殇此时方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离司站起身来,秀眉微蹙,“是阴阳极刑中的九针制魂大法,我曾在琅轩藏书中见过,此法以盈寸金针,分别封锁人百会、络却、天冲、神庭、扶突、云门数处要穴,令人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身不能动,但神智却是清醒,可以感受一切痛苦折磨,只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且每过一日,便会有一支银针没入体内,九针之后,魂断神丧,再无挽救的可能。不知穆宫之中何人竟懂得如此邪异的针法,这人不但医术高明,精通人身穴脉,武功亦绝非等闲。”

  “是‘邪针’应不负。”听完她的诊断,一旁夜玄涧沉声断言,太子御对一女子用此极刑,甚至自己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这素来潇洒平和的二公子亦隐露怒意,“他是太子身边仅次于连相的要臣,亦是东宫医令之首,确切出身鲜有人知,似乎是西陲邪门异族,这等酷刑定是经他手所为。”

  夜玄殇看向软榻,深眸之中寒芒隐现,掠过骇人的杀机。子娆知他不慎连累了兰音,心中绝不好受,伸出手去与他相握,夜玄殇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可有办法解救?”

  离司斟酌片刻,道:“可以,我曾研读过十八阴阳极刑的手法,至少有九成把握,但对方以真气封锁刑针,我虽能解开针术,却恐怕内力不足,无法替这位姑娘打通血脉,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夜玄殇当即道:“便由我来负责,烦二哥从旁护持。”

  离司点头道:“我要寻一个安静所在,不能有人打扰,请殷帮主费心。”

  “没问题。”殷夕语方要遣人安排,子娆突然打断道:“慢着。”

  夜玄殇扭头看去,心头一动,与她清若寒潭的目光相触,同时读懂对方眼中所示。

  “虞峥危险。”

  夜玄殇心念电闪,想到兰音既然已遭刑虐,那当时掩护他们出宫的虞峥恐怕亦难逃过连相的怀疑,如不及时通知他应对,后果难料。他从被兰音影响的情绪中完全恢复过来,心中警兆闪现,旋风般转身,断然喝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帮主立刻安排众人分头撤离!”

  话音未落,深敛鞘中的归离剑无故微鸣,夜玄涧亦是霍然转头,目露精芒。密宅内外,同时响起尖锐的警啸声。


第118章 第十一章


四面皆现敌踪,跃马帮和冥衣楼众人早被惊动,警声响起之时,墨烆、聂七分别自左右侧轩掠出,彦翎、宿英等武功略逊之人亦同其他天宗弟子一起,扑向主堂。

  半空箭密如雨,即便以墨烆两人身手之高,亦不敢直撄其锋,双双被逼回室内,剑化利芒,挡下四周破窗而入的攻击。

  彦翎落地一连数个急翻堪堪避过箭矢,叫道:“乖乖不得了,外面至少有近百弓箭手,麻烦麻烦!”

  墨烆、聂七倏然退回子娆身边,绝不容她有失,“公主,对方人多势众,不宜久战。”

  夜玄殇早已抱起软榻上毫无知觉的兰音,随手挥掌震得从门口穿入的利箭倒飞出去。殷夕语银鞭入手,“后堂有密道通往城外!”

  夜玄殇将兰音交到子娆手中,沉声喝道:“带他们撤!”夜玄涧亦是身形一闪,拦住殷夕语和易风向后送去,“不可硬拼,天宗所有人听从九公主调遣,走!”

  碧袍飞扬,千云枪现出当空,归离剑龙吟出鞘!

  子娆心知这宅中众人要安全从密道撤离,并不被衔尾追上,至少需要半炷香时间,此时若令敌人破门涌入,遭其围剿,双方必成混战局面,纵使他们其中部分高手能够全身而退,跃马帮与天宗多数弟子却绝无可能突围,必死无疑。

  众人能否安然脱困,皆取决于牵制敌人的时间长短,眼前唯有归离剑与千云枪联手,方可能抵挡对手四面八方的攻势,以增胜算。子娆深悉此点,当机立断,携了兰音向后飘去,同时下令众人全部撤退。

  彦翎怪刀入手,当前探路,离司和易风负起照顾兰音的责任,所有弟子在子娆、殷夕语、墨烆、聂七四名武功最强之人的掩护下,陆续向密道中撤离。

  宅外一处房顶之上,太子御身着金边虎纹武士服,身后十余名东宫高手环伺而立,神情冷鸷地看着不远处利箭所向的密宅。在他右边,背负宽刃长剑的连相向侧挥手,再次下令放箭攻击。左边另有一人身披黄襟深蓝长袍,体形高挺仅次于连相,目光半阖似是不太在意周遭一切,鲜有表情流露,但惹人注目的却是他负在身后的一双手,肤色明若晶玉,显示出他身怀某种邪异的功法,正是夜玄涧方才提过的“邪针”应不负。

  太子御通过应不负在兰音身上施下手脚,追踪到跃马帮此处暗舵,当即调兵来袭。首批赶来的自是东宫直属亲卫,以及负责行动的连相、应不负。连相老谋深算,因顾忌夜玄殇等人强横,并不立刻动手破宅,令弓箭手居高临下封锁出路,将众人压制在宅内,以候白虎军重兵到达。

  禁军兵马不断增多,四周民舍无不门窗紧闭,唯恐一个不慎便遭池鱼之殃。

  “增派箭手,无论如何,这次绝不能再让夜玄殇走脱!”太子御目含凶光,兄弟三人此时已绝无情义可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应不负阴柔的声音响起,“殿下放心,即便困不死他们,夜玄殇也会因兰音夫人身上的阴阳极刑自己乖乖送上门来,更何况,我所施的追踪之法无人能够破解,何愁他们走脱?”

  连相冷冷道:“哼!逃命只是妄想,我们已调兵封锁所有出路,只待白虎军赶到,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子御冷哼一声,目光投回战场。

  箭雨更密。

  千云枪回扫利芒,夜玄涧清啸一声,身形向上冲去。

  枪势突破屋顶,碎木残椽夹杂真气凌空飚射,四周飞箭如遇庞大的气墙,去势纷减。

  夜玄涧凌空旋身,来箭尽数落空,纵使在杀机四伏之下,一人一枪仍是极尽潇洒,飘逸难言,如沐碧山烟雨,予人完美天成的优雅之感。

  太子御霍然而惊,怒喝一声,“放箭!”连相则心叫不妙,与应不负同时向密宅扑去。

  箭矢破空之声再起,夜玄涧此刻上升之势已尽,只要向下回落,在连相与应不负赶到之前,四面箭雨已足以将其射杀,想要当空改变方向,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近百支利箭自附近高墙瓦顶同时射出,织成一张密不通风的箭网,向夜玄涧尖啸而至。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屋顶破洞忽有一物飞起,却是一截断木,不偏不倚送至夜玄涧脚下。

  夜玄涧长笑一声,足尖轻点,借助断木送来的强劲真气,身子陡然拔高丈许,仿若烟云随风飘升,又似快逾闪电,令人感觉玄异莫名。

  箭雨失去目标,纷纷空坠。

  连相快上应不负一线,抢至破洞上方,宽刃剑身化寒芒,往夜玄涧迎面截去。

  岂料身临半空,下方堂内真气狂涌,龙吟剑啸伴着旋风般的烈芒,以莫可挡御之势冲天而起,非但将掉落的箭矢迫回洞外,更将连相全身笼罩。

  夜玄涧此时奇迹般旋身,碧袖无风飞扬,御空而起,千云枪势若白虹,带着令天日失色的浩瀚真气,卷向下方。

  天下何人,能挡归离剑与千云枪全力一击!

  连相蓦然色变,即便身为穆国首屈一指的上品高手,硬拼此招也必落得骨折肉裂,命丧当场。当此劣势,他显示出精准的判断和强横的武技,狂喝一声身形猛坠,宽刃剑顺势下劈,全力迎上锋芒夺命的归离剑。

  双剑刹那交击,发出一声震耳的闷响。

  “连首座客气了!”

  剑气爆空激射,夜玄殇哈哈大笑,与对手错身而过冲出主堂,尚不忘反手一剑,再送迫不得已向破洞落去的连相一份厚礼。

  屋顶之上响起连串劲气爆破之声,归离剑顺势截向随后而至的应不负,两道人影兔起鹘落,瞬间交击三十余招,可见速度之快。

  千云枪失却目标,却是说止就止,在高速下冲的势子中倏然横移,行云流水般向侧扫去,姿态优美从容,恰好将应不负漫空袭来的毒针尽数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