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英低头沉思,说道:“消耗很大,来不及补充,也挡不了多久。”
子昊随手在盘中入了一子,转头看向回廊前零星飘落的飞雪,道:“不能太久,汐水很快便会结冰。”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雪落之声,没过多久,刚刚露出数日的青石地面便被雪色覆盖,一片冰寒颜色。息川城所处之地虽不似北域那般严寒,但时至深冬,再有两场雪下,汐水深流也会进入漫长的冰封期,届时必然影响城底机关运转。宿英看着庭外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说道:“照这样下去,最多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了。”
子昊重新往棋盘上看了一眼,再落一子,“半个月已是极限,你们便去安排吧。”
这时门帘被人掀起,一个碧衣身影带了几丝雪花飘入,却是和苏陵一道前来的离司捧了热茶过来,见宿英他们也在,一边近前见过,一边说道:“主上,息川这里可真冷,眼见着又下雪了呢,帝都还是要好得多。”
苏陵此时方才抬头,放下棋子站起来道:“不成了,臣认输了。”跟着对叔孙亦等人微微点头。叔孙亦悄眼看去,只见棋盘上白子深入敌腹,原本咄咄逼人,锋芒极盛,却在中盘便被黑子当中截断,而后剿杀分食,变得难以收拾,终至落败收局。
子昊笑了笑,道:“你今日心神不定,这一局输得冤枉。”
苏陵倒也不在乎输赢,不改温文从容,“臣心中的确有事,方才又听叔孙将军他们提起攻城机关,似乎极是厉害,便更加有些心不在焉了。”
子昊将棋子掷回盒中,闭目片刻,说道:“时间差不多,你们也该回去了,息川很快便会开战,不必再入城来。”
苏陵道:“是,臣明白,臣会照主上的吩咐,尽力安排所有人疏散到洗马谷,并调回昔国军队保护,主上放心便是。”
叔孙亦听苏陵说将百姓疏散至洗马谷而不是更近也更安全的帝都,心中不由微觉诧异。离司却道:“主上这次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子昊摇了摇头,道:“朕若走了,军心会散,息川城撑不过十日,更何况……”他看了叔孙亦几人一眼,瞬目一笑:“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听得此言,宿英、墨烆倒未觉怎样,叔孙亦眼底却是微微一动,跟着垂下目光,隐隐蹙眉。却听离司又道:“那不如我也留在息川吧,主上身边没个贴心人照顾…总叫人放心不下。”
子昊不置可否,问道:“靳无余和楼樊的伤势怎样了?”
离司道:“靳将军受的是外伤,伤势虽未致命,但需卧床休养,所以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复。楼将军被姬沧震伤经脉,苏公子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助他行功,现在已好了大半,我们来时,他还定要随军压阵,后来被王后喝住,才极不情愿地留在了帝都。”
众人想起楼樊那急躁脾气,让他待在帝都眼睁睁看人打仗,还真是比杀了他都难受,不由皆尽莞尔。子昊唇角亦是微露笑意,转头对苏陵道:“他们两个在伤势痊愈之前,待在帝都哪里都不许去。”苏陵自然知道这两员大将最是冲动,若在息川定然坏事,主上本便是故意将他们支回帝都,点头答应下来。子昊复又看向离司,声音微微转柔,“你回去好好照看靳无余,他性情耿直刚烈,现在有伤在身不能参战,心中定然焦躁,你素来体贴细致,处事稳重,又精医道。且多用些心。”
离司本来很想留在息川,但是主上说一不二,无奈只得从命,一时也未留意子昊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叔孙亦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目露思忖之色。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墨烆突然低声喝到:“什么人!”反手推开雕窗。子昊在开打窗户之前目光已经落向外面,雪中闪出少女清秀的容颜,含夕怀抱着云生兽从窗前站起来,转到门口叫道:“子昊哥哥。”
子昊见她手中握着团晶莹的冰雪,微微一笑,道;“是你。”
含夕看了看苏陵等人,对子昊道:“我见下雪了过来找你玩,但是走到门口,看他们在和你商议事情,就没有进来。”
子昊点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朕原想一会儿便过去看你。”对苏陵等人道,“你们都去吧。众将见状纷纷告退。含夕目送众人离去,转过身来问:“子昊哥哥,城里的驻军好像越来越少,今天早晨便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士兵了。”
子昊眸波微抬,“你知道城中的兵力?”
“嗯,你不记得了吗?在楚国的时候你教过我如何点兵,后来你跟且兰姐姐谈论兵法的时候,我不也旁边听着吗?”含夕说道。子昊笑了笑道:“朕教你的东西太多,还以为你贪玩没放在心上。”
含夕静静站着,侧头看他,“子昊哥哥,我听说赤焰军足足有十万大军,我们跟他们差得这样多,是不是根本赢不了他们?”
“朕是否也教过你,兵贵精,不贵多。”子昊唇角含笑,拂手扫过棋盘上厮杀纠缠的云子,道, “你若不信,便执白棋,看是否赢得了朕。”
含夕走到案前低头看去,只见方才的棋局已被打乱.棋盘上大部分黑子被他收入盒中,白子四面八方包围对手,占尽优势,而黑子只余稀疏十几,点缀在白子阵中,寥若晨星。处于完全的劣势。含夕抬头看了看子昊,跟着取子落盘,子昊随手在西北角应了一子,含夕见他这一子既不补劫,又非开拆,皱了皱眉,再次落子。外面落雪簌簌,很快压满技头,两人便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棋盘上嗒嗒声响时隐时现,起初含夕应手甚快,但渐渐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思索许久才抬手落下一子。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早己停止不动,盘上棋局随着二人起手落手慢慢变化,逐渐呈现出中央白龙黑龙你死我活的对杀局面。
此时含夕在中盘落下一枚白子,突然哎呀一声,迟迟不肯抬手。子昊低头饮茶,微笑道:“可以悔棋。”
含夕双目盯着棋盘,片刻后抬手道:“这是四劫连环,最多和局,也算不得我输。”
“是吗?”子昊手执茶盏淡淡一瞥,拂袖一子入局,含夕轻轻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只见局中本来互不相让的四劫连环瞬问形成了单劫,黑子这一手劫杀,竟然将中腹之地全部放弃,可谓险之又险,但是利用劫争反占优势,数目已经多过白子。棋局变幻仿若沧海桑田,含夕慢慢坐下思索半天,无奈之下消劫吃掉中腹黑龙,但子昊连续两子取右方,补左地,局面瞬间天翻地覆。含夕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棋盘,心中知道败局已定,手拈棋子沉默不语。
若换作平常,走到这样的局面她必定早已弃子认输,或者耍赖悔棋,今日却似乎十分执着。子昊也不催促,只是把盏倚榻,淡淡相视。此后含夕数次调整布,意欲挽回败局,却是回天无力,终以惨败收场。含夕看了棋盘半晌,抬头问道:“子昊哥哥,其实你早已经算准了每一步棋对吗?这局四劫连环是你一手布置出来的,你手中的每一颗棋子都是有目的的吧??”
子昊淡声道:“棋局多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每颗棋子自然有每颗棋子的用处。”
含夕道:“你曾说过棋局战场、世事人心皆是一样,错综复杂,那是不是每个人也像这棋盘上的棋子,都在你心中算得一清二楚呢?”
子昊—笑道:“天地为盘,世事为局,人心千变万化,如何真正算得清楚?”
含夕眸若星潭,倒映出男子清冷的身影,微微一漾,仿佛落花飘零,流水无声,“子昊哥哥的话就一定可以,我知道。”说着她抱着云生兽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回头笑道:“改日我再来找你下棋。”
窗外雪色纷飞,一片寂然清静。子昊目送含夕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苑深处,许久之后,微微阖目轻叹,眼底光阴明灭如染,一瞬消逝无痕。
息川城中早已在数月前便修造了两条暗道,直通城外七松岩下的山谷,此时昼夜不停疏散百姓出城。重云密布,大雪纷飞,冰天雪地里车行马嘶人心惶惶,避难的百姓汇成两条长长的人流向着城外涌去,喊爹带娘,扶老携幼,不少人遥望家门,伏地痛哭,令人闻之心酸。两侧负责护送的王师战士不停让出马匹斗篷,照顾幼儿老弱先行,同时催促众人加快脚步,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百姓尚滞留在城中。在这样的天气下,每天能够安全离城的人数也是有限。
苏陵纵马来到城中望台之上,看着满城百姓拖儿带女颠沛流离,眼前大雪连路,寸步难行,不由暗叹老天不仁,忽听身后有人道:“苏公子!”转头望去,只见叔孙亦来到身边,苦笑道:“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苏陵轻声叹道:“是啊,若再晚几天,我们就从容多了。”
叔孙亦道:“刚刚收到回报,汐水有些地方已经略见薄冰,恐怕当真过不多多久便会大雪封江。按照主上的计划,肯定是要赶在这之前动手。”
苏陵望向满城茫茫白雪,片刻之后说道:“半个月,都难。”
叔孙亦点了点头,转头看他一眼,突然问道:“公子觉不觉得,主上心中好像些其他的打算?”
苏陵侧眸相望。叔孙亦道:“有些话不知当不当问,或许是我想多了。方才主上命公子将王域百姓往洗马谷疏散,为何不是帝都,是否主上另有什么安排?”
苏陵唇畔优雅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几不可察的忧虑,“原来先生也察觉了。”
叔孙亦蹙眉道:“息川流亡的百姓虽多,但对帝部来说并不算什么负担。帝都乃是天下最坚固,也是最庞大的城池,拥有完备的守御系统以及充足的粮草供应,数百年来从未被人攻破过,以王师现有的兵力据城而守,足以保护其中臣民安全,哪怕是赤焰军、烈风骑联手也别想轻易撼动。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主上竟似有放弃帝都的打算。”
苏陵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叔孙亦意外道:“主上连对公子都没有提过?”
苏陵摇头道:“没有。主上放弃玉渊,放弃伏俟,放弃息川,都是战略上的考虑,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他连帝都也放弃,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或许是不愿出口,或许是不能出口。叔孙亦何等精明,何况心中早已猜测多时,“公子有没有觉得,主上刚刚跟离司姑娘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倒像……像在交代什么。”
苏陵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替一个跌倒的孩子包扎止血的离司身上,说道:“离司姑娘心思细敏,温顺柔和,恰好能够弥补靳无余刚直不屈的性情,而斩无余的人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定会好好侍她,主上此举实是用心良苦。”
叔孙亦问道:“公子为何不劝?”这话跟离司之事全无关系,苏陵心知肚明,抬头仰望飞雪,跟着无声一笑道:“因为我相信主上的安排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全,所以与其节外生枝,不如尽心配合,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叔孙亦一怔,跟着长声叹道:“如果连公子都这样说,那现在能改变这结局的就只有九公主她了。”
苏陵头望向淹没在白雪之中的汐水,说道:“没错,我也希望九公主能快些带回好消息。”


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
汐水茫茫,雪覆两岸,一叶扁舟逆流北上,在这日黄昏时分抵达了伏俟城。
临江码头舟来车往,昔日喧哗热闹的城镇并未因宣军入驻而有太多影响。数日前少原君将中军大营移到伏俟,更因外十九部军队将领到达此地,各处主要街道上多了不少守军,亦不断见披甲佩剑的战士成群结队纵马而过,惹得行人纷纷避让,就连各路江湖人物也不例外。
轻舟靠岸,早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子娆弃舟登车,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沿江扎营的宣国水军,夕阳之下兵戈连城,江风佛起帷帽轻纱,露出眉目清光惊鸿一瞥。
“事情怎样了,人可在伏俟?”片刻后她转回头来问道。
车前洛飞说道:“自从前几日主公命萧言和聂七入城传令,我早已安排人手调查清楚,那百仙圣手蝶千衣确实在宣军之中,每日与皇非同进同出,贴身伺候。”
子娆闻言轻轻一笑,道:“是吗?听说那蝶千衣颇具姿色,看来皇非艳福不浅,今晚他们人在何处?”
洛飞道:“皇非这几日频频与宣军十九部将领接触,今晚在城中最豪华的‘曼音天’设宴款待众将,同时还请来了汐水六城当红的名妓莫仙奴,这种场合蝶千衣倒不太会出席。”
两人说话间,一辆装饰华丽并由两队宣军战士护卫的马车迎面驶来,旁边跟随着两名紫衣小鬟,一人手捧古琴,一人背负剑囊,皆是眉清目秀,气质不俗。两车错过之时,对面车帘一动,露出一只玉白纤美的手,指尖蔻丹晶莹,如兰轻现,显然车内有人正隔帘向外看来。
洛飞压低声音道:“车上便是莫仙奴。皇非刚刚派人自项城将她请来,今晚‘曼音天’全场爆满,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听她名动天下的琴技,可惜莫仙奴卖艺不卖身,不知今晚会不会破了这规矩。”
子娆倚窗看去,随口问道:“听说莫仙奴和秦师白交情非同一般。”
洛飞点头道:“莫仙奴这次到伏俟城该说是冲着秦师白的面子来的,只不过两人都未必心甘情愿,以莫仙奴传说中的姿容才艺,恐怕秦师白很难从皇非手中保下她。”
轻纱背后,子娆眸光微微一漾,转而跟洛飞低声交代了几句话。洛飞挠头道:“公主让莫仙奴免见北域十九部将领,秦师白自然感激不尽,不过这样似乎有些危险,万一那皇非心存不轨,就算劫出了蝶千衣,我们也不好喝主上交代。”
子娆轻轻一笑,扫他一眼,“去办事吧,让你们做劫人的准备,但蝶千衣未必要用强才能请出,我自由法子让皇非答应交人。”
皇非宴请北域十九部将领的曼音天位于伏俟城主街尽头,离千灯阁不过两个街口距离,乃是属于城中另一实力帮派长蛟帮的产业,规模名声都与千灯阁不相上下,其中的歌舞宴乃是伏俟城中最吸引人的节目。
入夜之后,细雨如织,整座院落点起细纱绡灯,点点光晕朦胧美艳,一直通向宽达五丈的主堂。除了穿梭忙碌的仆役之外,早有数百名赤袍战士在院落内外以及各个路口设下防卫,再加上北域十九部首领的车马扈从,一时间偌大的曼音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今晚包场设宴之人无论主客皆是跺一跺脚便能震动九域的强势人物,就连长蛟帮帮主也只有站门赔笑的份,其他帮众更加打起精神伺候,不敢有丝毫疏漏。主堂设下二十余位尊席,美女歌姬鱼贯而入,古乐丝竹不绝于耳,席间佳肴珍馐更是流水般地送上,轻歌曼舞,金盘玉盏,不逊王府公侯。
宣军十九部将领都是些粗豪人物,其中大部分乃是北域蛮族首脑,非但行事野蛮,更加作风开放。酒过三巡,席上频频传出震耳的笑声,不是还夹杂着舞娘娇声尖叫,气氛热闹到极点,但是今晚最令人期待的美姬莫仙奴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宴会过半,一辆紫帷马车才徐徐驶入曼音天。
马车停在院中,长蛟帮帮主单何道立刻带人亲自迎了上去,哈哈笑道:“仙奴小姐终于来了!今夜托少原君金面,能请得仙奴小姐光临曼音天,长蛟帮上下当真是三生有幸!”
两名紫衣小鬟转身打起车帘,撑起油伞,扶了一个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下车。那女子婀娜侧身,向着单何道敛衣一福,道声:“有劳帮主亲迎,仙奴如何敢当。”说话之间,一阵幽香拂面缥缈,仿佛漫天细雨里云生雾绕,轻轻袅袅勾向人三魂七魄。单何道顿觉心神俱醉,一时竟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直到听见堂前通报才蓦然回神,而莫仙奴早已带着两名小鬟娉婷而去。
“仙奴小姐到!”
随着侍者一声通报,皇非放下酒盏微微挑眸,曼音天内喧喧哗的声音随之安静,主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门外看去。只见阶前雨落,灯火星亮,一个轻云般的身影袅袅然自夜色深处而来,四周烟凝雨绕,水光如梦如幻,那美妙动人的身影就像是红尘梦境里开出一朵绝色的妙莲,远远望去高贵不可亵渎,却又令人生出无尽绮丽、无比娇娆的幻想。这艳冠六城大的名妓娉婷前行,衣带随风,步步生尘,但却没有人能看清在那紫竹伞下,烟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番容色,这般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风姿,当真诱人遐思。
主堂中一时声息全无,十九部将领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门外。诱人端酒欲饮却全然忘记,有人松手放开怀中的舞姬站起身来,唯有皇非在莫仙奴出现之时目光微微已售,跟着眼底掠过一丝清淡的光芒。
雨中婀娜多姿的身影在众人注目下渐行渐近,渐渐清晰,但就在即将看清她面容的时候,主堂上方忽然落下几面朦胧的轻纱,顿时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十九部将领轰然出声,无不失望地坐回席位上,却见那纱帘背后隐隐绰绰,两名小鬟佛尘洒扫,焚香布琴,不多会传来叮咚数声弦响。一段清音转过,女子柔软清媚的声音飘然而出,“仙奴见过君上,诸位将军安好。”
皇非看着这音容神秘的美姬,突然扬声笑道:“仙奴小姐当真妙极,吊足了我们的胃口,未见其容,已是声色迷人,再听琴音,更觉颠倒众生。”
仙奴柔声说道:“君上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君上精通音律,尤擅操琴,奴家陋质蒲资,学得几首琴曲,不过聊慰佳客,略助酒兴,实不敢再君上面前班门弄斧。”
帘后美人柔声款款,容光隐隐,皇非明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轻纱直入人心,微笑道:“仙奴小姐何必过谦,小姐琴技名动六城,今晚在座各位哪一个不想得闻仙曲,得睹芳颜?”
仙奴轻叹道:“琴曲易谱,知音难求,君上雅擅乐律,不知是否是奴家知音之人呢?”
皇非目含兴味,挑唇道:“本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闻小姐琴音了。”
仙奴轻轻一笑,低头道:“如此奴家便献丑了。”话音落时,一缕轻弦悠悠作响,自那四面烟纱之间回荡缥缈,刹那之间,仿若柔声私语轻轻在每个人耳边飘过,有着薄暮花落、风送暗香的气息。
帘后烟云,曼妙旖旎,随着琴上仙音,满堂众人无不渐渐露出慎密之色;但听仙音数点,袅袅流淌,一丝一缕皆在人心头荡漾,那音色并不激越,亦不高扬,只是无比的柔和,梦境一般,说不出的美,道不明的媚。
皇非半眯星眸,把酒浅啜,烟香琴音漫于夜色,就在他身边轻轻飘荡,低沉婉转,如诉情话。重纱深处似是藏了世间最诱人的美景,那一抹窈窕魅影,挑起男子唇畔完美优雅的弧度,化作眸心深深浅浅的灯火,最终便似一声轻叹,随着轻烟淡淡飘落无痕。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琴音终止之时,所有人都像沉醉于梦幻不曾醒来。偌大的主堂鸦雀无声,直到皇非抬手击掌,才像惊醒梦中人一般,喝彩之声满堂响起。
皇非起身向纱帘走去,“琴绝,曲妙,颠倒神魂,不知本君可有幸能邀小姐共饮一杯?”
帘内女子柔声相问,“君上当真已经神魂颠倒了吗?”
皇非微笑道:“本君到伏俟城前,便早已经对小姐牵肠挂肚,小姐难道全然不知吗?”
帘内传来低低轻笑,“看来君上的确是知音之人。”
皇非抬手佛过纱帘,众将无不向内张望,想要看一看这琴艺卓绝的美姬究竟是何模样,越过少原君肩头,只见一双清光流离的魅眸幽幽抬起。烟纱渺渺,方寸空间,皇非含笑注视着眼前的勾魂的凤眸,伸出手道:“小姐请。”
莫仙奴将手交到他掌心,袅袅起身,走出纱帘背后。虽然面容仍旧被薄纱挡住,但只是玲珑媚冶的身姿便足以令人心动不已,十九部大将无一不是好色之徒,首席上三个大首领早已按耐不住,其中一个身穿赭色裘袍、头戴金环的蛮族首领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推开身边两个侍酒的舞姬,站起来道:“仙奴小姐今晚来曼音天,咱们……咱们可都等得脖子都直了。小姐的琴听着虽妙,却不如让咱们见见仙容,再不济……也要陪大伙喝上两杯才痛快,你们说是不是啊?”一边说着,一边抓了酒壶越席而出,摇摇晃晃向着莫仙奴走去。
四周将领顿时起哄道:“赤哈大将说得极是!仙奴小姐当陪着我们每人都喝上几杯!”
皇非含笑侧头,“大伙盛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莫仙奴轻轻横了他一眼,道:“奴家今晚可是为君上来的,君上是否忍心让奴家去陪别人呢?”
皇非朗声大笑,转身说道:“诸位抱歉了,今次可否看在本君的颜面上,放过仙奴小姐?”
两人这一问一答,显然莫仙奴对皇非颇为钟情,表明了谁的账也不买。众将忌惮皇非权势,倒也不能像对待寻常舞姬一般用强,个个都觉扫兴。那赤哈大将醉眼朦胧地大量莫仙奴,但见美人娇娆,越看越爱,心中极是不甘,酒意上涌,到了皇非面前站住脚步,说道:“君上若要自行收了这美姬,兄弟们倒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另结新欢,难道就不怕宣王殿下知道了不痛快吗?”
他这话中暗有所指,十九部众将本便心存不满,此时趁着酒劲滋事,哄堂大笑,唯有万俟勃言以及少数几个宣军将领知晓少原君性情,心中暗自捏了把冷汗。
皇非却仍旧微笑,抬眼看向赤哈,容色温雅,“今晚仙奴小姐在此,本君不愿有什么不快,赤哈大将愿否收回方才的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赤哈也斜着一双吊梢眼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便是想收也收不回来啊,君上又待怎样?”
皇非负手问道:“赤哈大将当真不考虑后果吗?”
赤哈放声狂笑道:“君上莫不成实在威胁我?我十九部重兵横行北域,还当真没有怕过什么!”
“好。”皇非微微颔首。忽然间,堂上一道烈芒闪过,仿若赤虹贯日,灿光夺目。赤哈狂吼一声,左手三根手指溅血飞出,带着纯金酒壶砰地砸到案上,两名舞姬失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
谁也没看清皇非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一招废了赤哈左边手掌,但任谁都可以想到,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手指而是对方姓名,赤哈现在早已是一具尸体。
“赤哈大将所说的话既然无法收回,那这一剑便算咱们两清。”
赤哈连退两步,手上鲜血淋漓,痛得面目扭曲,锵地拔出腰刀指向皇非,目中像要喷出火来。堂中十九部将领酒意早醒,腾腾起身,几乎全部兵刃出鞘,席间一时剑拨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外面长蛟帮帮众吓的人人色变,帮主单何道心头叫苦,只怕整个曼音天今晚便要不保。
刀剑环伺之中,皇非微微一笑,挑起案上舞姬的罗帕,轻拭血鸾剑锋。鲜血之下锋芒隐隐,震慑天下的血鸾剑透出魅亮的异光,比那血色更加邪艳。只见他随手一扬,丢开血帕,挑眸环顾堂下,傲然道:“本君听说在宣国,十九部将军若是敢对王都无礼,视为不赦死罪,这条禁律到了本君这里依然有用,诸位若是想知真假,不妨一试。”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堂前明灯,堂外风雨,其人白衣胜雪,剑下锋芒毕露,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数月前宣都点兵将台上,那一抹嗜血的身影,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肆行无忌的北域重将虽然杀气腾腾,却没有一个人敢动。突然间,赤哈仰头狂笑,声震屋宇,呸地吐掉嘴里的一口血痰,道:“少原君,真他妈的是个人物!你的剑是老子见过最硬的剑,除了宣王之外,老子没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