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妙目轻转,又道:“那么,你医得好他吗?”
蝶千衣蹙眉道: “他的情况十分罕见,寻常药物起不了作用,但我有一套八法奇针,若能依时取穴,尽心而为,医好他也并非难事。”
那女子闻言面露失望之色,跟着叹道:“唉!那这么说,我应该杀了你才对了。”
蝶千衣一愣,“什么?”
那女子忽又娇艳一笑,道:“不过你是神医,曾经救过很多人,杀了你使等于结下数不清的仇家,这可有些麻烦。皇非是我生平头号大敌.我也不能让你医好了他,不如我们交换一个条件,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要帮我一个忙,这洋两全其美,你答不答应?”
蝶千衣问道:“你能救我出去?要我做什么?”
那女子道:“你只要跟我去见一个人,医好她的病就行。我保证你的族人平安无事,从此以后,无论是姬沧还是皇非,再也找不到你。而且,我还会帮你杀了皇非,因为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若答应.便跟我来吧。”说着她转身挥袖.在墙上轻一按,那船舱应声滑开.自几不可能的地方露出一道暗门。她对蝶千衣招了招手,身影翼飘.举步先行。
_蝶千衣略一犹豫.便随后进入门中.黑暗中只见白衣隐隐,那女子带着她在这布满机关的暗道里向前走去,有时两人停步甲板便会自行下沉,又或者笔直上升,蝶千衣感觉四面不时有机关震动,暗门开合,却听不到半丝声响,仿佛两人身在迷宫幻影之中,但实际上这里应该是宣王舟驾的内部?约莫过了小半香时间,那女子听下脚步,玉手伸出,按墙壁连续转数周,眼前船仺无声移开,一阵江风扑面,冷雨萧萧而来。
那女子将一只手指抵在唇上,低声道: “小心一点,这里仍有可能遇到宣军,千万莫要被人发现。”
蝶千衣见到不远处营火点点起伏,果然并未完全离开宣军火营范围。那女子伸手抓住她胳触,潜踪匿迹,悄然在军营之中穿梭,身法如魅似幻,高明至极。千衣暗觉惊讶,待离开营地后,被她带着一路疾奔,很快进入荒无人烟的旷鼾:谈雨势加大,天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前方夜空忽然划过一道轻利的闪电。照见曲折险竣的山路。那女子身边带若一人,却履险如爽,身姿幽美。大雨中两l仿佛烟云一般渐渐上升,一直到山顶一处危崖之上,她才将蝶千衣放开,说道:“到了。”跟看上前几步,向着山崖道:“你需要的人我帮你找到了,若连她也医不好你,我也没有办法了。现在我要尽快回去。剩下的事情你便自行解决吧,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很好,这一次你帮了我,我答应日后帮你一次,不过只有一次,你可以随时找我。”
雨中传来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天边电光倏闪,蝶千衣蓦地看见对面岩洞里坐着个紫农白发的女人。那女子娇笑道: “等你完全恢复,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百仙圣手,后会有期。”说着她衣袂轻扬,身子飞云般向后退去。蝶千衣回头时冼然看到一张酷似自己的面容,天地刹那黑暗,白衣女子已消失在山崖之外。
岩洞中再次传来那紫衣女人的声音,“你是百仙圣手蝶千衣?”
“是。”天空再次有闪电划过,蝶千衣终于看清那人面容,发现她满脸皱纹,容颜枯搞,一副行将就木的衰老模样。那紫农女人伸出手道: “很好,这个身份很好。外面雨大,你到山洞里来吧。”
蝶千衣走到山洞边缘,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来是为了医病吗?”
那紫衣服女人哑声道:“不错,我病得很重,但是你却可以救我。”
蝶千衣道:“那也不—定,你先伸手给我,让我试试脉象吧。”
“好啊!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那紫衣女人说着.将枯枝一样的手向她伸去。蝶千衣跪坐下来替她诊脉,发现她身子异常衰弱体内真元尽丧.似乎奇经八脉都被一股邪异的力量强行摧毁,就像崩坏多年的城墙一样,根本没有复原的可能,摇头说道:“你的伤势太过严重,我可能没有办法帮你恢复。”
那紫衣女人却不回答,只是眯起眼点头说:“这副皮相虽算不上决赛,到也相当不错了。”她口吐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森然诡异的微笑,忽然间反手紧紧抓住蝶千衣。蝶千衣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觉一股邪冷的异流自那女子的指尖传来,身子不知为何竟已经无法弹动,张口欲喊,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岩洞里似有金光浮动,那紫衣女子桀檗怪笑,向前触上她的;脸颊,两只手如同枯藤鬼爪,紧紧将她戳住,“蝶千衣,多美的名字,多美的模样,真是好啊。。。。。。你一定就得了我,一定会。。。。。。”她一边说,双眼突然透出毒蛇般的邪芒。蝶千衣惊骇之极,但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与她目光相触,突地浑身一颤,秀目便慢慢失去了神采。在那紫衣女子周身散发出的金色异芒中,她眉心逐渐有一道活物般的光印出现,不断随着雨光流动着血红的色泽,仿佛生命的精华,点点消失不见。
邴紫衣女子仰首尖笑道:“我千辛万苦借助金凤石聚科一口元气,便是为发动这九转玲珑眸,你正是最好的选择。以吾转魂血魄,入汝六道轮回…...”风雨交加之中,只见她长发飞舞,双手结出奇异繁复的法印.一串金色灵石自她指尖旋转升起,金光里慢慢敞出血色,将两人全然笼罩.跟着透过雨丝,漫向天地。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有数道闪电破空丽至,仿若金蛇狂舞,群龙腾空,向这山峰之巅流窜直下。倾盆大雨漫空狂泻,天地似乎陷入绝对的黑暗,唯有一重重金色异芒在这风雨中浮动,逐渐被浓重的血色无声吞噬。
当血光散去,金芒重现,大雨渐止,夜空恢复平静。那紫衣女子身子向后包去,蝶千农眉心的血印全然消失,徐徐张开眼睛,原本柔和的眼眸中,透出了一丝冷艳幽煞的紫芒。
金甲楼船二层当中一问宽敞华丽的船室中,金灯独燃,照亮四壁,瑄离站在案前精心修剪着花瓶中一丛含苞待放开的梅枝,身后舱壁打开时,他悠然回头,看了一眼自暗道中走出的白衣女子。
“惟妙惟肖.毫无破绽,自堂主的大自在如意法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那女子轻烟般掠到他身旁坐下.美目向他飘去,“怎么不叫我姝儿?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当年在后风国我们便已经知根知底,亦曾合作愉快,不过现在你的手段也越发叫人惊讶,就连宣王舟驾蕾完全在你掌控之中,而且能与四面所有战船相连,轻而易举就将宣王掌心的大活人送出去。”
碹离笑了笑,随手丢开那梅枝,“你要我帮你对付皇非也无须如此奉承,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和他正面为敌,也劝你小心行事,莫要惹火上身。”
白姝儿娇声嗔道:“你就这么顾忌他,难道他比宣王还要可怕吗?”
瑄离眼前浮现出白日船舱中皇非俊若冷玉的面容,徐徐道:“尘原君是真正无 情的人,也是真正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还是不要做敌人的好。”
白妹儿幽幽叹道:“所以这样的人若要杀你,便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还是先下手为强,不管是杀了他还是毁了他,免得自己寝食难安。话说回来,我若能控制皇非,对你也大有好处,所以你不会不帮我,对吗?”
宣离面对这心机多变的妖娆,目中闪过莫测的微光,抬手按向桌案,墙壁上无声滑开暗门,“你若再不回去,被人发现异样.我便有心无力了。”
白妹儿妩媚一笑,娉婷起身,“明晚再来找你。”说着飘向漆黑的暗道,消失不见。
第五十二章 百仙圣手
三日后,被宣王囚禁在军营的“蝶千衣”再次替少原君诊脉,随后将一笺药方交给前来问话的如光使,转呈宣王。
“我可以用奇针刺穴的方法替少原君疗伤,只需数次用针便能改善他现在内力异样的情况,但需一间静室,一日时间,按照我所列出的方子准备药汤,在我螫针期间,亦不能有任何人进入打扰。”
如光使去后片刻,便有两名紫衣小僮出来传话,安排诸般事宜,白姝儿以大自在如意法易容,随心所欲,天衣无缝,一时间根本无人发现真正的“百仙圣手”早已被自在堂主巧妙取代。两名小僮奉宣王之命,将白姝儿引至三楼一处宽敞华丽的房间。室内生了数盆沉香银炭,四下温暖如春,水晶帘内雾气氤氲,却是一间碧石浴池,里面早已备好热水药汤,针石用具一应俱全。另有两名紫衣童子正在仔细筛选草药,一一撒入池中,待一切检查无误后,四人先后关门退出。
白姝儿拂帘而入,踏上石台,确定四下无人,伸手拨动池中浮沉的药草,触水时纤指轻轻一转,一片淡红色的药粉在池底散开,瞬间溶入药汤,无影无踪。
她看着一池碧水渐渐恢复平静,面露微笑,站起身来。
“神医准备好了吗?”忽然间,身后传来冷峻动听的声音。
白姝儿一惊回头,只见皇非双手抱胸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他此时身披一件白色丝袍,衣发之上隐约尚有水汽,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后。门外阳光自他身后穿帘而入,衬得其人英姿潇洒,别具风流,但背光之处的笑容兴味十足,予人高神莫测的感觉。
白姝儿心头暗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此处,自己竟然丝毫都未察觉。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男人总在温柔笑语中让人感觉莫名的危险,他是那种可以令任何女人着迷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控制他的心。无情胜似多情,这样的男人对于白姝儿来说是可怕的,更何况她几次三番与他为敌,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中,所以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毁了他,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白姝儿低下头,将手收回袖中。皇非移步上前,轻嗅一室药香,挑唇笑道:“美人香汤,思之神往,请问神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白姝儿用属于蝶千衣那般柔和冷淡的声音道:“所有东西都已备齐,请君上先行浸泡药浴。池中药物有催行气血的功效,或许会稍觉不适,君上顺其自然便好。”
皇非点头,随手挑起她面前一枚纤巧锋利的金针,轻轻把玩在指尖,说道:“如此漂亮的利器,极致的医术可以救人,也一样可以杀人。”
白姝儿与他目光一触,随即垂眸说道:“君上放心,千衣手中针药从来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是吗?”皇非侧头看她,“那蝶千衣便是真正的善人,可惜这种人往往不得善终。”说着他突然扬手,那金针倏地射向一旁檀木屏风,径直没尾而入。
白姝儿心头一凛,眼梢悄然掠过轻微的锐光。
满室水雾缭绕,药香浮沉,待皇非浸过药浴,重新更衣而出。白姝儿目视旁边云珠灯漏,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虽然之前蝶千衣已然断定皇非身体出了异样,但方才他随手显露的一手武功仍旧令人心存戒备。白姝儿低头拿取金针,被他目光无意一扫,不知为何竟觉不安,可刺杀他的机会极为难得,错过此次,下次恐怕便难上加难,何况她刚刚在水中施入“魅吟散”,只要触上肌肤便会浸入经脉封锁人的内力,无论皇非之前是否真的受伤,浸浴之后都必然丧失武功,而且在书中其他药物的作用下,暂时不会感觉丝毫异样。
白姝儿察言观色,见皇非果然并无警惕,万不肯坐失良机,跪至席前道:“君上浸过药浴,不妨小睡片刻,此间我会以阴阳八针分别刺激君上十二经脉交会处各个要穴,催发药物引导真气运行,以归本途。”
皇非淡淡应了一声,在云榻之上拂袖落座,帘内水雾未散,衬得他眼底似是有些迷离的光影,神情倦淡,更添风流颜色,“神医要从何处开始?”
他倚榻相询,星眸半阖。白姝儿伸手取出金针,“现在正值时辰,当先取离宫列缺穴,依次而至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照海,而后便是百会、大椎、中枢、命门、印堂、膻中、神阙、气海。此时依时行针,所以不会太快,君上只要意守丹田便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切莫自行运气调息,否则针入血脉,必死无救。”
皇非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白姝儿曾向蝶千衣询问过大概地用针手法,不虞出现纰漏,当下取针落针,依穴而行。八针过后,她抬眼觑视皇非神色,只见他眉目平静似已入睡。四周帘光摇曳,掠过男子如玉俊面,白姝儿眼中却隐约闪过一丝无声的杀机,两枚金针落入袖底,跟着纤指一翻,悄悄对准了皇非地膻中要穴。
劲气轻吐,一道细微的金光,倏地向着皇非胸口刺下。
本来针石刺穴可以疏通经络,调和阴阳,等闲不会危及性命,但白姝儿手底这枚金针中暗含了三股冰寒阴毒的劲气,倘若沿此要穴破入体内,即便身负绝世武功也将如同废人一般,绝无幸免。眼见金光就要刺破肌肤,就在这时,皇非突然睁开眼睛。
“神医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一丝清冷的笑意自那深黑的眸心倏然掠过,破空而去的金针在几不可能的瞬间被人抬手夹住。白姝儿玉容色变,拂手一掌击出,同时身子柔若丝云一般向帘内急速飘去,应变之速,姿势之美,顿时显示出自在堂主非同一般的武功造诣。
然而,她退势虽快,一道金光却比她更快。皇非反手拂袖,金针应手而出。帘光惊散,白姝儿闷哼一声,半空中娇软的身躯如遭雷殛,更被一股霸道的真气卷回,向后跌落他怀中。
清秀的面容若水般生出变化,刹那间,现出一张截然不同的娇媚容颜。
药香轻雾里,皇非面带轻笑,俯下身来,看着手底美艳动人的女子,悠然说道:“好久不见,姝儿。”
白姝儿被他一掌破去护体真气,受伤不轻,目中惊惧的神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恢复三分镇定,娇软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微微喘息道:“君上……姝儿当真永远不是君上的对手,这一次,可是心服口服了。”
皇非俊眸掠过淡淡精芒,伸手替她拂开脸旁的乱发,笑道:“容貌、心机、手段、胆色,应有尽有,无疑不缺,姝儿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让本君欣赏了。”
他修长的手指自女子娇媚脸颊慢慢滑下,最终停留在她滑腻幽香的脖颈处。倘若指下真力微吐,便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断送佳人性命。白姝儿感觉到他掌下强势的力量,方知他非但没有武功受制,反而更胜往昔,自己即便没有受伤也绝非他的对手,心念电转,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姝儿再怎样,还不是没有君上厉害,每一次人家都是君上的手下败将。君上下手好狠,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皇非蓦地轻笑出声,“怜香惜玉本君向来不吝为之,所以方才取针时便已提醒过你,只可惜你却不听话,偏要弄些小手段出来。”
白姝儿美目轻闪,柔声嗔道:“究竟君上是怎么识破姝儿的,难道姝儿装扮得一点儿都不像吗?”
皇非轻挑唇角,冰冷的目光却径直看入她眼中,“你的大自在如意法可谓出神入化,却别忘了本君对你有多么熟悉。更何况,瑄离比你聪明得多,聪明的人一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白姝儿被他看得心头一冷,玉容之上笑意收敛,“他出卖我。”
皇非道:“他不过知道你的计划绝不可能成功,想让本君饶你一命而已。说起来,本君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你。”
白姝儿眸光一垂,复又扬起,轻衣之下雪肤凝脂,露出勾魂的妩媚,“那么君上是肯饶过姝儿了?”
皇非松开手,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将她上下打量,水雾之下,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等神情。此时天色已暗,夕阳自舷窗斜照碧池,光影浮沉,渐渐浓暗。白姝儿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皇非手中逃脱,心思流转,乖巧地伏在他身侧,一动不动,像一只驯服的猫儿,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娇媚迷人。
“告诉姬沧,本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然恢复,所以暂时不宜随军作战,这一次进攻息川最好留在大营休息,顺便可以调动十九部大军随时支援。”
男子优雅的话语伴着温柔的呼吸传入耳中,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寒意。白姝儿何等聪明人物,闻声知意,抬头道:“百仙圣手蝶千衣的建议,宣王想必绝无怀疑,君上放心,姝儿知道该怎么做。”
皇非伸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迫得她正视自己,“本君是个念旧的人,也从来爱惜美人,但千万不要再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会是第一个死在本君手中的女人。”
息川城,一只赤色的信鸟冲破乌云飞向项章军营,再次传递出退兵的王旨。由靳无余、叔孙亦率领的三万王师与赤焰军甫一交战,放弃项章,退兵百里。
穆王派出金媒彦翎刺探宣国军情,彦翎南渡汐水,摸清赤焰军情况,隔日后带回九公主交予穆王的密信。赤焰军挥师南下,步步逼近,与王师仅仅一江之隔的穆国白虎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未发一兵一卒。
汐水宣军大营由少原君亲自坐镇,调动一应军需粮草。宣国外十九部二十万大军十日内全军会师,百里连营,封锁两江要道,自此王域千里领土,几乎所有重镇皆落入敌手,除息川城外,再无任何依恃。
东帝七年壬辰月末,赤焰军攻破项章。
项章城破当日,宣王姬沧亲点重兵,率五万精骑星夜追击,于东歧长陵截杀王师。双方一夜三度交战,王师接连损兵,大将楼樊亦惨白于逐日剑下,险些性命不保。
次日,帝都上将古秋同率两万兵马驰援王师主力。
赤焰军诱敌入围,兵锁朔天谷,宣王单枪匹马出战王师三将,重伤靳无余,斩杀古秋同。叔孙亦独撑大局,当机立断,撤军普天道。王师且战且退,最后在左卫将军墨烆的及时接应之下,终于退守息川。
东帝七年癸巳月初,赤焰军十万重兵会师,兵临息川城下。
长风万里,吹动战旗如焰,一望无际。
赤焰军十万铁骑到达当日,便隔江分兵,将息川城团团围住。息川城报晓的刁斗透过晨风隐隐传出,子昊与墨烆、叔孙亦等大将登上城头,放眼望去,但见汐水大江波涛汹涌,两岸宣军大营布置森然,仿若赤云浩荡,连绵不绝。天阴欲寒,寒风朔朔,破晓的天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向城头,令人生出天宇将覆、大变即至的沉重感觉。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此时赤焰军大营响起高亢嘹亮的号角,与汐水惊涛遥相呼应,震荡不绝。墨烆面对此景,忽然深深吐了口气,冷漠的眉眼间隐约透出锋锐的杀气。他素来少言寡语,鲜有表露心中情绪,但昨夜发兵救援,眼见靳无余、楼樊身受重伤,古秋同惨死敌手,王师损兵折将,心中自是郁愤难当。叔孙亦同样眉头紧锁,遥望赤焰军安营扎寨,想起昨夜殊死血战,不知多少将士死在逐日剑下,真恨不得生啖姬沧骨肉,出城杀他个人仰马翻,只是碍于主上严令,不敢擅自行动。
城头寒意袭面,带来阵阵风雪的气息,浩荡奔流的汐水不断在两岸溅起丈许高的浪花。子昊隔江远眺的目光却始终平静从容,那些触目惊心的流血生死,以及王师连日来惨败的战况显然没有对他产生分毫影响,看在他人严重未免便有些冷漠绝情的滋味。过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城中之人走了多少?”
叔孙亦道:“昨日派人护送靳无余二人先返帝都,随行百姓以及受伤的士兵亦有两千之众,昔王和离司姑娘亲自前来接应,这已经是第五批。”
子昊道:“若要全城军民安全撤离,还需多久?”
叔孙亦略一沉默,回答道:“息川城单是普通百姓就多达十万之众,就算以最快的速度疏散,没有月余时间,绝难办到。”
子昊回头看了他一眼,叔孙亦与那目光相触,心中微微一震,跟着露出不忍的神色。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情:东帝决心已定,再无更改的余地,那么此次即便能够大破赤焰军,抵挡宣国的进攻,息川城百姓至少有一半会随着这座城池覆灭。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残酷事实。
接下来三日,赤焰军两次发兵进攻,但皆是派出精骑部队速进速退,一面试探城中虚实,消耗王师兵力,一面等待所有攻城器械运送到位。
这时王师除之前洗马谷所驻五万精兵之外,唯有不足两万新征战士,其中不乏宫奴重犯,以及昔日各地流亡逃散的百姓,与赤焰军训练有序的精兵铁骑自不可同日而语,且自楚都大战后几经消耗,如今即便加上九夷族旧部和昔国军队,全军所存兵力也不足四万,倘若与赤焰军正面交锋,单此一项便处于绝对的劣势,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息川城高大坚固的城池。
姬沧亦知息川城池城坚厚,兵精粮足,非是边城玉渊那般容易攻破,行军之前早已传召瑄离,命他准备攻城机关。赤焰军围城布阵,便已在瑄离指挥下先架起数十架巨型云梁,复在池城四周布置高台,预备攻城之用。
此时东帝突然解除禁令,命众将轮流率骑兵出城冲杀,扰乱敌营。叔孙亦清楚多拖延一日时间,便能多疏散一批百姓,亦看出分布四面的石台会对息川城造成莫大的威胁,与墨烆商议,数次集中兵力想要夺下正在动工的高台。赤焰军主力养精蓄锐,只派出骁字营、赤字营各一万精兵,由上将牧申领兵迎战。双方连日血战数场,各有损伤。王师倚仗城头箭弩;攻受配合,赤焰军铁骑虽然彪悍,却无法突破外城防守,但王师亦同样不能趋近敌营,阻止石台建筑。
如此又过数日,赤焰军建好四座石台,每处高达六丈,阔有九丈,顶层复有丈许木台。瑄离指挥营中工兵自附近山中搬运巨石,每块皆有百余斤重,一并运台顶,并将随军运至营地的机关一一拆卸,以巨木绞轮吊至台上。待石台机关重新组装,王师众将登城遥望,赫然发现四座巨大的投石机关,每座长宽皆逾三丈,高约四丈,比寻常军械大了一倍不止,中设轴架,前端铸有巨型铁链,穿过木台与石基内部相连,赤焰军数十将士同时转动石台四周齿轮机括,便将这四座庞然大物对准了息川城头。
众人见这投石机关虽然庞大,但毕竟距离遥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近百斤的巨石投至城上,皆不以为然,唯有宿英看过之后面露忧色,道:“这不是普通的投石机,投石机关制造的关键在于选取合适的支轴点,机关架设巧妙,辅以齿轮转轴节省力气,运用得当,可将数百斤的巨石迎空送出,攻破城池。依这机关前方杠杆的长度,力量必定极大,且四周机括需数十人同时转动,可见构造复杂,能够以连轴相互助力,一旦运转绝对不可小觑。”
叔孙亦虽见石台机关距离息川城尚有数里之遥,但知宿英熟知机关奇术,绝不会危言耸听,问道:“可有法子抵御?”
宿英道:“我们城中的弓弩无法射到那么远的距离,若换作轻巧箭矢,却又无法造成威胁。”
叔孙亦蹙眉道:“若我们与对方兵力相当,倒可以派骑兵出城,逼退赤焰军,夺下石台,再不济也可以火雷就近摧毁,但现在赤焰军布阵森严,兵力倍数于我,我方战士出城不能离开弓弩所及的范围,否则便会被对方大军围剿,得不偿失。”
宿英也知近日王师为从城中暗道疏散百姓已经派出不少兵力,目前所余已是守城底限,倘若再有过大的损伤,莫说破阵杀敌,便是守住息川城也难做到,一时颇觉棘手。
众人商议一番,回营入见东帝。今日苏陵率军接应百姓,护送粮草军需,恰好入城参见,正陪东帝下棋。室中生了两盆银丝炭火,一片暖意融融,紫铜炉中不知用了何种熏香,气息幽微清郁,仿若暖春和煦。子昊身上仍旧披着狐裘,神色一如从前,总是带着些许倦意,看情形身子始终不见大好,但一日日下来,也总没出什么岔乱。听了叔孙亦和宿英的禀报,他目光并不曾离开棋盘,手拈棋子淡淡说道:“照此情况,目前息川城中的机关虽然无法摧毁石台,但却可以抵挡攻击,对方想要破城应该也需要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