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把所有的怀疑、猜忌、困扰、艰难都独自一人藏在心里,藏得难受了,就去蝶屋看蝴蝶们吐茧。它们总是能把自己包裹得很好……”谢长晏看了彰华一眼,眸色深深,“你也是。”
彰华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那时候跟你相处真是累啊,做什么都要自己猜。你总是喜欢给我出题,虽然我答对了,你会很高兴;但如果我答错了,你也不会责备我。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是你的仁慈和温柔,你对我总是那么慷慨,但另一方面来说,是因为你并不……真正地……信任我。”
彰华的眸光终于起了一点变化。
谢长晏深深地望着他:“可是现在的你,连风小雅都会怀疑的你,为什么……信任我呢?也许我所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也许我隐瞒了你很多事,也许我已经跟谢繁漪联手了,准备了更大更糟糕的陷阱在等你……”
彰华低下头去抚摸手腕上的伤疤,再抬头时,一双眼睛如星辰大海,浩瀚广阔,令与他对视之人,也情不自禁地豁达起来。
“我当然相信你。”他如是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你。”
谢长晏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我放任你在柳芽村昏迷,迟迟没有往外汇报你的行踪……”
“你没钱,不是吗?你尽力了。”
“我对端午他们撒谎,说你是我哥哥,不想让他们向宜王通报此事……”
“敌暗我明,敌我未分。你是为了保护我。”
“我连累你在外耽搁了这么久,现在还不能痛痛快快地回玉京……”
这些天来,这是谢长晏心中最焦灼的担忧。住在陵光殿的一个多月,她亲眼见过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是何等忙碌。然而此番,为了她的缘故,让他离开了足足三个月,若燕国真起内乱,何其罪过!
谢长晏情不自禁地揪住衣襟,眼眶发红了。
彰华突然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像从前弹她那样。
谢长晏愣了一下。然后便见彰华一笑,云淡风轻——
“你跟我说,太傅曾告诉我世间最不幸之人就是我,因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的人,会在此后的岁月中,体会何为‘失去’。眼睁睁看着一些东西溜走,一些东西陨灭,一些东西破碎,一些东西消失。有些可以阻止,有些不能阻止,有些不愿阻止,有些则是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的……所以,现在的我难道不是重新获得了幸运?可以慢慢地、一样一样地把想要的捡回来。”
谢长晏捂着被弹过的额头,有些呆滞地睁大眼睛。这番话宛如一块巨石,在她心中溅起了滔天巨浪。
“我想,肯定是因为上苍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不愿失去的东西,才安排了这样一场劫数,给了我一个机会——只要能够成功渡劫,那些东西,就会回来。”彰华说着走过去推开了窗,阳光顿时披了他一身。
然后他转身,朝谢长晏招手。
谢长晏走过去,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往窗外看——此刻已近黄昏,太阳在海平线上将落未落,小小一颗,却那么璀璨明亮,让她想起五伯伯炼丹炉中的仙丹,凝炼了这世间最极致的追求。
渡劫……吗?渡劫……啊……
“你弄丢的东西……是我吗?”她的小心脏“扑扑”直跳,恨不得立刻跟此人就此说清山盟海誓地久天长。
彰华脸上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突然“哈”地笑出声,将她反手推开了:“别闹。都说了现在的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啪”的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上了。
紧跟着,又“哐”的一声,房门也被关上了,却没关好,反弹开了。
然而关门和关窗的始作俑者已气呼呼地走了,回了自己的房间,发出了第三记重击声:“砰!”
彰华站在关了的窗边,看着被震破了一个小口的窗纸,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真是谢长晏?”郑端午忽出现在他门外。
“为何这么问?”
郑端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曾听过谢十九勇退帝王婚的绝世佳话。”
“佳话……吗?”


第106章 兰由芳凋(2)
郑端午一脸梦想幻灭:“所有说书人口中,她都是个风华绝代美绝人寰才华横溢高贵优雅的女人。”
彰华想了想,问道:“我可否请问那段佳话中的我……什么形象?”
郑端午盯了他几眼,突然露出更加幻灭的神色,一言不发地回自己屋去了。
“看来很难以启齿啊……”彰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房门关上了。不知为何,想起谢长晏刚才的模样,唇角的笑便又自动浮现,怎么也收不回去。
“不喜欢……吗?”好像,也不是。
沉着脸的谢长晏回到自己房间,甩上门,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的表情突然一变,从愤怒转为欢喜,几乎是打着滚地倒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抱住了枕头,用手指戳啊戳,像在戳那个人的脸颊:“口是心非!装模作样!不承认!不坦白!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我?明明、明明喜欢我喜欢得要死了!”
千里迢迢放下国事来程国找她。
宁可自伤也要保护她。
爆炸之时不顾一切地救她。
哪怕失忆后都把她的安危放在首位,还亲了她。两次!足足两次!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还有什么是喜欢呢?
人生好像突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那些患得患失的卑微、摇摆不定的未来,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想跟着此人继续前行,厮守一生的坚定。
娘亲,你跟爹爹在天上有没有看见啊?
谢长晏抱着枕头喃喃。
看见了吧?十六岁的我,好像比十三岁时,更了解、更靠近,从而也更喜欢那个人了……
像是磨难都已熬尽了,接下去的旅程顺利得不可思议。不到十天,就抵达了滨州。在这里,他们将与龚小慧告别。
龚小慧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一一分赠给四人。分到郑端午时问道:“他们回隐洲,您呢?”
郑端午看了谢长晏和彰华一眼,将礼物揣入怀中:“他们还欠我一笔账。我跟他们走。”
谢长晏翻了个白眼。
龚小慧又问十九:“那么你呢?”
这些天十九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几不见人。此刻终于出来了,脸色虽然极尽苍白,但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精气神:“我、我不跟他们走。”
“那你可有去处?若没有我这儿倒少几个人,可以安排……”
龚小慧的话还没说完,十九已摇了摇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我若留在您这儿,恐会给您带去祸端。”
“真正救他的人不是我吗?”谢长晏忍不住扭头问彰华。
彰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做回答。
十九深吸口气,忽扭头看了谢长晏一眼:“我打算去看看!”
“什么?”
“看你说的那些罕见的景色,看看是不是真的存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而且,比你早看到!”
“你说什么?”谢长晏当即就抬腿要踹,然而十九已一个纵身跳下船,飞快地跑走了。
阳光照着他年轻而充满力量的修长身躯,海岸旁的草木浓翠欲滴,万物蓬勃的夏,恍若隔世的故土,就这么撞入了谢长晏的眼帘。
——她回来了。
历经波折,却终究是带着大燕的王平安归来了。
谢长晏心中涌起无限豪情,当即跟彰华道:“走,姐姐带你回娘家!”
彰华挑眉:“姐姐?”
谢长晏心想按你现在的心智也就十五岁,比我小一岁,怎么就不能叫姐姐了。但当着众人面,终究不好意思,连忙一拽彰华的手:“走不走?”
彰华叹了口气:“我愿意。可惜,怕是走不成。”
“为什么?”
彰华朝岸上投去一瞥。
谢长晏定睛一看,远远驰来一辆马车,全身漆黑,唯独轮上绘了白鹤图腾的马车。赶车的是两个人,左边那个一抬手,摘下了斗笠,直勾勾地望过来。
下一瞬,他将斗笠一扔,纵身从车辕上跳起,就那么几个纵跃跳上船头,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谢长晏,脸上万语千言。
“呀,孟兄,好久不见啦!”谢长晏笑着朝他打招呼。
孟不离的眼眶却骤然一红,半晌后,慢慢地朝她行了一礼,退到了一旁。
而这时,另一名车夫焦不弃将马车停在岸边,抱着一人上船来。
孟不离这才如梦初醒,扭身搀扶。
那人在焦不弃怀中,对谢长晏道:“莫要怪他失礼,这几个月,不离一直在找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风小雅。
彰华看着他,目光探究,如看陌生人。
谢长晏则看向龚小慧急声道:“你?!”
龚小慧歉然一笑:“抱歉,虽不敢确认,但像陛下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又怎会忘记?而陛下出行,又怎能不妥善准备?为了确保万一,还是告知了外子。”
谢长晏虽然无奈,但并不意外。其实回到燕国,身份被揭穿是迟早的事。然而如今彰华心中对风小雅的忠诚存疑,若风小雅真的背叛了他,能否脱身尚是其次,就怕他……会伤心。
他当年谈及这位至交知己时的柔软表情,至今铭刻在她的记忆中。那是她所能想起的燕王难得的几次温柔之一。
谢长晏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再目睹一场反目成仇。
然而,没等他们质疑风小雅,风小雅先凉凉一眼看向彰华道:“你说此人……是陛下?”
什么意思?谢长晏一愣。
风小雅上下打量着彰华,发出一记冷笑:“确实像。但陛下如今好好地待在宫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天子!来人,拿下!”
话音未落,焦不弃已跟龚小慧同时出手,攻击彰华。
谢长晏心中一紧:“你果然背叛了陛下!”
风小雅道:“我没有。他是假的。”
“胡说八道!你才是假的!”谢长晏跺了跺脚,当即就要冲过去帮彰华,却被孟不离挡住了去路。
谢长晏怒道:“你敢拦我?!”
孟不离明明一脸不敢,身子却半点不退,把谢长晏气得够呛,伸手推他,推不动,踹他,没反应。谢长晏索性扭身冲到风小雅面前,想要劫持他。
然而,眼睛一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整个人就“啪”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风小雅脚边。
风小雅从袖中取出一根笛子,将笛子的一端轻轻点在她的脖子上,轻轻道:“住手。”
正在以一敌二的彰华见此情形,只好住手。
谢长晏无比后悔,她怎的忘了,传说中风小雅可是会武功的。她见他一副病秧子样,想劫持他,结果反让自己成了彰华的拖累。
“他不敢杀我的。你快逃!”她冲彰华喊道。
彰华没有动。
谢长晏急了:“燕国跟程国不同,就算天子亦不能随便杀人,风小雅不敢动我的,真的!”
风小雅叹了口气:“你错了,我明明是敢的。”说着,手腕一动,笛子一点,谢长晏顿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叮咚、叮咚。
有水珠从屋檐上凝聚了足够的重量,落下来,滴在玉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再然后,声音连绵起伏,无数水珠在盘上蹦跳,那些水珠溅到红木长几上,顺着几脚滑落,一路滚向青石地面……
一双光滑白嫩的脚突然踩在了亮如镜面的地上,脚尖旋转,荡起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
紧跟着一个个美人翩然而至,会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动作虽整齐统一,眉眼却不尽相同,春兰秋菊,各有特色……
谢长晏看得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想要抬步朝那些美人走去,结果一脚踏空,整个人从榻上滚了下来。
“哎哟!”她睁开了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船舱的地上,一旁坐着风小雅,风小雅正在吹笛。她在梦中所见的幻境便是源于他的笛声。
不过,他并不是吹给她听的。因为,彰华就坐在风小雅对面,静静地听着这首曲子。
这是谁的房间?不是她的,也不是彰华的,难道……是风小雅的房间?
谢长晏心中疑惑了一下,随即又被笛声吸引了,忘记了思考。
一曲终了,地上的谢长晏这才爬起来,鼓掌道:“不愧是玉京三宝。鹤公的乐,当真妙绝天下。”
风小雅看着彰华道:“这首曲子叫《玉钩栏》,是十四岁那年,你送给我的寿礼。”
谢长晏震惊:陛下的叶子吹成那德行,居然会谱曲?
彰华则面无表情。
风小雅放下笛子道:“你果然不记得。”
谢长晏忍不住辩解:“他失忆了!”
“宫里的那位,却记得。”
谢长晏一怔,脑中似有什么“轰”地炸开了,一瞬间,风雪扑至,遍体生寒。
她终于听懂了风小雅的意思。
之前风小雅说燕王在宫中,她还以为是几个朝臣控制了深宫,对外借口陛下抱恙什么的,制造出燕王还在宫中的假象。然而,风小雅这一句,充分说明了他见过如今的“燕王”,也就是说,玉京王宫中真的有一位“燕王”!


第107章 兰由芳凋(3)
那位燕王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主持日常事务。所以燕国才如此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长得一模一样?”谢长晏不敢置信。
风小雅的回答却让人绝望:“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看一眼彰华,补充道,“你不记得的东西,他都记得。”
“我姐姐……费了那么多心思,要杀你,是因为她、她找到了你的替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肆无忌惮,敢杀燕国的君王!
难怪她千般遮掩,力求做得天衣无缝!
谢长晏情不自禁地去抓风小雅的轮椅扶手:“那我姐姐呢?她是不是也出现了?是不是?”
“是。这个月来,燕国最大的逸事便是——七年前的太子妃谢繁漪原来没死,回来了。而且,燕王决定……跟她破镜重圆。”
谢长晏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了。她有些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彰华。
彰华的神色依旧平静,低声道:“你不用难过,我并不在乎。”
谢长晏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不是为你。我是、我是……为、为谢家……”
谢家完了。
心中一个声音沉甸甸地响起。仿佛看见五伯伯书房门上写着“悬阁”的那块牌匾,绳子摇摇晃晃,终于断裂,“啪”地掉下来……
谢繁漪谋逆!
无论输赢,谢家都……完了……
百年芳兰的名声,至此,坠入淤泥。
其实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
谢长晏靠坐在榻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抱着双膝,将额头抵在船壁上,淡淡地想着。
三姐姐并不想嫁给燕王。她试穿嫁衣的时候,脸上没有喜悦。小时候她看不懂那种表情,但长大了,尝过情爱的滋味后,就知道了。那是——爱非所爱,黯然销魂。
然后,族学的岑夫子说那几天海上多飓风,建议把行程调一调。可是五伯伯又算了一次卦,卦象说必须七月初一出发。
再然后,姐姐一上船就病了,命船夫降速。所以当七月初三他们途经迷津海时,正好遇到了飓风。所有人都死了,尸沉大海,毫无踪迹。
一过七年。
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年?
因为今年程国换了皇帝。
姐姐必定是跟如意门勾结了,或者她也加入了如意门,所以在今年,他们先除掉程王铭弓,再向燕王下手。
胡智仁也是他们的人。胡智仁安排了她在程国的一切行程,算好日子,让她回到芦湾。然后,谢繁漪出现,胡智仁趁机控制住自己,伪造成自己失踪的假象,诱燕王亲自来程。
燕王来后,他们炸毁船只,赶尽杀绝。
然后,三姐姐回到燕国,带着彰华的替身,回宫主持大局。
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谢长晏将身子蜷缩得更加厉害了些,眼睛又干又涩,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她并不是爱哭之人,更不愿意纵容自己沉溺于软弱的悲伤。只是这个打击实在太大,几乎比母亲被杀还要石破天惊。
母亲之死,对手是没有感情的敌人。这一次,对手,却是亲人。
谢繁漪如此,那么……五伯伯呢?知不知情?他所一直忧虑担心的杞人忧天,其实恰恰是因为对这一幕早有预见?九哥哥呢?知不知情?其他人呢,他们都知道吗?
好一个不求累世门阀,只求诗书传家的谢氏!
好一句“膏以朗煎,兰由芳凋”的家训!
若那一切都是谎言……
“父亲,你是因为这样,才坚持入仕从军,游离于谢家之外的吗?”那么父亲呢?父亲……生前,知不知情?
他被杀真的只是为了救陛下?
母亲被杀真的只是因为银门杀手报仇?
如意门跟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长晏腾地站了起来,顾不得双腿发麻,就要往外冲,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于是她用手往前爬,想要爬向舱门,爬下船,爬去隐洲,找五伯伯、找九哥、找所有人问个清楚明白!
舱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是郑端午听到响动过来看看。他微皱着眉,看着在地上爬行的谢长晏:“你的腿受伤了?”
谢长晏一震,心中憋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泄掉了。
她停了下来。
好半晌,看着微微摇晃的地板——船只在前行,只是四周的物品,却给她一种怪异之感。“我们这是在哪里?”
“谁知道?我人生地不熟的。”郑端午想了想,告诉她,“不过,在你之前晕过去时,风小雅带我们换了艘船。”
换船了?!难怪她有陌生感。
谢长晏再一细看,顿时惊了——水密船舱!鱼油厚绢的封闭层!纹理精致的木板!这是、这是……
“我的船?”不,不是她的船。她的船在长刀海峡炸没了。这是另一艘红船,跟她那艘一模一样。从漆上看,制作的时间都差不多。这是怎么回事?
郑端午见她久久趴在地上,想了想,走进来,扶了一把。
谢长晏简直要感动了:“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还打算跟我们走?”
“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你们敢放我走?”郑端午反问。
谢长晏一想确实,此刻就算他要离开,恐怕风小雅也不会放人的。
郑端午板着脸道:“所以,为了我的小命,为了一万双靴子,咱们现在是同一艘船上的了。”
谢长晏有些愁:“你说鹤公是我们这边的吗?”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衙役吗?靠分辨谎言、判断真相吃饭啊。”
“别傻了,我们一向靠刑讯逼供、贪污受贿吃饭。”
“你还真是坦白。”谢长晏瞪着他,瞪到后来,便笑了。那股子想要立刻赶回家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消失了,理智回到大脑,像重新启动的水转翻车一样开始运行。
“那么走吧,污吏大人。”
“干什么去?”
“想要一万双靴,总要出点力。”谢长晏起身,带着郑端午去找风小雅和彰华。
之前她情绪失控,彰华和风小雅便离开了,虽不知去了哪里,但按照谢长晏对此船结构的了解和对二人行为的推测,觉得他们是去另一间私密的舱室议事了。而整艘船里,以那个房间私密性最好——
她推开船尾最后一间舱室,彰华果然在里面。
而谢长晏也终于找出了此船跟自己那艘红船的唯一区别——没有子母舱。
彰华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默默出神。此刻,天色渐晚,房间里暗淡不明。
谢长晏进去后,也不多说,径自点起蜡烛,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开始画图。
郑端午在一旁磨墨,过得片刻,看出些许端倪:“你画的是舆图?哪里的?”
“玉京。确切来说,是大燕的皇宫。”草草画了个大概后,谢长晏又开始列表。
“这又是什么?”
“下个月,也就是八月间玉京的大小庆典。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中秋节。天子会在丹凤楼与全城百姓一起祭月迎寒,拜谢一年庄稼收成。”谢长晏说到这儿,扭头看彰华,“如果此时出现了两位皇帝,会如何?”
郑端午明白过来:“你打算悄悄潜入,再伺机亮相?”
“假皇帝现已把控朝堂,我们与其在暗,一路被追杀,不如公开亮相,众目睽睽下,孰真孰假,立分高下。”
郑端午皱眉朝彰华头去一瞥:“可他不是失忆了吗?”
“记忆没了,技能却在。我不信如意门手掌通天,找的替身除了长得像,还会养蝴蝶、写小篆。”谢长晏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我们先去万毓林,或者陶鹤山庄藏着,等到中秋节前一天,通过紫霄观的密道,前往陵光殿,再出其不意,出现在丹凤楼。”
“那条密道有多隐秘?你能保证如意门的人就不知道?”
“这个……”
“还有陶鹤山庄,你就这么信任风小雅?没准他也跟如意门联手了呢?”
“这个……”谢长晏不由得拉了拉彰华的胳膊,“你也说两句呀,陛下。”
彰华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她画的舆图和列表,目光闪了几下,淡淡道:“不用了。”
“陛下?”
“风公子告诉我,如意已背叛。那条密道……已经不是秘密了。”
谢长晏一怔:“怎、怎么会……”
如果让她给彰华身边的人排个忠诚度的话,如意肯定是第一名。那样一个心无城府、嘴硬心软的孩子,怎、怎么可能背叛?
“而且风公子……虽然没有背叛,但也并不打算帮我们。”
谢长晏又是一怔。
“他跟如意门达成了协议,如意门还秋姜自由,他则不插手此事。”
谢长晏大怒:“他疯了?!他忘了杀父之仇?!为了一个女人,忠孝仁义都不要了?!”
“他本就是白衣之身,没有功名,与朝政无干。”
“大燕兴衰,人人有关!”谢长晏当即就要去找风小雅,被彰华拉住。
“你放开我,我去骂醒他!”
“若骂不醒呢?”


第108章 兰由芳凋(4)
“那就动之以利!一个龌龊肮脏、恶贯满盈的如意门,凭什么还秋姜自由?秋姜本就是自由的!如果风小雅所求的只是秋姜的平安的话,我们比如意门更有资本给他!而且,我要告诉他,太傅的英灵,在天上看着他呢!”
彰华定定地凝视着她。
谢长晏因为愤怒而脸颊通红,但一双眼睛是那么亮,清澈一如初见时。
就在这时,有人鼓掌。
谢长晏一僵,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床榻上,垂下的幔帐被一只手轻轻挽起,风小雅就端坐在榻上,没有离开过。
“你……都听了?”
“是。”
“那你醒了吗?”
风小雅低笑起来,片刻后,却叹了口气:“秋姜从陶鹤山庄逃走了。”
谢长晏心中一紧:“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也就是说,三姐姐把秋姜都算计在内了?!用秋姜要挟风小雅不得轻举妄动?!
“她落入如意门手中了?”
“不确定,但凶多吉少。”
“所以你就背叛陛下?”
风小雅看了彰华一眼,笑了:“如果我真的背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不会还安好地站在这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