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连忙掰开他的嘴巴,心中一沉:“他也有毒牙……”
也就是说,张进也是如意门的人。他在牢中认出了彰华,故意不说破,好让郑端午按照流程将彰华送回燕国。然后再控制这艘船,换上一批如意门弟子,伺机捉捕他们。
不过短短十日,如意门就布置好了这一切等他们入局,可见在宜国也渗透颇深。
彰华检查四周,这是一间堆放蔬果清水的舱室,紧挨着厨房,随时可能来人。于是给了谢长晏一个眼神,两人扶着张进走出去。
谢长晏往张进手里塞上那瓶酒,如此一来他看起来便像是喝醉了被两名船夫扶回房间。
一路顺利地回到市舶使的房间,端午还没回来,谢长晏用酒泼醒张进。张进呻吟着睁开眼睛,看见二人,当即就要咬牙自尽,被彰华眼疾手快地卡住了下颌。
谢长晏勾唇一笑道:“两条路,自己选。一条,你死,船上所有的如意门弟子都死。另一条,我们活,你也活,而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彰华扬眉道:“我没答应……”话没说完,谢长晏一手按在他脸上,把他按得偏过头去。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也知道我们做得到。怎么样?选哪条?”
张进的目光又惊又惧,最后恐惧占了上风,疲软地点了点头。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谢长晏给了彰华一个眼神。彰华会意,“咔嚓”一下,拔出张进嘴里的那颗毒牙,又反手扣在他的后颈处,以防止他逃脱。
谢长晏忍不住在心中鼓掌,只觉失忆后的彰华除了不太会说话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很称心,尤其这种令行禁止的默契感,简直不要太爽。
我们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
谢长晏心中甜蜜,审起张进来也就笑得越发亲切了些:“说说,为何跟我们上船?”
张进还待犹豫。谢长晏看着他的鞋道:“据我所知银门弟子都是孤家寡人,你却是有家室的人,为何不好好做人,非要助纣为虐,与天子为敌?嗯?”
张进露出震惊之色,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有家室……”
一旁的彰华也露出好奇之色。
谢长晏柔声对他解释道:“你看此人衣衫整洁,还穿了一双新鞋。鞋子针脚朴素,手工一般,他却很是爱惜,上船后还特地擦过鞋底,可见是至亲之人亲手做的。而看鞋的配色,应是年轻女子的审美。所以不是妻子,就是女儿。”
张进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半晌后,红着眼睛看向彰华,臣服道:“陛下!小人罪无可赦,愿将功赎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您能救救小女!可怜她才十二岁……”
原来,此人确实是宜国人,早年也确实在程国开客栈,但跟如意门并无瓜葛。只是天降横祸,七年前的一天,有个人倒在了他的客栈门前,他一时心善,收留那人。见那人病重,便擅自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看见了那人的真容。那人后来病好了,反在他牙里装入毒牙,威胁他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他自知救错了人,惹来大祸,连忙收了客栈回宜国,夹着尾巴做人。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七年。但这七年里,那人再没出现。当年在程国发生的事也跟做梦一样。
正当他以为事情就此翻篇时,三天前回家,却发现女儿被一帮人抓了。那些人将一个面具放到他面前,他便知,是七年前的大祸来了。
那些人要他去府衙找郑端午,在他面前指认牢中的一个人是谢家二公子谢知幸。如不照办,就杀了他女儿。他没办法,只好照做。


第103章 阽危之域(4)
然而那帮人还不放人,还逼他一起上船,说要到燕国后才放他女儿。他心中愁苦,只好喝酒度日。
彰华听到这里,问道:“他们一共几人?”
“五个。四个下属,一个领头的,叫四十;四个下属分别是四十一到四十四。”
“还真是人丁兴旺啊……”谢长晏叹气。
彰华沉吟道:“如果真只有五人的话,那领头之人必定是去对付李大人了。”
“他劫持李大人,最大的可能是要挟舵手改航,把我们带回程国?”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想到了答案:“舵楼!”
彰华立刻将张进打晕,二人匆匆赶往舵楼。
经过甲板时谢长晏看了眼海面,脚步微停。彰华问道:“怎么了?”
“船行的方向仍是燕国。”这说明对方还没有成功!两人当即加快脚步。
这艘船的舵楼位于船艉,比艏舷要高许多,如此一来,方便舵工站在高处操舵,但也导致了二人不得不冲上楼后,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船艉共有舵手数十人,分两排操桨,听闻声响,数十人同时转过头来。
谢长晏的心蓦地一沉——中计了!
果然下一刻,楼门“啪”地合上,数十名舵手拔出兵器将二人包围,行动间训练有素,脚步轻盈,哪里只是普通船夫?
谢长晏数了数,有三十九人,不禁冲彰华苦笑了一下:“看来领头之人叫四十,是有原因的。这里正好差一个。”
彰华微皱了下眉,还没说话,楼门突然开了,张进一边揉捏着脖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拎着酒壶走进来:“不,正好四十,我没说谎。”
谢长晏怒目而视:“你果然在骗我们!”
“那么记住这个教训——下次别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张进笑了笑。一名舵手搬了张软榻过来,他便靠坐在上面喝酒,一扫脸上的窝囊之色,看上去就像只优雅的狐。
谢长晏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的鞋。
张进索性将鞋子踢落:“这鞋,和这衣服,都是死人身上剥来的,沾了血,所以才擦了擦。让你失望了,抱歉。”
谢长晏用手捶着自己的额头,简直无颜面对彰华。
不过,失忆了的彰华,虽然心计城府大不如前,胆子却依旧不小,镇定自若地环视四下,提问道:“你们是为我而来的?”
张进一笑道:“是的,尊贵的燕王陛下。”
“目的是什么?”
“原本是沉船,让你死于悄无声息。”
“现在呢?”
“现在呀……”张进呷了一口酒,笑吟吟地看着彰华,“听说陛下失忆了,从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谢长晏立刻反驳道:“谁说的?!胡说八道!什么失不失忆的?”
张进轻轻笑了几声,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却硬生生被他笑出了温文尔雅的味道:“其实从在孙典史那儿见到陛下的靴子起,我们就安排人在你们的隔壁牢房,偷听了你们的全部谈话。”
谢长晏忍不住瞪彰华:“有人听壁脚,你察觉不出来?”
彰华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长晏暗叹:这失忆了果然还是不行,戒心也少了九成九。“就算失忆了,你待如何?”
“还是让你死于悄无声息。”
“这有区别吗?”
“有。”张进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悲哀,“本来,要杀一位帝王,我们这船人全要殉葬。现在,杀一个无名之辈,我们这些人可以继续苟活了。”
谢长晏冷笑道:“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张进没再说什么,而是挥手比了个手势。三十九名舵手当即一拥而上,眼看谢长晏和彰华就要死在乱刀下时,他们脚下的木板地突然出现个大洞,一声音道:“走!”
谢长晏和彰华掉了下去,就看到端午持刀转身带路:“这边!”
楼上的舵手们也都纷纷跳了下来,彰华连忙抓起谢长晏的手跟着端午狂奔。
端午沿途砍断许多桅杆,阻挡了追兵。然而,当三人冲到甲板时,没看见任何人。
“你们的人呢?救兵在哪里?”谢长晏急道。
“谁告诉你有救兵?”端午怒道,“船上的人都死绝啦!”
谢长晏一愣。刚去查看厨房时,明明还看见许多活人啊。
“那怎么办?”
“跳海!”
谢长晏连忙拉住端午:“别傻了!这样跳下去死定了!”
一直没开口的彰华突道:“跟我来!”转身就往舱底跑。
端午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被谢长晏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他们追来啦!快走!”
三人将一重重舱门上锁,边跑边退地到了最开始关他们的舱底。四具尸体还在,端午扛过去堆起来堵住舱门,气喘吁吁道:“来这儿做什么?”
谢长晏目光扫到那些装蓝焰的箱子,有些明白了:“要炸船?”
“船留给他们,我们跳海,必死无疑。船亡,所有人跳海,我们反有生路。”彰华说着撕去箱上封条,打开盖子,里面果然装着整整齐齐的焰火。
“把装焰火的箱子全聚在一起!”
彰华一声令下,谢长晏和端午连忙找了起来。而这时,追兵也突破了最后一道锁,来到舱门外,开始劈门。
眼看那四具尸体顶不住,端午又搬了几块石头过去顶着:“你们找,我顶着!”
装焰火的箱子一共四个,全部推到了舱门前。谢长晏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火折子,彰华也肯定没有,因为二人入狱前全被“清洗”过。
“你有火折吗?”她寄希望于端午身上。
谁知端午也惊恐地摇了摇头:“之前用后不知道放、放哪儿了……”
就在这时,彰华已“啪”地点燃了火折。
“哪儿来的?!”
彰华冷静地答道:“尸体身上摸的。”
不愧是陛下,危急时刻还是很靠得住啊!
“别废话了,快点,顶不住了!”端午额头青筋都绽出来了,眼看上头那门越来越破,刀尖剑柄全往下戳,更有人疯狂踩踏其他木板,企图弄个大洞下来。
“你们全进这箱子里!我数到三就炸!”彰华将另一个空箱搬到舱尾处,朝二人比着手势道,“一、二——”
端午转身飞奔,但受伤的腿被地上的某个凸起物一绊,顿时倒在地上。
这时“砰”的一声,舱门破了,两个舵手先跳了下来!
“不用管我!你们走吧!”端午大吼起来。
然而,谢长晏跟彰华双双交换了个眼神,谢长晏跑回去扶起端午继续往空箱子跑,彰华则抓起两枚焰火点燃扔向舱门口。
先跳下来的舵手被火花吓一跳,各自朝两旁跳去。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谢长晏和端午终于钻进了空箱里,而彰华也将点燃的稻草扔进了四口装焰火的箱子里。
导火索们引爆出一连串的火花,照亮了像饺子一样跳下底舱的舵手们。
一人大叫道:“不好!回去——”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裂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整个船身重重一震,四口箱子全部炸开了!
彰华是最后一个跳进舱尾空箱子里的人,他顺手盖上了箱盖。箱里的谢长晏只觉耳朵“嗡”的一声,身子前扑,跌入彰华怀中。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嗡嗡”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再然后,慢慢地远去了。
谢长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就发现箱盖打开了,他们三人挤在一个大箱子里,她还整个人扑在彰华怀中,姿势无比放荡。
一旁尽量蜷缩身体的郑端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二人,见谢长晏醒了,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什么情况了?”谢长晏支起身子探头往箱外看。
彰华扶了她一把,好让她的姿势更舒服些:“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之前骤醒,思维还在呆滞状态,因此没有注意,此刻探头出去看,才发现热风习习,熏得脸都红了——宜国的官船正在熊熊燃烧,而且,距离他们的箱子,不足十丈!
“快划快划!划远些,免得烧过来啊!”就算不烧过来,这么热也受不了啊。
“这就是坏消息了,我们的箱子被爆炸波及,裂了一条缝。”
谢长晏低头一看,果然箱底三分处,有一条手指长短的小缝,临时塞着一团布。如此一来,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那、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焰火太美太绚丽,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会有其他船过来查看。”
谢长晏还在疑惑,郑端午已冷冷道:“这里可还是宜国海域,绣旗军向来都是一日十巡,保护域内平安的。”
谢长晏肃然起敬,不由得问彰华:“咱们燕的水师也这样吗?”
彰华很认真地思索起来,谢长晏忙道:“算了,当我没说。”她怎忘了,陛下失忆了。
郑端午看着二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燕王?”
“啊哈,哪里……”谢长晏还待遮掩,郑端午已冷冷补充:“我在舵楼下听到你们和如意门的人的话了。”


第104章 阽危之域(5)
谢长晏只好闭嘴。
“如意门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追杀你们?”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问他们。”
“什么?”郑端午一愣。
而彰华已推开谢长晏跳了出去,踩着海面上的碎木几个纵身,从海里捞起一人,带着他回到箱旁,拆下箱盖让他趴在上面。
此人正是三十九名舵手之一,水性一般,半个身子全被烫得起了水泡,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会得救。然而等他看清彰华的脸时,顿觉还是死了好。
见他眼中露出求死之色,彰华驾轻就熟地“咔嚓”一下扳下他的毒牙,卡住他的脖子,然后朝谢长晏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长晏清了清嗓子,开始审讯:“名字,籍贯,年龄?”
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无名无姓,代号十九,程国人,今年十八岁。”
谢长晏挑眉笑道:“你排十九?我也排十九……”
话没说完,被郑端午一把推开,追问道:“如意门是什么?”
谢长晏无奈地看向彰华,彰华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谢长晏想算了,她本也不是能忍心刑讯逼供的人。
叫十九的少年讷讷答道:“是、是我们的组织。”
“共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你们的头就是张进?代号四十?”
“是……”
“你见过多少同伙?”
“五十个。听说每组就五十个,我们这组长年住在锦绣县待命。这几年陆陆续续折了几个,剩下的四十四人全上船了。”
“你们平日以何为生?”
“织、织布。”
谢长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立刻换来郑端午的一记眼刀,她连忙在嘴上比了个封条的手势,继续保持安静。
“张进听命于何人?”
“不、不知道……”许是身受重伤,许是太过惶恐,又或许是拔了毒牙没了最后的依仗,十九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
谢长晏正要劝导几句,眼角余光扫到海面异样,当即惊呼道:“小心!”
几乎同时的,水下突然蹿起一人,双掌朝趴浮在箱盖旁的彰华拍去。彰华一个扭身,从箱盖上滚落,坠入水中,避过了那雷霆一击。
那人反应极快,鱼般紧随而下。
谢长晏顾不得多想,当即也跳进了海里。仔细一看,那刺客赫然就是张进,因为没了武器,只能徒手追击。
彰华武功虽不错,但水性明显普通,眼看就要被他追上,谢长晏一个急蹬,蹿上去抱住了张进的一条腿。
张进连忙用另一条腿踢她。然而,谢长晏可是能在海下采珠的人,一个旋身,将他的另一条腿也抱住了,随手扯下腰带,将他两条腿紧紧捆在了一起。
彰华见机游回来跟张进交手。如此三人在水下折腾了几个来回,张进气不够了,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海面。
谢长晏心知成败就在此时,死死拖住他的腿不让他走。彰华趁机探头出去缓了口气再下来帮忙。
眼看张进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时,谢长晏也熬不住了,彰华再次游过来,渡了口气给她。
然而这一次,双唇贴合的瞬间,谢长晏情不自禁地手一松,被张进趁机逃脱了。
谢长晏连忙推开彰华,追上去。结果还是被张进浮出水面,眼看要糟,一把长刀突从天而降,正中张进头颅。他整个人一僵,就那么张着大嘴倒向了一旁,再然后,整个人沉了下去。
海面上荡漾开一连串的红色纹理。
趴在箱盖上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十九,惊骇地睁大眼睛,顿时忘记了哭泣。
郑端午依旧板着棺材脸,收回长刀,在裤腿上擦干血迹,冷冷道:“你们太磨叽了!”
谢长晏扭头看向浮出水面的彰华,朝他比了一个“二”。
“什么?”彰华不解。
谢长晏狡黠一笑,并不回答。然而心中难掩欢喜:事不过三,你亲了我两次,陛下。看来咱们两个,不得不复合了。
十九突然喊道:“杀了我吧!连我一起杀了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活着也没意思,让我跟四十哥一起死吧!”
“好。”郑端午当即举刀就要如他的愿,谢长晏连忙游过去抬手一挡,看着十九那张满是水泡又是血又是眼泪的脸,叹了口气道:“你也未曾真的‘活’过啊。”
十九一怔。
谢长晏费劲巴拉地爬进箱子,一边绞着头发和衣服,一边道:“你见过整个京城那么大的蓝色冰洞没有?见过从冰川上绵延而下的血红色的瀑布没有?见过盛夏时会频繁打雷的紫色天空没有?见过喷薄不息全是烈焰熔浆的火山没有?见过古木参天一望无际的远古森林没有?”
不止十九,郑端午也听呆了。彰华的目光微闪,则显得有些讶异。
“生而为人,却什么都没见识过,就谈生死。早了点啊,小哥哥。”
郑端午冷哼道:“你见过?”
“还没有。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一看见的。”谢长晏抬头抿唇一笑。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上,显得异常明媚而灿烂。
而下一瞬,她更灿烂地跳了起来,朝远处挥手道:“真的有船来啦!这边这边这边——我们得救啦——”
远远的海平线那头,果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直奔这艘仍在燃烧的船只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郑端午突然面色一紧:“不是我们绣旗军的!”
黑色的船身上,几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摇,右下角绣着白色的鹤图腾。虽然宜国又称鹤国,但他们的图腾是金色的,图案上的仙鹤也是振翅飞翔的姿势,呈现出一飞冲天贵不可言之势。而这个图腾是黑底白纹,画的是梳翎,一派慵懒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这只慵懒的看在谢长晏眼中,比任何东西都要光辉灿烂,因为——
“鹤公!陛下!”谢长晏激动地去抓彰华的手,“是鹤公!鹤公来救我们了!对了,你还记得鹤公是谁吧?我跟你讲过的……”
彰华果然不似她这般欢喜,望着逐渐靠近的船只,微微蹙起了眉头。


第105章 兰由芳凋(1)
船靠近了,将一行人救了上去。
来人却不是风小雅,而是个三十多岁的红衣女子,容色美艳,气度雍容,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谢长晏奇道:“鹤公呢?”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这位姑娘认得外子?”
什么?此女也是风小雅的妾室?第几号人物?
红衣女子抿唇一笑,欠身行了一礼:“妾姓龚,名小慧。”
“啊!你是风夫人啊……”谢长晏愣住了。时隔多年,她终于见到了龚小慧——风小雅的正室。
在对曾经的“风小雅”起了仰慕之心后,她打探过他的十一位夫人。对秋姜自是无比在意,而除了秋姜外,最好奇的便是这位大夫人。
一来,她比风小雅大整整八岁;二来,她出身卑微,是个渔夫的女儿,而她嫁进门时,风乐天正是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能当宰相家儿媳的女人,绝对不会简单。而能纵容丈夫纳那么多妾的女人,更是万里挑一。
所以,她一直想见见这位风夫人。可惜风夫人常年在外经商,很少回京,因此也就一直没见成。如今在海上遇到了,终于一圆当年心愿。
龚小慧则注视着彰华道:“这位公子好眼熟,似是见过?”
彰华淡淡道:“也许,但我不记得了。”
见彰华不愿表露身份,谢长晏有些惊讶,连忙扯开话题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不知夫人此行去哪里?”
“几位想要去哪儿?我此番从璧国来,正要回玉京。”
“我是隐洲人氏,夫人如果方便,在滨州将我们放下船就好了。至于这位——”谢长晏看了眼同样被救上船的十九,“你想去哪儿?”
十九一脸茫然。
郑端午则奇道:“你们两个不回京?”
龚小慧道:“两位若去玉京的话就太好了,正好同行。”
谢长晏看了彰华一眼,做出了抉择:“不,我们在滨州下船就行,先不去京城了。”
龚小慧为四人分别安排了房间,并送上了清水食物和换洗的衣衫。
谢长晏站到铜镜前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也难为风夫人见多识广,竟没被他们的模样吓到,还收留了他们。
不过,彰华的反应好奇怪。他为什么不告诉龚小慧自己的身份,然后跟着她的船回玉京呢?是因为失忆了所以对她没有信任?还是想起了什么有所保留?
谢长晏心中存了疑惑,便匆匆梳洗完毕,头发胡乱一擦就去敲隔壁彰华的门。
彰华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也是一副刚刚沐浴完毕的样子,但头发已梳得整整齐齐。
他看到谢长晏,目光突然一变,转过脸去,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谢长晏低头看自己——龚小慧为她准备了一套红色女装,但因为她的个头比寻常女子高挑,因此不太合身,露着手腕和脚踝。可亲都亲过了,这点露肉算什么呀。
谢长晏便冲他一笑,自行挤进屋去:“看来在龚小慧心中你的地位比我高,安排的房间也比我大,尤其是这张榻,比我屋里的大好多。”
谢长晏在那张过分大的榻上坐下,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彰华坐。
彰华叹了口气,乖乖走过来坐下。
谢长晏其实挺想问问那两个“吻”的事,奈何还是要先谈正事,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甜蜜,正色道:“你不以燕王的身份跟龚小慧相认,是有什么计划吗?”
彰华注视了她一会儿:“我……我听了你跟我说的那些事后,心中有些疑惑。”
“噢?是什么?”
“有三点非常可疑。一,滨州水师。他们见船爆炸,而天子在船上,应第一时间捕捞抢救,没道理任由子舱漂远。”
“没顾得上?毕竟大海茫茫嘛。”
“可能性很低,但说得过去。二,燕王失踪,朝廷毫无异样,看宜燕两国的贸易,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你上次说,两种可能,若是保王派所为,谁是保王派?”
“风小雅?”
“反王派呢?”
“你姑姑长公主?”
彰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之光:“有没有可能,二者联手?”
谢长晏的呼吸顿时一滞。
“你说风小雅跟我私交颇深,你亲眼见过吗?太傅已经去世了,而他是个白衣,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不会背叛我?”
谢长晏摇了摇头。
“三,龚小慧的船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巧合?不查明这一点,就贸然把她划为自己人一派,岂非危险?”
谢长晏怔怔地注视着彰华,注视得他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忍不住扬眉道:“你为何这么看我?”
“你……知道吗?你以前从不会跟我说这些话的……”谢长晏低下头,去揪榻上的锦缎流苏,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像一个个小细节,编织出她和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