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议论声顿时变成了抽气声。
而我心中的芽抽长着,开出了花。未等我有所反应,薛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肯定会对外宣称我设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赛规定,比出来了,也根本做不得准算不得数,从而进一步将我这七日来的辉煌成绩全部抹杀——对么?”
我不置可否的扬唇笑了笑。
薛采盯着我,一字一字沉声道:“所以,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来啊!那就来比吧!”
他如我所愿的接下了挑战。
也如我所愿的赢了我。
一个明明不会弹琴的人,却用一种绝对强势的方式赢了精通琴技的我,别人以为他用的是武功、是权势,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傲气。
让我宛如饮下毒酒般既致命又销魂的,是他的傲气。
百年难见的傲气。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天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你若没有超越我的实力,凭什么想要取代我?”
他当时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个音节,都像烙印一样深深留在我的脑海中,这么多年了,未曾丝毫淡去。
此刻的我,凝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遥忆他当年的风华,眼中依稀有泪,莫名酸楚,不知原因。
用九十九颗宝石串制而成的绣球,依旧挂在我的床头,十年前我将它丢给薛采,信誓旦旦说要嫁给他,十年后,它摇曳着提醒我——在我人生中,所遭遇的第一场羞辱、第一次劫难,和第一段孽缘……
四婶的话依稀从耳旁飘过,仍在唠叨:“倩娘,我知道你眼高于顶性子傲。婶婶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生的好,不但漂亮,还聪明,十三岁起就能帮你爹打理生意,精明干练的大多数男人都比不上,再加上咱们加的财势地位,确实普通的男子也般配不起。但是,薛采已经死了啊,你不可能再找个像他的,还是死心吧。男人啊,有多能干,有多本事,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你好。找个对你好的丈夫,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啊……”
婶婶说错了,其实我没想过要再找个跟薛采差不多的人。
因为当今天下,不,甚至可以说千年以来,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能与薛采相比。
他是错降人世的凤凰,所以,老天爷发现自己弄错了后,就匆匆把他召回了天庭。
只让他在人间待了短短十五年。
留给后人无限缅怀、无限追思的十五年。
更是让我无比后悔的十五年。
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固执……
也许他现在还能活着?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就算没有成为我的丈夫,但也许会成为我的……朋友?
这样的设想一经冒头,就被我狠狠地强压了回去——不,我不做这样的设想!是他拒绝我在先的,他宁可选择死也不肯娶我,所以他最后死了是他活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一把推开石榴,因愤怒而浑身战栗。
石榴显得很惶恐,连忙屈膝跪下:“小姐,我弄疼你了?”
四婶也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然后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出门了。”

二 万民碑

我坐着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除了车夫,谁也没带,就那样出了红园。
一路上风雪呼啸,车轮碾碎厚厚的积雪,我坐在车中摇摇晃晃。
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宛大的璧都,笼罩在苍茫的大雪中,像一个披着丧服的遗孀,静郁而悲伤。
透过车窗的皮帘子缝望出去,沿途有很多人家檐前挂着白灯笼,灯笼在阴霾的暗青色的街景中发出淡淡的光,照得道路一片凄清。
十二月初一,是薛采的忌日。
但事实上,他不是在这一天死的。
他死在十一月,因为感染瘟疫的缘故,下人只能将他的尸骨当场焚化,再带着骨灰回帝都。消息传回来时,沿途百姓无不痛哭哀涕。大家怕他的鬼魂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就纷纷在屋檐上挂起白灯笼,照亮了从寒渠到帝都的道路。
当时的女王姜沉鱼,选在十二月初一亲自为他下葬。自那以后,每年的今天,帝都都会下雪。而点灯,就成了璧国的一种习俗,至今仍在延续。
我望着那些点灯的人家,原来……你们也没有忘记他么?不过,他那样的人,是谁都无法忘记的吧……
传说中的人物;绝世风流的人物;独一无二的人物……那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伤我的心呢?
我垂下头,捂住胸口,曾几何时,那里曾经盛开过一朵花,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这么久了,伤口还没有愈合,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让我疼痛,让我郁卒,更让我绝望。
我这一辈子……难道就没法摆脱薛采留给我的阴影了么?
即使我最终毁掉了他,也摆脱不掉么?
我的眼泪在顿悟到这个事实之后,黯然流下。
薛采的墓,选在京郊十里的青岚寺中。
墓前除了那块鼎鼎大名的抱母石以外,还有一块万民碑。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万人的名字,因此又叫万名碑。他们全是梨晏五年那场瘟疫里的生还者,这些人因他而活了下来,他却为了他们而死了。
不知道旁人看这万民碑是何感觉,在我看来,世事讽刺,莫过于斯。
薛采一生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老谋深算,铲除异己,镇压叛乱,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滴水不漏,但却最终算错了天灾,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堂堂一国丞相,竟然亲临死亡之城,说的好听是勤政,说的难听就是送死。他再怎么神通,也不过区区凡人,竟与天斗,活该命短!
直到今天我想起这点,都忍不住咬牙生气,但下一刻,又为为此生气的自己而感到悲哀:放不下……放不下……我胡倩娘,中了薛采的毒,竟到现在了,还是放不下。
每年都眼巴巴地赶来这里拜祭他,至今看不上世间任何男子的云英未嫁……我所为你耽误了的、牺牲了的,薛采,你若天上有知,可会感动?还是会后悔?
凝望着万民碑后白雪皑皑的墓地,我的心,便如着苍茫大地一般的寂寥了。
明年……我一定一定不要再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就表示我还放不下,我放不下你,又如何去嫁别人?
薛采啊薛采,你害我不浅啊!为何当年,我偏偏就遇到了你呢?明明我比你年长五岁,明明我们相隔万里,是怎样错乱的命运,将你我之间误缠了红线,至今纠结?
青岚寺的钟声突然响起,一群乌鸦受惊地从枝头飞过,发出长长的嘶鸣。
于是我不禁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薛采时的情形,那时好像也有这么多的乌鸦,它们也从我头顶成群成群的飞过,盘旋着,久久不去。
那天,薛采说了些什么?
我明明把跟他之间的初遇记得那么那么清楚,可为什么却忘记了别离时的情景?他说什么了?让我那么生气?
我记得我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咬破了嘴唇,还反手打烂了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三 来者谁

看过薛采的墓后,我本决定立刻下山回家,不料大雪封山,竟将通往山下的一座桥给压榻了,因此走到一半,只能折返。
青岚寺的僧人们披着蓑衣前往抢修,我则被留在寺中,等桥修好。
主持方丈怕我无聊,于是派了名小和尚陪我下棋。那小和尚法号慧达,唇红齿白,乌溜溜的一对大眼睛,长的极为可爱。
我问他:“你多大了?”
他弯眼一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回女施主,小僧今年九岁。”
我的眼神一下子就迷离了起来。
九岁。
竟然又是这个年纪。
慧达摆开棋局,落子的动作无比纯熟,我不禁又问:“你的棋下的好么?”
他歪头想了想,“下的不好,还请女施主赐教。”
一局下来,却是与我不分胜负。
我凝视着他,久久难言。他还待布棋,见我不动,便抬起长长的睫毛,露出几分诧异:“女施主,还下吗?”
我按住棋子,轻叹道:“不下了。”
“那……我陪女施主做些别的?”大大的眼睛转动着四下看了看,却因为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情而呈现出几分失望,“要不,我说些佛家的小故事给女施主听?”
“不用了。我不爱听故事……不如说说你吧。”
“我?”
“我去年来,没看见你。你是新来的么?”
“回女施主,我本来是原生寺的,师父说让我来跟这里的方丈多学点东西,所以今年三月送我过来的。”
“你……的棋下的真好。”我不是恭维。我之所以如此骄傲,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天下首富的女儿,更因为我自小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个小和尚才九岁,就能在棋艺上与我一争高下,可见聪慧。
慧达不好意思了,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垂头道:“是女施主承让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的早了。”
慧达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很一般的啦。师父说了,做人最最要不得的就是骄傲自满。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且不说,光是院外安葬的那位前朝的丞相大人,就远超于我,听说石头上的那首诗是他四岁时写的……真了不起,四岁就能写出那样的诗……”
我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有关于薛采的话题,于我而言,就像衣食住行般萦绕左右,不可挣脱。我千万次下定决心要忘记,但总有人会不时的提起。
慧达叹道:“不过天妒英才,竟也那般薄命。听说他是感染瘟疫死的,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五岁,当时的女王亲自赶赴寒渠想见他最后一面,都被他严加拒绝了……”
他不提此事也就罢了,提起我就好生恼火,忍不住出言讥讽,“他嫌命长,活该自闭门内孤独死去!”
慧达震惊的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来。
我被这个话题搅合的心烦意乱,便起身道:“我有点困了,小师父请回吧。”
慧达连忙躬身退下:“如此,女施主好好休息,小僧告辞。”
房门被轻轻的带上,我捧住额头,感应到太阳穴处一阵一阵的抽悸,疼痛难当。我忍不住起身,推开窗子,寒冽的冷风涌进鼻息,整个人一激灵的同时,疼痛的感觉便消散了。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非富即贵。
因为他们身上那件看似不怎么起眼的蓝色披风,乃是用极为罕见的蓝狐毛皮缝制而成,属于那种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更因为他们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无不显现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而且,他们还都非常非常美丽。
男子身长玉立,一双凤眼,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女子纤细窈窕,淡眉小口,气质沉静。
一动,一静;一妖娆,一文秀;一热情如火,一婉约似水。
堪称绝配。
我看着看着,忽然辛酸了起来。
为何世间有仙侣如斯,却独留我凄凉一人?
那两人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我看见他们走到了薛采的墓前,女子将手里的提盒放到地上,打开来后,全是吃的。
白糖方糕、赤豆甜糕、水卤豆皮、云州香饼、香鱼蛋粉、菊花栗子……但凡所能想到的小点心,竟然都齐了。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么稀奇,事实上它们都很便宜,几文钱就能买一大把,我所惊讶的是这些天南地北地方特色的小吃,竟然汇集在了一处!
她到底搜罗了多久?
只见女子将小吃一碟碟的摆到薛采墓前,然后轻轻的开口,声音清甜,极为悦耳:“我又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我带这些来,也不是给你吃的。而是让你知道,这一年来,我又去了哪些地方……”
口吻很是亲昵,于是我更感好奇——她是谁?
“宝宝快要出世了。”女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竟是名孕妇,“如果你想给他起名,就托个梦给我,如果你不来入梦,那他也许真的得叫双黄连这个难听的名字了……”
“喂喂喂?”一直在旁边微笑不语的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也开口了,“这名字哪里难听了?”
女子笑睨了他一眼,继续道:“总之,当我拜托你也好,快来入梦给我的孩子起个名字吧,免得他长大后因为名字而被人取笑。”
“谁敢取笑我们的孩子?”男子哧鼻,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态,却在女子起身时,第一时间去搀扶,看得出,是个非常细心的丈夫。
女子转头,忽然朝窗内的我看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就想躲,却听她道:“这位姑娘,大雪封山,我与夫君暂时都回不去了,不知方不方便进屋休息一下?”
我连忙应道:“夫人快请进来。此处非我住所,我也不过是路人而已。”
男子便扶着她走了进来。
刚才隔着三丈远看,已觉他们仪容风神为一般人所远远不及,如今近在咫尺,越发觉得气势逼人。我之前说错了,他们不是非富即贵。他们就是贵。
富有,与权势,是两种定义。
虽然通常来说,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但较权势而言,富有还是要弱气些的。这一男一女,虽然毫无倨傲之色,但一看他们的眼睛,就立刻让人萌生一种要臣服的怯懦——而这种气势,即使是当年傲极天下的薛采,都是没有的。
男子朝我拜谢,我连忙回礼,两人便在慧达原来的座位上坐下了。女子看见残棋,抬眼重我一笑:“姑娘也喜欢下棋?”
“打发时间而已。”
她提议道:“我看外面的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听说山下的桥断了,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来对弈一局?”
今天是怎么了?人人找我下棋?
不过,我为她的气势所逼,虽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这一下,就是整整两个时辰。我倾尽了生平所学,却越陷越深,下到最后,连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
男子见我如此,不禁扑哧一笑:“喂,见好就收,你真要逼死人家么?”
女子怔了一下,松手道:“一时忘形了。”停一停,又道,“姑娘的棋下的真好,让我忍不住就急了,动了执念。”
“哪里,夫人的棋才是真好。”我擦汗。也许我是真的自视太高了,自以为棋艺不凡,不想一日之内,就连遇两位对手,如果说慧达的棋艺还与我在伯仲之间,那么这位夫人,则是在我之上了。
“姑娘……”女子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后,“你的气色不是很好,可是病了?”
我一怔。
“妾身略通医术,姑娘如不嫌弃,可否将手腕给我?”
我咬了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伸递出去。细柔的指尖带着温暖轻轻搭到我的脉上,女子眉头微蹙,面色逐渐凝重,不待她开口,我便连忙抽手,起身道:“你不用说了。我、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我没有病!”
我没有病,我有的,只是夜夜失眠,日日倦懒,以及,长达三年的闭经。
女子静静地看着我,眼波非常非常温柔,让我不禁想起娘亲。小时候,每当我做错了什么,娘亲都会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一直一直看着,直到我心慌的道出真相。
娘亲在我六岁时就病逝了。
我有时候觉得都是因为她死的太早,所以我长大后才会性格残缺。虽然从小到大我应有尽有,却独独没有一个可以指正我,责罚我,劝慰我的母亲。
而今,再看到这相似的目光,相似的表情,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我……我……”我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拼命的想说些什么,慌乱的结果就是眼泪汹涌而下,又是窘迫,又是委屈。
女子和男子对望了一眼,男子开口道:“姑娘莫要着急。外子一向心善,相逢即是有缘,她只是想帮你一把,没有别的意思。”
我抬袖捂眼,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因为你们而哭,我只是、只是……自己太内疚了……”
是的,我太内疚了。
内疚,就像一把钢刀,日日夜夜的悬在我心上,摇来晃去间,就将我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因为太内疚所以我选择遗忘。我假装自己已经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因为,因为,因为……
“我不肯救一个人,所以……我遭到了报应。”

四 胡不悔

我不肯救的那个人,就是薛采。
姜梨五年十一月,我得知了薛采感染瘟疫,病倒在寒渠的讯息后,立刻带了十六位名医,奇方良药无数,比女王甚至更早的到了寒渠。
入我眼帘的,便是荒芜一片的六疾馆。
我示意仆人拍门,指明要找薛采。守馆的侍卫却告诉我,薛采不见任何人。
我急了,站在门外高喊道:“薛采!我是胡倩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未婚妻!”
守馆的侍卫吓一跳,震惊的看着我。我才不理会众人的惊诧目光,亲自走上前去,拍了拍门,“薛采,我是来救你的,你快开门!”
馆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薛采的声音才从里面传了出来:“你救我?”
他肯应话,我大喜,点头道:“正是,我带来了宜国和燕国最好的大夫,你快开门,让他们为你诊治。”
吱呀一声,馆门开了。我刚想进去,薛采在里面道:“只准他们进来。”
于是侍卫们就把我拦在了门外。我有些气恼,但想到他是为了我好,怕我也被传染所以才不许进去的,气便消了,乖乖在门外的马车上等着。大概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十六位大夫才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忙掀开车帘问道:“如何?能救吗?”
为首的孙大夫拱手道:“回胡小姐,经过我们一致商量,认为有三成把握。”
“怎么这么少?不过算了。有三成希望也不能放过,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开方子啊!”
孙大夫露出为难之色,“不过,药引那边却是有点难处……”
“要什么药引?”
“除了药材之外,还需要一样东西。”
“别啰嗦,快说啊,什么东西?”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胡家没有的么?
“回胡小姐,听说小姐祖上有一块传世琉璃,具有奇效,贴身佩戴,可防百毒。”
我心中一颤,意识到了他为什么这么为难:“你……要那块琉璃?”
“是。薛相的瘟疫与旁人还有所不同,他起码是被十人以上给传染了,那些毒素错综复杂的交集在一起,因此,若想医治,首先要先驱毒。而当今天下,没有比胡家的那块琉璃更好的驱毒之物了。所以……”孙大夫说到这里,停下了。
我凝望着黄沙地面,久久不语。
那块琉璃再怎么名贵,我也不会不舍得的,只不过……那是娘亲临终前留给我遗物,意义就变得深重了。
也许是经商久了,在这个事件上我的反应自然而然的变成了——用娘亲的遗物为薛采治病,是值,还是不值?
我在考虑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后,深吸口气,打开车门,再次走到了馆门前。
“薛采,我有一块琉璃,有三成的把握可以救你。但是……我是个商人,要我付出一些东西,就得用同等的东西来换。”
薛采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激动:“琉璃?你要用什么换?”
面对生死,即便如他,也果然是在意的吧。
薛采,你自从知道医治无望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六疾馆内,但我知道,你是不甘心真的就这样死的。如今我将机会给了你,如果你真是我所爱慕的那个男人,就给我抓住它!给我活下来!
“那块琉璃没有价格,除了因为它可解百毒之外,更因为它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母亲亲手将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这些年来,日日夜夜,即使是洗澡,我也没有摘下过它,你可知……是为什么?”
薛采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也不需要他真的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它在代替我娘陪我,并且,没有意外的话,它应该一直这样陪我到老。”
薛采继续沉默。
“你现在快死了,需要这块琉璃当药引救命。我也不是不肯。但,你要给予我同等的东西换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说的很含蓄,但我知道薛采是一定能听懂的。
琉璃要日日夜夜的陪我。而今,我给了他,那么就要换他来日日夜夜的陪我。
——我所摆出的,就是这个条件。
但薛采长时间的沉默,却让我受尽煎熬。为什么?为什么还不答应?我本来就是要嫁给你的,你早该知道的。别用对别的女人的那套对我,说什么你其实喜欢的一直是前朝的曦禾夫人,要比她更美才能嫁给你,这套对我不管用!我胡倩娘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岂是区区一个曦禾夫人可以比拟的?
娶到我这样的妻子意味着什么,世人皆知。聪慧如你,更不会不晓。但你却一直犹豫、犹豫、犹豫,为什么?
我……等了你六年。
薛采,虽然从没正式说起,但是,我真真正正的等了你整整六年。从十五岁,等到了二十一岁啊。
“薛相不同意?”最终还是我按捺不住,出声催促。
门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的心一紧,接着便听薛采道:“胡姑娘的好意薛采心领了,但是不用了,姑娘还是回去吧。”
周围有数十双眼睛正在看我,我一下子就急了:“薛采?难道我胡倩娘配不上你么?”
薛采答了我四个字:“齐大非偶。”
我的心,哗啦啦就那样碎了一地。
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是不知道的——薛采若肯娶我,早就娶了。但却一直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因为他年纪太小,怎么也要弱冠之后才能提亲,就这样一年年的骗了下来……骗到今天,自食恶果。
被他公然当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传扬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笑我?
胡家的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只想要一个薛采,而她偏偏就得不到一个薛采……
太屈辱了……
太屈辱了……
太屈辱了!
巨大的屈辱感席卷而来,我气的浑身发抖,却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薛采,作为我的夫婿,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这块琉璃。而我胡倩娘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你日后遇到喜欢的人,娶她为妾也不是不行,你何苦非要在这种关头拒绝我?”
身旁的孙大夫也跟着帮腔:“是啊,薛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薛相请三思!”
“薛相请三思……”
一转眼间,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去,齐声哀求那个人不要放弃。
但被哀求的对象却依旧不为所动,声音淡然,宛如我初见他时的样子,“生死有命。我一生最恨就是被逼选择。胡小姐,带着你的琉璃回去吧。”
他、他、他竟然这样说话!我气极而笑,颤抖的直起腰:“那么薛相就休怪我吝啬,不肯以琉璃救你。”
他凉凉的回我两个字:“不用。”
我一脚踢在了门板上,破口大骂:“那你就去死吧!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你这个混蛋!你竟然宁可死也不肯娶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你快死吧!你死以后我就可以嫁人了,就不用再想着也许有一天你记起了我给你抛的绣球,会来宜国提亲娶我。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嫁个比你还好千倍、万倍的人,你有什么了不起!”骂到最后,变成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