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绣?”
“和龄?!哎哟,瞧我这嘴,你现在是帝姬了。”念绣显然十分惊讶会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碰上和龄,“您这是在做什么?”
和龄起初还有些慌乱,片刻后就放松了神态,“哥哥今晨出门前嘱咐我取这只匣子里的物事,可他糊涂了,竟忘记将钥匙交付与我,我这会儿正烦着呢。”
“钥匙啊———”念绣话尾里拖着长长的音调,笑微微道:“原是这样,您别急,我这儿正巧有钥匙。”
念绣说着就走过去要帮她打开,和龄闪了她一眼,惑道:“我竟不知,哥哥连这样机密的物件儿都肯告诉你了么?”
她施施然将耳鬓的发丝勾到耳廓后,“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同以往早便不同了… …”暧昧之意显露无遗,和龄砸了砸唇,准许她拿出钥匙开了匣子。
有点古怪的是,她似乎同她一样害怕,不时往外头看,好像生怕哥哥突然回来似的。
不过眼下情形容不得和龄细寻思,她把匣子关起来放回最底层的抽屉里,连匣子倾斜的角度也没变,就像从没人动过她一般。
跟着,便走出了书房,压根儿不去管念绣。
回房换了身文士常穿的直裰,青灰的颜色,似极了头顶的天空。安侬帮她绾头发戴发冠的时候手都在抖,帝姬什么想头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和龄对着铜镜照了照,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一张巴掌大的人面———几日里只是吃了几口粥汤,如今瘦得可怜巴巴的,宽大的直裰罩在身上更显出她的纤纤和瘦弱。
临跨出门槛前不忘吩咐安侬,“换上我的衣裳睡床上去,叫小福子在外头堵人,谁来了都不见,只说我心情不好在休息,听明白吗?”
安侬哪敢说没明白,她更是不敢劝阻,只能看着帝姬扶正了发上的浅金色发冠,大步而出,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有钱能使鬼推磨,宁王府里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有小福子遮掩着,又给了后门门首上看门的婆子几吊钱,只说是“殿下的侍女要出去采买胭脂水粉,扮作男装,半日便回。”那婆子也从未见过帝姬不是,当下里收了银钱喜不胜收,欢欢喜喜放人出去了。
和龄站到了街面上,坚毅地握了握拳。她终于靠他近了一步,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身后角落里却闪过一抹人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见面啦。。。。。。没事的,不那么虐的,为了甜!
第101章 懊侬歌
由于诏狱由锦衣卫管理,是以诏狱又被称作锦衣卫狱,等闲没人敢往那儿去。
和龄出了宁王府后便上了街边一辆马车,等告诉了车把式她要去诏狱,那车把式立即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态,好像要把她赶下车似的。
倒也不是人家要以此抬价,实在是诏狱这地儿,你要不是是里头看管犯人的,要不就是里头有你的亲人,这是探监去的,可探视诏狱里的犯人那可是要有皇帝的批准的。都有皇帝的批准的人哪儿还用得着坐路边的马车啊?
车把式狐疑地看着面前这相貌白净阴柔的小公子,好奇道:“看您这副穿着打扮也不像是诏狱里头当差的,您这是探监呐,还是要去的地儿经过诏狱啊?”
和龄往车里坐了坐,在袖兜里掏出一把金锞子给这车把式,急道:“去还是不去?这些金锞子够你们全家两年的嚼用了,再多没有,再多我就下车找别家了,总有人肯去的。”
车把式想了想,终是钱的诱惑占了上风,他一拍大腿,“得咧,您坐好咯,不过有句话我说在前头,一会儿我只把您送到锦衣门外头的长街对面,您自己走过去!”
和龄捏着衣袖,点头说好。
街头的马车不防震,坐上一路能把人骨头颠散架了,和龄扒着窗口一路向外张望,忽觉前途漫漫,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那车把式就问:“公子,您这是瞧什么呢?”怎么像是怕有人追上似的?摊上这样古里古怪的客人,也只能怪自己贪钱了。
寒风窜进车帘子里,小小的车厢盈满了风,和龄重新坐好,透过车帘偶尔的起伏和车把式打了个照面,嘴唇动了动,风声大,叫人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几近无人的街面上停下来,马儿扬蹄时的嘶鸣声清晰而刺耳。和龄揭开车帘跳下来,才要回头询问车夫几句,那车把式却赶着车“笃笃笃”地转了方向,就这么扬长而去。
这里可以用人迹罕至来形容,走在路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只剩下树叶在地上翻滚的声响,分外萧条。
和龄很快就看见街对面斜侧的地方蹲了两座石狮子,门上挂了一方牌匾,写的什么瞧不清楚,不过门口守卫着两排身着暗青色服饰的狱卒,一排三个人,站得笔笔直,腰间跨着普通的绣春刀。
她心头“咚咚”跳起来,拿手捂了捂,越跳越快。
不是怕门前的狱卒,是因为知道他就在里面。
诏狱前看守的狱卒远远只见一个身着直裰的男子走了过来,娘们儿唧唧的,他站到近前也不说话,抬脚就要越过他们进去。这可稀奇坏了狱卒们,八百年没见过这样的愣头青,那领头的手一拦,喝道:“滚滚滚,哪儿来的傻小子,这是哪儿你知道么你!这年头还有上赶着往诏狱闯的?好日子过够了么?!”
和龄面不改色,她把紧握在手中的令牌拿了出来,粗着嗓子言简意赅道:“瞧见了么?我是宁王府的人,我们王爷今儿派我来问话。”
“这…”瞧见那腰牌守门的狱卒们瞬间都萎了,面面相觑,还是那个领头的发话了,声气倒是卑微许多,“敢问一句,您这是奉命问谁的话?王爷今儿来么,几时到?”
这年头敢上诏狱来找事儿的铁定没有,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多问几句总是好的。
和龄把令牌收起来,“王爷什么时候来究竟来不来是你们能打听的么。”说完就越过他们,挺胸抬头地上了台阶进了大门。
狱卒们倒是对被这样对待很习惯似的,见此也不敢恼,重新站回了原位。
诏狱分为官监与民监,主要以关押审问官员为主,官监跟民监相距甚远,和龄来之前做过功课,她看着面前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通道,闭上眼睛回想着脑子里的诏狱布局图,须臾又睁开眼睛和面前的比对,花了会儿工夫才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只要进了诏狱里头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会对她斜目而视,却绝不会上来盘问,和龄就一路通畅地来在了官监外。
官监是一处地牢,门口守着狱卒。
只是此时狱卒们围坐在一张方桌前吃着酒,远远就能听见掷骰子的嘈杂声音。一般人的想法,能只身来到这里的指定不是寻常人了,狱卒们看到和龄都停了下来,更有立时站起身来的,警惕地寻睃着她。
和龄清了清嗓子,出示完令牌后道:“我是宁王府的人,我们王爷叫我来问话。”
令牌做不得假,那是宁王专用的。那个之前站起来的狱卒瞧清后便走到墙边拿下一串儿发黄的钥匙,他下巴上有一颗黑痣,笑起来极其猥琐,“小的来给您带路,却不知王爷派您来问谁的话?您说了,小的好立时领您过去。”
想到那个名字,和龄袖中的五指微微收紧,她看着黑洞洞的官监入口,嗓音异常干涩,“前锦衣卫指挥使,权,权泊熹。”
黑痣狱卒手抖了下,手上拎着的钥匙“铃铃铃”的响,嘀咕道:“那可是重犯… …”再次由脚向上把面前人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确定他是否有见前朝重犯的资格。
和龄习惯性地想用钱解决,手指都摸到金锞子和银票了,临了了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她现在的身份完全不必花钱讨好,要是这么做了反倒惹人怀疑。
果然,那黑痣狱卒又看了一会儿就说了个“请”,旁边人递了盏气风灯,狱卒接过,径自走在前头带路。
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走,风灯照出脚下一点路,和龄牵线木偶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神智,自知道泊熹出事后她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下这般畏惧和自责。
恐惧使她的步子虚虚的,微暗的身影逐渐为黑暗所吞噬。
地牢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墙壁上每隔四五步便有一把火把。
黑痣狱卒似乎无聊,就和她搭话,“———要说这权泊熹过去委实是个人物,咱们这儿哪个见了他敢吭气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他会有今日?估摸着他自己也想不到!”
他哈哈哈笑了一会儿,“外边传言都说是宫里头帝姬亲口告的密,您说他这前朝余孽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这怎么还和帝姬牵搭上了,为情所困啊,给女人摆了一道!”
地牢里空气窒闷得人心口发堵,看不见的黑暗中仿佛伏着满口獠牙的巨兽,强烈的死亡气息让人想念阳光。
和龄面色发白地别过了脸,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跃动的斑驳痕迹,过了好一时,她问道:“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我看两旁都是牢房,权泊熹的在很深的所在么?”
诏狱里的墙壁很厚,隔音效果也很好,为的是防止左右互通消息。和龄来之前都有过了解,她一路数着步子,觉得再走就真快到尽头了。
黑痣狱卒乜了眼和龄,解释道:“权泊熹不是一般儿的犯人,这地牢哪一处他不熟悉?所以寻常的地方关不住他,”顿了顿,他补充道:“况且太子和宁王殿下每隔几日便要亲自来审问他,自然要关在特别的牢房里。”
“… …都是怎么审问的?经常用刑吗?用的什么刑罚?”
狱卒挠了挠头,正不知怎么回答,眼前就到了特殊的牢房外,他扬手一指,“这就到了,您自己个儿进去瞧瞧便知!”
狱卒开了牢房的铁门,“你请吧,需要小的跟进去还是———?”
和龄只觉自己迈不开步子,怔怔着不能言语,黑痣狱卒提醒地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颤着唇道:“哦…不用,不用你候着…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那狱卒乐得回去吃酒,提着气死灯就走了。
这座囹圄俨然一座修罗场,和龄心意彷徨,手碰在铁门上使劲推开,铁门便“吱呀呀”嘶哑喧嚣着大敞开。
角落里爬过两只唧唧叫的老鼠,也不惧人,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把来人看了会儿,旁若无人地爬进墙角的耗子洞里。
门又被关上了,被绑着手脚束缚在十字木架上的人一动不动,湿冷的长发盖住了他苍白染血的面颊,一身原本该是雪白的中衣此际尽是血色,从胸膛到脖颈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
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各色刑具,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要如何使用,墙壁前面有几只水桶,这是在犯人昏迷后用来泼醒的。
和龄小走几步,猛地却跑了起来,慌张又惊恐地停在他面前。
“…是你吗?”
她踮着脚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手都是抖的。
泊熹苍白的面容一点一点在眼前呈现,他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柔顺地下耷,挺翘的鼻子下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唇角残着早已干涩的血渍。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落拓憔悴的模样,最后的侥幸心理都被击碎!无助地不知该从何下手才能解开绳索,一头无助地哭着,眼泪决堤一般,一头用手拽绳子,口中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
泊熹“咝”了声,半掀开眼睫。
她听见声音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怔忪了瞬,惊喜地抬眸看他,一片水光里见到他模糊的脸庞,颤声道:“泊熹… …”
“滚。”
他盯了她好一时,薄唇微动只吐出一个音节,声音毫无起伏,仿佛看见她一秒都会增加厌恶。
和龄滞了滞,好在还算有心理准备。她咬着唇勉强笑了笑,眼泪瞬时间濡湿了整张面颊,边继续帮他解绳子,边道:“我不能滚,我滚了谁救你出去?”
她擦擦眼泪,从袖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显摆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瞧,我还带了这个,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把你放下来,放下来就不痛了… …”
话到尾部已是泣不成声。
泊熹面上却毫无表情,他耷拉着眸子睨着她,“你要解开我么?解开我,我会立时杀了你。”
她闻言手上微顿,很快就又动起来,匕首切绳子切得滋滋直响,仰脸恍惚地笑了下,“好啊,我先放你下来,你再撂狠话吓唬我不迟。”
他咽下喉口的腥甜,眸中万里冰寒。
少顷,一只手便可以活动了。
泊熹转了转手腕,蓦地挑起了她的下巴,“我像是在吓唬你吗?”
他指尖向下,扼住了她纤弱得似乎轻轻一扭就会断裂的脖颈,感受到她的紧绷,低低道:“害怕么。”
和龄才要摇头,他的手指却开始收紧,昔日饱满的情义变作荒寒和贫瘠。她呼吸越来越困难,混沌中将眼前这张人面和过去初次见面时的混淆在一处。
突然酸涩难挡。
泊熹看见和龄蹙着细细的眉头闭起了眼睛,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滚到他手背上,还在继续源源不断向下滑落。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掐死她。
片刻后,泊熹松开手,脱力般向后靠了靠,嘴角弯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过度犹如昙花缓慢盛放。
空气涌入喉口,和龄捂着脖子咳了起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哽咽着帮他划绳子,就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
划着划着,却突的嚎啕哭了起来。
她其实最害怕他误会她是成心透露的,可以解释的话,恨不能拼命解释,拼命挽回,控制不住地絮絮道:“你今后…今后不要不理睬我,我错了,我蠢我没脑子,我不该那么相信哥哥,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都是因为我… …”
绳子全解开了,她不顾他身上的血污抱住了他,这一刻不管是父皇还是哥哥都没有他重要。他们拥有太多了,可是泊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什么都没有。
和龄鼻头酸涩,小心翼翼地埋首进他怀里,鼻端顷刻间便弥漫起腥甜的气息,却也满满都是他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边写一边改一边抓头发,毛本来就短,快抓没了。
修修改改弄到现在快凌晨一点了,很想让你们满意,也不敢看见吐槽和龄,所以吃完晚饭后就没再点评论了,这么看我很玻璃心啦其实...
T T不知道怎么写才能表达的好一点,才能把甜歪回来,只能怪我最初设定了这么心塞的复仇梗,我可能是驾驭得不好吧,处理不当就会显得和龄(...点点点代替尼萌不满意她的想法)不打出来了。
忐忑地爬去睡觉,和龄在经历过这事后发现他比父亲和哥哥更重要,算一个成长吧。(代价惨重的觉醒什么的,晚安~)
第102章 万木春
她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告诉他为什么过了一个月之久她才出现,告诉他她满心的悔意和歉疚,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和龄抹了把眼泪,对视上他一片死寂的眼眸,心坎里再一次痛痛地凹陷下去,不禁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么,你觉得我是成心的?我成心想害你?”
她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若是过去他瞧见她这般儿楚楚可怜必然会怜惜,目下面上却平静无波,像广袤古老的天地,空旷无垠里透出几分萧索,任何植物也无法栖身。
她犹如一只过路的鸟儿,找不到停靠的树枝。
泊熹受了重伤,没力气推开她,他对她似乎没什么要求,侧过脸,漠然道:“我不杀你不代表原谅你。和龄,我只看结果。”
和龄好容易忍住了没哭,虽然泊熹这么说,但是她知道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依着泊熹的性子,他还愿意和她说话就代表他并不像他嘴上说的这么绝情。也许…他只是无法给自己一个交待,她把他害成这样,她自己都过意不去,更别提心高气傲如他了———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受一点,才会原谅我?”
和龄哀哀地看着泊熹染血的侧颊,余光里不可避免地觑见他身上斑驳狰狞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都好像划在她自己身上。
“是不是很痛… …”想要触摸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忽然转了话头,把自己适才在说的求他原谅的话抛去了爪哇国,泪意又不争气地浮现在眼眶里,“这一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吃了好多苦,你现在不肯原谅我是应当的,我也不原谅我自己,是我自作聪明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她以为他无所不能,却怎么知道他为了她一再退让。
结果呢?落得如斯境地。
泊熹嘴角上淡淡地勾出一丝笑意,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他抬起手抚摸她柔软光滑的脸颊,咳了咳,嗓音沙沙地道:“我怎么能晓得,这张恬美的面孔下是怎样一颗心,怎么能晓得你此番至此不是你可亲可爱的哥哥,咳咳…是他派你而来。”
和龄顿觉自己悬浮在半空中,仿佛随时会掉入万丈深渊,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横竖他对她已经不再信任,兴许他厌憎她,甚至厌憎相信她的自己。
“没有人支使我,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我,我以为———”和龄往后退了退,眼珠子连成线往下掉,坠在下巴上形成一颗大大的水珠。仿佛连拥抱的力气都丧失了,带着哭腔问道:“你一定要否定我,就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 …也不尽然。”
泊熹看上去十分虚弱,白皙的面颊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分外苍白,他的话给了她希望,和龄瞬间打起了精神,摇着尾巴凑了上去,“我能做什么?”
他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仿似今后再也不会相见一般,乃至有几分寥落飘忽的情愫若影若现,轻声道:“我会原谅你,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如此,可好么。”
不好不好不好!
她在心里嘶叫着,眸中因他方才一句话而被点亮的星火一霎儿寂灭了,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她往后撤步子,左脚不慎绊在了铁链上,慌忙向边上靠拢,却撞倒了水桶,“哗啦啦”浇湿了半边身子。
地牢里本就寒凉,更兼阴风阵阵,和龄打了个哆嗦,她好像心灰意冷,面庞竟比泊熹还惨白几分,眼泪汪汪抬眸瞅着他。
泊熹静静的,沉默得像一面背景,指了指门口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罢。”和龄果真往铁门边走去,边走边擦她那流不尽的眼泪。
然而就在她将要出去的前一息,她突然发狂了一般,吸着鼻子踅过身冲了回去,不管不顾又极委屈地望着他,“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骗得父皇让我出宫,你也不关心我这个月学会了多少字———”
她纵情哭诉起来,压抑的心情排山倒海,切切道:“为了够上你的水平,我每天都临字帖,小福子和安侬昨儿还夸我有天赋…!我已经能默写出你的名字了,笔画那么多,可我都记住了。”
“我心里都是你,现在你叫我走我就走,我今后怎么办呢?我不想喜欢着你,却在他们的安排下嫁给萧泽。泊熹,你不要不理我… ….”
和龄也不想哭哭啼啼地说这一番话,倒显得她在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可是眼泪决堤一般“扑簌簌”往下滚落,止也止不住,伤心难过得不能自已。
她横是决定没脸没皮了,扯了扯他的袖子,引得他痛得牵了牵嘴角。
和龄还不自知,她眼睛红得小兔子似的,在袖兜里拿出令牌给他看,试图向他展示自己的重要性,“我从哥哥那里偷了这个,他今儿不回来,正好我们可以离开。”
“我们?”
“对啊———”她小鸡啄米般用力地点头,摸了摸兜里的银票,再看看他,担忧地道:“你身上还在流血,现下既然虚弱还是少说话为宜,一会儿等稍微安定下来我给你治伤。”
泊熹手撑着木架子向前走了几步,瘦长的身体微晃,却走得很稳。他仿佛没听见她说话,视线扫了扫铁门,沉声道:“还不出来么。”
和龄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谁来了,等她抬眸瞧过去时,却见是念绣娟秀的面庞的在光影里逐渐清晰。
念绣并不看和龄一眼,她彻头彻尾像换了一个人,加快步子走到泊熹跟前跪了下去,口中道:“属下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泊熹抬了抬下巴,念绣便重新站了起来,她扶住泊熹一边胳膊,两个人向外走去,“大人,笃清已经等候在十里亭,马车已… …”
后面的话因他们出去了,和龄就听不分明了。
她呆致致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子,猛然一拍自己额头,从念绣是泊熹的卧底这件事里回过神,拎着*的袍角就追了出去。
几十步开外原本守卫着的狱卒不知为何歪倒在地,和龄跑过去弯腰一看,那狱卒竟是被割喉而亡,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打小。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反是静下心来仔细判断他们的踪迹。
怪道念绣帮她取钥匙取的那么殷勤,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她自己不便露面,而是一路尾随着她,也不知是怎样的本事,竟然一路跟了进来,显然,她绝不是素日里文弱纤纤的弱质女子,她必定有武功傍身。
和龄一面向前走一面抹去泊熹身上流下的点滴深色血迹,心中暗叹他竟是早早便在哥哥身边埋伏下了人手,且念绣在哥哥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要是想夺他的命,想来不会太困难。
思及此,背脊发麻。
****
却说念绣扶着泊熹拐至地牢倒数第二层的转角,泊熹纵然浑身是伤,此际却强撑着精神在墙上摸索。墙上的火把随着人行动间的微风左右摇曳,楼道上便投射下两道不规则的人影子,飘飘忽忽尤胜鬼魅乱影。
倏地,黑暗中墙壁上响起机关被触动的“咔嗒”声。
念绣面上神情明显松弛下来,欣喜道:“找到了!大人,我扶您进去。”她说着便把手伸向他,泊熹蹙了蹙眉,微偏过身杜绝了这不必要的接触。
“不必,”他目光沉沉望向了空无一人的楼道口,话却是对念绣说的,“你先进去。”
念绣顺着看过去时泊熹已经不在看那里,她道了声“是”,走进了墙壁上的暗道口。泊熹抬袖轻咳,胸口震动着。
他猛地抹去唇角干涸的血渍,眼波寒冽如冰川。
才转过身,背后冷不丁传来“哒哒哒”的下楼梯声。和龄跑得身上出了一层细汗,一见到泊熹不由跑得更快,终于到了近前,她揪住他的衣角扶着墙直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跟来做什么。”
泊熹的眼神依旧漠然,眸光里却分明有冰雪消融的痕迹,连自己都不曾发现。在矮身走进暗道前不忘冷冰冰抛下一句,“我不想再见到你,不要跟着我。”
和龄咽了口口水,伤心都来不及,气没喘匀便跟了进去。
她如今在他跟前一点也不敢造次,弱声弱气地嘀咕道:“大路朝天,我想走哪儿走哪儿…这密道也不是你们挖的,你们能走我也能走,我才没有跟着你。”
“好,没有最好。”泊熹沉声道,一眼也不看和龄。
暗道里还算宽敞,他转动机关,那扇门便再次阖上了。
漆黑一片里,念绣扶住了泊熹摸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向前行走,越走路越窄。
和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路她一个人走尚且宽余,只是他们两个人在前面相携着,就不嫌挤得慌么?
她咬咬唇,凭着手感往前胡乱一抓,正巧抓在念绣头发上,惹得她一声惊叫,随即恶声恶气道:“我看帝姬还是回宫过您的舒心日子去吧!咱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不顺路懂么?趁早从大人眼里消失———”
和龄不知道念绣跟她说话的时候还停下来了,就撞在了泊熹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