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纸头折叠起来仔细地重新塞回枕头下,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泊熹白日里动过她的东西。
对过床上安侬把脑袋从帐子里伸出来,她生怕被蚊子叮着,快速道:“别数了,等回头你在宫里头当值的年头同我差不多了再数不迟。”又拿眼睛瞟瞟桌上的烛台,蜡烛芯子燃出了黑黑的一条,火光更微弱了,她的脸越发不清晰,努努嘴打了个哈气道:“吹了罢,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和龄比安侬后头来,分个先后,理应是她去吹蜡烛。
她倒也不嫌麻烦,跳下床扑到桌边对着蜡烛就是一顿吹,“呼”的一声,烛火被吹歪了,屋子里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烛火灭了之后,屋顶上猛然砸下一记炸雷,那轰隆隆的翻滚声儿一路砸出了坤宁宫,紧接着“噼噼啪啪”的雨点子接踵而至,屋顶上瓦片和着雨珠的拍打不住的响,远远近近不一会儿便笼罩在一片突然而降的倾盆大雨之中。
和龄定在桌子前半晌儿没动,她伸手一摸后背,只觉凉飕飕的,披在背上的头发也被风吹得飞舞起来。
哪儿来的风呀?
她寻思着,冷不丁往后窗一看,这一看之下脚底浮起一层凉气。
半夜三更的,原本关得牢牢的窗户却不知叫谁给开了,此刻窗外的雨都斜着洒进来了,窗前地面上潮湿一片。
和龄说不清自己怕不怕鬼神,要说安侬睡得可真熟,这么一会儿她就着了,也不知今儿晚上怎就这么困倦。
走到槛窗前要把窗拉上,恍惚间一条黑影打凤凰木下闪过去,和龄手一僵硬顿住了,再细看去时天际却又是一片昏沉沉景象,黑压压里尘世间一片混沌,什么异常也没有。
和龄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她不敢迟疑马上把窗户阖上了,回身猫回床上缩着,隔着被子两只眼睛露出来往屋里观望。
这一夜都没好好睡,天一亮下眼睑起了两个黑眼圈儿,外头的雨却没止歇,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伴着电闪雷鸣,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安侬却睡得黑甜,这点很古怪,那么大的雨都没能对她造成影响,往日她是一点声音都要张眼的人。和龄没想明白,只得先撂下了,两个一处到坤宁宫宫女用早膳的地方吃了一点,接着就去当值了。
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和龄的右眼皮今儿一直跳,跳个没止歇。
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中午果然出事了。
她从西暖阁出来回到小院里,才一进门就看见廊子上围着一圈儿宫婢太监,对着她和安侬住的那屋指指点点的。
和龄伸长耳朵听,愣是一个字没听清楚,耳边嗡嗡嗡包围了数不尽的蚊虫似的,她一急就拨开人群冲进了廊子最顶头自己住的屋子。
进去就傻眼了。
小小一间房被翻得乱七八糟,枕头被子都扔在了地上,床帐子也歪东斜西不成样,桌子更是翻了个底朝天儿。
“谁来扫荡过了?”和龄嘴里冒出来这一句,打眼瞧屋子,却没瞧见安侬…!
门外响起一阵儿悉悉索索声,围观的宫人仿佛是畏惧她,但又对她指指点点的。和龄一个头两个大,这起人瞧她的眼神怎么跟打量犯了事儿的嫌疑人一样一样的?
好心人还是有的,间壁屋同和龄略说过几句话儿的宫女见她实在丈二和尚似的,便进了屋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你、你们到底做了没有?!才刚东厂的人来过了,二话不说就在屋子里翻找,安侬吓得脸都白了,最后厂番子从她腰间把荷包抽走,说那就是罪证——”
“什…什么罪证?”和龄咽了咽喉咙,感觉自己立在一片废墟里,四周围尘烟滚滚。
那宫女不小心扬了嗓子,“安倩啊!景仁宫的安倩,就上月里死在御花园井里那位,别说你不晓得,你跟安侬可是一屋里呆着的,她如今叫东厂的人逮走了,你,你也跑不了!”
她边说边被外头相熟的宫女拉着往外退,仿佛沾着和龄便要倒霉似的。
可不是,惹着了樊贵妃,惹着了东厂,焉能有活路的?
和龄直挺挺站着,努力把目前的情况在脑袋里消化干净。
她算是明白过来,合着是安侬被当作杀了大珠的嫌疑人给逮走了,别人就也以为她是同谋。
她心大 ,突然不怕不慌张了。本来就是这样,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有何可惧?放之安侬身上亦然,安侬也是无辜的。
和龄蹲下|身开始归置屋子,众人都觉得她是疯了,还有闲心弄这个,正嘈嘈切切议论着,猝然间,打院门外响起一阵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啪啪”声。
万鹤楼从内监手里接过黄栌伞,亲自撑着走在顶前头,其余人等俱待命在外。
宫人们个个儿措手不及,慌忙跪下行礼,头也不敢抬一动不动的。和龄意识到周遭气场的变化,扶好耸肩美人瓶才转身望过去。
隔着雨帘子,廊庑前立着个人。那人穿一身曳撒,身量瘦长,年岁三十上下,黄栌伞面间歇遮挡住他的面容,叫人瞧不真切。
渐渐的,那人慢慢把伞合了起来,黄栌伞靠在廊柱上,雨水顺着伞尖流淌到台阶边沿,再顺着台阶汇聚到院中无数的小水洼里。
和龄隐隐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心头突突直跳,思量间,那不算男人的男人抬脚进得门来。
他却只立在门槛前,身上带有一股潮湿的…混有清淡安息香的熟悉味道。
下雨的日子,潮湿的安息香,东厂… …
脑袋里模糊掠过什么,和龄待要随着众人下跪,视线却在面前东厂督主的面孔上停留下来。
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怎么心一霎儿间沉到了谷底,身子不由自主颤了颤。
和龄惊异地发觉,自己这样对于跟前人的畏惧不是来源于思维,而是她的身体作出的本能反应。
她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白煞煞望着万鹤楼。
而万鹤楼也在看清这小宫女的脸容后震惊无比。
怪道能叫樊贵妃唬成那般,这的确不止是肖似樊氏了,这样一张脸,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每一丝神韵无不肖似早已做了鬼的良妃娘娘!
万鹤楼情不自禁再次联想到了淳则帝姬,如果说昨儿他出了景仁宫时回忆起来更多的是慨叹,那么现下,他恐怕是感到恐慌了。
当年也曾有迅速了结淳则帝姬的机会,那时,天真烂漫的锦衣女孩儿被宫人们簇拥着在御花园里扑蝴蝶。
柳困桃慵的时节,草木繁茂,欣欣向荣,他在暗处瞧了她许久。
不知怎么的,她躲开宫人跳到了自己跟前。当年他年纪尚轻,指尖淬了毒的银针捏了又捏,在小小的淳则帝姬脑门上一再比划,最终没下得去手。
又过了许久,良妃殁了,他奉樊贵妃之命杀淳则帝姬和六皇子。那一日同今儿这天相似,混沌的天穹,凌乱的雨水,这一回他举起了匕首,彼时小女孩儿畏缩在墙角,睁着一双水洗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就如同现在这般。
万鹤楼的心一沉,这时候回忆往昔不合适,先不说跟前这人究竟只是恰巧同良妃长得相似,抑或她的真实身份果真有待推敲,都须得先把人带回去。
一道闪电划过,雷鸣隆隆而起。
和龄脸上亮起一道白光,很快晦暗下去。她张了张嘴,把下跪这事儿抛却在脑后,脑海里风车似的连轴转,话出口想收回都来不及。
“…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万鹤楼的目光刹那间惊疑不定起来,他半侧了身,先一步跨出了门槛。也不答她,只作未曾听见的模样,开口道:“出来吧。这会子套近乎有何用?识相些,跟咱家走一趟。”
太监的声线总阴柔得透出一股子扭曲,和龄不敢造次,心下却又无端惧怕他。
跟着走出院子这一路,他们不给她撑伞,不一小会儿她浑身就湿漉漉的,走起来脚步像踏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得吃点儿苦。。。着了凉感个冒,有人要心疼了 (┬_┬) ~
第44章 锦绣灰
顶头走着万鹤楼,后头是一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太监,仿佛切断的不是子孙根儿而是面部神经。
和龄抱着胳膊抖了抖,这鬼天气,热的时候它确实是热,可一旦雨这么大淋起来浇在身上把衣服全弄湿了,风再凑热闹一吹,浑身就说不出的湿冷。
东厂的人倒也没有押住她,而是把和龄困在中间,他们不担心她会逃跑,却往哪儿跑呢?
雨声哗哗,万鹤楼撑着伞闲庭信步一般,带着一拨人转出了坤宁宫。樊贵妃调查安倩落水一案是事先请示过皇后,得到了她同意的,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如今东厂堂而皇之从皇后的地界上坤宁宫拿人,这借的是樊贵妃的势,且又合情合理,并不能算打了皇后的脸。
沿途的宫人都只作不见,东厂是叫人闻风丧胆的一群人,等闲寻常的宫人见着了都是巴不得绕道儿走的,也有见过和龄的,心里都想着她这算是玩儿完了,甭管安倩的死与她有没有干系,反正至今白来年了,就从没人能打东厂那群人手里头活着出来。
和龄心下是真的着慌了,她左右转着脑袋观察这是走到了哪里,等出了东侧宫门,到了东六宫的范围,她这才大概发现万鹤楼是要带她往景仁宫去。
可是自己又不曾杀人,难道还有强逼人认账的么?!即使是权力滔天的樊贵妃也不能诬陷好人吧?
和龄并没有放弃希望,她咬了咬牙,横竖到时候死不承认加见机行事,能称着就撑着。她估摸着安侬这会子也是在景仁宫,突然隐约担忧起来,不晓得这皇宫里是不是真有江湖上传言中的酷刑之类的,就像夹手指啊打板子这种… …
正胡想连篇,把自己唬得脸上不是个颜色,队伍陡然停了下来,和龄一个不注意差点儿撞在前头太监的后背上。
她揉了揉鼻子,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尖尖儿上,坠在胸前襟,她迷了眼睛,视线里迷瞪瞪的,天上骤然“哭嚓”一声,劈下一条电闪,照得满世界瞬时光明一片。
在和龄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泊熹就那么恍若神只一般出现了。
似乎是必然,又或许是偶然。
*
锦衣卫因个个穿着华服,故名锦衣卫。
泊熹从甬道边上一侧宫门里截道儿似的漫步出来,身后是训练有素腰间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们,大雨滂沱,人人神情肃穆如雕塑,却只有泊熹一个人执着伞,配上他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淡神情。
所谓冤家路窄,万鹤楼不大高兴,可明面儿上的礼节还是少不了的,他拱了拱手,笑道:“这般巧。原是权大人,这会儿却往哪里公干?”
泊熹鼻子里似乎哼了一声,那声音没来得及传进万鹤楼的耳朵便淹没在疾走的雨水里。
他没有答万鹤楼的话,视线却笔直望向了万鹤楼身后不远处把头埋得低低的和龄———
她身上湿透了,原本红润润的脸颊此际白得发青,那弧度可人的唇瓣儿也透着紫。
泊熹调开视线,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阉人,他表情不变,抬起眼睑对这阴沉沉的苍穹眺望了一会儿,就在万鹤楼面上快挂不住时才幽幽启了唇,“今儿这天气委实不好,闹得人心情也好不起来… …”
余光里不停注意着和龄,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过去为她遮风挡雨的念头,心念方起,脚下便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溅得小水塘里水花儿四散,鞋帮子上漉漉湿了一大片。
到底是克制住了。
泊熹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似笑非笑,一线阴影从他黑魆魆的眸子里掠过去。
不过淋一会子雨罢了,想来不会出事。她也不过是他前进道路上一颗略微重要的棋子罢了,再重要,也不值当为了她这时候就同樊贵妃撕破脸皮。
边儿上为泊熹执伞的笃清微觉诧异,他分明记得才刚他们大人听见说是万鹤楼将和姑娘从坤宁宫带走,那一刹神色显见的是慌了,立时便扔下手头事务火急火燎进了宫。
他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大人有这样失常的时候。既然是在意的,怎的自己却看不清,如今进退维谷似的,确实难办。
对面万鹤楼又笑起来,手□□袖子里嘿然一笑,附和着道:“确实,早起见雨小了些,还道今儿个要见晴呢,谁料到过了正午愈发电闪雷鸣的,雨水反倒越下越大了。”
他顿住了话头,总觉得权泊熹出现的时机不寻常,偏就这么巧么?他拿了人,他就下雨天的进了宫?是以试探道:“权大人这是往养心殿里去,莫非是圣上召见?却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我倒没听见风声。”
他满以为权泊熹会顺着他的话意说点什么,至少也能顺藤摸瓜从他话里听出点门道来咂咂味道,哪里想到自己这番心思纯属打了水漂。
泊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襕,“厂公想差了,我不过散散步,顺带便的进宫里走走。”说着,也不去管万鹤楼塌陷下去的脸色,状似不经意道:“您这又是——?”
万鹤楼不信他不知道,他踅身瞅了眼那小宫女,就这么会子,她都被雨淋得不像样了,头发沾湿在脸侧,连神色也瞧不清楚。
这要真是当年的淳则帝姬可不得了,那位可受不得这个苦!
记得帝姬三岁上头奶嬷嬷没看住,叫帝姬下大雨的天儿在园子贪玩淋了雨,回来烧得浑身滚烫,良妃一急就晕了过去,惊动了皇上,皇上愣是陪着爱妃呆了一整宿。
至第二日,上完早朝又匆匆过来,太医们都说帝姬年纪小,又歪出些命里忌水,和水相冲的谬论,总而言之,意思是帝姬这么叫雨浇了一场恐怕是不行了。
这话当然是浑说一气,好几个太医当即就被盛怒的皇帝革了职。不过淳则帝姬确实是昏睡了好几个昼夜才转醒,皇帝心有余悸,事后把帝姬身边几个奶嬷嬷全换了,另叫皇后选了稳妥的嬷嬷顶替进来。
自此后,凡是下雨的天气,淳则帝姬连门儿都出不得。
也是防着再病着的意思。
神思游转,万鹤楼指了和龄道:“这丫头伙同同屋的宫女儿谋害了景仁宫的安倩,贵妃娘娘不忍安倩死得不明不白,亲自处理这案子,咱家目下是奉命将人带过景仁宫去盘问一番,怎么,大人感兴趣?”
泊熹默了默,只让开了道儿,“如此,权某便不打搅厂公办案了。”他比了比手,示意后头跟着的锦衣卫们主动避开。
和龄全程听见他们说话,她以为泊熹至少会帮帮自己的,没想到… …他居然是来看热闹的!
她愈加蔫蔫儿的,但是心里有一股子气支撑着,经过泊熹的时候把眼睛张成了大核桃,精神头足足地瞅着他,一点儿也不愿意显露出自己的狼狈脆弱。
泊熹目光却炯炯,他微抬了伞面,好让她看见他。
跟着,他把唇上下翕动了两下——
等我。
和龄惘惘的,他说的是这个么?等…他?
她经过了泊熹就不能再回过头去了,否则要是让万鹤楼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就要连累他了。心里蓦然觉得暖暖的,又有一点奇怪,她抚了抚心口,暂时压下心潮,好像没那么冷了。
*****
景仁宫里,樊贵妃早已等候多时,她甫一见着万鹤楼领着和龄进来,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无声地叫嚣起来。
万鹤楼倒退着立在一边,不说话了。而和龄扫了殿内一眼,看见安侬被几个老嬷嬷钳制住跪在正中,她心里一抽,勉强维持着面色,不卑不亢向首座上的樊贵妃跪下行礼。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水渍,身上滴滴答答得好似个水鬼。樊贵妃皱起了细长的柳眉,她看了钱嬷嬷一眼,钱嬷嬷便厉声道:“和龄,与你同屋的安侬已经招认了!你两个因同安倩有过节,合谋将她勒死后抛尸水井,你认是不认?!”
和龄觉得天都塌了,她连安倩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她居然还能和安侬合谋,滑天之大稽——
“我没有,我根本不认得安倩…!”和龄一着急忘了自称“奴婢”,话出口就愣住了,脑子里开始胀起来,摇了摇头,却有种百口莫辩的预感。
“看来你连规矩都不曾学好,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也不过如此么。”樊贵妃懒洋洋地掩嘴哂笑,“钱嬷嬷,咱们不妨替皇后娘娘教教这丫头规矩,好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
她笑得像条吐信的蛇,和龄一激灵,那钱嬷嬷就到了跟前,一阵掌风突如其来地掀向面门,她条件发射地躲开,那一巴掌就拍在了肩背上,拍得整个人半扑下去。
按说宫女这时候是不能躲避的,该挨着就老老实实挨着,和龄这是犯了大忌了。不过她这下是看懂了,合着那大珠是学得这钱嬷嬷啊,打起人来都是下狠手,多大仇!
钱嬷嬷一击不中还要再来,和龄咬着唇思量对策,难道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可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啊,孟姜女也没有她冤枉。
钱嬷嬷咬着牙再抬起手,孰料另一边被抓着的安侬却爬了过来,口口声声道:“你不要信她们,我没有招认,安倩也不是我杀的… …!要打就打我,横竖往日同安倩有过节的也是我,不干和龄的事!”
和龄心想安侬真是条汉子,钱嬷嬷狞笑起来,还要再打安侬嘴巴子。
“算了,倒像屈打成招似的。”樊贵妃笑了笑,望向和龄,“你果真不肯招么?你若招人,本宫便放了你这小姐妹,你若不招人,你们两个今儿都走不出这门。想想清楚,本宫也不是日日都有这样好的心情的。”
只要她一个人认罪…?
如果这时候还看不明白和龄就真傻了,她头起初还晕乎乎,这会儿猛然清明起来,樊贵妃这是在对付自己。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和仪嘉帝姬结了梁子?
不,不会的,倘若只是为那个断然闹不成这般。那是什么缘由,这樊贵妃和自己有仇么?
她不明白,立在一边的万鹤楼却瞧得分明。他掖了掖手,目光转向殿外,不期然在门外不远处瞧见了祁钦和顾盼朝。
他们是他的左右手,按说现下该是在平安府处理几宗棘手的案件才是,来信说是这几日便要回来,却不想这样快速?
收回视线,万鹤楼没有深思下去。他瞧着和龄这丫头寿数是要尽了,耷拉了眼皮,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再抬首,竟是坤宁宫的葫瓢儿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门口的宫人一声唱喝,葫瓢儿唇角携着笑意走将进来,先时给樊贵妃行了礼,再就直接道:“我们娘娘忽而决定亲自盘问这两个丫头。娘娘说了,这两个毕竟是坤宁宫的人,丢人咱丢不到外头去,贵妃娘娘这头,还是先放人的好。”
“啪”的一声,樊贵妃手边的茶盅滚到地上碎裂开。她心里极不称意,面上还得作出笑模样,抬手道:“那就依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嫔妾正好也觉得…乏了,钱嬷嬷,把她们放了。”
这急转直下的失态发展让和龄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泊熹,她提着的一口气沉下去,整个人就委顿下去,脸上也白煞煞的,劫后余生似的。虽说回到坤宁宫还不知会怎样,但总归皇后娘娘素来和善,并不会如樊贵妃这般以势凌人,偏要她承认她杀了人,她分明就没有。
一切都透着股古怪,和龄按了按眉心,和安侬两个相携着走到殿外。她没瞧见哥哥殷切的视线,因淋了雨身上不舒服,脸容上浮起了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葫瓢儿公公边走边寻思,若不是权大人叫他到皇后主子跟前煽风点火,皇后还想不到樊氏这是在明着扫坤宁宫的脸面。既然她查处了是坤宁宫的人犯了事儿要害她景仁宫的人,那这件事就不纯粹是一个御花园井尸的案子了,这关乎到两宫多年来斗的那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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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雨不知何时停了,不过天幕依旧低垂得仿佛要压到人面上来。
皇后是临时起意受了葫瓢儿的提醒将两个宫女弄回来,她这会儿却没有心情处理这件事。遂只叫安排着先看管起来,改日她理清了思路再亲自审理。
因和龄和安侬那间屋子先头叫东厂的人给弄得人仰马翻,葫瓢儿便叫掌事姑姑另给她们一人配了一间房,等闲不让随便出去,只管等着听后皇后主子召见。
和龄从进坤宁宫后就处在神识不清的状态,她跌跌撞撞被送进了新屋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头便跌在了床榻边上,身上湿漉漉的,一张脸几乎成了惨白的颜色,像坟头上的纸扎花,丝毫鲜活气儿都没了。
底下人摸不清情况,况且和龄也并没有与谁交好,故此这会儿没人来看望她,或是帮着抬到床上去,换件衣裳之类的。
和龄自己也迷糊,脑海里天旋地转,她又陷进那个反复回旋的梦境之中,深长的甬道,执伞的宫装丽人,沾湿的裙裾… …
她眉头深深蹙起来,喃喃叫了声“母亲”。
突然,窗格子响动几下,须臾被从外头撬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跳将进来。来人站在床前看着她,好半晌儿,他缓缓蹲了下去。
“你有什么本事?… …为何总叫人牵肠挂肚。”
泊熹牵了牵唇,似有犹豫。
少顷,他俯身将手绕过和龄纤弱的脖颈,另一手托住那抹细腰,打横一把满满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泊熹先把妹纸照顾起来 ~ -//-
下一章萌萌的草莓味儿来袭么么哒~【今天写了好多,现在再不发就晚了,错别字希望没有...!QAQ~阿米豆腐
第45章 波心漾
她真轻,从认识那一日起竟长过分量么?他把她抱着就像抱着一团浑身软绵的棉花团儿,只是眼下这棉花团却浸满了水,透着一股子凛然的凉意。
泊熹原本是打算把和龄放回床上的,可目下她身上湿成了这般儿,整个儿一落汤鸡,就这么放回床上显见的不成,这是要落下病症的。
他凝眸在她巴掌大的脸孔上,分明那会子在雨幕里见着时她还满脸刷白,怎么现在反倒红彤彤的?
泊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抱着她,心下琢磨着,突然意识到此刻似乎把和龄放哪儿都不合适,于是只能干抱着。勉强腾出一只手迅速地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一探之下心口都跟着一缩——
她淋了雨,着了凉,又在景仁宫里被樊贵妃一通恐吓,想来便是铁打的人也要生受不住,眼下果然发热了,额头跟个火炉子似的,似乎放个鸡蛋上去不出半炷香的工夫就能给煮熟了。
泊熹怔然,他现下里心里是装着和龄了,自然不能以单纯一个布局者的局外人态度看待她发烧这事。可一时之间手上又不能撂下,也不能抱着她出门叫御医,委实棘手。
正在踌躇之际,怀里湿漉漉的人却动了动,泊熹猛地低头,昏迷中的和龄却把手向上攀着,攀啊攀,最终勾在了他脖子上,就这么亲亲密密地搂住了… …
泊熹身上略微一僵,也不知是为什么,别人的碰触他素来是不习惯的,甚至这么些年了,除了和龄便再没人能碰到他一根手指头的。
也正是打和龄为了验证他身上有没有胭脂痣,那一晚上在他胸口上摸摸碰碰的,弄得泊熹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排斥和她的接触,更甚至,他对她的碰触是极为敏感的。
叫他恼的是,她乱了他的心,自己却闭着眼睛柔柔弱弱地睡着,玫瑰似的唇瓣儿嘟起个俏皮的弧度,兀自沉浸在另一方世界里。
泊熹没有设法把和龄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他运了运气,把一颗为她而浮躁沉浮的心压了下去。
今次是来看望她罢了,再不能起更多的心思了。
非但今日,往后更是不能够。
对于姬姓皇室仇恨的种子早已在泊熹心中生根发芽,深深地横桓在他的思想里,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每每在他对她生出旖思时便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下。
屋外,风又拍打起来,一片雨声迅疾而生猛地落下,砸在屋檐的瓦片儿上发出沉钝的声响。
迷迷沌沌的和龄面颊上红粉粉的,依着身子的本能向着温暖的源头凑过去,她脑袋埋在他胸前,非但如此,还极力地往里蹭了蹭,仿佛在汲取温暖,喃喃无意识又念了句“母亲… …”。
泊熹听得模糊,她的依赖和靠近却让他不甚自在,才按捺下的那些情绪慢慢儿的悄然升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