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么?”
“果真,一言九鼎。”他半含无奈,把书湘身侧的被角掖好,揽着她,靠在一起坐着。
书湘抿抿唇,抬脸偷瞧赫梓言,只看见他弧线优美的下巴,紧抿的唇线。
她突然明白他着恼也不过是因为他在意她。若是不放在心上也不就不会管她过去如何,或者现在还如何,她只是微微有一点不高兴的模样他就顺她的意思来了,说是她说什么他都信。
倒也不是相信他真就会信,信不信也可以不那么重要,他肯这么说已经很暖心了。
“我不打谎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爹从小也没教我见天儿骗人。”书湘圈住他的腰,脸靠在他心口上,那里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声,她觉得安心,继续道:“我和二哥哥真没什么,他是把亲情同爱情混淆了,我都同他说清楚了,二哥哥现下已经认清自己的心,再不会犯糊涂做错事… …
我不晓得御都这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总之我是不怕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老实说,我倒真想自己有个旧情人呢,就和你表妹一样,我也叫你吃味儿,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她也有娇嗔的一面,伏在喜欢的人心口上撒撒娇什么的,女孩儿都不用学的,自古讲究的是无师自通。软声软语几句男人承受不住,再有什么也化解了。
赫梓言听书湘这样说,他也无话。
书湘在他跟前是一眼看得到底的,他信任她,相信她不会同自己亲哥哥牵扯不清,但是在潜意识里,却不会认同书湘方才的话。宁书齐其人,面热心冷,叫人看不透,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存着什么心思,只是书湘不知道罢了。
… …
第二天一早书湘是同赫梓言一道儿起床的。
他在院子里打拳的时候她就坐在花秋千上远远地看着他。岁月静好,晨光微熹。
书湘的生活大体而言还是十足美好的。这一日,她往婆婆屋里晨醒完出得门来,近来说来也怪,不过于书湘自己是一桩好事——赫夫人不再成心刁难她了,仿佛过了试用期似的,待她同安氏、熊氏益发一视同仁起来,也不那么要她在她跟前立规矩了。
掌家理事一时还落不到书湘手上,这种事也急不得,书湘这方面的心思慢慢便淡了。
她挨着长廊缓慢地游走,茗渠跟在身后头,瞧着左右没什么人,上前道:“——真不去瞧瞧表姑娘啊?我可听说大奶奶二奶奶昨儿先后都去了,您也是嫂子,要是不去的话太太该不高兴了罢。只当是做给下人看的也不能不做,还能讨您婆婆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得轻巧,谁愿意往丈夫旧情人那里献好儿去,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说句不好听的,书湘不咒她身子一天差似一天就已经很厚道了。
她听了茗渠的话努努嘴,有气无力地道:“我也晓得这两日她卧病在床上,昨儿她身边的丫头还在御都书房门首探头探脑呢,这可是茗渠你告诉我知道的,我怕她真正希望去看她的不是我们,反而另有其人。”
夏天天气热,三伏天,树上知了没命的扯着嗓子叫唤,叫人烦躁的不成样了。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走走停停,速度并不快,茗渠突然想起来,道:“咱们太太上回不是叫郑妈妈传话告诉您,有意叫宁二爷把这府上表姑娘娶回去么,若是这么着,您也没什么好烦的,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说起这个书湘就蹙眉,这事儿原先是有眉目了的,赫夫人甚至都动心了,大有同大太太摈弃前嫌的模样,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在宁书齐那里出了岔子,人家有主见,三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便把赫夫人噎住了,自此回了大太太的提议。
陈沐秋的婚事没成,又这么病怏怏的不知真假在侯府里养病,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还有没有嫁出去那一日。
大太太那里也是拿宁书齐没法儿,甚至大老爷也怪大太太不谨慎,宁书齐来日是国公府的掌家人,好么,就娶这么个病秧子回家来么?大太太哑口无言,也没法子可想,只得作罢。
话说茗渠撑着油纸伞,书湘摇着赫梓言亲手为她画的纨扇,最终还是往表姑娘那里去了,好赖看看人家,没的叫人说宁家人没礼数。
出乎意料的,陈沐秋并没有如书湘想象的形容枯槁卧病在床,相反,大夏日的她气色倒十分好,面色白里透着红,在布置清雅的书房里挥墨作画。
屋角的大青花瓷缸里冰块的尖尖角融化了,滴溜溜的水珠子往下淌,书房里透着股清爽。
陈沐秋瞧见是宁书湘来了略露出几分意外的神情,她笑了笑搁下笔,迎上去道:“表嫂来了,我还寻思着昨儿大奶奶二奶奶都来了,您要不来着实说不过去,是不是啊。”
她娇声软语的,请了书湘在圈椅里坐下,吩咐丫头上茶,书湘说没打算久留,打眼却瞧见墙上挂着的几幅美人图上都盖了赫梓言的印章,且那笔触也分明是他的。
画儿上的人,论形容,同陈沐秋是极其相似的… …
陈沐秋见她往哪儿看,心里微微有些得意的畅快,笑盈盈道:“表嫂不知道罢?这些都是表哥为我画的,那时候我还小,表哥却喜欢画我,我们是一处长大的,关系同一般。较之等闲的表兄妹感情更见亲厚——”
书湘摆摆手不叫她说下去,她自然不喜欢听见她如数家珍似的讲她过去和他表哥的事,她表哥若不是赫梓言她才不在意呢。
“我来瞧瞧你便走,看你气色挺好,想来是大好了,”书湘抬脚往门边走,“我也就不久留了,你忙罢。”
谁也没想到,陈沐秋竟然斜里伸出手一下子拉住了她,扯得书湘停了下来。
她眼睛张得大大的,“明人不说暗话,表嫂当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看着宁书湘被她的直白唬住,陈沐秋冷笑一声,“还没谢过表嫂家里头要给我说亲,没想到你家二哥哥压根儿瞧不上我,如今害我成了满府里大家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表嫂就没什么要表示的么?”
书湘挣开她的手,“我母亲为你说亲也是好意,你就不想嫁人么?况且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要什么我还真就不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_(:3ゝ∠)_ 晚安么么哒~
第九十八回
两个一人一句渐渐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女人之间也有战场,没有战火纷飞却也能血肉模糊。
边儿上站着的是茗渠和两个陈沐秋的贴身丫头,都是信得住的人。陈沐秋说起话来就更没顾虑了,“表嫂打府里别处想必都听说了罢?我和御都表哥的事。我们打小一块儿长大,是你短短几日就能赶得上的感情么,我喜欢表哥这么些年,朝朝暮暮,我们一块儿作画赋诗,你拿什么和我比?你了解他什么…?!”
她越说越急躁起来,甚至有点歇斯底里,美丽的外表仿佛正在脱落。
书湘突然觉得她只是个可怜人,父母双亡,寄居在这煊赫的侯府上,便再有赫夫人的照拂,府里下人也都是势利眼而已。
陈沐秋执着于赫梓言,也许只是守着一块温暖,何苦呢。
她的那些话书湘不是一点也不在意,她说的不错,她确实不曾参与他们那一段时光,想想还是挺酸的。可是她也不是小姑娘了,不能心眼子还是针眼那般大小,她对他的信任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你说完了?”书湘脸上甚至有一点柔和的笑意,陈沐秋紧紧咬着唇看她,她的笑容叫她没来由的慌乱。
书湘的镇定源自于赫梓言长久来对她毫无保留的心意,诚然她同赫梓言认识的时间没有他同她表妹久,可他最后喜欢的是她不是么。
爱情里哪里有先来后到之分,喜欢谁是缘分注定的,强求不得。
书湘往门首上站了站,院子里呱噪的蝉鸣无休无止传将进来,温热的风吹在她脸上,鬓角的发丝轻盈舞动着,她抬手别到耳后,回头和陈沐秋对视一眼,启唇悠悠道:“我的事想必你早叫人扫听过了,不怕说给你听,小时候我是当男孩儿养大的,大一些了我就在书院里上学。上学你知道么?一般的女孩儿可不能有这样的经历,满屋子全是男人,最好笑的却是你并不会拿自己当姑娘看。”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陈沐秋皱眉看着宁书湘姣好的侧面,想到她的家世背景,没有办法做到不去嫉妒她。
书湘姿态怡然,自顾自道:“你说你同御都一块儿长大,你们是青梅竹马,我和他却只是几日的感情,及不上你对不对?”稍一滞,她摇头道:“这里错了。早在学里我和御都就相识了,我们曾一块儿念书,纵然吵吵闹闹,感情却不是假的,你有么?”
她不等陈沐秋开口,摆摆手瞥她一眼道:“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若我是你,在这样的境地就该作养好身子,祈祷自己嫁个好人家,而不是在这里肖想自己永远也不能得到的。”
“你——!”没有气到她,反被说中了心事,陈沐秋怔愣在原地,看着宁书湘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花枝招展地走出视线。
她设想的“先硬后软”的手段也没有动用的余地了,宁书湘的思路和一般的内宅妇人不同,她不来那些虚的,说话直接,没有绵里藏针的推诿应付,出口的话极不中听。
然而她的话何尝不是呢?
她是清楚的,表哥心里眼里,他的整个世界,不知从何时起便只容得下一个宁书湘了。
… …
却说书湘挺胸抬头,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院子。
甫一出了陈沐秋的地界儿她就捶了捶腰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停下来,纨扇摇了摇,在袖兜里掏出帕子抹把汗问茗渠,“怎么样,我方才表现还凑活罢?镇住她没有?”
茗渠大大地比了个大拇指,吹嘘道:“何止啊,我看这表姑娘再也不会肖想咱们姑爷了!您今儿真是威武霸气,才表姑娘说她同姑爷昔日一同吟诗作画时我瞧您脸色都变了,还以为要翻脸呢,没想思路还清晰着,我们少奶奶字字珠玑啊!”
“那是,我就没把她放眼里过——”书湘顺着茗渠的吹捧扬了扬脖子,鼻子好像都长了些,两人往回走,书湘没得意太久,叹了口气道:“其实表姑娘也是可怜见的,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偏生外头传的有什么大症候似的,我近来观察她瞧着却不是那回事。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名声是头顶重要的… …”
这就同情上了?茗渠也知道她们少奶奶做姑娘的时候就好心,打小就是个软糯糥的心肠,只是没成想她对情敌也有这么强烈的“好感”。
“您说的是,女孩儿家名声不能坏,坏了名声嫁不出去!”
“可不是么,”书湘吮着唇,吧嗒吧嗒的,忽的眯眼一笑,拿纨扇在茗渠头上轻轻一敲,“我是这么想的,你帮我看看成不成。母亲不是有把表姑娘嫁给二哥哥的意思么,可他不同意。这也能够理解,他那脾气不是好左右的,况且日后二哥哥要袭爵,爹爹怕不能同意儿子娶这么个没根基的媳妇… …
我瞧着婆婆有心为表姑娘找个好人家托付,别的我不敢说,其实大哥哥人还是不错的,虽是庶出,到底背靠国公府,我们这里再向他们解释解释,叫他们别信表姑娘是个病秧子的传言,指不定能促成一桩姻缘。”
茗渠听罢斜眼儿看她们少奶奶,心说还真道她是心怀天下这么为情敌考虑呢,原来还是想把人家嫁出去。
不过也无可厚非,表姑娘这病秧子的名头在外头不是一日两日了,再拖下去就是老姑娘了,更要嫁不出去!怕也只有她们姑娘出面做个担保,宁府那头才愿意相信陈沐秋身子其实没那么差。
宁书汉几年前原是娶了赫家分支里一个嫡出姑娘的,可是那姑娘福薄,年纪轻轻就走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二太太对这个庶出的儿子近来年还是不错的,他又捐了官,背靠大树好乘凉,来日前途不说多辉煌,却比人家一般官宦人家好上太多。房里一直空着毕竟不好,想来二太太也会很乐意为庶出的儿子再张罗门亲事。
能成最好,了了一桩心事促成一桩姻缘,皆大欢喜再好也没有了。
书湘回到荷风馆,把这事知会郑妈妈,郑妈妈见少奶奶这么有主意很是欣慰,立即应下过些日子回去国公府一趟,先在大太太那儿通一通气。
这件事的顺利程度超出了书湘的预计,她原先以为赫夫人会嫌宁书汉只是一个庶出的,虽说有官身,却不是多么高的职位,没成想赫夫人没考虑两天就答应下来。
或许实在是陈沐秋的年纪太大了罢,名声又不好,她自己喜欢赫梓言的心思赫夫人是瞧在眼里的,再拖下去越发嫁不出去了。嫁过去虽是填房,胜在前头那个是赫氏族人,又没有生育,赫夫人便没什么芥蒂。
从二太太的角度,庶子娶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她才忧心呢,既然书湘打包票说陈沐秋不像传言里是个病歪歪的,那也没有可顾虑的,陈沐秋家世清白就够了。
两厢里一拍即合,陈沐秋自己也对表哥灰了心,想到自己命运多舛无依无靠便止不住泪流,后来乍听婚事有了着落还感到不可思议,听说是宁家长房庶长子,她呆了呆,沉默了几日倒也欣然接受了。
日子总要过的,好一日歹一日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住进国公府里也不差了,宁书汉比表哥肯定是不及,却终究是她未来的依靠。
于是到了第二年初春时候,这桩婚事便在赫夫人的刻意为之下大操大办,陈沐秋就这么从不切实际的表哥梦里一脚踏了出去,迎向了新的人生。始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冥冥之中都是天注定的。
书湘嫁进赫家有一年了,日子顺遂,婆婆的小鞋穿着也不挤脚,赫梓言又待她极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却在一日见到大奶奶的茤哥儿时猛然意识到赫夫人最近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因为都一年了,她肚子里却没消息… …
书湘有点儿慌,她想到大太太当年就是好容易生下她的,结果自己还只是个闺女儿,如今她更“好”了,该不会连闺女也生不出罢?
她自怨自艾,陷入胡思乱想的漩涡里,赫梓言却没有着急,早前他倒是说过想快点要个孩子的,只是近来诸多事务缠身,倒没注意到书湘的闷闷不乐。
… …
春光耀耀,皇宫的金色飞檐翘脚掩映在层叠的光束里,赫梓言站在庑殿顶下,抬手在眉骨遮了遮,逐渐收回远眺的视线。
一只黑白相间的燕儿打头顶飞过,步步锦格心支摘窗后走过一道人影,须臾红漆雕花大门缓缓拉开,从里头走出个手执拂尘的体面内监,却是曾经在薛贵妃身边服侍的胡桃儿公公。
胡桃儿如今是混上来了,在皇上跟前露了脸儿,人前也极有体面,但在赫梓言跟前却不敢拿大。
他呵着腰满脸堆了笑迎将上去,“您来啦,叫您久等了!万岁主子昨儿个批了整宿的折子,早起早朝上完了才稍许眯瞪了一会子,倒把宣您过来的事儿忘了,您瞧,主子一醒过来就问您呢。”
内监是底下没根的东西,见人说人话,姜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并不在意,只是今儿急着召见自己,莫非真是边关出事了?
从边关过来的消息一向闷得严实,然而到底瞒不过他。
略计较几下,赫梓言也不急着进去,他拉了拉微皱的袍角,抬头笑道:“公公可知究竟是为了何事?我倒略听见些影儿,说是边关那头——”顿了下,他压低声音,“说是突格人又来犯了,消息可真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甜了这么久“度蜜月”章节乃们肯定也腻歪了………那就新剧情线走起把= =。晚安!!
第九十九回
胡桃儿在御前当差,要说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那绝对是说瞎话,他不敢开罪面前气宇轩昂站着的年轻将军,又把腰往下低了低,开口道:“确有其事,果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将军您的耳朵… …”
他谄媚笑着,忽又换了个声调,小心翼翼道:“万岁主子心情瞧着十足不好,适才睡在榻上也不安稳,昨儿有边关的急件送进来,您说的不错,想是突格人又不安分了。”
胡桃儿边说边拿眼偷偷觑着赫梓言,心说当初赫将军打边关班师回朝是得胜归来,又和突格人弄出个拿大懿公主和亲的事儿,虽说自古和亲都是常事,可大懿往前几代倒着数也没有和亲的公主了。
本以为和亲了就能够暂时解决问题,好歹过个十年八年的罢,没成想突格可汗哈兰尔来了个翻脸不认账,这才几年的光景呀,这么快就杀回来了!皇上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现下传召赫将军过来,成心晾着他在外等了这许久,兴许是要追究?
说起来,当年赫将军回来得甚为匆忙,据说那时候形势上已经一片大好,却为何没有趁胜追击?
胡桃儿垂下眼,许是自己不懂战情的缘故么?怎么觉着当年赫将军是无需与突格人谈和的,偏生赫将军在节骨眼儿上刹住了步子,急急就从边关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倒像有什么在京里头等着他似的。
天上云高高的,云尾连着云头缓慢浮动,赫梓言缄默了一息,胡桃儿见他面色不对,忙一哂,转身把人让进门里。
姜池今儿寻赫梓言来不是为旁的,正如胡桃儿所想,他是有气没地儿撒。
做皇帝的最怕江山坐不稳,突格人言而无信,分明迎娶了大懿的公主,却在短短数年后举兵相向,哈图尔既得美人还敢肖想他的江山,着实不识抬举!
赫梓言进来的时候姜池正临窗而立,鲜亮的明黄人影映在槛窗前,袍角的金丝金龙张牙舞爪,听到他的脚步他并没有回头。
行过礼,赫梓言看着姜池的背影顿了一顿,须臾才垂面敛眸道:“不知皇上传召御都所为何事?”
这话他问就太假了,边关有什么风吹草动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槛窗外和风细细,远处屋檐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道道金光,刺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姜池嘴角向下撇了撇,转身打量了表弟几眼,唇畔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御都气色不错,这么猛一瞧倒不像那年风尘仆仆从边关赶回来的少年将军了。”
过了这么几年他自然较之过去有所成长,然而姜池是话里有话,当年的事再多提也没有意思,赫梓言为什么急匆匆回来如今亦无需追究,当务之急是叫他心甘情愿再往边关去。
姜池淡淡开口,“封城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
他只消说这一句话赫梓言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横竖是躲不过去的,大丈夫理当报效国家,他纵然舍不下书湘,却不能放任自己贪恋温柔乡。
杨将军死守封城一月,二月里突发疾病而亡,消息却现在才传进来,古代消息闭塞,路程遥远不能将信息及时传到,容易造成极大的麻烦。杨老将军一死,大懿除赫梓言外再无第二人可挑起击退外敌的重任。
姜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仍旧犹豫,便踱步至堆叠如山的奏章后落座,“怎么不声不响的,莫不是怕了?朕还道御都不知道什么是‘怕’,却没想成家之后有了顾虑么。过去的事朕不打算追究,公主和亲也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只要你下定决心把突格人彻底驱逐出去,此番朕便命你为征北大将军,领兵八十万,御都以为如何?”
“——谢皇上恩典。”下首赫梓言叩首谢恩,恭敬答应下来。
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皇帝的旨意下来还是一样的,他终究得去。且哪怕不是姜池这样花费唇舌他或许也会主动请缨罢,毕竟当年回来的太草率,现下想来实在是思虑不周了,竟高看了哈图尔,如今哈图尔带兵占领了封城,闹得边境浮尸遍野血流成河,他自问是有责任的。
心怀天下的不单是一国之君,他亦有为国为民献出所有的觉悟,没有在战场上滚打过的人不能明白,那一刻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能多杀一个敌人是一个敌人,哪怕自己下一秒就倒下呢。
赫梓言干脆的答应叫姜池十分满意,两人就战事细语一番,商定了离京日期,他这才退下。
… …
回府的路上赫梓言面色极淡,仿佛心事重重,却掩盖在风平浪静之后。
来信儿已经知道他们爷过不几日就要往边关去,这桩事有点急,先前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说走便走,老爷夫人那里没什么,少奶奶却未见得能接受。
瞧着他们成亲一年如胶似漆的模样,直叫外人羡煞,他们爷连个通房妾室也没有,只守着少奶奶一个人,这真是叫人吃惊,满京里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爷们儿来。如今冷不丁就要走了,吉凶难测,少奶奶日后怕是要日日吊着心过日子了。
门首上的小厮牵了马往后头马房里去,赫梓言提袍便进了二门,走到荷风馆前刹住步子。
有些事瞒不住,也不该瞒,他微一叹气,走将进去。
眼下正值大好春光,阳光明媚如少女,书湘穿梭在花丛间给花儿浇水,茗渠在旁边提着水桶,月季花大朵大朵铺满眼帘,姹紫嫣红满园春,空气中挥之不去全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儿。
很奇妙,他一见到书湘,原本在外累积堆叠的疲惫顷刻间都消失无踪了。
书湘头上一侧绾着个松松的发髻,是极为松懒的打扮,此时发髻上插了一朵娇艳绽放的牡丹花,花瓣上犹带有珠水,晶莹的几点在嫩黄的花蕊处闪耀,越发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整个人仿佛是花境里走出来的百花仙人,眼若点漆肤凝脂,眉眼弯弯唇角笑,举手投足间皆是他缠绵眷恋的源头。
正出神望着,书湘却看见他了。
她眼睛一亮,瞬间华光异彩,欢喜地把浇水的大木勺扔回木桶里,两手提着月华裙裙摆奔向他,一叠声儿问道:“今儿这么早便回来了么?还是一会子还要再出去的?你看我头上的花好看么?… …”
她叽叽喳喳的,引得他蹙了蹙眉头,嘴角却漾起浅浅的弧度,没有说话,视线凝注在她明亮澄澈的眸光里。
女为悦己者容,赫梓言这么不说话还皱着眉头很容易叫人误会,书湘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御都发什么傻?我在同你说话呢。”
他微微揽住她的腰,周围的丫头们自发退下去,书湘歪着脖子睨他,刻意把头上发髻里插着的新鲜牡丹花往他视线里撞。
赫梓言无奈地顺从她,甚至凑上去闻了闻。
花瓣夹带着她身上甜美的馨香涌进鼻端,他有些陶陶然,矮身在她唇角亲了亲,呢喃细语道:“香… …”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少,太困了明天多写点补上。。么么~
第一白回
书湘抿唇笑,腮边两个圆圆的小酒窝陷进去,她眨眨眼睛成心问他道:“哪儿香?是花香还是我比较香?”
自打成亲后书湘也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她说话声儿娇软轻柔,如同有人拿着洁白的羽毛轻搔他心口。赫梓言低了低头,面上却掠过一线阴霾,去边关的事情不能不告诉她,只是实在不晓得怎样开口,也或许是根本难以启齿。
成亲不过一年的光景,他突然间要离开,这一走并不是几个月就能回来的,再少也超过一年,一年都是往少了算的,实际想想,此番大懿与突格人将会是一场拉锯战,消耗的是时间,三年五载他或许都不能见到她了,她会不会怨恨他?
书湘见赫梓言久久没有回应感到奇怪,就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过神,再看向她时面色却同往日并无二致,俊美无匹,狭长的眸子恰到好处地弯起来,扬唇道:“自然是我们湘儿香,香得叫人离不开了… …”
他话里有深意,她听不出,灿然笑着拿手捶他胸口,一面嗔他“油嘴滑舌”,一面心里却打翻了糖罐子似的甜,扑着翅膀悠然飞起来。
两人相携着游走在花丛间,这样春光美好的时节,湖面破冰,岸边一溜儿垂杨柳,柳条儿翠翠嫩嫩低垂着,偶尔随风扭动拖曳拂过地面,湖面逶迤,和风吹皱一池春水——
这么样大好的景致,怎么看都该是和谐和美的场景,观景之人也该心情愉悦唇齿含笑,然而小夫妻俩却各含心事,书湘近来一直在琢磨着自己怎么还没有身孕的事儿,她害怕自己同大太太一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迫切希望快些有个孩子,不管是男女,有了孩子她心里才能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