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忪想着,筷子上夹的几片藕片“啪嗒”落在红木圆桌上,书湘犹自不觉,定定失魂地看着前方,安氏、熊氏也不提醒她,任由赫夫人面露不满,猛地放下箸儿道:“从早晨起便浑浑噩噩的,瞧得人心烦,你回去歇着罢,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按说这话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身为新妇的书湘都应该夹进尾巴做人,先好生儿赔礼道歉,再加倍小心地围着婆婆直到她对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为止。
人和人指间是需要相处的,她们这对婆媳现下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赫梓言才有了交集。
“…多谢您体恤,媳妇这就告退了。”书湘没深究赫夫人话里的意思,她竟真的福了福身子,幽幽袅袅地退出了院子。屋里赫夫人望着儿媳的背景皱了皱眉,安氏并熊氏更是艳羡宁书湘有那样的家世,容得下她即便在婆婆跟前也底气十足。
沿途开了一丛丛火红的石榴花,远远望着恍若霞云一般,书湘不大高兴,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的小院里。到底是自己人贴心,饭菜早便备下了,虽说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午饭点上赶回来,慈平几个却把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仔细贴心的程度同过往一般无二。
众人见书湘不高兴也没凑上去问,只道她是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累着了,书湘草草喝了几口汤便回寝屋里躺下歇午觉,一室静谧,她做了个梦,猝然惊醒过来,空洞的大眼睛盯着帐顶。
梦里似乎是今儿将会发生的事,赫梓言从外头练兵营里回来了,他说有话要告诉她…
书湘两手抓着头发无声地哭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梦境太过真实给人留下的震撼往往巨大,像陷进泥沼里爬不出来的人。梦里赫梓言竟承认了他与表妹之事,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恳求她的原谅,他还求她成全他们在一起——
茗渠往屋里探头,书湘满面泪痕地看过去,把她吓了一跳。主仆两个是姐妹一样无话不谈的关系,特别是在这全新而陌生的环境里,书湘依赖一切能够给与自己温暖和力量的人,她擦了擦脸冷不丁地出声问茗渠,“你见过成亲不足三日便和离的夫妻么?”
“啊?”茗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书湘掉眼泪她心里急,猛地叫她这样惊世骇俗的问题煞到了,吞咽几下口水道:“您要和姑爷和离啊?”就因为同婆婆处的不好?那宁府里大太太岂不早就不在宁府里待着了…!
书湘垂下眸子,声音细如蚊吟,“你别问,你便问了我也不愿意说。”她叹了一口气,手指摩挲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绣面,眼神是怅惘的,现实照进梦境里,倘或赫梓言一心二用,书湘问了无数遍自己该怎么办,直到一觉睡醒后她才有了答案。
母亲是她最好的例子,母亲不幸福是显而易见的,书湘不想重蹈覆辙,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书湘对于爱情起初是并不乐忠信任的,赫梓言亦是年年月月的积累才走进她心里,她在他身边感到安心,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心交付给他。
然而他现下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了,她或许外表柔弱,内心却十分倔强有主意。不能得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那便只有和离这一条道儿能走。
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过激了些,和离更不是容易的事,可是一想到他抱着别人她简直气得颤抖,心里又酸又涩,嘴里却不说,吃醋也吃得无声无息。
半下午的时候书湘已经处于一种相对平静的状态里,她坐在槛窗口看书,手里拿着诗集,白璧无瑕的脸庞沐浴在天光里。房门响了响,翻书页的声音被打断,慈平在门首略有踌躇,接着才进来道:“碧荷在外头要见奶奶,她说有话想告诉您知道…”
“她还说什么了?”
“别的倒也没有,”慈平愣了愣,续道:“哦,我想起来,她还说若是奶奶不叫她进去日后后悔的是您自个儿!”
这就蹊跷了,书湘手里的书缓缓地被放下,书页开着摊在她膝盖上,转头吩咐让把碧荷叫进来。
碧荷在太太那头告完状后立马就后悔了,她最怕的是爷将自己撵出去,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也没留下什么情义,她也算灰了心了。爷疼少奶奶疼到了骨子里,是个人都瞧得出,碧荷不甘心,她还不知道书湘已经无意中见到了那一幕,这会儿巴巴地过来“献殷勤”。
“奴婢有事儿回禀奶奶,奶奶今后便是我的碧荷的主子,奴婢什么也不敢瞒着您。”碧荷低头说着,唯唯诺诺。
书湘把书页一页页往下翻,眼神却没落在上头,她估摸着这丫头是要讨自己的好,只是不知她有什么可说的,“你说便是。”
碧荷心下微微放松开,少奶奶愿意听就成,听完了看她还能乐呵到几时,于是开口道:“这宗事牵扯到咱们府里打小儿就养着的表姑娘。说起来,表姑娘比少奶奶您还大呢,却至今未曾出嫁,我细说了您别生我的气…”
书湘眼皮重重一跳,转了脸面朝窗外只留下个背影朝着碧荷,“无妨…你说。”
碧荷道:“表姑娘身上不好,往日没什么,每逢冬日里才会犯病,平时吃些药丸子,本是无妨的,却不知为何每每太太给姑娘说亲之时她便病情加重——”话不说满,留点想象的余地反而更好,她瞧不见少奶奶的表情心里没底,但仍旧道:“咱们爷昔日其实并不像如今在奶奶您跟前这般,那时候爷颇有不拘的名声在外,我因贴身伺候,便瞧得出爷同表姑娘之间日渐有些不对头,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往的,似乎瞧对眼了。”
瞧对眼了?
书湘酸酸地听着,微微侧过脸看向碧荷,“之后呢?”
碧荷心道有古怪。本以为少奶奶乍听这事该当一跳而起闹将起来才对,结果竟只是在这里继续静静地同自己说话么。书湘的脸一半都隐在延伸的暗影里,碧荷不敢盯着瞧,很快垂下头续道:“那些时候表姑娘三不五时便往我们爷书房里跑,两人在院子里一处作画,不是我说,表姑娘的画技真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拟的,想来爷也爱她的才情,有一回我端茶上去,那时候天色阴阴的,四周无人。只有表姑娘同我们爷两个儿在亭子里头,我去的晚,哪想不慎撞见了——”
这说到要紧处,书湘咬的唇都白了,房门却砰的却踹开,本该在练兵营里的赫梓言竟凭空出现,他脸色阴霾恍若阴司里的取人命的鬼阎王,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在碧荷身上,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碧荷两腿发软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哆嗦着伏在地上,书湘还想问碧荷撞见了什么,一转身却见到赫梓言。
她提了口气站定在碧荷跟前,急急问道:“撞见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此时纵使借碧荷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说下去,她刚儿话里没给自己留余地,万万没想到爷这会子家来了!以往可是天黑透了他也不见得在家里的,谁能料到爷今日偏生早早回来了,合该是自己走背字…碧荷面如死灰,不敢抬头,只瞧着书湘的绣花鞋恐惧地出神。
赫梓言喊了来信儿进来,二话不说就叫人把碧荷嘴巴堵了四肢捆起来扔进了柴房里,书湘心颤惊慌,赫梓言雷厉地料理完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看书湘。
他提了提嘴角道:“那丫头的话不可信,我们书湘是聪明人,焉能叫她给挑拨了的么。”边说边伸出手臂揽她。
书湘沉着一张脸让过去,听了碧荷的话她心里愈加的没底,合着人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己却是后来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今儿才和他表妹抱着,这会子还来招惹她做什么。
她不让他碰她,他的脸色跟着也不好了,“你怎么了,那丫头的话有什么可信?我对你如何你还不明白,非要同我闹别扭不可么。”
话音才落,赫梓言忽的一把就搂住书湘,他把她死死地圈在臂弯里,书湘挣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她一上午都在赫夫人跟前端茶递水,心里堆积了不能出口的重担直到现在瞧见他,她有多害怕他根本不明白,却问她怎么了。
“我怎么了?”书湘眼眸子里浮起一层模糊的泪影,她眼圈红红的,眨了一下眼泪珠子便破眶而出坠落在他袖口,她的声音落在他耳里雾蒙蒙的听不真切,一味叫他觉得揪心,“你不需要打谎骗我了,横竖我自己都瞧见你们搂搂抱抱在一处了,碧荷固然别有用心,你却不能否定她的话…!”
她抽抽泣泣的,一声大一声小,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气道:“你既仍旧喜欢你那表妹便将我休了,放我家去,我还年轻,不愁没人要——”
他听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瞳孔放大了瞪住她。作者有话要说:晚安qaq
第八十九回
书湘正在气头上,姑娘家发起脾气来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她其实未必有那个意思。
和离?
他们这么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要同他和离。况且她心里爱极了他,她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只是他和她表妹那一段往事叫书湘不能不去在意,她这才发现自己对赫梓言了解的太少了,或者是一些自以为是的了解。
书湘说这些话有成心气赫梓言的意思,她不痛快,也不能叫他好过。和离这话她说出来了心里舒坦,却也胆怯,不过到底只是口头一说,她倘若同他和离了不是白便宜了旁人,才不要这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气氛紧张,书湘手臂曲着碰在他胸口,赫梓言听见书湘嘴里出现“和离”这两个字眼,一时没忍住将素日在军营里的威严面孔露了出来,这或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像山丘上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任何风吹草动他不动声色都瞧在眼里,警醒而有威慑力。
书湘眼圈红得像只小兔子,她的气场远远不能及他,他雄鹰一样瞪着眼,她心里委屈极了,泪雾又升上来,眼睛里储蓄满了泪水待要落下,却又不曾落下。
“为什么不叫碧荷把话说完,后头到底怎么样了,你把你表妹怎么了?”书湘特别暗恼赫梓言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碧荷说到关键地方他就回来了,这会子他把人捆了弄了出去,毁尸灭迹一样,这里头的缘故细思起来不能不叫人在意。
想到碧荷方才那些话,赫梓言黑魆魆的瞳孔放得更大了,他面上掠过一线阴影,声口却软了下来,“我哪里能把她怎么样,再者,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何必去计较。”
书湘看到他不肯说心里越发难过,她是好奇心极重的人,又见赫梓言眼睛一直大张着,早晨见到他同他的表妹亲亲我我,相拥在花树下的画面又在书湘脑海里浮现,她记得他甚至用手轻抚着陈沐秋的背——
他们那么亲密,那时他有想到她么?
“你还瞪我…”书湘抽泣着,剔透的泪珠子跟着就夺眶而出,吧嗒吧嗒似永无止境,哽咽着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横竖在你赫梓言眼里我就是个傻子,你去同你表妹一道儿亭子里画画去,画山画水画鸳鸯,我不打搅你们,我娘说男人的心走了就拉不回来了,我这就喊茗渠收拾东西回家去。”
她嗓音软趴趴的,带着哭腔,说是喊人收拾东西,脚上却一动不动的。面皮儿弱白,鼻尖漾起一圈淡粉色,眼眸子是浸泡在清泉里的黑珍珠,微咬着下唇仰脸看他。
她不晓得她这模样落在赫梓言眼里多可人疼,他看着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忽而想起下边人回报说书湘今儿被太太折腾了一整日。他想她是没吃过苦的,怎么嫁给自己反倒受这些委屈?
眸中蕴出抹一闪而逝的黯然,他把她按在胸前,握剑的大手上薄有一层茧,抚在她脸上泛起微微的刺痛,却极尽温柔地揩去她决堤的泪水。
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心,两眼望着槛窗外的花红柳绿,一手握在她手臂外侧,用哄孩子似的声调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瞪书湘,更不该把书湘弄哭,过去不见你淌眼抹泪儿,没的嫁给我反倒惹你伤心。”
赫梓言说着低头看她,书湘伏在他心口,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一起一伏地震动,声音嗡嗡地响在耳畔,可是他仍旧没有言明他同表妹那一桩事。
书湘有种直觉,陈沐秋于他而言至少是不同的,如今的他对她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情她无从得知,只是此时此刻,当他温声软语安慰她,书湘确实很吃这一套,她圈住他劲瘦的腰,湿漉漉的眼睛在他胸前衣襟上反复磨蹭。
他不想说她不问他便是,她自有法子知道的。
书湘抬起脸揉揉眼睛,水洗过的瞳孔更加清澈明亮,她叫他一声,他垂下眼睑看她,眼睫随之覆下,笼出浅浅一层暗影。
“还在恼我么?”
“嗯,”书湘想了想,抿唇认真地道:“…今儿早上我瞧见你抱住她了,可是你不肯告诉我你们过去的事,碧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是不是?你心里还有她,所以她揽住你,温香软玉在怀,你就把持不住了,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书湘说的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说这话时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像是要直直望进他心里去。心思坦荡的人说话直接,书湘不大拐弯抹角儿,特别是在在意的人面前,她把自己的不悦摆在明面上让他感受到,或许他能更顾忌她的感受,叫他把那些没有她的回忆都忘却。
她鼻子又有点发酸,赫梓言久久不言语,他回想起清晨表妹在身后叫住自己的时候。
他那时候因突然见到她有些吃惊,近来一直忙着,并不曾刻意想到去见表妹。且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他自打从边关回来便再未去见过她,倒是听闻她又病了,她的丫头托来信儿传口信与他…他没有去。
有时候连赫梓言自己也说不清他对表妹的感觉。
他清楚知道现如今自己珍视的只有宁书湘一个——他是他的珍宝,是他行走至今从天而降的夜明珠。为了得到她,他付出太多太多努力血汗,做出太多连自己也意外的举措,而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却渐渐模糊。
还记得表妹才来府上的时候年纪还小,她天生底子孱弱,瞧着风一吹就能倒了。做哥哥的,照顾妹妹是理所应当。赫梓言打小就有责任心,表妹怯怯的,无亲无故,十分惹人怜爱,他便总陪着她。
他们就这样一处长大,一处作诗作画,直到后来有一日,赫夫人提点儿子男女有别一事。赫梓言想到什么,自此便远着表妹了。陈沐秋却不能接受,她喜欢表哥,打小就喜欢英俊阳光的他,表兄的关照温柔是她眷恋的港湾,已经成了习惯。
为了能够让表哥来看自己她想了很多主意,然而都行不通。后来有一年冬日,她又害了病,便成心不吃药,身子愈发不好,过了不久表哥果然来看自己了。
这样的法子叫陈沐秋上了瘾,只要表哥来看自己就好。
赫梓言那时候开始往书院里去了,书湘是后几年才进去的,学里年纪相仿的子弟都在一处学习,并没有严格的划分。前几年他亦是浑浑噩噩,于男女之事逐渐有了了解,加之表妹生得风流婉转,又对自己有意,他便也刻意忘记母亲的嘱咐,同表妹又有了来往。
一来二去的确实是生出些少年人的青涩感情,他同表妹一处作一幅画,当真如书湘所说,一个画山一个画水,直到那一日,午后天色暗下来,平素他们作画是屏退左右的,偌大的园子里只表兄妹二人。
陈沐秋沾了沾墨汁,在宣纸上拖下一条长长的线,边侧首偷偷地打量赫梓言。这个府里除了姨妈,就只有表哥是真心待自己好的,然而终有一日她要出嫁。她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着赫家生存,然而来日所嫁之人便是再好又怎么能及得上身为侯府世子的表兄一个手指头?
过惯了侯府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能想象赫夫人会把她嫁去哪里。陈沐秋寻思着,不自觉红着脸往表兄身上靠了靠,他笔意一顿,在宣纸上染上重重一块墨点,仓促地看向她——
后来的发展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她勾住他腰间玉带,自己手也颤抖着,面色含春踮着脚吻上他薄薄的唇。他冻住了一般,彼时表妹的唇堪堪滑到了他下巴上,到底是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他没禁受住撩拨,拂去石桌上画纸笔墨,将她架到桌上压了上去。
后来具体经过是怎么赫梓言自己也忘了,只记得当时听见瓷器轰然碎裂在地的声音,抬眼便见到碧荷立在亭子外数步之远处,他脑子里当即嗡鸣起来,而亭子外的碧荷连地上的残碎都不及收拾便跑了出去。
事情自然是没成,自此以后赫梓言是下了心要同表妹断了往来,他既然日后不会娶她,便不能毁了她。这是他的想法,陈沐秋却以为两厢里是情投意合的,表哥没有要自己是为自己好。
他确实为她好,不过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紧接着书湘就入学了,她是白瓷一样的面皮儿,青翠的直裰穿在身上,个子在一众男人间显得玲珑小巧,赫梓言永远记得那一年小书湘立在课室外探头朝里边瞧的时候,阳光覆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吮着唇小心翼翼地打量里头的人,目光不禁意就同他的撞上了。
赫梓言微微一怔,漫不经心的眼神聚拢起来,凝在门首那张瓷白的小脸上。“他”往里走了两步,似乎有犹豫,然后最终却停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语声慢慢地问他,“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他近距离瞧着“他”,他的眸子小鹿一样清晰澄亮,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隐藏在看似淡定的表情之后,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狭长的眸子弯弯地眯起来,忽然觉得很有趣。
…
思绪走得太远,赫梓言回过神的时候书湘仍那么定定地瞧着他。
时过境迁,她依然是回忆里干净纯粹的模样,不说话的时候眸光里带一点憨,性子却左犟固执的很。
——竟以为他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真是个呆子。
“不说话就是默认。”书湘垂下脑袋,她不清楚赫梓言和陈沐秋究竟是怎么样的瓜葛,那是她潜意识里未知的变数。
书湘面上泛白,吸一口气却糯糥地道:“御都,你以后都不要去找她好不好?”她把手轻轻放在心口的位置,“这里会很难受的。”
他垂眼捧起她的脸,一瞬间这张面容同五六年前那张初见的面庞融合在一起,他怜惜地亲了亲她的眼角,唇畔映上微咸的湿意,须臾低低叹息着道:“我哪有主动寻过她?书湘不要乱讲。”
她眨了眨汪汪的眼睛,眸子里照出他的脸,想了又想,坚持道:“我没有乱讲。”碧荷的话和她自己亲眼所见到的都是依据。
他弯唇温熙地笑,伸手捏她的鼻子,“好,那就当书湘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应该解释的好,赫赫其实不能体会书湘的不安啊。。。tt?晚安哦么么~
第九十回
两个人的思维已经不在同一条线上,赫梓言不想叫书湘知道自己过去和表妹的那一段事,其实那都过去好些年了,他本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如今竟被书湘惦记起来。他是清清白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自以为这桩事儿就此该这样揭过去了,大不了往后不见表妹也就是了。
书湘却另有想法,她晚上睡在床里侧,侧撑着脑袋瞧着身畔的人。
他已经睡着了,手臂伸出来露在薄薄的鸳鸯被外,像个大孩子。书湘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黑暗里她撇了撇嘴,他以为他能敷衍的了她么,这件事没完了,只要表妹一日在家里她一日都不会放心的。
也不是书湘气量小,实在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头一回做人妻子,她没有经验,更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脑海里不停运转着。钻进被窝里,她翻身面朝床里边赌气地不去看他,渐渐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两人坐在一处用早上饭,赫梓言瞧着书湘没什么异样,也不哭鼻子了,也不追着他过问过去的事,便放下心出了门。
他一走书湘脸上浅淡的笑意就隐下去,她在寝屋里不停地转圈子,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收拾妥当后便往赫夫人屋里去。
今儿又是蜜蜂似的在婆婆跟前转悠了一上午,婆婆坐着她站着,婆婆躺着她站着,婆婆吃着她站着,书湘一直站着,可是她的表现却好极了,不骄不躁,同昨日那个心神不定的新妇仿佛有天壤之别,引得赫夫人频频侧目。
抓不到媳妇错处婆婆也是没法子的,赫梓言不在的时候赫夫人对书湘态度上总是差了大半截,她猜度宁氏是晓得了儿子和外甥女过去的那宗事儿。有一点不得不提,赫夫人虽说是打心儿眼里疼外甥女儿,却没有哪怕一秒想过把她许配给儿子,哪怕到了现如今,也不愿意看到外甥女插足进儿子的婚姻里去。
过去都没有准许,现在更不会了,这么说罢,书湘已经是正妻了,陈沐秋要嫁进来也只能是个贵妾。贵妾也是妾,犯不着。陈氏还是十分关心外甥女的病症的,外头也一直操心着她的婚事,再不嫁便真的晚了,越往后越难嫁。
她提点了书湘几句,有意的给她吃定心丸,可惜书湘没有听明白婆婆高深的弦外之意。午后婆婆午睡,书湘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这处院落是为了大婚特为布置建造的,一砖一瓦俱是簇新的,小花园里处处透出别具匠心的巧思,从槛窗看出去可以看见长廊前精巧的水榭,远处湖里游动着点点金黄的锦鲤,廊上挂了三四只鸟笼子,色彩不一的鹦鹉排了一列,在鸟笼子里跳来跳去。
这样美好静谧的景儿,书湘却无心观赏,她想着怎生能再见一见碧荷,话不用多说,只把她没讲完的话听完就成,否则听一半不知道后面的事儿叫人幻想得心慌,越想越心里不如意。
…
茗渠如今同来信儿打得“火热”,已是十分熟悉了,听了书湘的话便把在外院的来信儿叫了进来。
这来信儿是最最懂得他们爷心思的,心里早已预料到了七八分,他跨门槛时缩了缩脖子,抬眼只看了坐在首座上的少奶奶一眼,请了安就马上低下头垂手立着。
来信儿是赫梓言的贴身小厮,他既然在赫梓言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想必别人知道的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书湘掸掸袖子上压根儿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道:“你不必拘着,说起来咱们也是旧相识,早在我还跟书院里念书的时候你知道你,御都身边的事这么些年了都是你在张罗,难为你了。”
少奶奶这么样温声软语同自己说话他怎么就这么发毛呢?来信儿诚惶诚恐地往上觑一眼,公式化地自谦了一番,话才说完茗渠就捧着一个小托盘走到他跟前,首座上少奶奶温柔的音色又响起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进门还没赏过你,外人知道该说我吝啬了…”
虽不知道盘子里到底装了多少银钱,来信儿却晓得此番若是收了银子那可就必须听少奶奶差遣了,他没立时道谢,把手摸进盖着红绸的托盘上,手抓过里头的两个银包掂了掂分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兴许只是动一动嘴巴的事,爷又疼少奶奶,想来即便被少奶奶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也不见得会处理自己罢。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为了两包沉甸甸的银子决定暂时卖了他们爷,跪下磕头道:“谢过少奶奶的赏,您可真是咱们大懿体贴大度举世无双的少奶奶!”
跟上道的人说话就是方便,茗渠在边上暗笑他嘴上抹了蜜,只听书湘开门见山道:“其实我今儿找你过来也并不为别的,我听到些不好的传闻,是关于御都和陈表妹的——来信儿你在你们爷跟前都伺候了这么久了,倘若此事是真的,你能否将经过大致说一遍与我,我单是好奇罢了。”
来信儿眼珠子转了转,他不会相信少奶奶大费周章的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纵使心里边一清二楚,却仍旧将他们爷那段无疾而终甚至可能没有开始过的感情经历删减了说与书湘听。
书湘听得脸上微微皱起,末了立起身走至门首,突然开口道:“带我去见见碧荷,那丫头到底是爷身边伺候了几年的大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是不是?”
来信儿仰天长望,心话儿,少奶奶真是不白使了银子,她果然还另有目的。来信儿没有办法,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一面在前头引路把书湘往书房院后罩房里领,一面在心里给自己默哀,这下是完了,爷回来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却定然不会原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