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低着头,心里猛地一抽,手指头在袖子里绞来绞去。
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异样,只低不可闻地道:“赫将军是个实心眼。”自说自话,他又这样…叫她心里难受。
怪道太后今日找上门来,是来试探她的么?
书湘不晓得太后是怎生想的,自己这时候是该用最真实的态度来面对,还是继续这般儿装聋作哑地应付,就像听别人的闲事一样,听得动情可以付之一笑,听得悲恸便湿了眼眶。
殿中有太多人,在看不明太后态度之前书湘若将一腔心事吐出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她感到无措,略略抬眸看太后,赫瑾娴也正瞧着她。
“你只有这样一句话么?”太后露出思索的样子,仿佛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是不愿意让自己同璟国公最后一丝可能有的牵扯也消失。即便是亲哥哥的孩子求上门——御都是个傻孩子,少年人心性,或许过几日便好了。
然而倘或书湘进宫,她会看顾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扶植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其时璟国公便是国丈,阿池再对宁家有成见,也不好有什么动作。
书湘的目光向殿内略一扫,抿了抿唇思忖半日,蓦地走过去往当中一跪。
茗渠险些儿惊呼出声,姑娘这是要破釜沉舟啊!太后娘娘的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当局者迷,她们姑娘这是魔症了罢,哪里有秀女自己告诉太后她喜欢上皇上意外的男子的,秀女就是皇上的人啊,这是打皇上的脸啊。
茗渠在一边儿站得直直的,她挤眉弄眼,书湘视作不见,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茗渠并不晓得太后同大老爷的前尘往事,便如太后所说,那些往事都被红墙黄瓦磨没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恰恰却证明她对过去的念念不忘。
“书湘这是为何?”事情的轨迹似乎向着她不愿意的方向偏移了,赫瑾娴微微坐直了身体,向宫人示意拉她起来。
书湘如何愿意,她往地上磕了一个头,瞬间眼泪汪汪的,“求您准我跪着回话。”
赫瑾娴把眼睛闭了闭,她是洞悉人心的,到这会儿底下人什么也不消说她便能猜出七八分。她没有冠冕堂皇的话来训斥人,只感到遗憾。
一时屏退左右,亲自去拉了书湘站起来。
她奇异地笑了笑,“你信不信,哀家晓得你要说什么。”
书湘“啊?”了一声,她又道:“御都前几日都找阿池磨缠着,皇上这人我了解他,此事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作出决定。且皇上是想叫这表弟感自己的恩,为君者自有自己的打算。这里头的意思书湘听得明白么?他不但不会缴了御都的兵权,反而预备在此后加以重用。”
书湘哪里会不不明白呢,合着想把自己拴在宫里的人是您呐…她在心里腹诽,怕太后在宫里憋坏了,存了睹物思人的意思。她记得以前太后说过自己眉目间很是类似当年的大老爷,特别是作男装打扮的时候。
赫瑾娴缓缓地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这笑容便叫人瞧着不舒服,她在殿里踱了踱,道:“之后,御都兴许是发现皇上在秀女一事上并不做主,不想做无用功,这才转头找上了哀家。”
书湘的心提了起来,果然太后突然看向自己,目光里往日的柔和都灰飞烟灭了,她终于知道姜池那样犀利的眸光原来是有源头的。
“书湘的意思呢?”太后的语气是严苛的,然而心中却有所松动。
倘若她当真不愿意留在宫中,她自然是不能强留她的。这其中滋味有多苦,长夜漫漫的痛涩不该再让年轻轻的女孩儿承受。
有勇气承认喜欢上皇上以外的男人并不容易,她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然而当时的迟疑铸就了现在的自己。哥哥是过问过她的意愿的,是她太傻,把兄长看的太凉薄,以为他眼中只有权势和地位。
如今这一届秀女里又送来了赫氏女儿,本该是由她坐上后位的,可是她私心里还是欢喜流着璟国公血液的宁书湘陪伴自己。
书湘还是摸不准太后的脉络,可她不是畏畏缩缩的人,哪怕承认喜欢了赫梓言又如何,说不定太后不悦了直接将自己逐出宫呢,再不然,一定要关起来就关起来好了…
她作出决定时总是在脑海里想出了最坏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仿佛自己是一个死士,身体里的血液是忠诚又莫名消极的。
书湘咬了咬唇,袖子里的手指头不知不觉又紧紧的蜷起来,她的指甲修得短短的,因此掌心不会感到疼痛,只有心里有一丝面临未知结局的不安,“太后娘娘,我…其实不愿意留在宫里,因为,心中已另有所——”
她的下半截话叫太后打断了,“我明白了,不必全说出口,女孩儿的脸面还是要维系的。”
书湘脸上红了红,忐忑地看了太后一眼。她好像想到什么,转身在主座上坐下,沉默了好一时,才道:“终成眷属是个好词儿,哀家也喜欢。”
“太后…”书湘上前几步,看见她面上有伤感的情绪,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事,稍稍地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思量着那句话的意思。
须臾,太后叫外头人进来,这是要离开了。
书湘眼巴巴地送到门首,赫瑾娴搭着宫人的手,步子压得小小的。回首时忽而嫣然一笑,嘱咐书湘道:“把行礼收拾收拾,回去见你父亲罢。”
话到这儿不知想起什么,她语气似是哽塞住了,转了眸光瞧着那仿佛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重重飞檐,模糊道了句,“也替哀家道声好…”
书湘的心情很复杂,喜悦有之,更多的是感激。还有一股道不明的情绪让她一时不能笑出来,直到太后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离开很远她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雪色耀人眼,宫人们又在铲雪了,一日要铲好几回儿,茗渠过来拍了拍姑娘的背,“您跟这儿喝西北风呐?娘娘才最后说了句什么?”
“哦…”书湘呼出一口气,转过身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茗渠,你想不想大厨房的炒年糕呀?”
第七十五回
书湘想自己大约是最后一回这样呆在宫里了,她想到了小皇子,他如今被安排住在德成宫里,小小的年纪,没了亲母照拂,也不知宫人们伺候的尽不尽心,别以为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就可以叫他们奴大欺主了。
离宫前一日书湘让茗渠去了德成宫一遭儿,里里外外都打点过,收了银钱底下人自然而然便有所收敛。幸而小皇子身边留了原先尽忠的奶嬷嬷,把小皇子奶大的,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平日是护着的。
只要身边有个肯为他着想的人也就够了,书湘站在宫门前想着,随后爬上回家的马车,茗渠也跟着上去。
那片庄严而古老恢宏的建筑在视线里后退,马车车轮碾过被冰冻起来的小水坑发出一阵“夸啦啦”的声音,颠了颠,书湘把脑袋从窗口伸回来,闭着眼睛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大老爷想来会过问她是怎生回来的?说起来,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从宫里边退回来名声上确实不大好。
茗渠从矮几上倒了杯热乎乎的马奶酒给她,笑呵呵道:“这是出宫前杨姑娘给的,虽不知她是从哪儿得来,不过喝了到底能暖身子。您别苦着张脸,这不都回去了么!也不用糟践自己身子了,多好呀。”
书湘把汤婆子放在膝上,手从暖手筒里伸出来,接过只喝了一口就皱了眉道:“酸不拉唧的,我打小就不爱喝这个。”说着放回小几上,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茗渠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门道来,料着怕她们姑娘这是在担忧赫三爷。
她却觉着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一个爷们儿,没的跪一下午就没了命的,那不成娇滴滴的姑娘家了?想了想道:“姑娘别操心赫三爷了,实在不成咱们过几日可以悄悄去一趟,姑娘看一看他,倘或没事,看完咱们立时走就成了。”
“这个——可以的么?”
书湘狐疑地看了茗渠一眼,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哪有挑唆自己小姐做这样的事情的…不过她说中了她的心事,赫梓言到底怎么样了是书湘心里的疙瘩,然而她没有门路知道他眼下怎样了,他好不好。
这着实的愁人。
马车是宫里出来的,国公府门前的小厮不是没见过世面,远远瞧见便觉着不对劲儿。
书湘从车上下来,前头赶车的内监掉转马头便走了。
门上小厮们惊讶非常地迎将上来,要说这二姑娘他们都是熟识的,说起来,二姑娘是他们府里除却嚷着要嫁给薛五爷的四姑娘外另一个“传奇”,摇身一变就能是个姐儿,亦男亦女的真叫人捉摸不透,这会儿本该是在宫里等待册封的秀女,没想愣是出现在家门首。
今儿大老爷休沐在家,此际正同儿子在书房里同作一幅山水画儿,这对父子倒很是风雅。
书湘叫茗渠拿着包袱自行回韶华馆去,她自己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进了大老爷的书房院。没人料到今儿书湘会回来,她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院子里的家下人愣着神,叫几句二姑娘便呆呆立着不动了。
书房的门大敞着,书湘隐约听见父亲和哥哥说话的声音,她这回虽只在宫里住了几个月,却没想到自己真的是可以回家的,此刻心情微微激动起来,提起裙角欢快地跑了进去。
大老爷执笔的手一颤,那幅画儿就毁了,书湘犹自不觉,眼眶红红的盯住屋里两个人。还是宁书齐先开了口,他朝窗外瞧了瞧,不解道:“二妹妹一个人回来的?”说着向袖袋里取出一方毫无纹饰的帕子,似乎有犹豫,然而到底是递给了她。
书湘接过帕子在眼角掖了掖,摇着两手解释道:“我不是自个儿逃回来的,我哪有那样出神入化的本事,除非是挖地道溜回来的…”
话好像说的有点离奇,屋里静了静,大老爷扔了笔走上前瞧着女儿,看她瘦了不少,还道女儿在宫里受人欺负了,开口却是,“湘儿也同那王家姑娘一般,从宫里落选出来的?”
书湘想起这茬儿,脑子里活络开,顺口道:“老爷一点儿也不关心女儿,”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没什么肉,女孩儿家天生能引起人的怜惜,她又确实消减不少,一张脸上就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进宫没多时便病了,皇上不喜欢瘦巴巴的姑娘,太后娘娘便做主叫女儿家来了。”
说完了书湘才意识到自己不意间提到了“太后娘娘”,她抿了抿唇,脸上却不能作出什么异状,恍惚记起太后娘娘最后那句话。
其实说是叫她代为问好,或许只是在当时的情境下脱口而出罢。书湘感激太后,然而她左思右想,意识到自己不能将那句问候传达给大老爷。
哪怕不是为了母亲,不说比说对大家都好。横竖都是不可能了,已然错过,说了又能如何呢…?不过徒增父亲的伤感,牵动深埋心中那些不见天日的旧日情肠。母亲又是那样,此番见自己回来必要回头讨大老爷的好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提为好。
大老爷面色微变,很快就收起了眸中异色,坐回书案后吩咐道:“齐哥儿,你带你妹妹回去,我静一会儿…把这幅未完的画作完。”
宁书齐略躬身道了声“是”,和书湘一前一后出去了。
沿途枝头上堆着未融的雪,宁书齐一直没有说话,书湘转弯往大太太的禧正院走,“我瞧太太去,二哥哥一同去么?”
他看了看她,一旁红梅点点,暗香浮动,女孩儿面如皓雪,微微歪了头看着自己。
“我就不去了。”宁书齐淡淡道,话毕,不由分说踅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嗳,可是——”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显得十分淡漠,书湘皱着眉踢了一脚路边堆起来的雪,忿忿道:“这样是什么意思,不是一家人么?难道如今老爷太太都喜欢他了便不把我视作妹妹了?”
她突然了悟,可不是,人家是有自己一母所生的妹妹的,自己算哪一路的妹妹。书湘心里不舒服,蹲下|身揉了一个雪团子,运足了力气朝宁书齐身上砸过去。
那一下正打在他后背上,很奇怪,这样冰雪的天气他并没有穿大氅。修长的人立在雪中,掩映着梅枝,背影莫名的单薄。
书湘怔了怔,以为宁书齐会生气地回过身来,可是他没有,只是在原地停了停,很快就走了。她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无趣,自己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转头进了大太太院里,才晓得母亲又开始理家了。主要是二太太生完第二个孩子抽不开身,二老爷又主张还是叫大太太掌家的好,二太太多管教管教女儿就是了。
大太太重新掌家这事也是经大老爷同意的,老太太虽有微辞但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她总不能够自己上手的,便也没干预。
书湘甫一进家门就有人机灵的人报到大太太这里来了,因此书湘进来的时候大太太就在等着她,原来还在为从宫里出来感到几分可惜,却在见到女儿瘦巴巴的小模样后彻底没话了。
前番日子王家姑娘因几个咳嗽就从宫里头出来这事儿是京城贵妇圈里人尽皆知的,大太太一瞧书湘这样儿便晓得她是病了,估摸着也是这般才从宫里头出来。
搂在怀里心肝肉似的宝贝了一会儿,扬声叫徐妈妈到大厨房取冰糖燕窝粥来,这燕窝粥最是养人,徐妈妈也觉着好,瞧姑娘进宫一趟反遭了大罪似的,她们是看着姑娘长大的,跟着心疼,忙掀了棉帘子隔着走廊就叫门上的小丫头到大厨房取去。
书湘在大太太这里用了粥,母女俩说了一下午的知心话,她劝母亲在老爷跟前低下声气,毕竟如今和往日大大不同了,能把掌家权拿回来真是不容易,这样似和那时她做哥儿的时候差不离了,眼下只要将关系也变作那时相敬的样式就成了,得过且过最好不过。
大太太如何要女儿来教自己这些,她说自己知道的,心里却思量着,既然女儿从宫里出来了,那也是该把亲事放在心上了。凭国公府的门第,觅一个品貌端正门当户对的良婿应该不难。
书湘一时没有思考这些,她还记挂着赫梓言,也不晓得他到底怎么样了。听说是牵动了行军打仗时的旧伤,到底严不严重?他知道自己回家了么?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大太太简直神速,已经选中了好几家人家,她也会过问书湘的意思。她听得不知所措,只推说自己还小,婚事是不急的。
大太太却不依,为女儿找个好人家是她身为母亲最重要的事,女人这一辈子,嫁得好比什么不好。
大太太都想好了,书湘来日的夫家门第无需高过她们自己家,免得婆婆妯娌心高气傲不好相处,自己这女儿打小同女孩儿们接触的不多,并不懂得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到时候不知要吃多少暗亏。其次,这夫婿在婚前不曾对旁的姑娘动过心,要一见到书湘就喜欢上,这辈子只待她一个人好,婆婆欺负书湘了也要第一时间回护…
当母亲的总是想的多,越想越趋于理想化。
其实世间哪里那样多好相处的妯娌和只爱一人的好郎君,端看儿女自己的造化罢了。
书湘自己闷坐在书房里发呆,茗渠趁着慈平几个不注意,偷偷着把书湘过去的直裰和靴子翻了出来,提议道:“咱们出去走走罢?我知道姑娘家要讲究含蓄,不过咱们过去也是常出去的,那时候没含蓄这时候也别讲究了,换身衣裳外头去走走罢了,顺便瞧瞧赫三爷到底怎么回事儿,您都要叫太太给嫁出去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书湘给捂住了,“你这张嘴如今是益发没个把门的了,什么话怎能张口就来?我确实担心他,但也不能贸贸然出去的,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我成什么人了。”她咬了咬唇,逗了逗笼子里的鹦鹉道:“再说了,谁说我要嫁给他的,太太说我行情好着呢,没瞧见这几日好几家人家上门求亲来的么。”
茗渠嘴上别了笑,“哦,姑娘原来这样想,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样,我这就溜出府去,想法子把您才刚说的话知会给赫三爷,也免得人家剃头挑子一头热,忙到头是白费功夫。”
两人平日无事就是斗嘴,书湘到最后终是妥协了,她想的是自己到了侯府门首,叫茗渠探一探消息便是,得了消息就回来,自己也能安生。
书湘换完衣裳,茗渠早把后门上看门的婆子那钱买通了,只说自己要出去买点胭脂水粉,那婆子嫌冷缩在屋里,瞧着银钱两眼发光,哪里注意到几个人出去了。
书湘穿戴起来自有一股风流,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天上雪停了,两人一路走着渐渐到了侯府大门首。
茗渠是个机灵鬼儿,她叫书湘树下后等着,自己绕过了影壁上前去,她是穿作个小书童的模样,很像那么回事,才要去同门上的小厮们兜搭,赶巧来信儿从角门里出来。
他家三爷躺床上还念着茴鲜楼的藕粉桂花糖糕,这不,小厮就是跑腿的命,哪想才一出来便瞧见茗渠。这两个也算旧识了,来信儿狠命眨了眨眼,揪过茗渠道:“嗳我说你——你这是什么打扮?上这儿做什么来了?”
茗渠朝手上呵了呵气,话出口冒出腾腾的白雾,笑着如此这般的把来意说了,主要是打听他们爷如何了,来信儿没回她,眼尖瞧见不远处树下抱着热气喷喷的油纸包兀自吃得香甜的小公子,他瞪了眼珠,须臾笑眯眯道:“别说,你们家姑娘穿成这般还挺俊,怪道昔日从无人瞧出来的。我家爷还道自己弯了…”
“什么弯了——”
茗渠伸了伸头,一拍他道:“你别扯东扯西,你们爷怎么样了,说完我好告诉我们姑娘去,这便要回去的。”
茗渠转了转眼睛,忽的垮下脸悲戚戚道:“我们爷怕是不成了,我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样,你叫你们姑娘过来,我领你们进去…唉,听我说有什么意思,倘或关心还是自己亲去瞧了的好…”
茗渠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妙,她们姑娘不定要怎生难过了,却也不能瞒着,便过去照实说了。书湘听后手里的油纸包“砰”的掉进雪地里,呆呆立着瞧着门里边儿,那边来信儿苦着眉眼来唆使她进去瞧瞧,书湘脚步都是虚浮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突然就到了赫梓言的院子里。
她抹抹眼睛,眼里湿湿的,叫这寒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在脑海里想象了赫梓言面色青白卧在床上的景象,书湘吸了吸鼻子,对着院前的腊梅花感慨了一会子,颤巍巍地伸手敲门。
“谁?”
书湘鼻子里发酸一时发不出声音,珍珠大小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啪嗒啪嗒挂在下巴上,她拿手一抹,这时屋里人又道:“来信儿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不是他…是我。”书湘吱吱唔唔的,声音不清不楚,试着推了推门,没成想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是进来过的,便自行朝里间走。
脚步声轻轻的,屋里一丝药味儿也没有,书湘这时却没有察觉,她耷拉着脑袋进去,发间缀了几滴晶莹的雪珠,一脸的担忧。
赫梓言果然是躺在床上的,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他只着了雪白的中衣,听见声响起身拿起枕边的兵书正待砸过去,却见到书湘慢慢地走过来,那只提起来的手硬是吃力地收了势头转了方向把书放下了。
“…怎么哭了?”
他不问她怎么会来,别的都不问,只问她为何哭,手忙脚乱地找帕子,却找不见。
一时只好跳下床,赫梓言身量长长的,穿的也单薄,这会儿就那么俯下|身担忧地觑着她,略显笨拙地举着袖子帮她把眼睛里掉出的泪珠子抹开去。
书湘把来信儿的话说给他听,抽抽噎噎的,她极少这样哭,是真的被吓着了,然而泪眼朦胧里见赫梓言面色红润润的,她不禁迷惑地摸了摸他的脸,委屈地问道:“…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你这么精神做什么?难道是…回光返照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是情人节啊。。。。。
写不到结婚啊,。。。。。。
所以啊。。。。。。。。
但是呢。。。。。。。。。。。
第七十六回
她这话问的有几分滑稽,本就是来信儿将赫梓言病情故意说重了,用意是引这位宁姑娘进去瞧瞧他们爷。做奴才的都晓得主子的心思,宁姑娘回来这么些时了,无从得见,他们爷原就是使的苦肉计,别说在太后娘娘宫里跪半日,便是两日想来也不成问题的。
赫梓言听了书湘的话后全明白过来,怕自己好了书湘立时就要走——她这人有时候脑袋里不开窍,就知道守着陈规矩,需知一直死守着,他们焉能有今日的。
想着,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因怕书湘识破了,便佯装成害了病的模样,“还有没有好话儿了?我怎么就是回光返照… …咳咳,”他作势又咳了咳,喘着气假装疲累地道:“这不是咳嗽的多了,面上才会咳红的么。”
书湘抓起他的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这下也不哭了,担忧地看着赫梓言,然后就扶着他往床前走。
毕竟在书湘的认知里人若是在风雪里跪上一个下午确实是要出事的,且赫梓言还是领兵打仗才回来,万一那时候他已是重伤未愈,这会儿再寒气侵体,可不是要出事情的。
她让他坐下,他迟疑了一瞬,顺从地坐了,抬眼见书湘愣愣地盯着床前的小几看。
赫梓言扳过书湘的脸对着自己,才要说话,书湘却拨开他的手不满地道:“你这屋里怎的连个药碗都不见?也没有药味道?你都病成这般儿了,方才我见来信儿还要出门溜达去,怎么有这样做下人的,不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反倒自个儿出去玩乐?不能,这不成,你可不能姑息他…!”
他眉角跳了跳,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脸上笑微微一脸赞同地道:“书湘说的很是,这般儿懒惰的杀才,回头我一定罚他,叫他长长记性。”
“嗯,就是要这样才好。”书湘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一扫见他没盖被子立时就皱起了脸,“快进被子里去,这么大了还叫人操心,真不晓得你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她嘟嘟囔囔的,一头为他盖被子,一头问道:“今日的药吃了么,没吃我喂你吃?可别怕药苦,良药苦口,苦才好得快呢!”
赫梓言张了张嘴,往引枕上一靠,这会子真希望自己这几日是吃药的,现上哪儿能找到药让她喂自己?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在同你说话呢,发什么傻?”书湘瞧着赫梓言,只觉着他没有往常那么精力十足了,跟他说话反应也慢好几拍,该不是发烧了罢?
她叫他别动,未脱靴子就爬上了床沿,跪在上头欺身过去。
她很自然地把额头抵上他的,两只葡萄似的眼睛缓缓地从左边转到右边,凝神感受着他的温度。
书湘是才从外头进来的,身上犹带着一股子寒气,脑门子也冰冷冷的,乍一触上赫梓言的额头她便糊涂起来,只觉得他暖的不行了,似乎真的发烧了。
她靠的他这样近,呼吸相缠,诚然她是心无旁骛的,他却不一样。
赫梓言闭上眼睛嗅了嗅姑娘家身上的香气,他想和她亲近亲近,悄悄把大手抚上了她脊背,他只要把脸再向前一点儿准能亲到她——
但是下一瞬书湘就直起了腰,“是不是发烧了,头不晕吗?”
“… 什么?”
书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说这儿,晕不晕?”女孩儿具有天生的母性情怀,她想出去叫他的丫头打水煎药,但是她这样子不能出现在外人跟前,她有点儿踌躇,坐在床沿担忧地望着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得赫梓言变成这样。
其实书湘认真想想自己真没什么好的,脾气不算好,不…或许还可以,可是之前她鲜少给他好脸色,他做什么要喜欢她?会不会以后他发现了她的缺点就后悔了呢?
会的罢,如果变成那样了自己该怎么办才是,光用想的就很叫人头疼了。
赫梓言看她面色惘惘的坐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怕她真以为自己发烧了,就解释着道:“并没有发烧,你别白担心,我身子骨好的很,又不是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