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饿了吧?刚做好饭。”
白麒坐下,母亲的眼睛温和却执着地看着白麒。
番茄炒蛋,干煸扁豆,糖醋排骨。
都是些家常菜。
“这里菜场的青菜很硬,怎么也挑不好。。。还有农药的味道。”母亲轻声说。
“还是老家的好吧。”白麒附和。
母亲点头。
“妈妈想家吗?”
母亲温柔地笑笑,不说话。
白麒也笑笑,笑脸上的伤口就被扯得有些痛。
“你呢?想家吗?”
白麒点头。
“其实。。小麒。。这个城市漂亮是漂亮,东西也多,但空气没有乡下的好,菜也没有乡下的新鲜。”母亲又是轻声说。
白麒放下筷子,淡淡笑了。
“要不,我们回去?”
母亲一怔,本来打算用比较婉转的方式试探白麒,未料白麒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不要考虑妈妈,考虑考虑你自己,你的工作,还有自己喜欢的。”
白麒又拿起筷子夹个糖醋排骨。
“我记得孙二伯做的红烧肉很香,每次烧完锅,那香喷喷的老远就可以闻到,然后花花,斑斑就会来偷吃,花花现在应该做妈妈了吧,不知道生了几只小崽?”
花花是个玳瑁猫,不爱吃鱼,偏爱吃肉。
母亲心里欣喜,以前是希望白麒来这座大城市,因为这里有更好的生活和前途,可她是白麒的母亲,当然看得出儿子心里到底快不快乐,儿子心里有没有藏着事。。。。甚至可以猜测到儿子脸上的伤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单纯。
自己的儿子白麒是憨厚纯良的,的确不适合城市这个地方。
“老家空气好,对妈妈的病有好处。”白麒又说。
“小麒。。”母亲心里一阵心酸,“别总惦记着妈妈,自己喜欢哪里?”
白麒顿顿,慢慢:“当然是老家。”
母亲笑,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舒展眉头欣慰地笑。
韩肖杰来找白麒的时候,远远看见他走出写字楼,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竟然有种时空的交错感,像是少年时候的白麒,清瘦有韧劲,站在草垛中间低头抓着蚂蚱。
算一算,韩肖杰十二岁的时候认识白麒,漫长的岁月,这个孩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微妙地发生着变化。
韩肖杰快步走过去,轻轻拍拍白麒的肩膀。
白麒有些错愕地回头。
“脸上怎么回事?”韩肖杰问。
“哦,和人打了一架。”白麒笑着。
“怎麽了?”韩肖杰又问。
“和水果摊的人打了一架。”
“是吗?”韩肖杰微笑,心里直觉白麒在撒谎。
“找我有什麽事吗?”白麒又是笑笑。
韩肖杰觉得今日的白麒笑容清爽,像是卸下了包袱重担,眼波如泓清水。
“想来看看你。”韩肖杰笑得温柔,慢慢垂眸,片刻后又是凝视白麒。
“今天阳光很好。”白麒抬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们去散步,好吗?”韩肖杰趁机提出邀请。
白麒点头。
两人走在绿荫道上,时而前后,时而左右。
彼此之间涌动的气流是静谧的,缓和的。
“我决定和妈妈回去了。”
韩肖杰顿步,看着白麒清澈的眼睛。
“回老家?”
“嗯。”
“怎么突然想着回去?”
“这里不适合我,我就是个土包子,这个城市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白麒悠悠地说。
“那你的工作呢?不要了?”
“如果不开心的话,赚再多钱也没有用。”白麒很认真地说。
韩肖杰的表情停滞了片刻后缓缓微笑:“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再留恋的?”
“没有。”白麒摇摇头。
韩肖杰不说话,慢慢伸手抱住白麒。
“哥?大街上呢。”
“让他们看吧。”韩肖杰笑笑,笑容有些苦涩,“哥不值得留恋吗?”
白麒不出话来,自己对于韩肖杰的那份沉重的暗恋,爱慕到现在已经埋藏至心底,成为少年时候的一段珍藏。
这段再浓烈的感情,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回应终会消磨殆尽。
“我要过正常的生活。”白麒说。
韩肖杰抱住白麒的手微微颤了颤,但没有松开。
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坐看云卷云舒,白麒最终选择了回老家,完成人生的轨迹。
韩肖杰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再留下白麒。
“好,什么时候回去?”韩肖杰问。
“尽快吧。”白麒轻声答到,又慢慢地说,“谢谢哥。”
“以后有事一定要告诉我。”韩肖杰松开手,慢慢帮白麒整整衣服,又揉揉他的头发,依旧像对待个大孩子以般。
他看着白麒,突然觉得个孩子身上有自己喜欢的一切,他没有攻击性,没有功利性,他不会太聪明,但也懂得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笑容,他的爱,一头猛扎下去的爱。。。。。很多很多都是韩肖杰喜欢的。
时间告诉韩肖杰,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但是他错过了。
很多爱需要时间告诉你,到底喜欢什么属性的人,需要什么类型的爱,渴望什么样的生活,但往往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顾逸轩回到别墅,甄梦林正坐在书桌前慢慢持着支钢笔画着什么。
顾逸轩走近看,甄梦林画的是个小婴孩,婴孩的眼神炯炯,张着嘴,里面是两枚狰狞的虎牙。
“我小时候长牙特别早。”甄梦林笑笑,“喜欢咬人。”
顾逸轩不语。
“这样的婴孩,可爱吗?”甄梦林拿起图纸给顾逸轩看。
“不可爱。”顾逸轩露出苦涩的笑,“但不讨厌。”
甄梦林静静地看着顾逸轩,从未有一次在如此久的对视中甄梦林没有笑,没有顽皮,挑逗的笑。
他终于不笑了,累也好,倦也罢,他这次真正认真地凝视着顾逸轩。
“马律师应该和你说过,早些签字。”韩肖杰丢下话,径直上楼,将衣服书籍文件装进大的行李箱子里。
何灵媛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婚前协议上的没忘?”
韩肖杰叼着烟,将西服,衬衣一窝脑地塞进行李箱,又懒懒地丢开。
“算了,不想再穿些硬帮帮的东西。”
婚前协议上说过若韩肖杰主动提出离婚的话就要将自己半的个人财产分给何灵媛,而些年韩肖杰凭着自己的本事手下有不少股份,债券,房子。。。加起来也是不菲的资产。“要吗?”韩肖杰朝何灵媛笑笑,“要全给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何灵媛的声音如幽灵,“没有何家的荫庇,你确定可以东山再起?”“什么是东山?”韩肖杰貌似琢磨着,“住在自己喜欢的山上就好。”何灵媛撇起嘴角,有气无力地:“韩肖杰,你别后悔,以后就算是哭着求我回头,我也不会。”“承蒙抬爱,这个世界比韩肖杰优秀的人多的满地是。”韩肖杰重重地合上行李箱子,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韩肖杰走了,何灵媛无力地倒在地上,慢慢笑出来,原来,这些年,最终是场空,输的彻底,但最后这口气不能输,不能让韩肖杰个恶魔一样的人如此轻松地摆脱自己。
黄色雨衣
韩肖杰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街上。
夜晚的城市闪着种妩媚的光芒,烟视媚行的子,醉酒熏熏的子,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消失在弄堂的尽头。
韩肖杰下车,在小街的店铺里买包烟,瓶酒,随地坐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个城市最糜烂最陈杂的地方。
劣质烟的味道不好,但够劲,韩肖杰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第次抽烟,在云雾后慢慢微醉,自娱自乐,也想到第一次的性经历,在大汗淋漓下抚摸着那具丝滑柔软的胴体。
很多,一对对男女笑得花枝乱颤。
慢慢起了争执,动了手,那个少年和他们打起来,韩肖杰眯着眼睛看,只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少年有些嚣张,有些倔强,抡起拳头砸对方的脑袋,伸出腿踢对方的下身。
韩肖杰把玩着手里那只空的啤酒罐。
那个少年终敌不过那些人的围攻,慢慢倒下去,有女人的尖叫,有吐唾沫的声音,有木棍的闷击声。。。
那群人走开,少年倒在那里,嘴里还个劲地骂骂咧咧,他浑身酸痛,骨节像散样,慢慢撑起身子,又滑到。
韩肖杰叼着烟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顾逸筱看见韩肖杰的那刻面皮涨红,拼命隐藏住狼狈,但脸上的伤痕,嘴角的血迹是隐藏不的。
“要不要扶你一把?”韩肖杰双手插进裤袋子,蹙眉看着狼狈至极的顾逸筱。
“不用!”顾逸筱咬牙,他颤抖地撑起自己,好不容易站起双腿打个颤又倒下。
下一秒,韩肖杰背起他。
“放下来!”顾逸筱喊着,摇晃着自己的小腿。
“安静点。”韩肖杰声音透着种疲倦和警示。
顾逸筱又念念叨叨了几句,不再说话。
他背着这个孩子,背着自己的弟弟,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自己竟然背着他。
但看见他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鸟,他的心微微软软,这个孩子毕竟和自己有着血缘的关系。
顾逸筱终于是一点力气也没,软软地趴在韩肖杰的背上,脸上身上都很痛,而这个背又结实又暖和,靠着很舒服,虽然他讨厌这个人,但不能否认此刻自己只想在他背上睡过去,不要醒来,不要孤零零地掉在冰凉的水泥路上。
正闭着眼睛,扑通一下,顾逸筱掉下去了。
“好痛!”
韩肖杰掸掸衣服,站在看他,笑笑:“每都来这里玩?”
顾逸筱冷哼下。
“金钱,跑车,人。。。孩子的生活多令人羡慕。”韩肖杰笑笑,继续低头看他,继续,“但你想过没有,以前或许可以任性,一辈子过这样二世祖的生活,但现在可能不同了。。。”
对,不同了,顾家老爷子死了,没了荫庇,树倒猢狲散,他只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时间长没有会将他放在眼里。
顾逸筱隐在的担忧被戳破,一时又羞又恼,说不出话来。
“你想过吗?”韩肖杰俯身凑近顾逸筱,问他。
顾逸筱看着韩肖杰那双有些逼人的眼睛,瞬间有些微妙的感觉,这双眼睛,这种眼神和自己的父亲很像。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从来没有人教训我!”顾逸筱嚷着。
“我没有教训你,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韩肖杰撇撇嘴角,“算了,自己的事自己去考虑。”
顾逸筱又是哼声。
“要上车吗?”韩肖杰打开车门。
顾逸筱死撑着不肯上车。
“随便你。”韩肖杰上车,关上门,发动车子,他从后视镜看见顾逸筱睁大眼睛,带着种惶恐,咬牙撑起身子又狼狈地倒下。
“混蛋!”顾逸筱倒在地上,头朝着星空,不知不觉中眼泪哗哗掉下来,“爸爸。。。爸爸。。。。”
他崇拜,喜欢他的父亲,自小他就觉得父亲和哥哥是强大的,而自己只能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着,跑着,他缩短自己的成长期,迫不及待学会抽烟,喝酒,飙车,泡漂亮的美眉,他以为自己是个人,至少像个人,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成长是畸形的,不健全的,是种狠与怨怼,扭着地蔓延。
爸爸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也没了,自己那个“宏大光辉”的目标没了。。。。
“要不要上车?”
顾逸筱睁开眼,看见韩肖杰,这个自己最讨厌的人摇下车窗露出笑容,那笑容有些戏谑,有些慈爱,有些像爸爸的笑容。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韩肖杰问。
顾逸筱不说话。
“其实,我也没碍着你什么,不过是你想讨厌罢了,要较真起来应该是恨不能杀了你。”韩肖杰笑笑,开车转来转去。
顾逸筱还是不说话,他浑身都痛,不知为什么今晚的韩肖杰没有以前那么讨厌,说的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刺耳。
“想爸爸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提起父亲,顾逸筱的毛又竖起来。
“会哭吗?”韩肖杰笑。
“我不是孩子!”顾逸筱反驳,瞪着眼睛。
韩肖杰认真看他,他的皮肤,眉宇,神情间皆是稚嫩。
算了,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我不会承认你的!”顾逸筱突的莫名其妙地句。
“什么?”
“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哥哥!”
“太好了,我也很排斥你这样的孩子。”韩肖杰耸耸肩。
顾逸筱大怒,胸口喘着气。
何灵媛坐在客厅里,慢慢地打着那条未完工的围脖。
电话铃响。
何灵媛接起电话。
“嗯,知道了。”
挂下电话,何灵媛突地将手里织半的围脖全部拆掉。
“难看死了。”笑起来。
白麒辞了工作,和母亲准备回老家的事宜,这几天一直下着雨,大家心里都有些堵。
韩肖杰打来过几个电话,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也淡淡地聊几句。
“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周,等公司的事情都解决。”
“两周。。”韩肖杰呢喃着,“这么快?”
“妈妈想早点回去,我也一样。”
“好。”
韩肖杰挂电话,他想狠狠地骂自己,揍自己一顿,自己其实可以说出口,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傍晚的时候白麒将公司里的私人物品搬了出来,外面在下雨,白麒随意地套件雨衣,将东西用塑料袋包好,小心翼翼地搬出去,其实也不过是些书,笔,资料,说不上重要。
下雨,打不到车,白麒穿着黄色的雨衣,直直地站在雨幕中,雨水从脸上滑下来。
顾逸轩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
他看着白麒,心口泛上一种痛,他不知不觉开车到这里,不知不觉看见穿着黄色雨衣的白麒抱着堆东西站在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打着伞,几乎没有一辆车,他站在那里等着,一直等着。
手机响。
白麒好不容易腾出只手捞起手机,在嘈杂的雨声中喊:“喂,喂,哪位?”
好久后,电话那头才传来有些闷的声音。
“是我。”
白麒怔了。
“我在你后面,转身。”
顾逸轩的心像冰锥子刺入,他害怕白麒转过来,又害怕他不转过来。
白麒慢慢转身,透过大雨,看见那辆车,看见那双眼睛。
他也看见白麒的眼睛,依旧那么澄澈明亮,在这片疾风骤雨中,蒙昧混沌中的亮,他记得每个在起的夜晚,他总是喜欢吻那双眼睛,特别喜欢,吻个不停。
他看不清白麒的表情,白麒像是在笑,很苦涩,很轻蔑,很无谓的笑。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顾逸轩的心落到最底。
黄色雨衣消失在雨幕中。
所谓江湖
韩肖杰坐在有些空旷的办公室内。
整整一日,没有吸一根烟,没有通一个电话,将自己处于一个放空的状态。
与何灵媛离婚是有风险的,是肯定有风险的,韩肖杰很清楚,也做好了准备,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他自小就清楚。
欠着别人的一定要还,别人欠你的,也得还。
他低头看看自己名贵的西服,纯羊绒的毛衣,还有那棵熠熠生辉的袖口,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那个婚姻他无法得到这一切,现在抽身离去,代价是一定会有的。
他做了一件事情,派人去砸了东市街附属顾家的一海鲜夜档,砸得一堆人鸡飞狗跳,玻璃渣子碎一地,一条水缸里的鱼虾蟹龟满天飞,当然也见了血。
这只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他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韩肖杰,现在的他心硬了,思维不知是更清晰还是更混沌,只是算得非常清楚,欠他的和他欠的。
顾逸轩接到电话后快速赶到东市街,看着一片残壁断垣的狼藉,漠然地看着,两眼竟沁出一丝红,慢慢笑起来。
他太疲倦了以至于看见一派废墟,听见店家的咒骂,一帮小兄弟怒气沸腾地嚷着大干一场的时候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转头,慢慢钻进车里。
白麒买了下周的火车票,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母亲又到超级市场买了些吃的用的装进行李箱准备带回去分开乡亲父老,她很开心,感觉来到城市后最开心的是此刻,整日笑嘻嘻地拾掇着东西,怎么也拾掇不完一样。
白麒看着母亲的笑容,慢慢转头向窗口,看见外面一轮红日,像是已经看到了老家那金黄色的土,绿油油的稻田,还有那只叫花花的小肥猫躲在热气腾腾的小锅子后面觊觎着红烧肉。
“真好,快要回去了,真好。”母亲念叨着。
白麒走过去,来到母亲身边帮他一起整理衣服。
“这个地方没有老家好,这里的人看人都这样…”母亲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斜眼的动作,表示城里人对她的轻蔑,的确,哪里都有等级划分。
白麒笑笑:“下周就可以回去了。”
最后的收尾工作,白麒去银行将存折的钱取出,一共六千元,不多也不少,算是在这个城市里拼搏得来的。
六千元,在这个城市不能做什么,买不了房子,车子,甚至是心仪女孩的一个小包包,可是在老家,这笔钱,淳朴可爱,脸颊红扑扑的女孩会珍视,她们和城里的女孩不同,她们容易满足,她们有玲珑可爱的心。
公车很挤,白麒绕着小路走,六千元,六十张红纸币小心稳妥地放进挎包里,背好。
一阵风的速度,身后有脚步声,慢慢地,突然一人窜上来,直接一枚小刀划入白麒的腰侧,白麒还未反应过来,挎包的带子断了,那个包就那样被抢走。
白麒立刻追上去,那小偷跑得极快,跨过几个大水洼,直接转弯到另一个小巷子。
白麒忿恨,那是他的钱,他辛苦工作积攒的钱,为父母积攒的钱,绝对不能被人抢走,心里恼怒,更是奋力追上去。
眼看快要抛出巷子口,那里极有可能存在小偷的接应人,小偷只要将挎包扔给那个接应人,接应人可以立刻开车溜走,想到这里,白麒加快了速度。
刷的一辆车子横在巷子口,白麒心一沉,果然是有人来接应了,他们是同谋,是共犯。
未料那车子竟直直地朝那小偷撞上去,那小偷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叫声。
白麒震惊。
车子上走下几人,直接朝白麒走来。
“你们是谁?!”白麒有不好的预感,心里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
“你不要慌,跟我们上车。”
“你们是谁?”白麒退一步,做出戒备。
“是韩先生派我们来的,这里不安全,请跟我们走。”
白麒转了转眼睛,觉得事情匪夷所思,越来越诡异,转身拔腿就跑。
几个男人立刻追上去拽住白麒的手臂,肩膀,力气不大,却迅速地制住了白麒。
“请放心地跟我们走。”
放心?开玩笑么?白麒冷汗直流,瞟了眼左右两边的高大男人,他们一脸严肃,腰间还鼓鼓的,不知放置了什么东西。
“请跟我们走。”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像复读机一般重复着,重复着。
白麒被迫上了车。
车子里有一股浓烈的尤加利香。
车子缓缓开起来。
白麒闭上眼睛,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没有来临,车子非常快速地将白麒送回他的公寓楼。
“冒犯了,您到家了。”男人声音沉稳,依旧面无表情,白麒看看车窗外,果然是自己的公寓楼。
白麒不能再研究个中原因了,直接下车。
“等等,您的东西。”
男人追上来,将那只挎包还给白麒,白麒喘了喘气,接过包,里面沉甸甸的,六千元应该一分未少。
简直是怪异的经历,但至少他们没有伤害他。
白麒上了楼,立刻趴到窗台看了看,那辆车还在,那两个男人还在…然后一直到夜晚,那辆车都没有离开。
电话响了,是韩肖杰的。
“你在家里?”
“嗯。”
“你别怕,也别担心,那几个人是我兄弟,他们没有恶意。”
“他们为什么在我家楼下?”
“没什么,总之他们不会伤害你。”韩肖杰匆忙地说了几句,然后停顿,久久停顿。
“喂?你还在吗?”白麒问。
“嗯,什么时候回去?”
“下周的火车。”
“早点回去也好。”
“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白麒忍不住问。
“没什么事,会有什么事。”韩肖杰笑笑,笑得轻松自在,没有负担。
挂了电话后韩肖杰才有些神情凝重起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白麒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他有一些预感,说不出是什么但一直存在,于是前几日就派人暗暗保护着白麒,而昨晚接到金荣的一个电话,没有多说什么,却又是透露了一些。
韩肖杰曾经将金荣当作大哥,但事实证明不可能是大哥,他们的想法相差太多,金荣是典型的那种商人,可以义气,但义气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对金荣而言,他只听从何老爷和何小姐的吩咐,他懂得怎么维护自己不容易得到的地位,但对韩肖杰,他又确实是真心相待过,他欣赏他的年轻朝气,欣赏他的重情重义,他撮合他和何灵媛,在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又出来阻止过,其实他也是想着他好,只是他最终不明白他要的生活不是那种声色犬马,权利,金钱对他的吸引力是有限的。
那辆车在白麒的公寓下整整三天,车子外的盒饭一堆一堆,还有堆积起的啤酒瓶子…
白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不是那么笨,他听得出韩肖杰话里的紧张,他想了整整一夜,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是顾逸轩?
想到顾逸轩,白麒的心又揪了起来,自从那件事情后他对顾逸轩有本能地排斥和不信任,他甚至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个夜晚,记忆中那个顾逸轩是张扬的,跋扈的,却也有落寞,孤独,脆弱的一面,可是后来的事情完全扯破了白麒最后的希冀,是的,白麒希冀过,很久后他才发现内心最深的一角,他是希冀过和顾逸轩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没有承诺,没有定性都可以,在一起就好。
金荣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韩肖杰正闭着眼睛。
“来了?”
“肖杰。”金荣笑笑,“别犯傻了,何小姐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人家是千金小姐,骄纵一些也是自然的,重要的是她眼里有你,她稀罕你,你做个小伏低,赔给不是也就好了。”
“你是来做说客的?”韩肖杰问得直接。
“肖杰,说句实在的,何老爷的病…也差不多了…和何小姐在一起,以后什么不是你的,何小姐再拗也不过是个女人,哄一哄,让她开开心心,以后什麽事情不是你做主…哥知道你是憋屈了…可眼看好日子不是要来了…你…
韩肖杰低头笑笑,不说任何话。
“肖杰。”金荣慢慢上前,一掌按在韩肖杰肩膀上,“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男人再好可以给你带来什么?连个种都不能给你留下,别犯傻了…听哥的…
“要是不听呢?”韩肖杰看着金荣,认真,倔强,还有些无赖。
“何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得罪了他你以后别想有什么出头之日。”金荣笑笑,眼睛里陡然有了一道精光。
“那就得罪吧。”韩肖杰轻轻地说。
“你考虑清楚了?”金荣依旧笑笑,“我…见过那男孩…很一般…小土包子一个…
“你别动他。”韩肖杰抬眸,眸子里划过一丝寒光。
金荣沉吟许久后认真地说:“行,我不动他,也尽量不会让别人动他,可是肖杰,你知道的,你必须有个交待,至少何小姐这口气是不能憋着的。”
“你要什么?”韩肖杰问。
金荣看着他,一言不发。
何家说到底是一个帮派起家的,最初不过是一个仅有十几人的流氓班底。
说手段有很多,说帮规也有很多,一切很模糊却也有个准则,你得留下点什么东西才能出去。
当然,这个韩肖杰也是非常清楚。
“金荣哥,算我求你,帮帮我。”韩肖杰是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求金荣。
金荣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也是聪明人。
“金荣哥,现在经济不景气,这些当我送你的,你也帮过我很多,我不会忘记来这里后第一碗牛肉汤是你请我喝的,特别香。”韩肖杰拿出抽屉里的文件,不大不小的字一排一排,却是让人梦寐以求的股份。
金荣的眼睛亮了亮,他看看韩肖杰,慢慢点了点头。
白麒醒来的时候依旧往窗子那头一看,那辆车不在了,盒饭,啤酒倒是一堆留着。
完结
灯打开。
顾逸轩半眯着眼睛看见一身西服的甄梦林走进来。
甄梦林没料到顾逸轩今天回来得那么早,微微惊愕了一小下,摘下手腕上的表,脱下西服。
“去哪了?”
甄梦林侧着身子笑笑,顾逸轩慢慢打量着他,他穿了淡色的西服,紫罗兰的衬衣,打了印花领结,身上还有微微的麝香味道。
顾逸轩凤眼慢慢笑开:“怎么?我的衣服?穿得还合身?不嫌大?”
甄梦林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转过身来。”顾逸轩发出命令的声音,直接从沙发上弹起,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甄梦林依旧对着镜子,慢慢解开自己的领结。
“我让你,转过身来。”顾逸轩走近甄梦林,双臂抱胸。
甄梦林缓缓转过身,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还吐了吐舌头。
“脸上,怎么回事?”顾逸轩眯起眼睛。
甄梦林的左脸上有个小口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刮伤。
下一秒,顾逸轩的食指抚上去,轻轻摩挲。
“干嘛…不小心的。”
“你又去勾三搭四了?”顾逸轩冷笑。
“说什么呢?”
“你说我说什麽呢?”
“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阴阳怪气的。”甄梦林撇过头去,用棉签轻轻压住脸上那个口子。
顾逸轩心里当然清楚,十分清楚,甄梦林这只刚刚痊愈的花蝴蝶,趁自己不在家翻箱倒柜掏出自己的西服,衬衣,领带,香水,装扮一番后出门,又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花花世界,有点撞破头流干血我不怕,我再来的感觉。
顾逸轩知道甄梦林会不安于室,他知道甄梦林只有在落魄,没有依靠的时候才会安心于自己身边,也许是一种本能,也许是一种天性,甄梦林这只花蝴蝶是一定会飞出去的,迫不及待地飞出去。
顾逸轩突然觉得很累,他笑了笑,摸摸下巴的胡渣,这段日子疏于打理,下巴浓密起来,然后他掏出皮夹,拿出一张卡,晃在甄梦林眼前。
“297653,里面差不多有十万,别嫌少,我最近…也不好过,你拿好了,然后赶紧收拾东西,十分钟…算了,半个钟头内消失在这里。”
甄梦林的眼神在镜子上停滞,然后慢慢转头,那个无害的笑容终于退去,他还是想笑,想再挤出一个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很轻很轻地呢喃:“你说真的?”
顾逸轩点点头,将卡轻轻一掷,一个弧度,飞到镜子前的那张桌子上。
甄梦林那对永远如冰雪初融,永远无害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但他没有哭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低头点了点头。
顾逸轩赤脚下了楼,还哼起小曲子,大声地问菲佣有没有做牛肉。
甄梦林久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紫罗兰衬衣被泼上的红酒浸渍,他想起刚才被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当众羞怒。
…
“这不是甄梦林公子吗?您的画展筹备得怎么样了?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很刺耳,很现实。
何灵媛正在修剪指甲,金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所以说,都处理好了?”
金荣点点头:“已经将那个小娘皮扔进江里了。”
何灵媛吹吹自己的指甲,又镶上一颗晶晶亮的水钻,她慢慢回忆那张小娘皮的脸,长得算是俊秀白皙,被五花大绑后倒在她面前,她用拖鞋尖轻轻顶起那小娘皮的下巴,看见那张属于娈童的脸,小巧,白皙,大眼睛,满面流水,那流水比女人流得还有清澈一些,果然是韩肖杰喜欢的那种类型。
自己哪里输给他了?输给这个男人了?何灵媛想了整整一夜,竟然坐在镜子前慢慢端详起自己那张脸,那张一直来以美貌著称的脸,然后在黑暗里笑了笑。
金荣走出大宅子,慢慢摇了摇头,慢慢嘀咕:“这女人…越来越神经兮兮…”
想起何灵媛那张没有生气的脸,金荣不寒而栗,但很快又吹起小曲,这小别苑,玉树琼花,飞瀑走石,说不出的雅致怡人,自己也要添置这么一处好地方,金荣想着想着笑出来,这事他自认为做得刀磨豆腐两面光,谁也不怎么得罪,谁的利益都沾了点,只是可怜了那个找来的小娘皮,被狠狠制了一番后扔进了江里。
至于韩肖杰…金荣轻轻叹了叹气,因为念着好歹兄弟一场,下手算是轻了。
过不了多久,何灵媛就会以高姿态宣布和韩肖杰离婚的事宜,高姿态代表着主动权,是人家金贵的大小姐不要你,至于理由,随便说一个即可,只要何大小姐的面子下得来即可,豪门逸事,目的就是让记者小报去猜,去揣摩其中的奥妙。
冬日的天气,在这个小地方还是比较暖洋洋的。
花花很争气,生了一窝的小猫崽,白麒熬了一大锅的鱼肉粥犒劳她,花花懒洋洋地打了打哈欠,慢慢将头埋进粥里。
白麒回来后家里人都没有多问什么,也许是母亲事先和大家打过招呼,也许是可以从白麒有些不一样的神情里看出点端倪,到底是有些不同了,那张脸有了些棱角,神情成熟了,带着一些疲惫。
白麒做了份文印工作,在老家这算是不错的工作,单位领导很看重白麒,一直念叨着他有丰富的经验,毕竟是在大城市里闯荡过的人,见过世面,懂得人情世故,还笑着拍拍白麒肩膀打趣说要好好帮助同志们进步。
于是有不少姑娘开始偷偷瞄白麒,她们掖帕笑笑,也觉得从外面回来见过世面的白麒是绝对不一样了,浑身有种和这里不一样的优越气质。
白麒有时候也看看她们,他也想着要是就这样和她们其中一个交往,相处其实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她们很朴实,很有爱心,一条玻璃彩珠串成的项链就可以让她们露出美丽的笑容…可是白麒还是不想勉强自己,他始终是不爱女人的,他朝她们笑笑,她们更是掖帕笑笑,嘻嘻地逃走。
白麒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有个月塘,是白麒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半月形的塘子,常年碧绿,水面如琉璃,四周粉墙青瓦映入湖中,还有白云蓝天,老人在一边抽烟,顽童在嬉戏,妇女在浣纱洗帕。
白麒小时候就会蹲在这里,看着湖底的小鱼,金灿灿的游来游去,拿一个大瓶子,一手拿一个捞鱼网,捕捉这些小鱼。
他想起韩肖杰,那时候他一年中最开心的就是夏天,每年夏天,韩肖杰都会来,两人一起玩耍,捉鱼,游泳,听书院讲故事。
那时候韩肖杰跑得很快,人很开朗,和各家小朋友玩得都很好,白麒很自豪有韩肖杰这样的哥哥,可以抬起小下巴向那些小朋友炫耀,这是自己的哥哥,从城里来的。
那些小朋友都视韩肖杰唯马首自詹,纷纷围在韩肖杰旁边问他大城市里的摩天大楼,豪华轿车,电动玩具…韩肖杰一一解释,还将拿来的巧克力分给大家。
白麒跟在那些小朋友后面,围着韩肖杰团团转,尤其是游泳的时候韩肖杰手把手地教那些稚气满面的孩子一个个下水,一个个摆姿势,一个个憋气。
白麒觉得韩肖杰的身体特别好看,那胸膛,腹部一路下来没有赘肉,很结实,很光滑,闪着水珠子,特别地…诱人,按现在的说法是诱人,当然那时候的小白麒不知怎么形容。
一起洗澡的时候韩肖杰会逗弄白麒,看看他的下身,然后讽刺地笑笑,说什么小小鸟,白麒立刻脸红,捂住下身,然后再偷看韩肖杰的鸟。
男孩子之间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从很小开始有性的萌芽。
一份感情,由爱慕,依赖到想要的更多,经过磨砺,沉淀,其实最后很初有的那份感情会有很大出入。
还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份运气可以得到。
白麒坐在湖边,迎着风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不管怎么样,那段日子是很开心的,即使自己最终没有得到,那样的感情是真挚的,连自己都会小心翼翼地珍视起来。
想到这里白麒笑了。
白麒的工作其实很杂,像今天,他就负责蹲在印刷厂外面的墙前,手拿一个油漆桶,将那几个“和谐社会,百花齐放”已经褪色的字涂浓,涂鲜艳。
一笔一笔,广播里还有一些小曲,中午的时间素来很惬意。
韩肖杰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白麒蹲在那边很认真地涂着墙壁上的大字,像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画一样。
他不忍打扰,就这样站在看了白麒很久,才慢慢走过去,也蹲下,嘴里叼着一根烟,伸出戴皮手套的手慢慢在油漆桶里沾了沾。
白麒傻楞楞地看着他。
“怎么在做这个?”
“工作。”白麒木木地说,慢慢地看着韩肖杰。
阳光下的韩肖杰用手摸摸白麒的头发,他皮肤好像更黑了,脸色憔悴,慢慢地笑,朝着白麒笑。
“我们一起,嗯?是这个?百花齐放?”韩肖杰拿起刷子慢慢涂抹,微微眯起眼睛,很认真。
白麒看着他,低下头,觉得今年的春天怎么来得那么早,竟然全身是暖意。
“要吃吗?”韩肖杰低头,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甩给白麒。
白麒接过,慢慢剥开放进嘴里,很硬的一块巧克力,慢慢在舌尖的舔动下融化。
顾逸轩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甄梦林坐在沙发上。
“回来了?”甄梦林轻声地问。
顾逸轩不说话,眼神有些惊异,他也没有力气说话,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将他搞得有些疲惫不堪,父亲不在了,没有人再需要给他面子,很多人嘲笑他只是个二世祖。
甄梦林慢慢上前,轻轻伸手环住顾逸轩。
“很累?”
“嗯。”
“回家了就不要去想了。”
“嗯。”
“睡一会。”
“嗯。”
顾逸轩这觉睡得很熟,他梦见了白麒,这是和白麒分开后第一次梦见白麒,梦里他和白麒赔罪,祈求他的宽恕,但白麒似乎释然了,看他的眼神没有恨意,只有一种嘲讽的感觉,他曾经笑白麒的痴傻,不知变通,而自己其实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们都是固执,不知变通的少年。
甄梦林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顾逸轩,慢慢伸手将他有些微蹙的眉头抹平。
“你会…在这里呆多久?”白麒问。
韩肖杰将嘴里的烟塞进白麒的嘴里。
白麒顺势吸了两口,不知为何,这种低廉的烟竟然有种温暖的辛辣感觉。
“你会…在这里呆多久?”白麒又抬头问。
韩肖杰那张疲惫的俊容这一刻终于有些粗粝的柔情感觉,他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小东西。”
“是吗?哦。”白麒挠挠头,不知怎么面对,慢慢转身,低着头向前走。
韩肖杰跟在后面,两人甚至有些矜持地一前一后,没有并排走。
“你踩着我的影子了。”
“我故意的。”
“很无聊。”
“我喜欢。”
这个冬日的午后有轻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