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那姑娘的家人确实有错:嫌贫爱富,毁坏承诺,更坏人前程,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蔺秀才更狠,直接就报复社会,完了之后自知逃不掉了,干脆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这得是多绝望多狠辣多极端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啊。
两人晚上又把这事儿跟郭先生他们说了,吓得两个老头儿直搓胳膊。
“展丫头你快住嘴吧!”纪大夫那老胖子吓得脸都白了,“朗朗乾坤的,说什么呢!讲鬼故事也比这个强啊。”
之所以觉得这个格外毛骨悚然,就是因为一个字:真!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真实的,换言之,就是自己身边发生的,越匪夷所思才越令人毛发竖立。
越真实越吓人。
展鸰一咧嘴,露出来里头满口惨白的牙,忽然想起来当时这老头儿坏心眼的挑夜里给大家将鬼故事时候的事儿了。
“我这不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么!”
“你快算了吧!”纪大夫毫不犹豫的喊回来,“这都是万中无一的,咱们这边民风淳朴,基本上不会有这事儿!不会的!”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完了,两人才没事儿人似的迎着两个老头儿的杀人目光,镇定自若的道:“明儿一早我们就启程了,带着大树和荷花。铁柱和二狗子他们都是有经验的,留下看家。如今圣人旨意都下来了,咱们不出去欺行霸市就够客气了,估计一般也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招惹咱们。不过以防万一,我和席桐已经跟张同知打过招呼了,他每天都会派几名衙役往这边走两趟,若是你们真发现了什么情况,审时度势,别跟人硬抗,赶紧报官!”
褚清怀得到四月底才回来呢,中间有个空档,若不小心谨慎,到底不安心。
俩老头儿都郑重其事的应下。
老话说得好,滚蛋饺子接风面,如今他们要远行,正该吃滚蛋的饺子。
展鸰决定弄个饺子宴。
三鲜馅儿的,韭菜鸡蛋的,猪肉大葱的,萝卜牛肉的,辣豆腐馅儿的……林林总总,一共弄了十来种,光是调的馅儿盆子就刷拉拉摆了两大排,堪称壮观。
郭先生就哼哼,听着特别勉强,“全是饺子啊?”
其实他更喜欢吃面。
纪大夫也伸着胖脸进来凑热闹,“其实,前儿做的那什么叫匹萨的就挺好的,又香又甜,瞧着不正比这个简单省事么?”
那披萨都不用包起来!直接把馅儿堆到面皮上!
展鸰就无奈了,“这么多馅儿,都够开店了,就挑不出一个喜欢的来?”
说完又格外郑重警告满面红光的纪大夫,“尤其是您啊,本来就够胖了的,那些个甜的和奶制品一定少吃!匹萨好吃,你倒是挺会品尝啊,那么多的芝士奶酪的,能不香吗?真是的。”
其实郭先生和纪大夫原本也不难伺候,只要好吃,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真是特别好养活的老头儿!
只是如今两人都被养刁了,突然一听:一家客栈的主厨竟然要离开三四个月!这,这完全接受不来嘛!
不成,打击忒大了!
要不是实在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大热天路上的奔波之苦,他们都想坚定不移的跟着去了!
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展鸰一边麻利的包饺子,一边毫不留情的道:“崩挣扎了,都吃这个,若还想别的,等回来看你们表现吧!”
大约是俩老头儿脸上的沮丧太过直接,展鸰到底是心软了,“煎饺可以有……”
听得纪大夫有点犀利失衡。
凭什么呀,他不想光吃水饺,你就能给他做煎饺,而我只不过要一张匹萨,你就推三阻四的!太不像话!
展鸰看出他眼中明晃晃的渴望,可是偏不给。不仅不给,还光明正大的提点郭先生道:“我们不在期间,劳烦先生您看着点儿,别叫他吃太油腻的东西,奶制品也少吃。”
有钱难买老来瘦!
纪先生本来年纪就大了,又懒怠不爱动弹,偏偏又爱吃甜的、咸的,真是叫人头疼。
郭先生点点头,心满意足的斜了纪大夫一眼,意思是你瞧见了么?
就在纪大夫不断高涨的悲愤之中,展鸰又话锋一转,对他说道:“郭先生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喝两口,接下来几个月我们都不在家,劳烦纪大夫您帮忙看着,千万别酒后误事。”
这回换纪大夫一下子眉开眼笑了。
来啊,相互伤害啊!
为防止两人相互交换、坚守自盗,展鸰还特别宣布,其实已经暗中安排了眼线监督,万一几个月后回家发现情况不对,俩人一个也跑不了!
连哄带骗软硬兼施的搞定了两个老头儿后,展鸰就全神贯注的包饺子。
虽然要包的挺多,可因为有李慧等人帮忙,而且展鸰的速度真的飞起:几根灵巧的手指在手掌间跃动,穿花蝴蝶一般灵巧,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有一只拥有美丽褶皱的水饺出生!
最普通的两边形,小肚皮滚滚的元包饺子,元气大增的树叶型饺子,还有两片叠在一起的向日葵,不一而足。
当然,还有煎饺!
水煮饺子皮儿肉嫩多汁,她很喜欢;煎饺香脆可口,她也很喜欢。
皮儿揉的极其劲道,擀出来的皮儿虽然薄,可很有弹性,根本不必担心会破。而且不光能看清里头的内容,还可以知道好吃不好吃。因为议论的实在太多啦!
三鲜的满口都是鲜香,还有什么肉的,一只肉馅的里头满满的都是滚烫的肉汁,咬破了就得赶紧先吸一口,不然若浪费了一丁点儿,都恨不得能多吃点东西找补……
第112章
其实三月份出行还是很舒服的, 不冷不热, 风景也好。唯一可惜的就是民道不大好走, 绕路不说,不少地方也有些崎岖,远不似官道平整开阔。
这会儿长途坐车并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愉快的事, 既没有弹簧, 也没有先进的减震设备, 要不了多久就给颠的七荤八素。正好天气不错,展鸰和席桐就轮流带着展鹤骑马。
除了自身座驾之外, 这次出门他们共带了两辆马车五头骡子,一辆坐人一辆装行李和礼物,每辆车用两头骡子拉, 额外一头以备不时之需。刺客和冰淇淋也头一次跟着新主人跑长途, 都兴奋地不得了,非常想要撒开蹄子跑一跑。
两个主人也憋得够呛, 正好都下来了,马车里除了车夫只剩一个荷花,遇到状况不错的路段, 众人便都撒欢儿的跑。寻常人家或许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他们恨不得一口气窜出去上百里。
大树是头一回跟着出远门, 当下难掩兴奋道:“两位掌柜的这样尽兴, 怪道郭先生和纪大夫都不跟着呢。”
这样疯狂的速度, 老爷子还不给颠散了架啊。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蜂蝶成群, 带着暖意的南风扑面而来,直吹得人心都舒坦了。
展鹤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得很,一颗小脑袋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得稀罕。
从一株大柳树下路过时,大树顺手摘了片柳叶,放在唇边竟吹出一支小曲儿来,众人都叫好。
展鹤啪啪跟着拍了几下手,也像模像样的抓起秦勇送的骨哨吹奏起来,声音忽高忽低诡异莫测,吓得刺客和冰淇淋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众人听得十分辛苦,偏又不好打击小孩儿的积极性,都非常痛苦的鼓掌,希望他见好就收……
不同于官道的规整和繁华,民道显然冷清许多,甚至不少路段可以用凄凉形容:杂草丛生,坑坑洼洼,放眼望去漫无人烟,显然平时不太经常有人经过。
说句不大好听的,这种地方一旦发生命案,成为无头悬案的可能性真的相当高。
越往南走温度越高,一行人还遇到了两场雨。
这时候的小雨并不伤人,细雨微朦还十分诗情画意,可后来雨越下越大,积满雨水的地面变的湿滑泥泞。骑马倒也罢了,难就难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等马车第三次打滑之后,大树就出声道:“两位掌柜的,不能再走了,只怕前头路面泡的更加软烂,咱们车上还有东西,陷下去就不好办了。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距离前头的村落还有几十里,再走下去耽搁在路上可不是好耍的。”
阴雨天黑的早,他们又人生地不熟的,别到时候黑灯瞎火进退两难,还不如趁如今尚有几分光亮安置下。
席桐四下看了看,又打马出去略转了转,回来指着前头对展鸰道:“我瞧着前头那里一片粗砂地倒是平坦,四面没有遮挡,利于观察。几十步外低下去就是小河,瞧两边植被的模样,怕是几年之内都没涨上来过,咱们便去那里扎营。”
南方下雨不定时,且多连绵雨,恐怕要在这儿过夜了。
展鸰点点头,“就去那里。”
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展鹤,“咱们要露营啦,怕不怕?”
展鹤摇摇头,笑嘻嘻道:“哥哥姐姐都在,鹤儿不怕!”
肖叔叔和秦哥哥都说啦,他们在外就时常露宿,十分有趣!是男子汉就勇敢的露营吧!
“真棒。”展鸰及时夸奖了下,抬手叫大树跟上。
众人都穿着防水的蓑衣,到了地方之后先下来搭了个简单的牲口棚,叫几头牲口先歇下,然后才着手搭建人用的帐篷。
这年头出门在外的,牲畜简直比人还要金贵一些。
大树就笑,“刘老爷家给的这些毛毡布果然好用,又轻便又细密,也不似寻常粗苯。”
“他家多少年就是做这个的,”展鸰笑道,“刘家商号的名头不是白给的,只怕北方州府的商人外出,泰半都是用他家的东西!”
河滩上全是大块的石子,存不住水,略铺几层毡子也就成了。篝火用的木柴是他们边走边捡的干柴,为的就是应付这种阴雨天。除此之外,他们还带了固体酒精,以备不时之需。这玩意儿不怕淋雨,倒是省了额外小心保护的力气,用的时候抓过来随手一擦就行。
南方多蛇虫,展鸰就将纪大夫给的药丸搁在四角,牲口棚里也放了几颗,这样便稳妥了。
荷花将锅碗瓢盆搬下来,问道:“掌柜的,今儿晚上咱们吃啥?”
展鸰想了下,“将猪油和油渣拿来,烩火烧吧。还有菜干儿,也一块撒上。”
如今还不算太热,提前熬制好的猪油倒还能隔些日子,不过也不好久放,得紧赶着吃。
荷花应着去了,回来的时候还抱了一布包脆生生的野菜,“今儿早上去打水的时候顺道儿摘的,不多,掌柜的您看能做么?”
正是春日,野菜长得又多又快,只要细心,倒也不大愁没得吃。如今这些人跟着展鸰做事,对这些吃的越发上心了。
展鸰笑着接过来,就着火光看了一回,点头夸奖道:“不错,虽然种类不一,都能吃,拿开水焯一下正鲜嫩。你去剥些蒜来,等会儿浇些香醋凉拌!”
赶路本就容易上火,可不能再委屈了肠胃。
见自己没白费功夫,荷花也高兴,欢欢喜喜的去剥蒜。
展鸰将那锅子烧热了,挖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和油渣放下去,猪油很快融化成一汪淡黄色的油,里头微微翻滚着金黄色的油渣。浓郁的香气伴着夜风飘出去老远,随着朦胧的雨帘一起笼罩了天地。
虽是春日,雨夜却也颇有几分凉意。展鸰足足的放了姜丝,又切了葱花爆香,这才将掰开的硬面火烧块儿放进去翻炒,待每一块都均匀的沾了油花,这才加水,伴着吱啦声再丢进去一大把菜干。
席桐在水壶里丢了提前准备好的姜枣茶包,待茶水翻滚,便倒了一杯,狠狠吹了几回才递过来,“微微有些烫,趁热喝了驱寒。”
展鸰接了,捧在手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看着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空叹道:“所以说,我才不愿意在这个时代跑长途……”
现代社会高铁两个小时就能跑完的路程,他们得老老实实走一个月!太遭罪了!
席桐欠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顺手将展鹤提走,“凉菜交给荷花拌就好,你先休息一下。”
展鸰笑了笑,果然去旁边坐下了。
天色已晚,雨还在下,不远处的河边蛙声合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成一片,空气中满是水汽和泥土芬芳,呼吸间直将体内的浊气都排净了。
展鹤乖乖去席桐身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看天,胖嘟嘟的脸上有点儿失望,“唉,没有星星啊。”
“下雨呢,星星都回家了。”席桐也给他塞了一杯茶。
“是呀,”展鹤又立刻高兴起来,笑呵呵道,“下雨了,我也要跟着哥哥姐姐躲雨,星星们肯定也要家去了。”
席桐揉了揉他的脑袋,挑了挑眉,“哥哥骗你的。”
展鹤瞬间垮了脸。
后头剥蒜的荷花噗嗤一笑,“二掌柜总爱逗大爷呢。”
大树又趁机去外头捡了些不那么潮湿的木头,整齐的围着篝火摞了一圈烤干,预备明后日再用,闻言笑道:“感情好呢。”
展鹤对席桐时不时一本正经逗自己的事儿都习惯了,沮丧了一会儿就又好奇宝宝似的问道:“那星星不是家去了,去哪儿了?”
那么多哩,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荷花和大树闻言一顿,是呀,不是家去了又是去了哪儿?
两人本能的看向席桐和展鸰,非常熟练地等待自家两位掌柜的答疑解惑。
展鸰笑着摆摆手,指了指席桐,“今儿你们二掌柜的专场,有什么只管问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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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桐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温柔,再开口语气便格外和软,“被云彩挡住了。”
展鹤追问道:“那为什么云彩要挡住星星?平时为什么不挡着?不挡着的时候云彩在哪儿?”
他问到这儿,大树和荷花才后知后觉的跟着疑惑起来:是呀,平时不挡着的时候云彩去哪儿了?天上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席桐轻笑一声,捏了捏他的小脸儿,心里却微微有些触动。这人和人真的是不同的。像大树和荷花他们,听到这里都只是哦了一声,点头而已,却并不会想着继续刨根问底,但这小东西但凡遇到点事儿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求知欲更胜褚锦。
“这得从下雨说起,”席桐淡淡道,顺手捡起旁边的树枝画了简单的海陆空循环图,“下雨是很奇妙的自然现象之一,雨就是水,它从水蒸发而来……”
“什么是蒸发?”展鹤一双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大树和荷花也跟着眨眼,是呀,什么是蒸发?
“蒸发就是……”席桐三言两语解释了,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水无时无刻不在蒸发,这就是咱们平时说的水干了。不过这时的水珠都太小了,小到你根本看不见。天上是很冷的……”
“天上为什么会冷?”展鹤又不失时机的问道,“住在上面的神仙不会冷吗?”
“这个么,就要从空气说起了。”席桐认真道。
“空气就是以前姐姐跟我说过的,”说到这里,小孩儿还努力整合了语言,“嗯,就是这看不见摸不着,可无处不在的气体?”
“不错,记得很清楚。”席桐赞赏的对小孩儿点点头,再看旁边的大树和荷花,早已听得两眼发懵,显然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又说了会儿,大树和荷花已然放弃,专心捣蒜和整理柴火。
等展鹤问道雨和雪有何关联的时候,众人忽然听到雨幕中传来一声咔嚓,紧接着便是着急的喊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展鹤跟着抖了下,本能的往席桐腿上靠了靠,“哥哥。”
席桐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转身对展鸰道:“我去瞧瞧,你们小心。”
大树主动请缨道:“二掌柜,还是我去吧!”
哪儿有他这个伙计闲着,反而叫掌柜的冒雨跑一趟的道理呢?
“我去,”席桐摇头,飞快的抓了蓑衣披上,“来人敌友未明,且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在这里和大掌柜看着,我去去就回。”
探察敌情这事儿也不是谁都做得好的,不然为什么还要单独培养侦察兵?
席桐撂下话就瞬间潜入雨幕中消失了踪迹。
他的动作本就极轻,这会儿又下着雨,哗哗的雨声更为他添了一层屏障,犹如一道幽魂不见了踪影。
展鸰将小孩儿护在怀中,又对大树和荷花道:“平时跟你们说的都记着吧?等会儿若有不对,你们马上去才刚扎营时我给你们指过的树丛藏起来,雨夜湿滑,等闲人不会四处走动翻找的。”
她向来都喜欢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是吗?
席桐很快去而复返,展鸰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警报解除了,“什么事儿?”
“我还得再回去趟,”席桐去车上拿了条绳索,还有之前他们高价找铁匠弄的粗钢筋,“有辆牛车陷在下午咱们走过的地方了,车轴断了几根,偏赶车的是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少年,我去帮他们弄正了。”
这回大树也跟着去了,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席桐和大树果然带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回来。
老的瞧着五六十岁,小的不过十几岁的模样,都穿着旧旧的蓝衣裳,身上披着简单粗糙的蓑衣,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两人一路上都在说着感谢的话,见他们衣裳精美华贵,再看这帐篷也颇为考究,还有些不大敢进,“恩人,俺们的身上全是泥水,莫要脏了……”
“老人家,不妨事,”展鸰笑道,“我们的鞋袜也脏了,这个不怕脏的,回头用水冲刷一回,放到车顶晾干了就好了。”
两人这才进来,只还是小心翼翼的,在角落里缩着蹲下了。
荷花给他们倒了姜枣茶,“我们掌柜的说,夜里淋了雨,且吃杯茶驱寒,免得着了风寒。”
那少年先看了看老人的脸色,这才起身接了,却不大敢看荷花和展鸰的脸,露出来的两只耳朵已经臊红了。
现在他的视野中只有展鸰那绣着繁复海水纹的淡蓝色裤裙衣角,只将他看的痴了。
这可真好看呀,那料子在火光下莹莹发亮,瞧着滑不丢手的,比之前在城里看见了想买给红桃的更好看十倍,不,是百倍!
荷花抿嘴儿一笑,也不说话,又得了展鸰的吩咐,重新找了两个硬面火烧出来,切成更小的碎块丢入锅中熬煮,顺便也多加了些盐巴和干菜。才刚头茬儿的火烧已经煮的差不多了,若不弄的细小些,到时候后放的该夹生了。
席桐请湿透了的两人脱下外衣来烘烤,又问他们的来历。
“小老儿姓王,恩人唤俺王老汉便是,”王老汉赔笑道,又指着少年道,“这是俺的小孙子,叫二驴。”
二驴……展鸰他们瞬间联想起了还在一家客栈的账房二狗子先生。
“老人家,这样的天儿怎的还在外头?”闲着也是闲着,展鸰也想顺便打听些风土人情的,就问道。
王老汉憨憨一笑,“连日阴雨,城里人更不爱出门,柴火用的也多了,卖的却少了,一斤到能比平时多卖三、四文哩!少不得要更加勤勉些。”
席桐就问:“才刚看恁那一车,少说得有一二百斤吧?不容易啊。”
“差不多一百六十斤哩!”见他们和气,那少年也渐渐放松下来,便抢着回答道,“要花足足半日呢,若是顺畅,俺们一日能装两车!”
王老汉就笑的十分满足。
然而展鸰等人却都觉得一阵心酸。
就照一斤多卖四文吧,这一车也不过六百多文!如今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两百文,也就是说,他们冒着这样的艰难和危险,两个人一天忙活下来也不过多一两来银子。
通过接下来的聊天,展鸰知道他们就住在三十里外的桃花村,家中几个女儿女婿都在城里做工,等闲不得回来,几个大些的孙子便侍弄薄田,而王老汉便同小孙子贩卖柴火。一家人都十分勤劳,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可惜今儿贪心了些,忙活的晚了。”王老汉叹了口气,“偏雨又下大了,又坏了车轴……”
话音刚落,二驴腹中便打鼓似的叫了起来,吓得小伙子连忙捂住肚子,又怯怯的看着他们,生怕被撵出去。
王老汉也有些臊得慌,奈何爷孙俩没想到今儿会被困在外头,晌午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展鸰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还想同你们打听些事哩,若不嫌弃,就一道来吃个便饭吧。”
她一路走来也顺便画地图,只是不大知道附近的情况,便只是基础的交通图。如今难得而碰上本地人,正好问仔细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王老汉推辞几回,到底盛情难却,只好别别扭扭的坐下来。
荷花跟大树麻利的给大家舀了烩火烧,盛了凉拌菜,又惊得王老汉够呛。
“这,这是精细面吧?使不得使不得,哪里好这样祸害恩人的粮食!”
寻常农户家一天能吃一顿干的就不错了,就这么着,还是粗粮细粮掺着吃,这样雪白喷香的精细面,那是逢年过节才肯略尝个味儿的!
他本想着,这都到了夜里,要睡觉了,准是拿野菜汤糊弄一下算完,谁成想,人家竟然结结实实端出来满满一大碗的干粮!
亲娘来,这上头迎着光漂起来的亮闪闪的,莫不是油花吧?用了精细粮不算,竟然还舍得放肉!
这,他们就是过年也不敢这么吃啊!
谁家里要困觉了还敢这样敞开肚皮造?这就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样子么!
展鸰就笑:“您要粗粮,我们也没有啊,且讲究些吧!弄的多了,您两位若是不吃,可就剩下了。天气又闷又潮,一准儿过不了夜,那可得倒了。”
“不能啊,千万不能,祸害这样好的粮食,该遭天谴啊!”王老汉一听这话,登时针扎了似的窜起来,急的脖子都涨红了。
这,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城里人,咋这么不过日子么!
没奈何,爷孙俩只好端起碗来吃,这一口下去细腻绵软又喷香,一不小心咬到汤里浮动的油渣,真是香的天灵盖都要压不住了!
两人唏哩呼噜扒了大半碗,吃的舔嘴抹舌,头都顾不上抬。
那盆野菜他们倒是熟悉,可一尝,也是呆了:
就这么点儿遍地都是的野菜,竟然也放香油和香醋?这家人不过日子了啊!
他们红桃村,更或者是整个红桃镇,谁家里不吃野菜?可谁家里又不是只用水焯过后略撒一点盐巴就上桌?这个可好,即刻野菜罢了,竟然也值当的搭上这么些个香醋和香油?那得多少钱啊!比上街买半只肥鸡都贵了吧?
爷孙俩吃的有些绝望和崩溃,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老人们口中那些山中精怪了?
是了,一准儿是了,瞧瞧,人家穿的这样好,又都长得这样俊,必然是精怪神仙了!
于是等后头展鸰问起附近的情形,王老汉爷孙回答的格外尽心尽力,哪怕就是记不大清的事儿,这会儿也想破脑壳,瞬间充实了她的地图。
又说起谋生的事,王老汉就叹道:“寻常人家人口多,只种地如何能活?但凡能动弹的,都想个法儿糊弄几文钱过活罢了。”
顿了顿又道:“桃花镇一带夏日多雨,便是上山打柴赚的比平日多些,可也是常有磕绊。上个月,村东头的二葫芦就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给随身带的镰刀切断了胳膊,如今还没缓过来呢!”
他们今儿也就是遇上好心人帮忙了,若是没有,也不过在雨夜折腾,说不定车子便会倾翻,运气好点儿一天的活儿白干了,车子毁了,牲口也伤了;若是运气差些,伤了人也是有的!
众人都吓了一跳,展鹤更是在展鸰怀里打了个哆嗦。
他是知州之子,哪怕父母忙于公务和应酬,但他的生活一向极为优渥。最难过的反而是刚被展鸰带着死里逃生那两个月。饶是这么着,也没有一天冻着饿着,吃穿住用无一不精,哪里想象得出竟会有人为了几文钱一斤的柴火险些送命?
一斤柴,几文钱,一条命,展鹤从来都不觉得这三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甚至一度会被画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