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么多年了,说起这些时老太太还有点愤愤的。
董夫人抿嘴儿笑,也不做声,只是又往那件鲜红如火的嫁衣上瞧了几眼,点点头,对老太太道:“这凤栖梧桐的寓意真不错,绣出来的纹样也大气得很。”
“那是,”老太太立刻得意起来,“骄骄也是正经的六品官儿呢,难为她愿意落在天阔这根木头上……寻常嫁衣的图样却哪里配得上!”
木头还在外头站着。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着有点傻,可又转念一想,他等的是自己的媳妇儿,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这么想着,他便继续心安理得的等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未减,外头街上却渐渐上了灯,照的那些从天而降的雨丝都变成亮闪闪的一条。
齐远无声叹了口气,才要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家大人身体猛地绷紧了,然后下一刻就猛地蹿了出去。
他愣神间,遥远的街头隐隐传来马蹄声,齐远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乖乖,大人你啥时候有老图听声的本事了?
万家灯火照耀的夜幕下,道路的尽头飞快的跑来一白一灰两匹马,为首的正是晏骄。
她老远就瞧见了庞牧,一路上忐忑焦躁的心好似瞬间找到了宁静。
“天阔!”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然后就见那人丢了伞冲上前,直接将她从马背上抄了下来。
“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再走,傻不傻?”她全身都湿透了,庞牧都来不及欢喜就开始心疼了。
晏骄笑眯了眼,一张嘴就吞了一口雨水,不过也顾不得了。
她捧着庞牧的脸,认认真真的说:“也不知怎的,我就觉得你在等我,我就和小八先回来了。”
许倩和阿苗都是小姑娘,未必受得了雨天奔波,便跟小六先就近找了驿站歇脚,她跟小八先行。
庞牧满肚子的话都被她灿若烟霞的笑堵在嗓子眼里,当即顾不上许多,狠狠往她红艳艳的嘴巴上亲了一口,一溜烟儿似的抱着她冲进衙门。
回家回家,他媳妇儿回来了!
虽是夏日,但夜雨也颇有凉意,庞牧生怕晏骄着了凉,立刻叫人烧了滚滚的洗澡水。
晏骄也不敢大意,狠狠泡了一回,又喝了红枣姜汤发汗,这才换了干净衣裳,又叫了大手巾和暖炉烤头发。
等她洗完澡后,庞牧又屁颠儿端着个大托盘来送饭,两人就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两大碗热乎乎的骨汤面。
“哎呀,这么晚了,”吃饱喝足的晏骄骤然回神,“今儿来不及给老太太请安啦。”
“娘都该睡了,你操这份闲心作甚?”庞牧大咧咧道,“倒是你累了一天,来来来,赶紧的,快过来睡。”
过来睡……
晏骄看他竟翻出了备用铺盖,大大方方的往床下地上抖开,整个人都懵了,“你今晚要在这里打地铺?!”
“外头人都打点好了,没人会知道的。”庞牧爽快的点了头,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睛里的情谊几乎要随着灯光流出来,“真想你呀。我就想多看几眼。”
顿了顿又道:“不然夜里我肯定忍不住过来扒窗户。”
晏骄心底一片柔软,“可下雨啊,地上多凉。”
她亲眼看着庞牧眼底渐渐生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期盼和怂恿,于是立刻改口,麻利的跨过他翻身上床,如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躺下盖被放帐子等一系列动作。
“晚安。”
庞牧:“……”
安不了了!
天可怜见,深夜时分晏骄被一阵电闪雷鸣惊醒,她愣了下才慢慢想起来自己回家了,紧接着又想起来地上好像还躺着一个。
打雷啊……
她眼前似乎又划过那人冒着雨等着自己的场景,忽然就有那么一丢丢不忍心。
“天阔?”
晏骄纠结再三,小小声的叫了句。
庞大人没有答应,但翻身的次数却骤然增加,时不时还伴随着一声演技生硬的梦话。
晏骄都给他气笑了,干脆掀开帐子,啼笑皆非道:“我说什么来着?多大的人了,还费闹着要打地铺,冷不冷?潮不潮?”
庞大人表示自己睡着了,又狠狠翻了个身,留给她一个黑影中还透着委屈的后脑勺。
晏骄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看自己这张足有一米五的大床,十分无奈的往里缩了缩,轻轻拍了拍床沿,“这位大爷,要是醒着的话就”
话音未落,下头那装睡的已经嗖的蹿了上来,速度之快难以想象。
晏骄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到了庞牧怀里,这人全身都热乎乎的,好像一个大暖炉,烘的人脸都烫了。
她才要说话,却听庞牧长长出了口气,低声叫了句,“骄骄?”
“嗯?”
庞牧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满足的几乎要溢出来。
他低头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声音愉悦的轻叹道:“真好啊。”
晏骄心中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轻轻拍了拍揽在自己腰间的大手,轻声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必须轻松愉悦一会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晏骄醒来时, 身边已经空了,她眯着眼睛顺手摸了摸被窝,嗯,凉透了。
其实她平时每到早上睡眠就挺浅的,外头稍有动静就很容易被惊醒,可大约是昨晚上睡得□□心,人都走了一会儿了竟还半点没察觉。
根据生物钟推断, 现在也就才六点多的样子,外面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晨曦穿透窗纸斜斜洒进来,空气中的微尘随着她掀帘子的动作猛地由静变动, 宛如一条条淡金色的游龙。
晏骄拍了拍脸,胡乱踩着鞋去洗漱。
这牙粉里头加了薄荷和桂花,用完后连带着脑门儿和喉咙都清爽了,使用感不输牙膏。
正弯腰洗脸,斜后方的窗户传来轻轻几声响,她顺手推开一看,两支半开的荷花就被送了进来。
“早起路过池塘, 看荷花开得不错, 挑了两支给你。”
庞牧笑容灿烂, 里面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朝气, 简直比东边慢慢爬上来的日头还耀眼。
这窗外有一条从池塘那边引过来的小溪,平地里凹下去一大块,庞牧就站在两步开外的溪边平地上, 以一种斜面平板撑的姿势给她送花。
晏骄随手抹了一把脸就去接花,只觉一股清甜荷香扑面而来,又有许多晶莹露珠在花瓣上滚来滚去,煞是好看,心里就美滋滋的。
“多谢,我很喜欢,还带着露珠呐。”
庞牧单手搔了搔下巴,回答的非常诚恳朴素,“露珠摘花的时候就甩飞了,我又洒了点儿水。”
晏骄噗嗤一笑,往窗外欠身出去,眉眼弯弯中带着一股薄荷和桂花的淡淡香气,“你真是傻的可爱。”
她眉梢眼角还带着水汽,乌压压一把长发尚未来得及梳理,就这么随着她的动作刷拉拉朝前荡过去,发梢扫在庞牧脸上,简直叫他的心尖儿都跟着痒了。
庞牧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问道:“那你喜欢吗?”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们,因为心尖尖儿上住了一个人,坐卧行走都想着她,没事也要拼命找些事情来做,好找个由头讨她喜欢。
屡次以少胜多,面对几十万敌军都英勇无畏的庞元帅,现在那颗心却会随着一个姑娘家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情啊,真是怪。
晏骄蜻蜓点水似的往他唇上碰了下,然后脚步轻快的转身进去,透着愉悦的声音轻飘飘落出来,“喜欢得很,我去找个瓶子插起来。”
时人喜欢以时令花卉装点陈设,晏骄屋子里也有大大小小八、九个花瓶,她去找了个雨过天晴色的光面瓷瓶,又注入清水,小心的将两支大荷花挪到桌上,心满意足的欣赏起来。
现在只是含苞待放的,稍后看着它们慢慢绽放也是趣事一桩。
“以后我天天给你送。”
庞牧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背后,晏骄脑袋里嗡的一声,转身就捶,“你什么毛病啊,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爬窗户,给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这点花拳绣腿放在庞牧身上平添情趣,他笑呵呵的任她打,打完了又捏着手亲两下,双目灼灼道:“这样对味儿啊!”
其实才刚爬窗户也是一时兴起,可晏骄这一惊一乍的,倒是突然叫他有点理解了街上那些泼皮无赖偷扒女眷窗户的感觉了……
真他娘的带劲!
晏骄自然不知道现在他脑袋瓜子里的想法非常见不得光,只是看他竟还一副意犹未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直接就给气笑了,“难不成以后你还想多来几回?神经病啊。”
庞牧眨巴下眼,“什么病?”
晏骄无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别捣乱,我还没梳头呢。”
这时候的发型太繁琐了,她挑来挑去才选出来两个简单的,基本上一年之内一个梳一次,一次梳半年。
庞牧真就老老实实搬了个凳子去她后面眼巴巴等着,然后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这也忒麻烦了,你每天早上不累啊。”
男人们只是束发戴冠或束头巾即可,讲究点的会在脑后或是两鬓位置编个小辫,穿几颗金珠、玉坠的搞点花样,但庞牧显然属于不那么讲究的,每天都是光溜溜的发髻戴冠。
所以单纯从这个方面来看,这二位真的是非常般配。
晏骄费劲巴拉的把头发分成两股,然后两股再分四股,分别扭了两下再两股和一,累的胳膊都酸了。
“累死了都快!”她用力吐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里他的影子说,“就这么着,嫂子还隔三差五对着我叹气呢,我看她的手总是蠢蠢欲动的,估计要不是实在看我忙的没空,就直接上手教了。”
显然在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每个月至少换十次发型的董夫人看来,晏骄的生活只能用一个“糙”字来形容。
尤其如今婚期将近,新嫁娘竟然还只会两种过时至少三年了的发型……简直不能忍!
庞牧回忆了下董夫人的发型,也跟着叹了口气,“不容易,真不容易,过几天咱们专门请两个梳头丫头,这样你起床后还能坐着眯一会儿。”
现在的小金小银两个丫头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并管账就够忙了,再想叫她们梳头也实在不能够。
晏骄总算弄好了头发,又点了口脂,戴了耳坠和镯子,转过去笑眯眯看他,“平时忙起来我就编个麻花辫子,这不是今儿要出去约会嘛。”
庞牧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出门?”
“你平日在家时穿的可不这么讲究,”晏骄笑着站起身来,给他看特意换上的曳地洒金烟霞紫长裙,“好看吗?”
跟他今儿穿的灰紫色长袍正相配。
“好看!”庞牧跟着站起来,斩钉截铁的道,“你穿啥都好看。”
末了,还特意往她酥红欲滴的唇上扫了眼,莫名口干舌燥,“涂了红嘴唇更好看。”
红嘟嘟水润润,跟刚洗过的樱桃似的,看上去好像就特别好亲……
晏骄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涂红嘴唇啊,算了,这人能说出这么个形容来就不容易了,好歹没像后世某些直男似的问为啥又红又肿。
两人先手拉手去给岳夫人请安。
老太太瞧着他俩一大早有说有笑的一块过来,又打扮的一对璧人也似,当即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本想留饭,结果听说两人要出去逛去,老太太巴不得一声儿,直接站起来撵走了。
“去吧去吧,难得有空,晚些回来,”末了,老太太还扯着儿子低声道,“天阔啊,给骄骄买些东西……”
晏骄装没听见的,等他们说完才告辞走了。
老太太一直嘴角带笑目送他们出去才回,欢喜的了不得。
翠荷等几个丫头也跟着奉承道:“两位大人瞧着真是一天好似一天,明年成了亲,想必转眼老太太就是当祖母的人了。到时候含饴弄孙,别提多舒坦。”
“可不是怎的,”老太太想想也觉美得不行,又使劲回味片刻,理直气壮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想到孙子,老太太又名为抱怨,实为开心的道:“这两个小的都是天生劳碌命,断然不肯歇着的,来日有了儿女,少不得还得是我这把老骨头从旁帮衬着。”
翠荷就端了茶来奉承,“您老身子骨这样好,赶明儿还要跳之前晏姑娘说的什么广场舞呢,别说一双儿女,便是十个八个又如何?照样料理的妥妥当当的。”
众人说说笑笑热闹非凡,晏骄和庞牧也沿着连廊一路出了府。
大门口碰上早起去跟图磬赛马比武回来的齐远,老远看见他们亲亲热热的模样就调笑道:“瞧瞧,一大清早的,我说怎么风里甜的齁嗓子了。”
几个衙役也都跟着笑。
庞牧冲着他一扬眉毛,“你一个光棍儿,自然不懂个中滋味。”
齐远一口气憋住上不来,颤巍巍指着他道:“欺负别人没媳妇儿是不是?”
庞牧朝他一龇牙,“是啊。”
齐远忍了又忍,到底忍无可忍,一甩头跑走了,边跑边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先生,廖先生……”
众人轰然大笑。
晏骄和庞牧信步往外走去,后者引着就去了城中名叫微云楼的酒楼,一路上许多人都热情的与他们打招呼,敬畏中透着向往。
“这酒楼打南边新来了一个厨子,前儿你不在家,我给娘叫了几个菜倒觉得不错,你也尝尝。若是用的好了,就时常叫着吃。”庞牧提前订了二楼包厢,靠窗坐着,下头一众开店的、摆摊的也都渐渐忙碌起来,一派市井繁华气象。
他叫了一个香蕈鱼片粥,一笼菌丁小包子并几个小菜,几样点心,边吃边聊。
其实出门之前两人还说今儿只耍乐,不谈公事,可终究日常生活工作交集太大了,几句话过去之后还是不可避免的说起晏骄前几日在云富县的情形。
“晏捕头头一回独自出门办案,感觉如何?”庞牧笑道。
晏骄舀了一勺粥,还真就认认真真的想了一回,末了百感交集道:“真不容易。”
不管现代还是古代,这都是她第一次正式以法医兼侦查的身份独立出案,代表的是当时的最高领导,面临的不仅仅是身份上的转变,更多的还是职能过渡上所带来的细微变更。
简单地说,就是人还是这么个人,但需要操心的事儿凭空多了许多,压力骤增,责任感瞬间立起来。
“经验还是少了,”她摇摇头,“以后还得多跟着学,远的不说,咱们这边的方兴和杜奎两位捕头在这方面可算我的大前辈,日后我也得多听多看,来日出去不能给你和邵老爷子、陛下丢脸。”
如何调度,如何侦查,如何分人辨物,以后都得系统的学起来。
她能有今天,邵老爷子和圣人其实都是承担着很大的舆论压力和风险的,哪怕下面的人不敢明着反驳,但私底下等着抓小辫子看好戏的肯定不少。
若做得好了,那些人也不过顺水推舟说一句陛下英明;
若出了岔子,到时候庞牧一脉、邵离渊甚至是陛下,必然都逃脱不了口诛笔伐……
她一定不能给他们机会!
“对了,”说起此番经历,晏骄不免想起许倩,“那丫头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听她挑重点说了经过之后,庞牧也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平日里那丫头总是上蹿下跳没个正行,还真没瞧出来有这样的志气。”
就连当初白宁头一回跟着看验尸的时候,不也吐了么?
晏骄慢慢摩挲着手中温热的粥碗,眼神穿过氤氲的雾气,也不知看向何处,“我就想着,既然她有这个志向,我又有这个条件,就顺手推一把。”
这个年头,肯有这般独立志气的女孩子实在是凤毛麟角,难得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错过。
庞牧点了点头,隔着桌子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正经朝廷命官,这事儿你自己做主。”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听到楼下似乎有耳熟的声音,都伸着脖子往外一瞧,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宋亮?
昔日的飞虎堂三当家宋亮与其他九人组成一队,正沿街巡逻,偶尔遇见有口角的便顺手压一压,瞧着很是有模有样。若不细看他的服饰,指不定就要当个正经在册衙役了。
“我记得,他们这批人下个月要考核来着?”晏骄笑问。
之前庞牧借着整顿治安的由头挑了一百五六十号人出来,打散了分派到各部门跑腿儿,期间几次三番刷下来不少,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剩三十个了。
不过一段时间下来之后也就瞧出规律:九大武馆到底底蕴深厚,留下的比例十分惊人,而且都是武馆中排号靠前有名有姓的,却唯独没有馆主。
想来他们自己看的也通透:官身自然诱人,可谁知道日后的事情呢?总得有人留在家里,一来算作兄弟们的退路,二来勉强可算一个依仗……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身,既有承前,总也该有启后的,这样朝廷、江湖上都有自己人,才算万全之策。
庞牧嗯了声,指着宋亮和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说:“这一批着实有几个出色的,最后差不多能填上二十人的缺。我琢磨着雅音那里分几个,留几个在衙门里,宋亮和他还有另外两个以后都跟咱们回京城。”
他们夫妻两个一位国公,一位刑部正六品捕头,手底下都少不得人使唤。
庞牧倒罢了,这些年班底攒了不少;倒是晏骄,明面上的自然有邵离渊那糟老头子安排,可私下的却只有小六小八两个侍卫,且都是有军功的,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打发他们去,下面的空缺着实该狠狠补一补了。
晏骄知道他并不缺人用,只怕为的都是自己,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再道谢却生分了,只是冲他笑了笑。
庞牧见不说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越发熨帖,便细细分解道:“经过这一出,咱们自己得了实惠不说,下头的人都知道咱们说话算数,且又有榜样在前,自然越发乖顺。即便下一任知府来了,也可循着这个旧例,管起来更松快些……”
两人吃完了饭,又慢悠悠挨着几家铺子逛了一回,经过一家肉铺时,晏骄无意中瞥见几块大骨头,突然又想起来之前的无名母子白骨案。
庞牧也跟着摇头叹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时我就不该把话说的那么满,满以为没什么难的,瞧瞧现在?这都一个多月了,连点正经头绪都没有。”
晏骄安慰他道:“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才一个多月,只怕离得远的那些州县都还没听到信儿呢!且熬着吧。”
说话间,两人又往书铺里扎了一脑袋,还去梨园听了一回曲儿,稀里糊涂大半天就过去了,一直到下半晌才回去。
结果刚一进门就被廖无言的人喊过去了。
“我有个师弟,惯爱云游四海、广交朋友,”廖无言少见的有些喜形于色,只以手势示意他们随便坐,又从书案上捡了一封信出来,“隔三差五便要去些乱七八糟的文会、雅宴的,听过不少逸闻趣事,再没有比他消息更灵通的。之前我曾在信中与他提起那母子白骨案,也是存了从民间打探的念想,今天早上他才来了信,说大约半月前他在一次宴会上隐约听见一桩奇事,倒是与之前咱们推测的有些相似。”
庞牧顺手接过信,听到最后便忍不住与晏骄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
晏骄忙道:“实不相瞒,才刚我还跟天阔说起此事,这么久了还没有头绪实在叫人心焦,没成想刚进门哥你就弄了个柳暗花明又一村。您说说,一桩桩一件件的,您都给过多少出人意料的好消息了?简直就是报喜鸟哦!”
说起报喜鸟,她又不由得想到报丧鸟林平……唉,这是何等天悬地殊的巨大差异!
廖无言都给她逗乐了,“书不爱读几本,倒满嘴胡诌……”
话虽如此,可也没瞧着多讨厌。
晏骄跟庞牧凑在一起看信,先见里头满纸铁画银钩,就忍不住赞了一声,然后才细细看内容。
写信人详细的描述了他在宴会上无意中听过的一桩奇事:
有个专跑布料生意的商人某次赴宴吃酒吃醉了,偶然间说起一件伤心事,原来他姐姐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突然失踪了,他姐夫说是姐姐早有外心,跟外头野男人跑了,可他却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也根本不信,两人还因此吵过许多次,最后彻底翻脸,两家也几乎没了往来。
如今十一年过去了,那个商人始终没放弃过寻找姐姐,但自己也知道机会渺茫,所以心中愈发苦闷,终于在一次酒后失态,将胸中隐藏多年的苦水倒了个干净,几番辗转流传之下,被廖无言的师弟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今天要去体检,方的一逼……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久以来的一团乱麻突然跳出来一根线头, 贴心程度不亚于雪中送炭, 晏骄和庞牧欣喜之余却又不免担心这是否过于巧合。
廖无言道:“先前我也是那么想的, 不过你们看到最后就知道了。”
他的师弟临清虽然瞧着是个不着边际的浪子, 但实际上办事很有分寸, 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开始多方寻找。几经周折, 终于先跟那名商人的好友接上头, 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这才给廖无言来了信。
信上零七碎八的信息说了很多, 但晏骄和庞牧却一眼那看到了关键的两句:
那兄妹二人的母亲恰是西北人士, 而她本人当年也因为牙齿生的不好而拖到二十岁才说上亲, 失踪时二十五岁, 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
十一年前边关战事正酣,多少人流离失所, 一个两个人失踪并不稀奇, 可同时满足年龄、身份和特征的的两个不同人?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位商人知不知道姐姐当时是否有身孕?”晏骄问道。
之前他们曾请了一位有经验的稳婆辨认胎儿尸骨,稳婆说看上去大概有三个月了, 这个时间有些尴尬,因为很可能小部分反应不怎么敏感的孕妇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更别提身边的人了。
廖无言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回信,他也没想到这么细, 不过既然那位叫王顺的商人自己没说,估计也不清楚自家姐姐的情况,不然照苦苦追查十一年还不放弃的情形看, 反应不至于这么小。至于死者自己知不知道,眼下也无从查起,只有天知晓。”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如今临清已经在尝试与王顺联络,再问过细节。”
晏骄听后感激不已,“有劳了。”
到底是廖无言的师弟,思想觉悟就是高,听听,本来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还如此卖力帮忙,真乃吾辈楷模!
廖无言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他不过天地间一浪荡子,闲着也是闲着,有这正经事做倒还好些。”
他这样一副不用白不用的表情,倒是叫晏骄越发好奇了,听上去那位临清先生……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廖无言好像特别擅长窥探他人内心想法,晏骄心里不过略冒出来这个想法,他就在那头笑了,“有见的时候,之前他还在信上说要瞧瞧我认的义妹来着。不过他那人颇有些不拘小节肆意妄为,来日若闹起来,你也不必同他客气。”
还没见面就先说有闹起来的可能,所以这位临清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晏骄还没说话呢,庞牧先就笑起来,“到底是你更有脸面,我同他也算认识几年了吧?他却从没想过来瞧瞧我。”
晏骄失笑,“只怕是来看稀罕吧。”
自打那日与邵离渊京城分别之后,她就时常会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当日接的不是刑部捕头令牌,而是一盏聚光灯,不管走到哪儿就能自动吸引关注,而大家看她的神色中显然好奇和探究多过敬畏。
简而言之,就是物以稀为贵:男人国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女人,谁都想抓紧了瞅两眼。
不过也不是吹,说起来,她和庞牧两个真该算是这一二年间风头最盛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