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先是一片死寂,继而就听众人大惊失色的齐声大喊起来:“不是!”
再三交代了到底是哪个行囊之后,众人长长的松了口气,现场顿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氛围:要了命了,差点出大事!
晏骄想起来东边似乎有一片池塘,里头残荷遍布,当即笑道:“醋溜藕片很是清爽开胃,谁去捞两截莲藕上来?”
谁也不愿意干等,晏骄话音未落,众人便纷纷自告奋勇你争我抢的去了,“我我我!”
白宁兴冲冲撵走了庄子上的烧火丫头,毛遂自荐的要给晏骄烧火,结果三把柴火下去,就在一众厨子的惊呼声中烫了人生中第一个刘海。
晏骄笑的前仰后合震天响,差点把刚做好的鸡蛋豆腐丸子扣到地上,连忙唤了图磬进来,“赶紧把人带走,别把厨房烧了。”
白宁欲哭无泪的摸着自己卷卷的额发,嗅着萦绕鼻端的焦糊味,带着哭腔说:“雅音,我头发烧了!”
不就是个烧火吗?她之前看小金小银她们做的挺简单的啊,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一个劲儿的往灶台外头冒火苗?
图磬板着脸观察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羞又气的白宁追着他打了半个院子。
还别说,挺像西边那些白皮卷毛的蛮子……
有了一群帮手后,晏骄做菜的速度明显飚起来,很快就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
红白汤驴肉火锅,另有包括鸡蛋豆腐丸子在内的七、八种配菜,并一道醋溜藕片,主食就是面条。
火锅尾声时用汇聚了多种食材美味的汤汁下一把手擀面,那滋味儿,简直绝了!
主厨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被他看不上的零碎食材眨眼间变成一桌珍馐,整个人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再看晏骄时,就不自觉带上了敬畏:
这真是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啊!
满腹心事的卫蓝目送祝溪离去,自己又在矗立在寒风中对着大松树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身心俱疲的回来,然后一推门就发现众人正围着大桌,热热闹闹的涮火锅。
里面水汽弥漫,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一直压在大家身上的悬案不曾存在过一般。
咕噜一声腹鸣穿透重重夜幕和氤氲的蒸汽,引得众人纷纷回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哦,难怪碗筷多了一副,感情是少了一个人!
果然大冷天的就是不能挨饿,连带着脑子都不好使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如梦方醒的卫蓝在众人的欢迎声中落座,看着眼前咕嘟冒泡的火锅,苦涩的笑,“我,我实在没有胃口。”
话音未落,齐远就已经给他夹了满满一大筷子香喷喷的驴肉来,还很周到的帮忙按到用麻汁、香菜叶、胡椒、辣椒面等精心调配的蘸料中翻了几下,“你说啥?”
“咕噜~!”
浓烈的香气疯狂袭击着卫蓝的脸,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他沉默着摇了摇头,拿起筷子,狠狠吃了一大口。
真香。
果然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本来天气冷了之后饭量就大,一群人劳心劳力的折腾了大半天,这会儿都饿狠了,谁也顾不上多说,只是埋头扒饭。
直到下去约莫四分之一头驴和小半盆丸子,大家这才放慢了速度,也有空问卫蓝的结果了。
卫蓝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驴肉卷,言简意赅的将祝溪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问庞牧,“大人,您有法子吗?”
庞牧搓了搓手,来了兴致,“他说自己有铁证?你知道是什么吗?”
卫蓝摇头,“我问来着,他不说,只道这是他最后的筹码,谁都不会告诉的。我瞧不像是说谎。”
作为方梨慧的隐形心上人,祝溪很可能是除去参与者们之外第一个知道方梨慧遇害的,既然他都敢直接找到秦知县击鼓鸣冤,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私底下收集证据也是有的。
不过那几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人有权,又占据先机,祝溪手里到底攥着什么证据呢?
庞牧啧了声,又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驴肉,拧眉道:“告御状并非他想的那么容易。”
事情毕竟牵扯到三名在任官员,其中一位更高居吏部侍郎,祝溪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凡有一点纰漏给人抓住了,他就要被反告一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于什么欺君的,后果更是严重。
齐远就道:“天青,要不你跟他说说,叫他跟咱们合作,两边联手,别说什么吏部侍郎了,哪怕是个尚书也能给他弄的死死的。”
“我一开始就说了呀,”卫蓝也急得不行,“可他似乎被伤透了心,话里话外的官官相护,什么一丘之貉的。”
图磬点头,“这也难怪。”
心上人是被几个官员一起害死的;自己伸冤不成,也是被官员打回来的……
庞牧想了一会儿,“等会儿吃完饭我亲自写一封信,你明天就送给他。”
卫蓝连忙点头,又感激的做了个揖。
庞牧并不在意,又转头看向图磬,“秦青那边怎么说来着?”
图磬道:“苏本还没有下落,他知道晏姑娘记挂玉容姑娘的安危,原本打算叫自己的女儿秦云去看看。奈何张家已经认定他叛变,戒备的很,秦云白走了一遭,连玉容的小院门都没进去。”
“后来这位秦姑娘也不知怎么说动了王佩,后者甚至还叫自己家的女医官扮做随身嬷嬷,借机诊了一回脉,直道那玉容性命无忧,只是被下了药,每日只是昏睡,偶尔清醒时也是有气无力迷迷瞪瞪的,眼见着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晏骄追问道:“那药对人体有害么?”
“是药三分毒,要说一点儿害处没有那是骗人的,”图磬诚恳道,“停了药之后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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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骄虽然不知道庞牧给祝溪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三天后,祝溪真的主动登门了。
短短数日,他就憔悴许多,越发像是冬日寒风里摇曳的一竿翠竹。
他没抢着开口,庞牧也不着急催:既然人都自己来了,还怕他再沉默着回去吗?
祝溪端着茶盏,怔怔盯着微微晃动的水面看了许久,声音干涩道:“大赦天下什么的,是大人信口胡诌的吧?”
庞牧毫不避讳的点点头,“不错,你很聪明。”
祝溪肯说这个就相当于已经从侧面承认与烟峦的母子关系,不然一位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又如何会与一名上了年纪的歌姬有联系?
祝溪嗤笑一声,“这样也好,免得我再做一回无用功。”
说着,他捏了捏手中的薄胎茶盏,声音微微发颤,“大人在信中许诺果然为真?您真肯为了一介罪臣之后开罪吏部侍郎?并保天香楼和我母亲周全?”
这几天祝溪一直没合眼,哪怕当初决定偷梁换柱替梨慧报仇,也不曾这般让他为难。
他对官员很不信任,但庞大人说得对:对手太强大,而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容不得一丝疏漏。
他输不起。
“你这话说的有问题,”庞牧大咧咧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你我真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就不是开罪,而是他们自寻死路。至于保全天香楼和你母亲,想来堂堂定国公,这点脸面还是有的吧?”
庞牧的话直白粗浅,但祝溪听后反而迅速安了心。
是啊,眼前这位可不仅仅是什么知府,而是本朝最年轻的尚在人世的一位国公,乃是圣人的头号心腹。
若连他都不能信任的话,祝溪也实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祝溪仿佛给自己鼓劲一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石破天惊道:“苏本藏在天香楼。”
“什么?!”庞牧知道他有证据,却没想到对方一张口就放了大招,“原秦青手下的仵作苏本?”
祝溪点头,“不错。”
青楼楚馆这些地方可谓复杂,少不得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有应付官府的一套招数,想要藏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当年我与梨慧约好了,八月十五晚上要一同去看花灯的,可是我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预感不妙,沿着护城河一路找去,谁知竟被我发现了一条方家的画舫。上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我心觉有异,忙登船查看,意外在二楼船舱床榻的角落里发现一顶十分华贵的发冠。”
“是闵行勇的?”庞牧道。
祝溪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无形中多了几分安心,“看来大人确实没有偏我。不错,正是他。”
庞牧叹了口气,“然后呢?”
“当时我只知道这发冠价值不菲,却还不清楚它的来历,只是本能的觉得它很重要。”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祝溪睡梦中,他已经渐趋麻木,“我正要继续搜索,岸上却呼啦啦来了人,也不上船,竟直接丢了火把上来!情急之下,我只得带着发冠跳水逃生。”
“当时我的感觉很不好,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梨慧,没成想被人抢先一步,我去时,那里已经挂了白灯笼,说是方家大小姐半夜失足跌入池塘,淹死了……”
祝溪恨不得将银牙咬碎,目眦欲裂的恨声道:“她素来怕水,只有我陪着才敢看河灯,又怎么会半夜去后院池塘?”
“破绽这样多,我哪里能忍?便在暗中窥视,当天夜里就意外发现被知州衙门的人押送出城的仵作苏本。”
“苏本一路哭求,那两名衙役却只是唠叨,说是上头大人的命令,叫他死后寻仇时千万找准正主……他们似乎也不想手上染血,只是相互推诿,我当时血气上头,想着梨慧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得关窍就落在他手上,冒死也要救上一救!”
“我从后头丢了石头出去,那两名公人也吓了一跳,慌得不得了。我又将原本打算打点方家门房的银两全都丢了出去,苏本见状,也说了家中埋藏钱财的地方,又不住磕头。那两名公人本就不想造杀孽,见此情景,竟答应了,只往苏本面上划了两刀,叫人认不出来……”
“苏本勤恳大半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又得我救助,便说了许多内幕,其中还有一枚从梨慧手中抠出来的玉坠。”
庞牧打断道:“他私藏这个作甚?”
祝溪道:“一来他也觉得梨慧死的太惨,想着或许会有人想帮忙伸冤也说不定,来日也许派的上用场;二来,若是无人来取,那玉坠甚是华贵,想来能换不少银两,来日他便辞了差事,找个偏僻的地方了此残生。”
庞牧点点头,替他补充道:“只是没想到,张横的手脚那样快,手段这样狠辣,这两种可能一种都没来得及实现。”
“正是,”祝溪道,“我当时如获至宝,又打听到那晚他们接待的是京城贵人,见本地求告的路子堵死,就去了京城,几经周折,发现那顶发冠和玉佩上的纹样,竟然就是闵家家徽。”
闵家来自关外,还保留着信奉图腾的风俗,入关后流传到现在,前朝开始便改成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家徽。
“好!”庞牧忍不住拍案而起,喜形于色道,“总算有了物证!”
祝溪也不自觉被他的情绪感染,颤声追问道:“大人可是有了把握?果然能将这些歹徒绳之以法?”
庞牧难掩兴奋的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抬手将一张书案劈得粉碎,“办不了他们,本官的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庞牧才算冷静下来,又问道:“不过你这个身份,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祝溪也不再隐瞒,苦笑道:“也是造化弄人。梨慧去世后一个来月吧,店里来了一个污秽异常的客人,瞧着疯疯癫癫的。兰姨本不愿意接,可那人肯出银子,便不能坏了规矩。谁知他半夜竟,竟死于马上风……我们都吓坏了,生怕吃了官府挂落。”
“后来有人认出他是城外的小棺材,我便知道是老天可怜我,次日一大早就学了他的装扮潜回破庙,取了他的身份文书……”
在天香楼栖身的都是可怜人,相互扶持着过了这么些年。本以为都要死在这烂泥潭里,谁知眼见着能有一个人脱离困境,只觉惨淡的人生中都多了些许光亮,便都自发替他保密。
当时兰姨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只管出去做想做的事,别管我们,像个人一样痛痛快快的活一回!”
庞牧唔了声,“那天香楼的那个任泽呢?”
祝溪自嘲一笑,反问道:“大人只看着外头晴空万里,可知私底下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世上没名没姓的人多着呢,能有个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太阳底下,已经是他们毕生所向了。”
屋里沉默许久。
过了会儿,庞牧才道:“眼下,你有两条路。第一,你就是祝溪,至死也不能与亲朋相认,而与方梨慧相恋之人,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只是这么一来,案子又凭空多了几分阻碍,可你会是安全的,也会有大好前程。”
“第二,将一切毫无保留的坦白,案子会破,但你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现在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谁,是祝溪,还是任泽?”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不容易啊,这个案子太难写了……如果有啥破绽或是不完善的地方,大家……见谅哈,第一次写这个题材,以后还会更好哒~!
第一百零一章
“你是祝溪, 还是任泽?”
祝溪瞬间领会到庞牧的弦外之音,禁不住身体微微发颤, 第一次诚心诚意的一拜到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砖地面, 斩钉截铁的说:“草民愿以任氏子孙的身份死去,望大人成全。”
他一直都认定了这是一条不归路, 可不曾想, 如今却有人亲口问他, 是否要回头?
在这一刹那, 他终于愿意去相信,或许世上真有神明也说不定。
那神明,此刻便在前面静静俯视着自己, 眼中满是悲悯。
满眼悲悯的神明一言不发的盯着跪着的年轻人看了许久,突然嗤笑出声, 挠着头, 瞬间回归尘世。他有些无奈地说:“罢了, 看了今年真得回京一趟。”
顺便问问骄骄,看愿意不愿意接受赐婚, 嘿嘿……
祝溪,不,是任泽抬起头,俊秀的脸上以满是泪水,“谢大人!”
庞牧抬手叫他起来,快刀斩乱麻道:“听说你也没个正经落脚的地方, 暂时先不要四处去了,便留在衙门里。本府瞧你与青空也颇为投机,彼此讨教学问也是好的。”
任泽诧异万分,脱口而出,“我还能继续考吗?”
庞牧反而比他更诧异,“为什么不考,考啊!来日你考得越好,此事转圜的余地才越大。”
此案处处险要,每一步都算兵行险着。而归根究底,还是脱不了圣人的法外开恩和文人的支持。
前者,倒也罢了,只是后者……就必须想尽办法叫他们惜才,不舍得杀!
任泽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把脸,眼睛里仿佛迸出光来。
“对了,那发冠和玉佩你得空拿来与本府和廖先生瞧瞧,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任泽心中激荡万分,久久难以平静,“只恐连累了大人。”
“你又不是峻宁府辖下的考生,这案子也不是本府的过错,”庞牧回答的非常干脆,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本府怕什么。”
任泽愣了下,忽然就有些想笑,然后他也真的扯了扯嘴角。
若是神明,只怕这也是天地间最有烟火气的神明。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任泽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快将自己压得粉身碎骨的担子骤然间轻了许多,他甚至有心情关心旁人,“那苏本?”
“哦,对,还有那个叫苏本的仵作,”庞牧一拍脑门,略一沉吟,“稍后本府派两个得力的人同你一起前去,将人也拉过来。”
苏本是见过方梨慧尸体的唯一证人,重要性不言而喻。放在妓院那种地方,周围也没有一个能干的,保不齐哪天就露出马脚,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正好媳妇儿就是这行的佼佼者,两人细细交流一回,没准儿能额外得出有用的信息。
后头庞牧喊了廖无言和晏骄来开小会,晏骄听了他的安排后欣喜不已,也说了个比较振奋人心的消息。
“前几天我又打着赏花的名义往张横府上递了一回帖子,他们还是说玉容病着,我索性又回了一嘴,只道咱们这里有个前任御医,是个极其高明的大夫,治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干脆就直接派他过去瞧瞧。张家一听,倒是有些慌了,只说已经见好了,过几日就能出门见客。”
如今两边固然在暗中过招,彼此提防,可谁都没撕破表面的遮羞布。对张横等人而言,庞牧始终是几十年内都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招惹不起。
不曾想如今晏骄的态度突然强势起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又不敢在这个敏感的关头杀人灭口,所以就只能叫玉容“好转”。
庞牧和廖无言俱都大笑,“你这蛮不讲理的怪招倒是颇有奇效。”
晏骄绷不住脸,也跟着笑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事先没跟你们打招呼,我也算是扯虎皮做大旗了。玉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整日被喂药可怎么好?若此案再拖个一年半载,只怕到时候将她救出来,人也废了。”
原本她还投鼠忌器,可最近几天突然就想明白了:再这么下去,只怕玉容也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被磋磨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廖无言十分欣慰的点点头,“无妨,我与天阔到底不如你心细些。”
“你们日理万机,总抓总放,哪里是不够心细。”晏骄摸了摸脸,**辣的,“反正最近百姓们都活的好好的,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忙分担一点是一点吧。”
庞牧和廖无言下意识觉得这话有哪里怪怪的,可细细想来,却又很合理……
廖无言又与庞牧说起他对任泽的处置,其他的倒没有意见,只是在处理方法上有点意见。
“此事非同小可,大人本就是戍边将帅出身,如今却又主动帮罪臣之后出头,一个拿捏不好,那些将士们会如何看你?文武百官会如何看你?圣人又会如何看你?”
“先生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庞牧很认真的说,“当年被杀的一批官员中,其实谁都知道多有迁怒者,无奈先帝已逝,谁也不好说什么。至于任泽,当年不过一个九岁孩子,他有什么罪?”
“当今以仁孝治天下,时过境迁,难道还会因为一条池鱼的鱼崽子而大动肝火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任泽可不就是一条无辜的鱼崽子?
见廖无言拧着眉头不说话,庞牧笑了笑,反问道:“那么若先生是判官,想必定要将任泽砍头示众了。”
“我岂是”廖无言本能的反驳,才说了几个字就意识到中计了,当即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那任泽实属天纵奇才,若生在寻常百姓家,来日必为朝廷之栋梁。
可惜,可惜啊可惜……
庞牧又道:“千金易得,人才难求,他走到今天也是被逼无奈,中间也不曾主动伤害人命,只想豁出命去讨个公道罢了。”
他此生最敬重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汉子,如今到了地方,却先后在卫蓝、任泽这些柔弱的书生身上瞧见了血气,怎能不动容?
廖无言无奈看了他一眼,随意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过说了一回,你就道出这一车话来。”
因有了重大转机,庞牧的心情显然很好,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不必担忧,我也是知道轻重的人。放心,我只负责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一回,至于圣人和众朝臣如何反应,就是他们的事了,我绝不强加干涉。”
打了这么些年仗,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其中一条便是:要救别人,先保住自己,不然只能是大家一块儿完蛋!
说到底,定国公也不过是个哪怕远离京师也不忘为国分忧的老实人罢了,能在百忙之中发现一桩积压多年的旧案命案,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谁能因此而说什么?
廖无言笑着摇头,虽然没说话,可明显放心不少。
快立冬了,昼夜温差极大,为了抵御严寒,众人的饭量不自觉就大了许多。
晚间晏骄照例跟白宁学习擒拿术,结果练着练着就饿了,两人对视一眼,熟门熟路的摸进厨房。
晏骄见还有些剩下的生五花肉和一大块豆干,索性直接切成细条,叫白宁现场起了个火堆,准备暗搓搓的烤串。
时间紧任务重,腌肉是来不及了,她就将肥瘦相间的肉切得极薄,用签子穿了,翻转间均匀刷酱撒料。
不多时,那白色的脂肪就开始冒着油花吱吱作响,逐渐变得透明,边缘微微呈现出焦黄,时不时将上头撒的孜然爆开。
白宁看的直吞口水,越发觉得随时都要饿昏过去,一边疯狂扇火,一边不停的问好了没。
晏骄像模像样的将红棕油亮的烤串在火上抖了抖,伴随着不断低落的热油,火堆中猛地迸出一阵带着致命浓香的白烟。
“咕咚。”这是白大小姐吞咽口水的声音。
晏骄视而不见,又检查一回,举起来狠狠嗅了一大口,故作深沉道:“撸串本就是这世上最令人身心愉悦的活动,而深夜偷偷撸串,更是……”
这其中滋味,当真令人难以言表!
然后两个姑娘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开心的撸串。
白宁听说案件两条线的进展之后大为兴奋,顶着一头依旧卷曲的刘海拍案而起,浓郁芬芳的烤肉香气从她口中喷薄而出,“这可太好了!”
晏骄就看见她的刘海在脑门上一蹦一蹦的,不由的噗嗤一笑,“不过天阔和先生都说现在不是时候,还得等。”
毕竟举人成千上百,可状元、榜眼什么的,三年才得一个,二者地位便犹如云泥之别。
只有等任泽一朝成名天下知,用真才实学征服天下人,圣人和文人士族才会真正将他看在眼中,才会觉得杀他有点可惜。
而庞牧需要的就是这点可惜。
关键时候,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犹豫便足以扭转战局。
“那是自然,”白宁点头如啄米,开始龇牙咧嘴的咬烤豆干吃,“呼呼,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都已经等了两年多,也不差这几个月。好在那个玉容已无大碍,你也能放心了。”
晏骄笑着点头,又听她问:“这么说来,你们最迟明年殿试便要进京?这期间圣人必然还会频频相邀,干脆年前就走,届时顺势入京,也不算刻意。哎你不知道,京城过年可热闹了!对了,那你要是觉得住在国公府别扭的话,不如就去我家住啊,反正我也没个姐妹,怪孤单的,到时候咱们还住一个院子!”
白家本家女孩儿本就极少,几年前白宁唯一的姐姐远嫁东北后,她就越发形单影只了。
晏骄一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好啊!不过你最好提前跟家里打个招呼,毕竟我这个身份……”
世人对仵作的偏见根深蒂固,万一白家其他人觉得晦气,白宁没打招呼就把自己带过去,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谁知白宁就笑道:“我早就在家书中写了,我在这里经历了许多新鲜事儿,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最高兴的,还是结识了你这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姐姐!我爹娘他们听后都说你能为人所不能为,乃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很了不得,很不容易,叫我得空请你家去坐坐呢。”
白家是军功起家,几代下来,杀的人怕不是比晏骄见过的尸体都多,在对待仵作的态度上倒是跟庞牧不谋而合。
一句“很不容易”,轻而易举的戳了晏骄的心,叫她突然有点想哭。
来到这异国他乡,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白宁越说越高兴,又出人意料道:“我不光邀请你家去做客,还要你陪着我出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