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承认,但她心里知道,她对他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羡慕。
凭什么他就抛开家族的枷锁、抛弃身上的责任不顾一切地入赘到王家来,而她却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凭什么他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拼了性命去追求,不顾一切地去讨好,只为能跟心上人在一起,而她却连走出去认识别的男子的机会有没有?
凭什么!凭什么!
她绝不让他得逞,他想要的就是与她两情相悦,夫唱妇随,她偏不让他如愿。
所以,当怀有身孕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赶了出去,与他别室而居。
他依然是温柔的、体贴的、有耐心的。
若不是他偶尔露出的精明强干与父亲的赞不绝口,他真怀疑他是不是个只会笑着说好的傻瓜。
他每天都来看她,她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至于是在气谁,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抱着小小的九郎在花园玩耍,让九郎看花看蝴蝶,一抬头才发现他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双眸含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慌,待反应过来,心头的火气更大了:“是谁让你来的?不是说了以后有我的地方你不许来吗?还不快走。”
可他没走,不仅没走,反而还朝她走了过来。
她抱着九郎,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哄她:“抱真,你还要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
她脸上火辣辣烫得厉害,挣了几下没挣开,就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让他们两人都惊呆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厉害,却也感觉到气愤,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变脸。
原来,他并不是对她百般容忍的,原来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原来他对她的好都是假装的。
她心里很疼,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样:“我说了不许你碰我,我讨厌你,讨厌与你有关的所有事!”
他心神巨震,目中都是不敢置信与心痛。
她突然生出后怕来,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二人对视良久,他只是轻声道:“别闹了,你怎么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她不由跳起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事事都依着她,像看孩子一样看着她,她不需要他这样对她。
“看不清的是你,我有多厌恶你,你难道不知道吗?”她知道她说的话会伤他的心,知道他会痛会难过,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对自己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她瞪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有跟你有关的一切,都让我深深厌恶,如果可以,我恨不能你永远从我面前消失,你别费劲了,你休想得到我的心。”
话刚说完,怀中的九郎便哇哇大哭起来,她冷笑一声:“包括九郎,他身上有你的血,一样令我厌恶。”
她将孩子朝温烈怀中一塞,转身就走。
从那之后,他就变了,不再朝她身边凑。她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同时也有一种愤怒。
原来你对我,也不过如此。
两看相厌,倒也正好。只是在父亲面前,两个人却不得不做出恩爱的样子来。
九郎三岁那年,父亲病逝,她在家中守孝,醉心于琴棋书画,常常一整天待在书房,与他更是形同陌路。
等二十七个月父孝守完,她应邀出任蕊珠书院的书画夫子,才感觉身上的枷锁去掉了,她走出了王家,可以做她喜欢做的事情了。
她喜欢书院里的气氛,喜欢那些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喜欢她们围着她叫先生朝气蓬勃的样子。
然后,她就遇到了荣王。
她与他一见如故,她向往自由,他也是。她不想要王家女的身份,他也遗憾生于帝王家。他们对琴时声声相和,作画时心有灵犀,他知她、懂她、怜惜她。
她终于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是多么欢喜,几乎是耀武扬威地跑去跟温烈说,她也有喜欢的人了,她再也不要在王家呆了。
她想看他生气,想看他愤怒,想看他暴跳如雷,想看他得知真相时扭曲的脸。
可是她失望了,他没有生气,也不问那个人是谁,只淡淡地告诉她,他病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她暴跳如雷,痛恨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样,凭什么阻止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不信他会生病,不信他活不久。
荣王还在等她的消息,三番两次派了人来催她离开王家。
她明明可以不顾一切的走掉,明明可以收拾了东西离开,可心里却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到底在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等来了他病重的消息,等来了他快死的消息。
他怎么能死呢,他不能死的,他答应过父亲要照顾王家、照顾她一辈子的,他怎么能半路就撂挑子呢。
他想一死了之留下王家牵绊住她,他想让她心有愧疚不离开他,他休想,她绝不让他得逞。
她要让他知道,他就是死了,她也要离开。他就是死了,也休想痛痛快快、轻轻松松、了无牵挂地闭眼。
可他还是死了,不顾她的愤怒、不理她的挑衅,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
还有九郎,他们的儿子,也恨死了她。
她记得,那几天是她这辈子最痛苦的几天。
先是他病重,陷入弥留之际,接着是他们争吵被九郎撞破,九郎跌入湖中,人是被打捞上来,可命悬一线,高烧不醒。
二叔父见她一个人撑不起来,就打发人去河北接回娘家喝喜酒的二婶婶与小堂妹回来。谁知道接人的人还没到,送丧的人就来了。
二婶婶娘家失了一场大火,二婶婶、小堂妹与她娘家上下三十余口,悉数丧命火海。
二叔父听此噩耗,当场昏倒。
五天后,温烈心里记挂着高烧不醒的九郎,睁着眼睛断了气。
她的天塌了。
她扑到温烈的棺椁上,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他的棺木,他走了,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外院的管事是谁,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前来吊唁的人,不知道对牌在什么地方…她甚至连他是什么地方的人都不知道!
她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只能看着小小的九郎不顾发着高烧安排庶务、主持丧葬事宜、找人照顾二叔父,看着他才八岁就强撑着把整个文国公府的门庭支撑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丈夫,那个叫温烈的男子,为了她做了多少事,为她承担了多少责任。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由着她任性,由着她不食人间烟火,由着她任意妄为。
便是他死了,还教会了他们的儿子,继续撑着整个王家。
那原本都是她的责任,那原本都该是她做的事。
她究竟干了什么,究竟错过了什么,究竟是多么的可怜无知,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拼命地回忆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拼命地回忆他的音容笑貌他说的话,她才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在他的卧室发现了一本手札,那上面记载着他跟她第一次见面时是多么的惊喜,他第一次登王家门将其他竞争者赶走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他们成亲时他的欣喜若狂,她生孩子时他的紧张心痛,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都是她的名字-抱真。
他叫她抱真,那是成亲第二天的事情,她憎恨他成亲当晚的鲁莽,恨他弄疼了她,用一种仇恨地语气命令他:“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从那以后,他果然没有叫过她抱真,只叫她大小姐!
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终于找到了喜欢的人,可是晚了,晚了!
他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至于跟荣王的风花雪月,那算什么,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她去见了荣王,跟他道歉,让他不必等她。
可她没想到,荣王竟然迷.奸了她,在她丈夫死后不满百天,在她儿子用小小的肩膀支应门庭的时候。
荣王用龌龊的手段强占了她,不仅对她做尽凌.辱之事,还拿了她贴身的小衣,威胁她:“你只管去死,我会立刻将你我之间的事抖出去,到时候让世人看看,文国公府的抱真夫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没有一头碰死在温烈的棺椁上,若她真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不会怀了虐种又打下,不会一次一次受荣王那个畜生凌.辱,不会听他用阴毒地声音唤她的名字,不会知道温郎的死,是他找人动的手脚,更不会知道他还在九郎身边安插了人,只要她敢反抗,他就报复九郎…
九郎还小,她已经害死了丈夫,却不能再害死九郎了。
她的身子算什么,他喜欢,就任他凌.辱便是。
只恨她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她只能小意温柔地服侍他,低眉顺眼地应承他,等九郎长大可以自保,等她有合适的时机再报仇雪恨。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为他生下虐种呢,她总是喝避孕汤,就是没喝避孕汤怀孕的那几次,她也偷偷地将虐种打掉了。
她恨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的九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终于可以为父报仇了。
她引了荣王去永寿寺,却给九郎留了一个玉佩,告诉他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他终于死了,终于死在了九郎的手中。
她这么多年的仇,也终于报了。
也该她到九泉之下像父亲母亲赎罪了,她让王家蒙羞,丢尽了王家的脸。
还有温郎,她欠他一声对不起,他临终前说的,如果有来生,他宁愿不曾遇到她。是的,她不配遇到他,不配他那样倾心相待。
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她知道终于可以解脱了。
抱真夫人毫不留恋地把头放进打了结的汗巾子中,用力踢开了板凳…
头疼,全身都疼,像散了架一样的疼。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这声音,怎地如此熟悉?
抱真夫人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温烈,他一双如墨玉一般的眸子正看着她。
她一把抓了他的衣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温郎,温郎,对不起,对不起…”
温烈不过是偶然发现这山崖边有几缕丝帛,便怀疑是有人失足跌下去了,他见那痕迹很新,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吊了下来,没想到还真有一个十分貌美的小姑娘,只是昏了过去。
没想到她醒了之后就一把扑倒自己怀里,直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怎么京城的小娘子都这般奔放吗?
待见她放声大哭,喊着温郎,才知道她是受了惊吓,将自己错认了旁人。
他便顺势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她:“没事,没事,都过去了,有我在呢,有我在这里呢。”
抱真哭够了,才发现自己身处悬崖底下,全身都是伤痕,而温烈并不认识她,只以姑娘称呼她。
她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一把抓住了温烈的胳膊:“温郎,这里是地狱吗?”
地狱里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若真是地狱,他就是在这样的地狱呆一辈子也愿意。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衣衫也破了很多,露出不该露的地方来。
温烈脸有些发烫,把脸转到别处:“不是地狱。”只怕是天堂。
“那我这是在做梦吗?”她眼角含泪,急急地要知道答案。
“不是梦。”
或者是美丽的春.梦吧,梦醒了,就结束了。
这样的小姑娘非富即贵,他怎么能宵想?
“不是梦…”抱真喃喃自语,说不上来是悲是喜。
她没死,她没下地狱,而是来到了第一次跟温郎相遇的地方,又回到了从前。
她还没害死温郎,还没有做那些错事。
可是…温郎已经厌恶了她,说宁愿没有遇到她…
抱真心痛如锥,泪如雨下。
温烈见了,恨不能去擦干她的眼泪,让她别哭了。
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他看着心里也闷闷的。
“别哭了。”他终于没忍住,用手指替她抹去眼泪,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包在她身上,然后抱了她起来。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这就送你回家,你见到家人,睡一觉就好了。”
抱真眨了眨眼睛,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生怕她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温烈被她盯得红了脸,只得将自己的胸膛挺了挺,用哄妹妹的语气哄她:“别看了,我又不会消失,我在这里呢,你睡一觉。”
“那你不走?”
“嗯,不走。”
“不会丢下我不管?”
“嗯,不会丢下你…”
抱真舍不得闭眼,只一遍又一遍地问他,见他毫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便突然鼓起了勇气:“那你愿意娶我吗?”
从前是他苦苦追求,这一次换她对他好。抱真盯着他,只听得自己一颗心砰砰作响,觉得他的答案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温烈抱着她的手顿了顿,他看了她的身子,又这样抱了她。
一抹绯红爬上了他的脸颊,他不敢低头看怀中的人,只盯着前方那渐渐落下去的日头道:“我娶你。”
234|〔~ ̄▽ ̄〕~@110重华番外
她病了,病得很重。
永安宫阴仄逼人,常年见不到太阳,再加上非人的折磨,让她的身子就是那快要熄灭的烛火,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晚了,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没想到又撑过了一年。
十三年了,她已经囚禁在永安宫十三年了。
她从青春貌美的少女变成中年妇人,不、她头发斑白,枯瘦如柴,皱纹横生,哪里是中年人该有的样子?
她才三十岁,可看着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妇。
春日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暖暖的,让她忍不住想要睡一觉。
迷迷糊糊中,她又开始做梦了,做那个甜蜜了她整个青春岁月的美梦。
“妹妹,妹妹。”十二岁的哥哥趴在她的窗台上冲她挤眉弄眼:“今天四月八庙会,好多南边的蛮子在外面,有耍猴的,走绳的,口中喷火的…还有好多人穿了鬼怪的衣裳在街上走来走去,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真的吗?真的吗?”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眼睛瞪得大大的:“母亲说外面人多,不让我们出去。”
“你换了小厮的衣裳,我带着你从侧门偷偷地溜出去,保管没有人知道。”哥哥鼓动道:“咱们现在出去,玩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那时候母亲外出还没回来呢。”
“好。”到底被哥哥描述的那花花世界所吸引,兄妹两个手忙脚乱地换了衣裳,从侧门去了大街上。
外面可真热闹呀,南边来的蛮夷,一个个穿红着绿脸上还带着面具,他们手舞足蹈又唱又跳,好似鬼怪,她觉得害怕,却又忍不住心里头的好奇想去看。
还有口中喷火的,胸口碎大石的,在绳上翻滚跳跃如履平地的…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些,眼睛都不够看了。
卖糖人的小摊前,站满了小孩子。她眼馋地看着,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些小孩子身后朝卖糖人的摊子里面挤。
“大姐儿,你想要什么样的?”那小贩笑嘻嘻地看着她:“一个糖人要一个铜板。”
“哥哥,我想要小猴子那样的。”她转身一看,周围挤满了挂着鼻涕脏兮兮的小孩子,哪里还有哥哥的身影?
完了,她走丢了,找不到哥哥了!
“哥哥!”她带着哭腔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大街上乱窜。
“妹妹!”
她听到哥哥焦急的声音,一抬头见哥哥站在马路对面。
“哥哥。”她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朝哥哥跑去,却没有注意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直直地朝她撞了过来。
她吓得全身瘫软,本能地闭上双眼抱住了头。
她没有被马车撞到,而是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月白色的细布衣裳,好闻的味道,还有那大哥哥英俊的脸庞,他是神仙吗?要不然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将她从马车下救出来。
有人紧张地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又没有受伤。
他轻轻摇头,叫了马车过来,让人送她跟哥哥回家。
她听到那些人叫他九爷、九郎。
哥哥也说,那个人是玉树公子王九郎,是非常厉害的人。
她懵懵懂懂的,却记住了他的名字,他的容颜,还有他抱着她时结实有力的臂膀。
她开始打听关于王九郎的一切,收集所有他的信息,越了解他,越是敬佩他、崇拜他,觉得他遥不可及。
她不再贪玩,而是发奋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只为了能离他更近一步,只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站到他的身边,向他说一声谢谢。
她长大了,他一直未娶,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等她。她相信,等她进了蕊珠书院成为闻名京都的才女,她就可以走到他的身边,嫁给他…
“娘,娘…”小姑娘哭得肛肠寸断,撕心裂肺。
顾重华倏然睁开眼睛,就看到女儿两眼红肿,脸上还有巴掌痕迹。
她登时心痛如刀绞:“月月,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可他说我躲不掉的。”小姑娘满脸是泪,一边摇头,一边哭倒在顾重华的怀里:“娘,我害怕,你不能死,你带我一起死吧,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小姑娘瑟瑟发抖,伏在顾重华身上,顾重华又气又怒,咬牙切齿地捶打着身下的木板:“朱盛熙,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竟然连亲生的女儿都不放过。
“好孩子,你别怕,你先回屋,今天晚上你躲在屋里别出来。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好了。”
顾重阳拍着女儿的后背,喃喃地安慰着。
夜,很快就深了。
虽然是春天,但夜里的凉意依然能沁入骨髓,朱盛熙疯了,这永安宫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魔抓的,他疯了,就将被囚.禁的恨意发泄到这些人身上。
他虐死了一个小太监,两个宫女,永安宫里总是飘荡着凄惨的哭声。
自打她一次梦中唤了九郎的名字之后,朱盛熙就开始连她都不放过,他甚至将魔抓伸向了他们的女儿。
不、她绝不容许他如此。
屋里传来朱盛熙癫狂大笑的声音,宫女承受不住凄厉的呼救声,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沉默不语地站在门外。他害死了小太监,那小太监的哥哥欲报仇而不能,就偷偷送了这把匕首给她,今天,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那惨绝人寰地哭喊声渐渐没有了声息,只有朱盛熙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地咒骂声。
慢慢地,那咒骂声也没有了,她耳中听到的是如雷的鼾声。
十三年了,这十三年就是她的噩梦,今天噩梦终于结束了。
她站在朱盛熙身边,看着他红胀的脸,痴肥的身子,还不犹豫将那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
“你…”朱盛熙醒了过来,口吐鲜血瞪着她。
她死死握着那匕首,用力地在他的胸膛绞来绞去。
她活不成了,可月月不能不活,朱盛熙这个畜生终于要死了,月月只是个女孩子,无父无母无兄弟,当今天子就算不喜,但也绝不会要了月月的性命。
只要月月能活下去,这就够了。
朱盛熙终于不再挣扎了,她脸上、身上都是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终于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九郎!”顾重华眸中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出来:“若有来生,你娶我可好?”
235|番外 含山,重阳,九郎
那时,新帝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带着明山公主住进了慈宁宫;宁妃成了宁太妃,被移到冷宫。而她这个昔日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潭,那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新帝仁厚,又念着她是女孩子,并未对她如何。只是对她有所约束,不似先帝那般惯着她而已。
是她看不清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后,甚至看明山公主受尽万千宠爱夺了她从前的风光就心生恨意,屡屡欺辱明山公主。
从前太后被宁太妃打压,如今一朝胜利,是不屑于为难宁妃与含山公主的,可含山公主得寸进尺,甚至偷偷给明山公主的茶水里面下毒,这让她忍无可忍。
可二皇子已经被圈禁,如果再惩治含山公主,别人不会说含山公主有错在先,只会说新帝容不下手足,连公主都不放过。
可巧当时鞑靼前来求亲,大齐只有两个公主,明山公主浑似小儿众所周知,含山公主是先帝的掌珠,紫禁城的宝贝,身份贵重,让她去和亲充分显示了大齐对与鞑靼和平共处的重视。
由此,朝野上下,无一人反对。
那鞑靼求亲使者得知含山公主容貌出众,琴艺一流,又深得帝后宠爱,实在是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修书回朝,向可汗报告这一喜事。
阿鲁可汗非常重视,不仅派王弟特穆王到京城迎娶含山公主,还带了进献了一批宝石与千匹战马作为彩礼。
新帝还是仁义,给含山公主的陪嫁格外丰厚,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甚是隆重。
含山公主被送出了京城,心里却一直咒骂皇帝皇后与太后,甚至连懵懂的明山公主都被她骂了千百遍。
从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的繁华京城,到荒无人烟、满目苍凉的漠北塞外,离大齐越远,含山公主的心里头越是慌张。
等到大齐送嫁的军队将其送到了鞑靼边境,回转之前一起跪下向她辞别的时候,她甚至还大哭了一场。此时,她才有出嫁女舍不得家乡的心情。她有多难过,就有多恨新帝。
刚进鞑靼没多久,迎亲的队伍遭遇其他部落袭击,若非特穆王英勇,为含山公主挡了一刀,这个和亲公主险些没见到可汗就命丧黄泉了。
含山公主受到惊吓,又加上水土不服,一下子就病倒了。
为了照顾她的病体,大军只得暂停前进,并派人去报知阿鲁可汗。
迎亲的队伍里,能说汉语的不多,特穆王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含山公主有什么话都会吩咐他。久而久之,含山公主就对风趣幽默的特穆王生了几分好感。
她在京城长大,喜欢的是眉目精致的翩翩少年郎,一开始打心眼里瞧不上鞑靼人。可经过一场袭击,特穆王替她挡了一刀,她便觉得鞑靼人也不错。
含山公主看着特穆王高大威猛,雄浑健壮,想着阿鲁可汗是他哥哥,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怪不得大齐泱泱大国与鞑靼交兵总是占不到好处,看来鞑靼人果然强悍。
等她做了阿鲁可汗的王妃,便鼓动阿鲁可汗举兵南下,踏平新帝的皇宫,杀死新帝,救出母妃与哥哥,扶哥哥登基。
阿鲁可汗对这个和亲王妃非常重视,亲自到边境迎接,待见了王妃,见她眉目如画、肤白如雪、娇俏可人,顿时大喜。
可含山公主见阿鲁可汗年过四十,膝下有六七个王子,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阿鲁可汗想跟大齐重修于好,自然待她不差,刚到鞑靼的那几年,含山公主这个王妃是极其风光的。
虽然鞑靼物资有限,但阿鲁可汗念着她是从大邦上国下嫁给他,又怜惜她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乡虽然是王妃但年纪比他的女儿还要小,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含山公主的要求。
所以,含山公主虽然是和亲王妃,日子过得却也极为滋润,待五年后她生下小王子,就软磨硬泡让阿鲁可汗封小王子为世子。阿鲁可汗看着床上不足百日的奶娃娃,想着自己身边那些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们,到底没有答应。
在鞑靼是没有出身这一说的,谁当可汗那是靠拳头与实力说话的。
含山公主希望落空,便鼓动阿鲁可汗与大齐交战,想着等自己解救出母妃与哥哥,哥哥当上大齐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了她这个亲妹妹,没想到阿鲁可汗依然没有答应。
从前她的要求,阿鲁可汗总是一一满足,如今希望落空,她心里就存了怨恨,再加上阿鲁可汗年纪大了,她便于特穆王勾搭在了一起。
特穆王是主战派,见哥哥这几年绝口不提征战,一副被大齐驯服的样子心里存着气,最终在含山公主的挑拨下杀了阿鲁可汗,自己做了可汗,并立含山公主为王妃。
含山公主见特穆可汗点兵去攻大齐,想着自己不久便能与哥哥母妃团圆,届时莫说是王九郎夫妇,便是皇帝皇后也要跪在她脚下求饶,那高兴可想而知。
要不是她生的小王子还小,她甚至都想亲自跟着特穆可汗去看一看大齐是如何惨败的了。
可惜,没等她听到特穆可汗胜利的消息,王宫就受到突袭,阿鲁可汗的长子率领部下趁特穆可汗外出征战,跑到后方端了他的老窝。
含山公主与小王子皆死于乱剑之下。
鞑靼与大齐这一仗直打了很多年,最终在第五年的夏天,大齐彻底歼灭鞑靼,从阿鲁可汗一众儿子中选了最懦弱无能的那个做了大齐的傀儡,封其为顺义王,鞑靼对大齐低头称臣,年年纳贡。
胜利的大军带着称臣的使者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郝将军骁勇善战、力挫鞑靼,此番得胜归来,百姓夹道欢迎,整个京城都在一片欢呼声中。
而彼时,顾重阳吃了早饭,处理完了庶务,将今年中秋要给各家准备的节礼单子拟好,就站起来挺着大肚子到花园里溜达。
阿敏已经是管事妈妈了,她与另外两个年轻的媳妇子一起,守在顾重阳身边。
还有两个月,她就要生了。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格外紧张。
不是她矫情,非要这么多人看着,而是这一次有孕,明显与前面两次不同。她的肚子格外大,越临近生产她越确定这腹中是双胎。
别人有孕都卧床静养,她却知道越是快要生了,越是要适当的活动,这样生产的时候也能少受些罪。
花园里菊花金黄、桂花飘香、茶花正开得艳丽。
她慢慢悠悠地在青石小径上踱步,任由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突然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顾重阳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就跑到了她的面前,娇软的声音拖的长长的:“娘。”
这是顾重阳与王九郎的女儿欣姐儿,比他们的长子元哥儿晚出生五年,今年刚好五岁。
她胖嘟嘟软绵绵冰雪可爱,长长的剑眉英气勃勃,明亮如星子一般的双眸忽闪忽闪的,这样娇娇软软地喊人,好像能把人的心都喊化了。
她小嘴撅着,胖乎乎的小手上都是小窝窝,知道娘亲要生弟弟妹妹了,也不敢朝娘亲身上扑,只站在顾重阳身边,拉了顾重阳的裙子气鼓鼓的。
顾重阳看着就想笑。
女儿跟九郎长得太像了。那眉眼、鼻子、嘴巴,简直跟九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此刻女儿这小小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九郎,让她见了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也不光光是女儿,她的长子元哥儿也跟九郎十分相似,晚上九郎回来,沐浴过后会带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讲故事,她掀了帘子进门,常常会觉得床上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九郎。
一家四口出门,旁人都笑呵呵地打趣她生的孩子没一个跟她像的,这一点,她也很遗憾。
不过,这一胎,她肚子里还有两个呢,她不信就没有一个像她的。
顾重阳牵了女儿的小手,宠溺的笑容好像能从眼睛里流淌出来:“谁惹我们欣姐儿不高兴啦?跟娘亲说说。”
小小的人儿,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她气愤道:“娘,哥哥出去看大将军不带欣姐儿。”
她这话一出,别说是顾重阳,就是阿敏也不由笑了。
她是个小女娃,虽然跟九郎长得像,但脸上到底是肉呼呼胖嘟嘟的,就显得不那么像了。
可她此刻因为生了哥哥的气而蹙了眉头一脸的不满,那样子跟九郎简直一模一样,实在是让人想不笑都难。
欣姐儿见了,不由抿起了嘴,她这说正事呢,娘就会笑。
顾重阳见小人儿生气了,忙止住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哥哥长大了,都十岁了,身边又有小厮跟着,他出去是娘与爹爹同意的了。”
长子过了十岁生辰之后,就搬到外院去住了。管教的事情,也由王九郎经手,顾重阳只管他平时坐卧起居与穿衣饮食。至于他的学业如何,骑射功夫怎么样,一来顾重阳自己懂得有限,二来她相信王九郎,所以就全都交给王九郎了。
“可哥哥自己出去,却不带欣姐儿。”欣姐儿羡慕哥哥,觉得委屈了。
她眼睛眨巴眨地,看得顾重阳心软成了一团。
“欣姐儿还小,哥哥出门只能照顾好自己,没有太多的精力照顾欣姐儿。欣姐儿想去哪里,告诉娘亲,娘带你去。”
欣姐儿看着顾重阳的肚子,怏怏道:“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看大将军。”
顾重阳摸了摸她的头,道:“大将军回自己家去了,咱们可看不到。等再过几年,欣姐儿长大了,就可以到外面去了,以后还会有大将军的。”
欣姐儿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最终点了点头。
下午,元哥儿回来,给母亲请了安,就去逗弄妹妹。
他特意买了妹妹最爱吃的冰糖葫芦,还像变戏法一般拿了个跟欣姐儿一样的糖面人哄她开心。
欣姐儿吃着冰糖葫芦,拿着那面人,很快就把大将军抛到脑后去了。
晚上王九郎回来,顾重阳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说给他听,王九郎一边给她揉着腿,一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郝大将军过府来给我们欣姐儿悄悄好了。”
顾重阳吃惊:“你这是何必,欣姐儿还小,哪能这样宠着她?”
“我王旭的女儿,就是宠着又如何?”王九郎看自己女儿那是千好万好的:“过几天见了大将军,我还要跟他切磋切磋,也好让元哥儿与欣姐儿瞧瞧,到底是大将军厉害,还是他们的爹爹厉害。”
他说着,把头贴到她的肚子上,轻声道:“三宝、四宝,你们要乖乖的,不要闹娘,爹爹一定打败大将军,让你们哥哥、姐姐、还有你们娘亲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昔日那个冷眉冷眼、风华绝代的青年,早就变得人前人后两个样子,她多有幸,与他结为夫妇,让他捧在掌心里疼爱。
顾重阳含笑望着他,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