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轩之外,他驻足而站,回身把家人手里的食盒端了过来,推门进去。
房中炉子点得暖和,半点不觉得是冬季的气候。
只是,她还在睡着,无休无止的睡着……
好像没有尽头。

惊蛰,又是一年春天。
夜里下了雨,早起时,天已放晴,气息尚凉。
外间薄雾弥漫,窗边的杏花树浅浅嫩嫩地绽出新枝来,梢头落了鸟雀,叫声轻快明朗,有一瞬把他的思绪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案几换了新的,上面摆着满满的一碗燕窝粥,其中放了莲子和碎肉,亦今日不知她还能吃多少。
百里扶起七夏靠在胸前,勺子喂进嘴里,吐出来,擦净,又喂进去,如此一口一口,吃了一炷香的时间。
尽管顿顿都硬给她灌到腹中,辗转一年,七夏还是瘦了很多,脸上轮廓分明,手背却连筋骨都能看到,真的只剩一张皮了。

百里静静看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她很陌生,像是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人……
他心里一跳,伸手搂着她,在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转眼杏花又要开了,天光明媚,景色繁华。

定定瞧着这份景色,他忽然开口道:“院子里花开了许多,我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知道她不会应答,百里只命人取了轮椅来,小心抱着她放上去。

池塘边坐着只猫儿,池子里有鱼有龟,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跳动。万里碧空,悬着一轮灿灿的圆日,他不禁想起在杭州城初见她时的样子。
飞扬跳脱的神采,捧着糕点端着汤碗,笑嘻嘻地凑到跟前。
“小七。”百里推她到凉亭里,有清风拂面,花香扑鼻,他声音轻轻的,若有似无,“又到春天了……”
又到春天了……

从前许下过誓言,做过承诺,刻骨铭心的说过喜欢,少年情/事,历历在目。

琴声乍起,车马滚滚自墙外走过,不知何人在弹曲子,咿咿呀呀地腔调,曼声唱道:

落红成阵,
风飘万点正愁人;
池塘梦晓,阑槛辞春。
蝶粉轻沾飞絮雪,
燕泥香惹落花尘。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
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
那人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眼前似又回到江南杨柳依依的城镇,天山共色,烟水朦胧。
心口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他狠狠皱着眉,不经意眨了下眼睛,泪水便掉下来,很快浸入她衣衫,消失不见。

歌声随着马车渐渐飘远,百里闭着双目,不欲让旁人发觉,连眼梢脸侧的水珠也没抬袖拭去,只是闭着眼。淡薄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和冰凉交织融合。
蓦然间,下巴处传来一缕轻柔的触感,他尚未睁开眼,就听到有人轻声道: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抬眸的那一瞬,她的笑颜映着融融日光,和煦温暖。

七夏伸手抚摸他鬓角的斑白,歪着头看他,嗓音微微带哑:
“奇怪,我睡了多久?你都有白发了……”
……

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晨色中,花木依旧,浮生如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春日好,
楼头曦阳照。
杨柳青时节,
待千金一笑。
*
完结撒花~~~~
红包已发~
谢谢大家的观看,追文辛苦了!
番外写不写尚在酝酿中。
由于我一向不擅长写番外,加上最近有点累,
所以有更新就是有,没有更新就木有了……
*
接下来,泥萌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了……
自打年初回归码字,今年已经写完三本了,我原以为我本本都能红的,然而一本不如一本。
【论迷之自信的危害……】
三个题材换了个遍,到现在我已经彻底没有信心写下去了。
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不了如今的古言市场,热门主流的文章不会写。
【虽然冷门的文章我也写得不咋地……】
所以斟酌再三,我准备休整一段时间。
新坑不写原创古言了,想换去同人频道,换换心情。
内容还是古代言情。
如果曾经有几年前追过我同人文的大大应该有发现……我又准备回去嫖展大人了……
由于我还是打算写原创剧情,所以当成原创看也不会吃力,泥萌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顺手收藏一个~谢谢么么哒~
码字写文太累。
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好好的做新坑的大纲,努力努力把下一本故事写好!
原创这边,暂时可能不会回来了。
欢迎大家来微博和我摆条,微博里也有□□的联系方式。
所有和番外新坑有关的,微博里都会提前说哒。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逗比和高冷中间精分得特别厉害。也许我不会主动say hello,但我的脑汗我的心,其实是秒秒钟想聊天的!!
……

第72章 【眉间心上】
刚过了中秋节,一场雨落下来,一夜之间气候就变冷了。
杭州城大街两旁的花灯还未及撤下,抬头便可见满天的灯笼,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最近几年,这条街变得比从前更加热闹了,尤其是卖吃食的铺子,生意格外好赚,甚至有大老远从外地赶来此地置办店铺做买卖的。
这缘由还得从定国侯爷说起。
自打三年前百家兵权被削了一半之后,没隔多久,一家子就举家迁到杭州来了,百老将军无官一身轻,侯爷又不理朝政之事,日子过得可算轻松自在。
侯府便在此街街北,因听说侯夫人乃是杭州人士,尤其喜爱吃鱼虾,府上常采买街上的吃食,整整一条街,但凡和食物有关的,生意无一例外的红火。
定国侯就这么一位夫人,对其十分宝贝,宠爱之极几乎满城皆知。加上最近侯夫人还有了身子,三天两头便差人往外面的一家食店里跑,专挑辣味的野兔、野鸭子之类的菜买。
街头巷尾的阿婆阿婶,无事时便坐在门口闲扯,直说侯夫人肚子里怀的定是个闺女。
“谁说我怀的是女娃娃了?”
七夏站在蒸笼前,咬牙切齿地喝完羊肉汤,把碗递回去。
“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子嬷嬷就爱嚼舌根,胡说八道!”
“是是……你知道她们是胡说,又何必动气。”担心她时好时坏的脾气会影响身子,百里仔细替她将粘在嘴边的肉沫擦掉,“况且,依我看,是个闺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真?”她歪着脑袋看他,还未等回答,就先摇头哼道,“又骗我……你娘那么想抱孙子,你定然也想要儿子吧?”
“怎么会。”百里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儿子女儿有什么要紧,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又轻声问她:“那你呢?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七夏偏过头,也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我和你想的一样。”
闻言,他淡淡一笑,握着她的手略略收紧。
“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七夏正要应声,忽然想到一会儿还有梅倾酒请的酒宴,遂摇头道:“还是算了,万一待会吃不下了怎么办?”
“看来你这次是下了决心要狠狠宰他一顿了?”百里付了汤羹的钱,牵着她转过身朝另一条街慢慢走去。
“难得他来杭州一回,不吃个够本我怎么甘心呢?”
他轻轻摇头,只是笑而不语。
如今七夏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虽穿的是稍宽松的衣裳,也看得出小腹上的弧度,平日极少带她出门,今天算是个例外。
常住的那条街是不能走了,正好酒宴是在另外一处,吃过汤羹,在路上消消食也不错。
前方的石桥之下,清澈的湖水平静淌过,映着湖上两岸的房屋,和四周的人来人往。情景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七夏在桥上站定,忽然指着下面,回头朝他道:“你看,有鸭子!”
他听罢颔了颔首,石梯下果真有几只白毛红掌的雏鸭跟着只老鸭子悠闲自得的游过。
“小时候我常常和阿姐在那边洗衣裳。”她无比怀念地歪头神往道,“说起来,我还悄悄偷过别人家的一只小鸡。”
“没被人抓到?”他笑问。
“没有……就是没能养大。”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七夏垂头揪着衣带,神情淡淡的,“记得那时爹娘凶了我好久,把我锁在房里关禁闭,亏得有阿姐替我说情……”
她声音很轻,步子也缓了许多。
举目瞧着两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街景,心中确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
百里侧目将她表情收在眼底,手指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摁了一摁。下了石桥,再走不远即是河坊街,招牌和幌子依旧繁多,只是从前林立的酒楼饭馆,眼下大多已成了绣庄布店,铁铺当铺。
身边行人熙熙攘攘,七夏在一件客店门前停下,仰头而看。
幌子上那个行楷书的“宿”字已然斑驳,全是风吹雨打过的痕迹,客栈大门紧闭,伸手抚上门扉,指尖尽是一层厚厚的灰。
两边的春联掉了一半挂在空中,大约在很久之前,这里也曾是个食客如云的地方吧?
“诶,小七?”
对面的阿诺出来倒残水,刚打开门就看到她,忙笑道,“有些时日没看到你了,你怎么……”
接受到一记清淡的目光,阿诺立时住了嘴,赶紧改口:“哎哟,我这记性……又叫错了,是侯夫人、侯夫人……”
“你叫我小七都叫了七八年了,改口作甚么?”七夏摆摆手,偏过头向百里瞅了一眼,后者只得悠悠转开视线。
“你别理他。”
“这哪儿能啊……”阿诺挠挠头,看百里如此态度,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对了,前些天出门卖龙虾,给你留了两筐,明儿我就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七夏眼前一亮,抚掌笑道:“真的?那感情好!我月初吃了几只,正好没吃够呢!”
自从有了身子,她的胃口比平日更好了,几乎是什么都想吃。
“对了,还有螃蟹也剩了一筐……”
话音未落,百里忽在旁冷声打断:“螃蟹不能吃。”
“诶……”七夏皱起眉来,“为什么啊?”
“大夫说了,吃蟹活血化瘀,最容易动胎气。”他沉下脸,肃然道,“这段时间要千万忌嘴。”
“哦……”见他都这么说了,尽管秋季这般大好吃蟹季节,七夏也只得忍住,“那好吧。”
“没事没事。”阿诺忙替他打圆场,“等明年嘛,明年等入了秋,我给你留两大筐,保管你吃个够!”
这边正说着,不远处却是听到一声轻唤,七夏和百里同时转过头。
临河一家饭店外,梅倾酒扬手在尚招呼,叶温如在他身边站着,长长的青丝梳在脑后,依旧是恬静安然的模样。
“温如!”
一见是她,七夏未及多想,提着裙摆快步小跑过去。百里看得一怔,着实吓得不轻,急忙跟上拉住她。
“小七,你慢些走!”
眼看到了酒楼边,她才涩然地拿食指划了划耳根,“我又忘了……”
抬眼见到百里额头上都在冒汗,梅倾酒无奈且同情地笑了笑:“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便是不心疼你自个儿……好歹心疼心疼你的百里大哥啊,看着他成日得为了你提心吊胆的,我都觉得累。”
七夏把手背在后,偷眼去瞧他,阳光下,百里鬓边那一缕白发显得尤其突兀,心中蓦地一酸。她不动声色地往他背后退了退,默默伸手去牵他。
“行了。”百里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进去吧。”
酒楼的规格并不大,饭菜对于他几人来说也只是还好而已。满满的叫了一桌子,大多是为了照顾七夏的口味点的。
她近来变得很能吃,人也跟着胖了许多,一张脸又如从前一般圆团团的,瞧着很是可爱。
饶是如此,叶温如还是被她的胃口惊到。
“小七……”
等吃完了半只烤鸭,她才弱弱地开口,“你要不要歇一歇?”
“歇什么,她如今是吃的两个人的饭,自然食量大一些。”梅倾酒自饮了一杯,不以为意,“依我看,肚子里的这个,恐怕也是个能吃的。”
“是么……”叶温如不好多言,只笑道,“我前年生宁儿的时候就不如她吃得多……”
“你怎么能和她比。”他摇头叹道,“你的胃怕还不如她的一半呢……”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七夏喝了口汤,忽然问道:“咦,你们这回来,怎么不带小宁?我也有半年没见他了,怪想念的。”
叶温如淡笑道:“本来准备带他来的,不过老人家喜欢……说是带来杭州,舟车劳顿对孩子不好。”
“你想念什么,早晚有一个够你受的。”梅倾酒把筷子一扬,抬手又给百里倒了一杯,还挑眉问道,“是吧?”
他们俩是上一年有的孩子。
原本梅家夫人对温如还颇有微词,一听说得了孙儿,登时把前尘旧事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现下虽不时也还会受她训斥,但言语间已缓和了许多。而今亲事也成了,仍旧在京城里住着。
“杭州离得这么远,怎么想着要搬来这地方?”小二摆上最后一道菜,是一大盘水煮的白虾,梅倾酒顺手捡了一个,就开始剥壳,随口便问,“你们将军府那宅子,现在是王尚书在住……他好像打算拆了重建,啧啧……要是你们在京城,要见面也没这么麻烦了。”
“京城有什么好的。”百里看也没看他,低头饮酒,“还是江南清静一些。”
“怎么,是怨那个姓季的把你家一半的兵权给收了?”他玩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小七的让他跟着随行,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姓季的?”七夏喝罢汤,忽然凑过来好奇道,“哪一个姓季的。”
“你不认识。”梅倾酒敷衍地甩下话来,手里的虾剥已经好了,他张口就道,“来,小七,你爱吃的虾。”
“谢谢!”她满心欢喜,正要伸手去接,但听得身边哐当一声响,有人一副淡定神色把酒杯搁在桌上,夹了只虾静静的剥壳。
直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梅倾酒嘴角微抽,只得把手收回来。
“好好好,你剥你剥……”
*
从外面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家里偏厅中来了个老大夫在那儿喝茶,据说是常老夫人请的,医术精湛,能瞧出肚里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吩咐他定要让大夫瞧一瞧。
百里虽觉得无奈,但人家毕竟都到了,总不能白跑一趟,遂领着七夏由他把了一回脉。
这大夫看上去已过七旬,满头白发,两指扣在脉门上,一手捏着胡须,半晌无语。
尽管无所谓腹中孩子性别,但看他半日不言,百里还是不禁揪紧担心。
“大夫?”
“唔……”老大夫此时方抽手回来,略一思索,“侯爷宽心,夫人并无大碍。这娃娃……”
七夏脱口问道:“是男娃还是女娃?”
老者微微一笑,颔首道:“若我瞧得不错,应当是个女娃。”
她愣了一瞬,展颜朝百里欢快道:“百里大哥,是个女儿!”
他闻言也怔了怔,随即淡笑着颔首:“嗯。”
“你会喜欢么?”
“当然喜欢。”百里忙道。
七夏握着他的手,兀自欢喜了一阵,蓦地又皱起眉,怀疑地瞅了那边的大夫一眼:“你该不是听了城里传的谣言,也是胡说的吧。”
“笑话,老朽岂会是这种庸医。”老大夫面色不愉,“夫人若是不信,等孩子生下来就见分晓。”
见她还要说话,百里先开口笑道:“是,今日麻烦您了,诊金我会派人奉上。”
“嗯……”老大夫这才勉强点头,想了想,又对他道,“夫人外出一日,想必腿脚酸疼,早点休息也好。”
隐约听到他话中有话,百里心头一沉,佯装随意地转身问七夏:“是么?你腿脚酸不酸?”
她抓抓耳根,原本不觉得酸疼,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感到脚踝有点肿胀。七夏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
他柔声道:“你先回房睡一觉,我送走大夫再来找你。”
“好。”七夏扯扯他衣袖,“那你早点回来,我还想吃核桃。”
百里抬手在她发髻上揉了揉,笑着应声。
“知道了。”
唤了个丫头来扶着她,许是真的累了,七夏打着呵欠,半靠着丫鬟没精打采地出了偏厅。
一直看到她在自己视线里不见,百里方才移开目光。
“大夫。”他眉头微皱,“……内子可是有什么病症?”
老者默了一阵,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侯夫人早些时候身上可是得过什么病?”
“是。”百里神色凝重,眸中忧虑,“三年前她中过毒,昏睡了一年,不过如今已经大好了……是不是对胎儿有影响?”
“影响谈不上,只是夫人身子受损,将来临盆之际,可能会吃不少的苦头……”
他立时一惊,嘴唇发白:“什么意思?这孩子要不得么?”
老者忙宽慰道:“你别急,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不过是说有这个可能,给你提个醒。这段时间定要好好调理,千万不能动胎气。”
“好……”他缓缓颔首,“多谢大夫。”
“客气了,份内之事而已。”
送走大夫后,百里独自在厅内坐了许久,眉心被中指摁得发红,猛地记起七夏说要吃核桃的话,这才起身前去后院寻她。
穿过回廊,院子里花草已然凋零,满目萧瑟。还没进屋,站在不远处已见得房中屋门尚开着,七夏站在案几前,身边还有个小厮。
百里正要唤她,猛然看到她满手鲜红,颜色触目惊心,他浑身一颤,快步走过去。
“小七!”
“诶。”七夏还没抬头,手腕却被他握得生疼,百里急得双目充红,顺着她掌心,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看。
“怎么搞的!哪里伤了?!”
一旁的小厮被他这么一喝,两脚一软,哪里还有胆子说话。
“我我我……老……老爷……不不不……不是……”
“你别凶他啊。”七夏把两个手掌摊开给他看,笑道,“是朱砂啦!”
百里僵了僵,良久只是定定望着她。
“……真的是朱砂,我不骗你。”见他表情惊讷,七夏赶紧将桌上的毛笔纸张给他瞧,“原本想画画来着,托他带了些朱砂过来,结果不小心沾到了。”
“对对对……”小厮忙不迭承认清白,“老爷,真是这样……”
思及自己刚刚之举,百里仍旧气不打一处来,只喝道:“好好的,用什么朱砂!”
小厮觉得自己很委屈:“老爷,没朱砂怎么画画啊……”
“废话,没朱砂如何不能画画!?”
“是是是……”
眼看他火气不小,七夏只好轻轻拉了拉他:“你别生气嘛。”
百里也没理她这话,厉声对那小厮道:“还不滚?”
“是是是,滚了,滚了……”几时看到自家老爷发这么大脾气,简直比老将军还厉害。小厮哪里敢多呆,一溜烟就跑了。
七夏探头张望了一番,摇头笑道:“干什么凶人家,是我想画画的呀。”她提笔,沾了黑墨,往他鬓边白发上仔细地点了点。
“你看,这样……”
话音未落,百里却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埋首在她颈窝。
“没事就好。”
他低低自语。
“你没事就好。”


第73章 【山外青山】
梦里雷打得很响,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大约离辰时尚有一阵。
秦衍闭目浅眠,半晌却没有睡着,索性坐起身。
觉察到他的动静,一旁的方婕妤缓缓睁开眼,瞅了瞅不远处的漏壶,轻声问:“皇上不多睡会儿么?现下还早……”
“不早了。”他唤人更衣,“快到早朝时候了。”
闻言,方婕妤倒是笑起来:“皇上怎么忘了,昨晚还提过的,今日旬休,不用上朝。”
秦衍愣了一愣,转瞬后也微笑道:“是朕忘了。”
年初四个月北方闹灾荒,常常夜不能寐。
赈灾的粮款虽已派人发放下去,仍旧有心怀不轨的借势起义,足足耗了一个月时间才将造反镇压住。忙了这许久,突然闲下来他还有些不习惯。
用过早膳,日头就出来了,阳光很好,落在身上甚是暖和,几乎把这段时日的疲倦一扫而光。
鸟雀关啾在耳,秦衍站在栏杆外看花园里的风景,出神着不知想什么。
一旁的赵曾旭打量他表情,寻思了片刻,谄笑开口道:“而今北方灾情已经好转,国中太平,皇上不如趁这机会四下走走,权作散心?”
散心么?
他微微侧目。
说起来,自从登基之日起,自己的确已有两年没出过皇城了……
做王爷那会子还在外游山玩水过,至今却连夏日避暑的空闲都难能有。
“也好。”
见他应下,赵曾旭不由宽慰,忙又问道:“不知皇上可有想去的地方?奴才好去安排。”
“想……”
他眸中一暗,不知为何,眼前便浮现起那清澈水流上的城镇,小桥人家,如烟如画。有个人影在脑海里不甚清晰。
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就去……江南看看吧。”
到杭州城时,昨日正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然而春季里草木才吐绿,浇上雨珠后显得格外的青葱苍翠。
时近正午,来游湖的人稀稀落落,湖面吹来的风寒意潺潺,赵曾旭赶紧将一件披风罩在他肩头。他不喜热闹,出门带的人极少,除了赵曾旭侍奉左右,别的也就只四个贴身侍卫。饶是如此,走在路上还是惹眼得很。眼见侍卫如此凶神恶煞,亭子周围的路人大多绕道而行,能避则避。
瞧了半刻的风景,终究是觉趣意寥寥,他拉过披风,正欲开口离开,亭子边的杨柳上,一顶纸鸢被风吹来,恰挂在树梢两枝桠之中。有人拿着线绳扯了两下,然而风筝却纹丝不动。许是害怕将它划坏,那人不敢再用力,只仰头站在树下,可怜兮兮地盯着。
此时太阳朦胧淡薄,仿佛在她周身染了一道华光,侧脸的轮廓模糊且熟悉。
秦衍呆了良久,才举步缓缓走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脚步极轻极轻。
似乎余光看到他走近,那人转过头来,先是朝他礼貌地笑了一笑,而后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眸中蓦地一亮。
“你……”
秦衍话未出口,对方却笑吟吟地打断:“你也是来踏青的?”
他嘴唇微启,随后只静静看着她,颔首:“是。”
“真巧,我也是!”少女如花般的笑靥绽眼底,像是多年前初见,像是在无数梦里看到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既然这么巧……”她负手在后,讨好的语气朝他眨眼,“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只风筝取下来?挂太高了,我不会爬树。”
“好。”秦衍轻轻颔首,在他偏过身子的瞬间,侍卫足尖一点,一跃而上,再旋身下来时,他的手上已多了那只小巧精致的纸鸢。
侍卫自然没有递给她,转身先将东西恭恭敬敬交在秦衍手中。
他垂眸翻来看了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挺漂亮的纸鹞……对你很重要么?”
“当然了。”那人想也没想就点头,笑嘻嘻道,“是我夫君做来送我的。”
秦衍抬眼望着她,眸子里神色不定,片刻后也淡笑道:“是么?”
“他这个人啊,就爱耍小孩脾气,要是知道我把这东西丢了,指不定得黑好几日的脸呢。”从他手头将风筝接过来,她一面仔细地检查有无弄坏之处,一面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何况,我闺女也喜欢玩这个。”
“……你女儿?”他闻言微怔,轻声问,“多大了?”
“还没到一岁。”那人把风筝收好,眼里带着几分柔和,“别看她小,可会折腾人了。”
秦衍半晌无话,喉中一滚,忽然伸手在怀里摸索,不一会儿寻到一枚温润之物。
“既然有缘,朕……我也送些东西给孩子做见面礼吧。”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块玉,通身雪白,很是漂亮。
那人明显咽了口唾沫,盯了许久,终于伸手要去拿。
就在此时,远处听得一声轻唤。
“小七。”
她指尖一抖,忙收回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唇边立时荡开笑容,又转过脑袋来朝他摇头道:
“多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能收,我夫君不喜欢收人家的东西。”
“可是……”
“我要走了。”她施了一礼,树荫下的容颜于他而言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秦衍合拢掌心,握着那枚玉,语气平常:“也好,那你,多保重。”
“告辞了。”
她莞尔而笑,抱着纸鸢转过身。
碧空白云,枝头飞燕,西湖旁正有人在树下等她,只是背着光,瞧不清他的容貌。
秦衍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赵曾旭瞧他表情异样,不由试探着轻声开口:“皇上?”
“没事了。”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回宫吧。”
……
青石板上,脚步声不急不慢。
百里将风筝拿在手,抬袖替她擦去鬓边的汗珠,遥遥望了身后一眼。
“方才在和谁说话?”
七夏把散在脸边的发丝挽到耳后,不以为意:
“不认识,一个路人。”
他抬起头,亭子里已空无一人,从栏杆内看去,入目即是西湖湖水,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