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一阵无语,还以为小黄去总部多少找了几名部队的战友支援呢,没想到全是志愿者?!
封睿向着小黄示意一下,接过来了步话机,声音坚定:“小城,我和你明泉哥一起来了。他在总部帮忙做水情数据计算,而我来这儿,不仅仅是陪着他、来看看你,最重要的是,我们和韩立一样,都愿意出一份力,即便很微弱也好。”
步话机里,向城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代表这里的乡亲们谢谢你们。”
封睿和声道:“所以,需要用人,就把我们当成你手下的兵一样调遣,我们同行的志愿者都是身手极好的退伍兵,请务必放心。”
“好。”向城终于道,“那麻烦你们就跟着小黄,解救下一个地点的群众吧。但是有一点,注意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
封睿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点点头:“明白的。”
一旦天色黑掉,这种田野上的泽国上没有什么标志建筑物,靠着强光手电筒也看不太远,极容易迷失方向,万一遇上暴雨再降临,那的确是极为危险的事。
韩立在一边默不作声,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该死,自己说就不行,封睿那家伙柔声说上几句话,那家伙就完全听得进去。明知道不该生气,可是就是心里像是憋着什么,闷得他想要爆炸一次!
虽然封睿心里装得全是邱大班长,可是向城呢?……一想起那家伙在酒店大堂后面满脸泪光说着“我不会忘记睿哥的”的样子,他就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就算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也依旧浇不灭。
第180章 互报平安
前线指挥部里, 作战桌前, 邱明泉和那名博士生正在埋头计算和商量,两个人没有什么体力劳动,可是这几个小时下来, 却都额头见汗,仿佛打了一仗硬仗。
邱明泉短暂地放下了笔, 揉了揉眉心。
就算是他精于快速计算、脑力惊人, 可是这样长时间的计算下来,也有点强烈的眩晕感。
有种类似缺氧的感觉袭来, 叫他忽然身子微微一晃,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心里, 封睿急切地叫:“你怎么了?太累了吗?快点休息一下!”
从东申市一路开车赶来,到了以后也没来得及做任何歇息, 就开始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其实邱明泉的劳累程度,可一点也不轻松半分。
“我没事, 大概是忙起来忘记吃饭,血糖有点低。”邱明泉急忙安慰他,“我这就去拿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你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封睿有点气急败坏, “你脑袋摔过还几次呢, 别到时候劳累过度, 闹出来什么后遗症。”
邱明泉哑然失笑:“你可真是会乱担心, 这么多年了, 我哪里有什么异常吗?”
这个人啊, 现在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了?
他向那位水利博士示意暂停,自己走到一边的桌上拿了点饼干拆开,就着一瓶矿泉水,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跑到一边的固定电话边,拨了一个号码。
“王大哥,您到了安徽省会了吗?”邱明泉听着那边王威的声音,心里欣慰不少,“我在湖北嘉鱼,对,上午刚到的。”
王威声音沉稳:“你订购的第一批食物和日用品已经火速运到几个泄洪的受灾地区了,嘉鱼那一片的也该到了。马上明天还有一批专门的妇女用品会到,放心吧,我亲自在盯着。”
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邱老弟你在那边民政局看着吗?”王威满心以为他在后勤那边帮忙验收,“我叫我们的员工过去先找你?”
邱明泉赶紧摇头:“我在最靠近江边的泄洪区总指挥部这边暂时逗留。王大哥你把东西就运到民政局就好了,不用来找我。”
王威吓了一跳:“什么?你、你在最前方?”
邱明泉点头:“没事的,我有朋友在这边一线,我就顺便来看看。对了,王大哥,您上次说你们公司购入了几架货运直升机?”
王威在电话那头笑了,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已经全带来了,正在安徽几个地方帮着空投物资呢。对了,你那边要不要分两架过去?”
邱明泉大喜:“好好,那就分两架过来湖北!”
王威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对了,我刚刚请新闻媒体帮着宣布了一下,从现在开始,全国各地运往灾区的捐献物资,可以优先选择顺达货运——顺达郑重承诺,所有发往灾区的运单均不收费,尽最大能力、尽快送达灾区。”
邱明泉心头一股暖意流过,封睿也在心里感慨道:“不愧是日后做到千亿上市公司的老总,这份魄力、这份胸襟、这份仁厚,果然无人能及。”
……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昏黑了。房间内亮起了电灯,邱明泉抬起头,这才惊觉到外面的天色不对。
抬腕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六点多,本来夏天天黑得算是晚,可是阴天又不同,这一会儿,远处水天一色,却不是澄澈清幽,而是一片昏黄凶险,看上去就无端得压抑。
邱明泉皱着眉,小声问身边一位干部:“外出的战士和志愿者们,都没回来吗?”
那名干部点点头:“这几天他们都基本露宿在外面,哪里有灾情就睡在哪,大多数时候都是很难回到宿营地休息的。”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心里有种不安浮了上来。
他转身来到门外,打开了对讲机,略微调试后,很快,封睿醇厚低沉的声音就传来,虽然不太清晰,但是也能够听到声音:“我在,明泉。”
这一声“明泉”叫的温柔又急切,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震,又是担忧又是酸楚:“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今天在外面顺利吗?”
封睿安静了那么短短一会,柔声道:“有个好消息,我找到向城和韩立了,韩立就在我身边。”
韩立和他一起并肩立在齐腰深的水里,正一起用力拽着皮划艇,闻言使劲放大声音,凑了过来:“邱班长,你也来了啊!”
邱明泉惊喜交加:“韩立!”
“是啊是啊,我好着呢,明儿回去,用我珍藏的没舍得吃的午餐肉罐头招待你!”韩立得意地大叫。
封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带了几箱子罐头呢,凤尾鱼、牛肉、金枪鱼,你这才出来几天啊,怎么就饿死鬼一样了?”
韩立冷笑:“你牛,你倒是试试半个月不沾肉星,我看你两眼冒绿光不。”
封睿懒得和他斗嘴,转头对着邱明泉柔声道:“今晚回不去了,我们一直在寻找被困的乡亲,找到了就送到最近的安置点。现在再回去,也划不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早已酸痛无比的双臂,长时间的机械划动手臂,饶是在健身房里从不松懈,这样几小时下来,也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邱明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能叫封睿这样体力卓越的人说出“划不动”几个字,到底该有多累!
“不能回来的话,睡在外面安全吗?条件也太差了,会不会睡不着,你……”
封睿听着他焦急的声音,忽然用极为正经的语调低声道:“你是不是嗓子不好,刚刚喝了蜂蜜水?”
四周都是人,韩立他们就在身边,步话机里的对话一清二楚,他完全没办法说什么甜蜜温馨的话,这样一问,邱明泉就愣了:“什么?我没有啊。”
这么艰苦的地方,哪有什么温热的蜂蜜水?
“可是感觉好甜啊。”封睿若无其事地道。
邱明泉这才反应过来,脸猛地就红成了一片,趁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他慌乱地赶紧打岔:“那你们晚上……到底睡在哪里呢?”
封睿看了看泡在水中的二层小楼:“我们刚把一些群众送到这里的一个小学,二楼是安置点。所以晚上就凑合一下,睡在这里了。”
他一边对话,一边和韩立把皮划艇拽到靠岸边的木桩上拴好:“林哥他们刚刚去了别的安置点,放心吧,我们都很好,这里吃的喝的都有。”
邱明泉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可是都说了晚上划船回来危险,也只能忧心忡忡叮嘱道:“那……那你和韩立千万小心。”
封睿微微一笑:“好——”
话没说完,忽然他英俊的眉头就猛然一皱,牙齿骤然咬紧。旁边韩立捕捉到他的神色不对,诧异道:“怎么了你?”
封睿脸色冷峻,语气却依旧柔和,对着步话机再道:“你也一定注意身体,晚上九点钟,我们再准时通话报个平安。”
步话机的通话切断了,邱明泉听着机器忽然安静下来,心里不知怎么,却越发地忐忑和忧虑起来。
封睿虽然体力好、身体强健,也受过各种训练,可是从小到大的生活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真正吃过苦呢?
就算晚上睡觉,都没试过真丝和精梳棉以外的被褥吧?再加上平时就认床,这晚上睡在外面的什么安置点,怕是就得睡课桌椅、盖自己的衣服了。
这能挺得住吗?他也是一路开着车过来的,并没有像样的休息过啊!
……
封睿一关上步话机,脸色就有点变了,他加快步伐,几步走出了水面,韩立一眼看去,就惊呼了一声:“你的腿怎么了?!”
刚刚脱离浑浊的水面,封睿的防水冲锋衣裤子就红了一片,小腿部位有一片破了,鲜血流淌下来,迅速染红了裤管。
这一下,看上去可是叫人触目惊心。
封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下不知道被什么划到了,树枝和钢筋没这么厉害,我感觉像是长条的碎玻璃。”
韩立又惊又急,惶急下倒没丧失理智:“你确定是玻璃?!”
封睿点点头:“我稍微摸了一下,很光滑。”
韩立稍微放了点心,玻璃就好点,就怕是生锈的铁条和钢筋什么的,破伤风就糟了!
“快快,上岸包扎!”他急切地弯下腰,“我背你走!”
封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随了几天军,还真的把别人都当群众了?”
他没理韩立,一瘸一拐地快步上了岸,早有安置点的村干部迎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哎呀这位大兄弟咋啦,赶紧的,去里面包扎一下!”
韩立和封睿上了二楼,一路上封睿的腿就血洒了一路,看得韩立皱眉不已。
一进二楼,就看见几大间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收拾起来了,地上团团坐着不少乡亲,有大人有孩子,有老人有妇女,临近晚饭时间,已经有人在带着的食物,没有热火和电,吃的都是冷馒头,还有咸菜之类便于携带的。
立刻有人拿了简易的急救包过来,帮封睿处理伤口,这一清理,才发现果然小腿上一个足有六七公分的长口子,被水中不知名的锐物划开了,正不停往外冒血。
乡里的卫生员拿着碘伏和纱布过来,动作麻利,帮着封睿先用生理盐水清洗了伤口,再碘伏涂抹,再用纱布好好地做了包扎。
“有点麻烦,这种环境进出到处都是脏水,伤口这么大,发炎怕是免不了。”卫生员是个脸庞黑红的乡下大男孩,看了看封睿那明显不同的气质,有点犹豫,“您这赶紧回去吧,最好还是缝几针,也没啥大碍,可是只要留在这里,肯定会感染。”
封睿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条件简陋,没办法做完全的隔水保护,他的小腿虽然止住了血,可是纱布却不防水,只要一碰脏水,那就等于包扎白废。
韩立忧心忡忡看着他:“你这大少爷就是娇贵,我都待了这么多天了,也都好好的,你怎么一来就弄成这样。我看你还是赶紧找辆车,回东申市吧。”
封睿啼笑皆非:“你疯了,这么婆婆妈妈的。居然敢说我娇贵,我这辈子受过的伤,你下半辈子都未必赶得上。”
韩立哼了哼:“这倒也是,又是绑架又是掉山崖的,我瞧你封大少爷命格的确凶险,与常人有异。”
处理完伤口,那名村干部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单独的教室,给他们送来了点冷馒头:“两位大兄弟,对不住啊。要是平时来咱们乡里,杀鸡宰鸭的也短不了贵客一口吃的,可现在啊……”
他摇摇头苦笑:“人都没处躲了,牲畜更没处安置,都淹得差不多了。”
韩立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香甜得很:“没事,吃这个挺好,我们城里人吃惯了精米细面的,偶然吃这个清肠胃。”
封睿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皱着眉看了看着四面漏风的旧教室。墙壁早就脏兮兮地看不出白色,仔细看墙角,已经有水渍的潮湿印记从下面蔓延上来,就算是二楼,也已经有大半截墙面泡成了乌黑一片。
“这里安全吗?”他忽然问。
乡干部挠挠头:“小学建了好些年了,破旧是肯定的,哪有什么钱去修呢?不过只待这么几天避一避洪水,水退了,就离开了嘛。”
封睿锐利的眸子盯着那蔓延到半截的水渍,半晌才转开眼。
那乡干部笑了,蹲在地上和他们面对面地啃着馍馍:“你们这两位大兄弟,年纪轻轻的来这儿救灾了呢?”
韩立大言不惭地笑道:“我爱人在这里抗洪呢,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乡干部恍然大悟:“那可是!咱们这儿条件艰苦着呢,你媳妇部队的啊,那可不容易!”
他转头又看着慢条斯理吃着咸菜的封睿:“你咧,大兄弟?”
封睿顿了顿,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我和他是连襟。”……
第181章 深夜密语
封睿顿了顿, 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 我和他是连襟。”……
韩立正掰开馒头就着冷水,闻言一个哆嗦,差点没把馒头给掉到地上去。
神他妈的连襟!他斜着眼看看封睿, 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又好像没有问题?
“我回去就告诉班长,把你这话翻给他听。”他不怀好意地威胁道。
封睿淡淡看着他, 英俊的眉峰充满蔑视:“哦,那我待会儿和向城聊聊, 说上次全国人民看到的新闻联播。”
“……”韩立悲愤地咬了一口大馍, 噎得一阵难受。
这个狡猾又可恨的家伙, 从高中就被他事事都压着!
门口忽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大概七八岁, 长得格外俊俏可爱,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城里人。
韩立笑嘻嘻冲她招手:“来啊,小姑娘进来。”
那小女娃倒不怕生, 闻言就地跑了进来,冲着那乡干部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那乡干部虎着脸:“小娃子来干啥,还不去做作业, 来的时候不是叫你带上暑假作业本了吗?”
那小女娃娃忽然伸出手,郑重地从掌心里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看了眼神色冷淡些的封睿, 没敢上前, 却递给了乐呵呵的韩立。
“我娘说, 叫我把家里腌的咸菜送点来给城里的叔叔吃,下饭。”
韩立惊喜地接了过来,伸筷子夹了一点,那咸菜切得细细的,黑乎乎的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吃到嘴里,却的确滋味极好,咸香中微微带着辣,还有点纤维,极有嚼劲。
“好吃好吃,谢谢你啊小妹妹!”他转头对着封睿大加赞赏,“来来,尝一口,好吃极了!”
封睿倒是没嫌弃,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
韩立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你上几年级啦?这一发洪水,作业没做完吧?”
小女孩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就在这儿上学,开学就二年级啦!”
韩立呆呆地看了一下这又破又旧的教室,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咸菜:“小朋友,谢谢你的咸菜啊。我们吃了你的东西,就算是朋友了。人家都说做朋友要互相送礼物的,那我送你点什么好呢?”
他沉思了一下,淡淡道:“那我送你一间学校好不好?就这儿,等洪水退了,我重新建一所漂亮的大教室给你们。”
那小女孩呆呆地张大了红嘟嘟的嘴巴,看着他不说话。
旁边她爹可吓了一跳:“哎?大兄弟?……”
韩立瞪大了眼睛,忽然兴高采烈地对着那乡干部道:“没事没事,这位大兄弟他就爱做慈善。你随他!”
……外面天黑了。吃完了东西,封睿腿伤不便走动,韩立陪着那个安置点的负责人四处转了转,安抚了一下老乡,又和孩子们笑着玩闹了一会,这才转身回来。
被水淹着的二层教学楼里没有电,每间教室里只有极少数的蜡烛亮着,一开始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和打闹声,渐渐的,因为没有光亮,很快也就声音小多了。
这间教室不大,乡干部特意给他俩空出来一间房,算是款待大城市来的志愿者。两人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下面垫着自己的衣服,草草地平躺了下来。
韩立的大高个子躺在课桌上,不由得有点束手束脚,不敢乱动,生怕掉了下去。躺了一会儿,外面老乡们的声音更小了,许是都心里不安又茫然,也少有人聊天,更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外面一片漆黑,从四面漏风的破旧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根本没有城市里那种万家璀璨的灯火,只有一片漆黑,流经四周的洪水比白天似乎减了速度,可是依旧能听见冲刷过这小小二层楼时的水流声,冰冷又无情。
“哎,封睿,你说这洪水什么时候是个头?”黑暗里,韩立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沉默了一会:“总有过去的时候,雨汛期过去了,自然就退了。”
“你倒是乐观得很。”韩立嘟囔着,“我这不是烦心向城么,这洪水一天不退,他们就得一天在这里扛着。上次明明生病可以顺水推舟下来的,他就是不干。我真是愁死了……”
封睿的声音在黑暗里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没办法,向城从小就是这种性子。”
韩立一下子哑巴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天天摆出一副特了解发小的模样。”
“抱歉,本来就比较了解。就和你天天和明泉在一起工作一样,能不了解吗?”
“啧啧,明明晚上吃的干馍馍加咸菜,怎么一股子好大的醋味呢。”韩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少抱怨了。要是向城是那种借口生病就退下来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封睿淡淡道,“自己喜欢的人,就认了吧。”
韩立呆了半晌,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黑夜里一口白牙闪着隐约的光:“你说的对,那家伙要是不这么轴,我还真不会这么着了魔一样喜欢他吧。”
封睿默默躺着,韩立又问:“你的腿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发热?”
封睿这倒没有逞能,伸手摸了摸伤口附近的皮肤:“还好,没热,也不算疼了,应该暂时没发炎。”
韩立打了个哈欠:“那好,赶紧睡吧,我可累坏了。明儿还得起来等我家那位分任务给我呢。”
想了想,又发狠道:“天天对我颐指气使的,拿我和手下的兵蛋子一样吆喝。我暂且让着他,以后迟早这笔账得算回来!”
封睿凉凉地回了一句:“谁不是呢?叫我往东我不敢向西,叫我向后,我就不敢靠前的。”
“你也这样?看不出来啊。”韩立不怀好意地道,“我们邱班长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是你要求太过分,把人惹恼了。”
封睿没再搭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着自己过去某些“过分”的要求,还是单纯地累了,半晌才淡淡道:“总之你说得对,迟早这账得算回来。”
没一会儿,身边的韩立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封睿默默听了一小会,伸出腕上的防水表,看了看夜光表盘,上面已经指向了腕上八点五十。
他悄悄的从并排的课桌上翻身下来,瘸着腿,轻轻走出了教室门。
外面的狭窄走廊只有一米多宽,他四下犹豫着看了看,一直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也没有发现空地方,每间教室里都睡着老乡们。
想了想,他在漆黑的夜色里摸下了楼梯,一直摸到了一楼临水的地方,才悄悄掏出了藏在怀里的步话机。
打开开关,对好频道48.041.9785,他小声地道:“明泉,你在吗?”
立刻,嘈杂的电流声中,邱明泉压低了的柔和嗓音传来:“我在,我在的!”
早早地……就等着了呢。
封睿在一片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腿上开始因为站立有点跳跳的疼,他斜倚在墙边,借以消除点负重:“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
邱明泉的声音有点羞涩:“嗯,我从安排的宿营点出来了,找到外面的土坡上和你通话。旁边……没人。”
封睿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那个人脸色微红的模样,就算是空无一人,他也照样会慌张地四下看看,再轻舒一口气吧?
“我这边也没人。”他柔声道,“下了教学楼在水边呢,找了没人的地方和你说话。”
不知道此刻到底距离后方的总指挥部有多远,五公里?八公里?
他只知道着步话机在空旷地带大概最远能接收到十公里的距离,现在听来,虽然把通话音拧到了最大,可是人声已经有点微弱,电流的杂音也格外大。
总该快到极限距离了吧?再离开远一点,就不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所以老天还算眷顾他们,虽然不能依偎在一起,却终究算是给了这隔水相望的机会。
步话机里,邱明泉似乎卡了壳,好半天才低声问:“你晚上吃的什么?能睡得好吗?”
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吃的干馍馍和咸菜,对了,我觉得那咸菜特别好吃,腌得丝丝入味,咸香得很。”
邱明泉不由扑哧一笑:“也就是你又累又饿,才会觉得这种普通的东西稀罕。就像民间故事说的,那朱元璋逃难时,也觉得白菜豆腐汤是天下至极的美味,等到回了皇宫啊,就觉得任谁也再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打高三毕业那天,封睿向他告白后,两人间就再没了过去心心相映的相处,偶然几次见面,更是各种状况频发,今天在这格外困苦的时候,反而难得这样平和地笑语晏晏。
封睿听着他柔声开着玩笑,心里莫名地又甜蜜又雀跃,不由得同样温柔笑道:“你不信啊,那等明天我找老乡要点儿,带回去给你尝尝。”
“好啊,那你带点来。”邱明泉随口应着,“要是真好吃,咱们等洪水退了,多带几瓶,回去给我爸妈、你爸妈都尝尝。”
步话机那边,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明泉,你可……真贤惠啊。”
邱明泉一怔,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到封睿低声调笑:“这就想着孝敬两边家长了吗?”
邱明泉脸上蓦然发起烧来,不由得又羞又恼,可是却又舍不得关上步话机,只小声恨道:“再不正经说话,我就挂了!”
四周的洪水包围着破旧教学楼,水面一览无遗,在极微弱的夜光下显出模糊的波澜。
有风吹来,封睿的黑发在风中被吹得有点凌乱,他斜斜靠在水泥柱子上,心里一片宁静:“我正经得很。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异常认真,也从不乱开玩笑。”
邱明泉心中辗转难受,半晌低声道:“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封睿也不逼他,无言安静了一会,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在这陌生乡村的夜晚随着空旷的风飘远:“明泉,来之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个梦,好奇怪。”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老了。在梦里,我们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穿着很破旧的衣裳,我依旧华服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