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都御史和马总旗,竟像是要故意灌醉师湛一般,若真是这样,想必是因为有师湛在,有些话他们二人不便对她说,而这些不便当着师湛的面说的话,定是和源江县有关。
不但她心中有这样的猜疑,师湛亦有。
好在喝了这两大碗酒之后,马总旗和黄都御史没再劝他,只一边吃一边问赤庄的事情,师湛也才将心中的猜疑放下,暗道是他想得太多。
季望舒静静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听他们聊天,当听到师湛说及他们上山采药时,季望舒便道,“其实这次疫情能得到遏制,九华堂的少东家周公子当记首功。”
“哦,这切是为何?”黄都御史就略显讶然地看着她。
季望舒就将周维安亲自上山采药且摔了腿的事说了出来,同时又将周家和祝家的恩怨也一并说出,末了道,“今次的疫情,我其是只是知道草药的形状,真能寻到这种药的,是周公子,所以疫情能得到遏制是周公子的功劳,那祝家并非量大之人,我担心,等青州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们回了上京,祝家不会放周家的。”
“郡主,那祝家不过是一介商户,治了他们的罪不就成了?”马总旗面带不解地问。
季望舒朝师湛望过去,师湛忙苦着脸道,“黄大人、马大人,实不相瞒,下官虽是青州卫所指挥使,可这样的事情并不在下官的管辖内,且那祝家的姑娘,又是平南王府的侧妃,下官这才——”
“那祝家姑娘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竟能攀上平南王还当了侧妃?”马总旗一脸惊奇地看着师湛。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平南王身份何等尊贵,却纳一商户之女为侧妃,这简直就说不过去,莫说祝家一介普通商户,就是皇商江府,也不可能攀上平南王府。
师湛苦笑,“下官听说,当初平南王府老王妃病重之时,平南王四处求药,后来是祝家寻了平南王需要的药送过去,老王妃病好之后,要见祝家人一面,祝家老夫人就带了孙女一同去见了老王妃,再后来,平南王就纳了祝家姑娘为侧妃。”
他这般一说,黄都御史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事本官倒也曾听闻过,当时也算是轰动整个上京城,都说是平南王府的老王妃为了报恩,才命平南王纳了祝家姑娘为侧妃。”
季望舒凝眉深思,她记得平南王妃,那是一个美丽而又直爽的女子,每次见她,她都是一脸的神彩飞扬,那个祝侧妃,会是怎样一个人?
069 绾绾,我来了
最后,师湛是被马总旗两个属下扶着回去的。
“黄大人、马大人,你们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看着两个锦衣卫被送进厢房后,季望舒就看着喝得一脸通红的黄都御史和马总旗道。
黄都御史压低了声音道,“郡主进城之后,可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有,街道两边的房舍和商铺是新建的,街上行走的百姓是士兵假扮的,还有刚刚我们去的客再来,不管是店中的客人或是小二,都是军中士兵。”季望舒朗朗说道。
黄都御史和马总旗不由交换一个眼神,颇有些无语。
他们这些久经官场的人能看出这些异常算是正常的,可这小郡主,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郡主既然看出来了,想必也知道这源江县有很大的问题,我和马大人从一位姑娘嘴里得知,源江县的百姓,的确是被赵景明和杨高义二人一把火给烧了,至于尸体,说是埋在了乱葬岗的一个大坑里,我和马大人苦于不能出城查探,也不知到底有没有。”
黄都御史一口气说完,顿了一顿又道,“还有这些冒充源江百姓的士兵,不知道隶属哪个军营,又归谁管辖,但这幕后之人,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重建这源江县,且还能安排这么多士兵伪装成百姓,由此可见,这幕后之人的势力非同一般。”
季望舒沉默不语,只凝着眉深思。
半晌,她抬头看着黄都御史道,“黄大人、马大人,你们可有想过,这新建的房舍商铺,这伪装成平民百姓的士兵连我都能发现,那幕后之人,难道就不会猜到根本瞒不过身为锦衣卫总旗的马大人您吗?”
马总旗一怔,看着她道,“郡主,你是说,那幕后之人早就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瞒不过我和黄大人?”
季望舒淡定点头,“正是。”
“那他既然知道瞒不过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弄这些?”马总旗很是不解地看着她。
季望舒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他知道瞒不过却还要大费周章的这么做,想必——是因为源江县里,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会是什么?
黄都御史和马总旗交换一个眼神,却从各自的眼里都看到了茫然。
“郡主,你可能猜到会是什么理由,让那幕后之人不得不这么大费周章?”想不出来,黄都御史索性直接问季望舒。
季望舒没有马上回他,蹙眉深思一会方看着他道,“黄大人、马大人,若长安所想没错的话,那幕后之人不得不大费周章的理由,无非有三,一:源江县囤积着大量粮草;二:源江县囤积着大量金银;三:源江县囤积着大量兵器或兵马。”
她淡然说出,黄都御史和马总旗却面带惊色。
以上三点,不管是哪一个理由,那可都是有造反意图!
联想到这城中百姓皆是军中士兵伪装而成,二人便觉得季望舒所言只怕八九不离十。
“可是,若真是如郡主所言,那他为何不索性将粮草和金银以及兵器兵马转移走?”黄都御史想了一会,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在修建源江县的功夫,还不如直接把东西转移走,这不是更省事?
季望舒唇角一弯,含笑道,“这问题长安也曾想过,百思之后,长安心中只得一个答案,那便是不管这里囤积的是粮草还是金银甚或兵器,只怕都还没落到那幕后之人的手中,很有可能,这些物资被人转移到了很是隐秘的地方,而那幕后之人不甘心放弃,所以才不惜一边重建这源江县,一边恐怕同时亦在寻找这些物资。”
她说的很合情理,黄都御史细细思过之后又道,“按郡主所言,难道是那保管物资的人和他主子起了矛盾?所以才会背着他主子偷偷转移物资?”
季望舒坦然看着他,“有可能是这样,亦有可能是被别的人发现了,个中情由,长安现在也不得知。”
“郡主,若真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要继续留在这源江县?”马总旗忧心忡忡地问。
留下来,被这么多士兵盯着,又能做什么呢?
季望舒淡淡摇头,“留下来也是无用,这城中不知有多少伪装成平民百姓的士兵,我们才多少人,根本不足以相抗衡,还是按原计划,明天一早启程回青州。”
“可是就这样回青州的话,若是那些物资被那幕后之人寻到,岂不是会祸害天下苍生?”黄都御史急急地道。
季望舒无奈看着他,“黄大人,我们留下来若稍作打探,只怕就会被他们发现,届时他们一不作二不休,反正这城里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若死在这源江县,对他们来说,可不算什么;离开源江去青州,反倒还有机会放手一博。”
“可是青州也是赵景明和杨高义的地盘啊?就算有师湛,可焉知那师湛会不会也是一伙的?”黄都御史满面愁容地看着她。
师湛啊?
回想这些天以来和师湛相处,从表面来看,师湛是一个很是尽责的人,可对于师湛是不是和赵景明一伙的人,她却不敢保证。
“先不管师湛和他们一伙的,不过我听师湛说了,朝廷派了宣亲王府世子和李右相大人前来赈灾,想必他们也快到了青州,我们回去青州之后,可先将源江的事禀报给宣亲王世子和李右相大人,由他二人再行决定怎么做。”
看着黄都御史和马总旗,季望舒说出她的想法。
黄都御史和马总旗互看一眼,双双点头,“好,就依郡主的。”
是夜,师湛悠悠醒转,眨了眨有些惺忪的双眼,他慢慢起身行至窗畔。
窗外,一轮明月一片清朗的月色,已把院中假山的姿影、岩石的面部和林木的参差,或浓或淡地画了出来,更显着院落的阴森和凄郁。
这里——也不知曾经住着的是谁,如今想必已经化作一缕冤魂。
很多年了,他不曾宿醉过。
因为,身为青州卫所指挥使,他不敢放开肚怀去畅饮,更怕醉酒之后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这些年来,他即便喝酒,亦只是浅尝辄止,可是今天,明明知道黄都御史和马总旗是存了心要将他灌醉,他却没有推脱,如了黄都御史和马总旗的意醉倒。
这一刻,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醉了之后会有多危险,他却还是畅饮着醉了。
“师大人,在吗?”门外传来白芍的声音。
师湛忙转了身行至门口打开门,见门口只立着白芍一人,眼里不由就有了一缕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望。
“白芍姑娘可是有事?”
他轻轻地问,看着白芍的眸光却飘向了远方。
白芍将手中端着的解酒汤往前一递,“咱们姑娘命奴婢给师大人送解酒汤。”
眸中微暖,他伸手接过解酒汤,“谢谢白芍姑娘,还请白芍姑娘回去之后,代师某向郡主道一声谢。”
白芍点头,“师大人,这汤要趁热喝,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您早些歇息。”
目送白芍离去,师湛捧着解酒汤回了厢房。
揭开盅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捧着解酒汤,浅浅啜了一口,却是苦的。
然而他却不觉得苦,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礼物,捧着解酒盅,他一口一口的抿进嘴里,那丝丝苦涩到了喉咙却化为一丝甘甜,一点一点的浸进心脾。
终于,解酒盅空了,他痴痴看着空荡荡的解酒盅,却觉得整个身心,都被这一盅解酒汤填得满满的,无一丝缝隙。
他就这样痴痴地坐了一整晚,直至晨曦的光芒透过窗纱射了进来,他这才起了身,寻了块绸布和匣子,将那空了的解洒盅用红绸布包好,然后轻轻的放进匣子里。
褪了旧的衣裳换上干净的长袍,然后将匣子放进袖笼,他微笑着迈出了厢房。
院子里,黄都御史和马总旗以及陈子昂都朝他看了过来。
“师指挥使,你的酒量甚浅啊。”
马总旗笑咪咪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惭愧,下官酒量的确甚浅,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等回了青州,咱们再找个日子喝一次。”马总旗摇着脑袋道。
季望舒带着白芍也迈了出来,见三人都在院中,抿唇道,“让三位大人久等了,长安有愧。”
三人齐齐摇头,“我们也是刚出来,郡主,现在就启程回青州?”
季望舒点头,却在此时,白芍手中拎着的笼子里的七七却忽然发出一声唳叫,且不停的拍打着翅膀。
“郡主,你这只鹰似乎想要飞出这笼子。”
马总旗有些羡慕地看着笼中的雄鹰,这可是鹰中之王的海冬青,那燕梁国师竟将这么只神鹰送给了小郡主,真正是让人羡慕得很啊!
季望舒看着笼中的七七,见她望了过来,七七的翅膀拍打得愈快,滴溜溜的小眼珠很是有神地望着她。
“白芍,放了它。”
白芍有些讶然,却并没多问,伸手打开笼门,笼门一开,七七迈出笼门,唰一下就飞了出去,在季望舒头顶上盘旋飞舞了几个圈子之后就振翅飞走。
看着空中的七七渐行渐远,马总旗不无可惜地问,“郡主,你就这么放它走了?”
这可是海冬青啊!
就算是北漠最勇猛的壮士也未必能猎到的海冬青,郡主就这么放飞了,可真让他们这些想要却得不到的人心生遗憾。
季望舒眉眼弯弯,很是肯定地回他,“七七还会回来的。”
师湛忍不住问道,“郡主,这海冬青,郡主是从何处寻了来的?”
“七七是燕梁国师临走前托付于长安的。”季望舒坦言相告。
燕梁国师?
那个据传短短时间里掌控燕梁朝堂的燕梁国师?
他怎么会送一只海冬青给郡主?
心中太多疑问,他却并没有问出来,只是心中却又多了一层他自己也不明了的复杂。
一个能用雷霆手段掌控燕梁朝堂,且让燕梁国一跃成为五国之首的男人,可想而知这男人有多厉害,这样的男人,却送了一只天下勇士无不想得的海冬青给郡主,这个中的深意,怕是——
“师指挥使,你想必还不知道,年前燕梁国师因为燕梁神谕寻来咱们西楚进了上京,最后认定郡主是巫神之女。”
见他一脸的疑惑,马总旗就将这个中的原委说给他听。
可听了马总旗的话,师湛却并没觉得,那燕梁国师会只是因为郡主是巫神之女就送了这么一只海冬青给郡主。
出了院落上了各自的车驾,很快就驶出了源江城,出了源江城行了没多久,天空再次传来熟悉的唳叫声。
“停车。”
白芍掀开车帘冲着车夫道,车夫将手中的缰绳一扼,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停下之后,七七由高空盘旋着落下钻进马车,欢快的朝季望舒怀里扑过去。
看着七七不同于往日的欢快,季望舒心中一动,一个想法由脑中冒出,旋即却又摇头。
他远在燕梁,怎么可能来这青州郡的源江县,或许是将七七关在笼中太久,所以在空中飞了一圈的七七才会这般欢快。
马车再次行驶,只是走了没多久,马车再次停下。
“大人,前面有一辆马车打横拦着官道,咱们过不去。”
车夫看着前面拦着的马车,转头禀报。
这时师湛和马总旗都策马奔了过来,看清前面拦着一辆马车之后,二人打马向前面的马车奔了过去。
“前方何人?为何要拦着官道?”
虽对方只带了四个护卫并一个车夫,可师湛却不敢掉以轻心,皆因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四个护卫并那车夫绝对是高手。
对面一个护卫打马行至他跟前,甚是有礼地道,“我们国师前来寻巫神之女,敢问神女可在?”
国师?神女?
师湛和马总旗交换一个眼神,都已明白那马车之中的人,应该就是燕梁国的国师,可这燕梁国师,怎的会知道郡主在源江且在后面的马车里?
身为燕梁国师,他不远千里跑来这源江县寻郡主,又是为了什么事?
二人心中惊疑不定,一时倒没回那文曲,见这二人不回他,文曲心知便已知晓郡主应该就在后面的马车里,他打马奔回马车旁禀报,“公子,神女应该就在后面的马车里面。”
一只过于白皙的大手拉开车帘,长孙逊身姿优雅的下了马车,步履轻盈的朝季望舒的马车踱了过去。
师湛紧紧盯着由那辆马车里走出来的俊秀男子,今日的天气已经很暖,这男子却披着一袭银狐皮的鹤氅,他身形过于单薄,看上去显得茕茕独立,他的步履非常轻盈,气息宁静而悠远,十分深邃,如大海,又如深潭古井,映照虚空,明月星辰,都在古井的反映之中。
任何人见了他,都会有一种此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境在其中。
愣愣的,师湛和马总旗看着他优雅地行到郡主的车驾前,看着他仰着头,说了句什么,然后优雅的伸出手。
马车里,听着那一声熟悉的“绾绾”,季望舒只觉得自己的耳根,瞬息就红了。
那人——当真是来了!
掀开车帘,看着呈在她眼前的白皙的手掌,再慢慢转动目光,定在那冠玉也似的脸庞上,慢慢的,她的唇畔悄悄绽了一丝笑意。
似泼墨的山、又似写意的云、更似留白的天,因着她脸上的笑意,长孙逊就觉这灰暗的人生瞬息就灿烂无比。
“绾绾,我来了。”
眼前的小姑娘,荡漾晶莹的光彩,顾盼生姿的眼波,唇边盈盈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朵醉了的芍药花,让他心跳加速又让他如痴如醉。
这是他的小姑娘呵!
内心,忽尔怆惶忽尔欣喜。
他的小姑娘的目光,由他那张冠玉也似的脸上,渐渐转移到他伸出来的手上,尔后,他的小姑娘起了身,行了几步,将柔嫩白皙的小手放进他的手中。
他的眸光,落在那放在他手心的小手上。
那纤纤细指,似玉制的青嫩可口的葱管般,又似午夜悄然绽放的白兰花,就这样静静搁在他手心,一丝丝悸动,由手心悄无声息的蔓延至全身,让他——再也寻不出比这更令他愉悦的事了。
反手将那小手包在手心,轻轻用力,他的小姑娘就借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前方,已然策马转身的师湛湛,静静看着这一幕。
却觉——从七岁起,再也不会痛疼的心,由昏厥的梦里苏醒,一丝一丝,慢慢的爬遍全身上下,就像因蜷曲太久而麻木了的四肢,伸直了之后血脉开始流通全身,引起的那种刺痛!
070 要不要换一个皇上?
握着手中柔嫩似玉的小手,长孙逊轻轻抬步,牵着她往前行至他的车驾边,回过头含笑看着她。
季望舒叹口气,认命的上了他的马车。
长孙逊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师湛的马总旗,淡淡道,“神女身子骨不好,本国师的车驾很平稳,神女坐本国师的马车去青州郡对她的身体好一些。”
语毕,也不看二人是何神情,抬脚,从容而又无比优雅的上了车驾。
马总旗抽了抽嘴角,看着燕梁国师的车驾掉了头行前行驶,他便也打马跟上。
郡主自己上的燕梁国师的车驾,他能说什么呢?
凝望着前方开始驶行的车驾,师湛的眸中,氲氤了一层似雾非雾的淡淡光芒。
心底的刺痛于悄无声息中缓缓扩大,他的心似像熬过一副中药,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而这苦味渐渐扩大成了一片迷惘的、怆恻的情绪。
明知孤男寡女同处一车会有怎样的流言风语传出,郡主却毫不犹豫的上了燕梁国师的车驾,他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她从来都不在意世人会怎么评论她的吧!
手抚上藏在袖中的匣子,眼底,渐渐染上一丝柔和的光亮,这一丝光亮,似天上的骄阳的光芒一般,将他整颗心都润得满满的全是暖意。
他的脸上,因着这满满的暖意而显得格外的满足。
像一个久猎未获的射手突然寻觅到一只心爱的猎物那样满足。
策马扬鞭,骏马撒开四蹄飞欢的奔跑,只扬下一阵尘土在空中飘荡。
车厢里,季望舒窝在柔软的火狐皮制成的红毡毯中,左手边是黄花梨木打造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
长孙逊将炭炉上烧得滋滋做响的茶壶拎了起来,然后将热水淋在茶盏之上,然后用小小的玉制的匙将罐中的茶叶拨了一些放入茶盏,然后冲入沸水,盖上杯盖,少顷过后,他揭开杯盖,一股清淡的茶香弥漫整个空间。
这股淡淡的茶香,她很是熟悉,正是前世的她最喜欢喝的雨前龙井。
“阿逊,怎么会来这里?”
淡淡的茶香让她的脑子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
长孙逊清亮的瞳眸顿时神彩飞扬,“绾绾,你想起来了?”
前生,她便是这般唤他的。
许是他过于雀跃的神情,让季望舒有了丝淡淡的不自在,别开目光别扭却又带了丝无奈地道,“还没完全想起,不过在梦里,我是这般唤你的。”
梦里?
稍稍一愣过后,长孙逊旋即明白过来,虽是梦但肯定也是关于她前世的记忆。
虽然她说还不曾完全想起,可是她能忆起他是她的阿逊,这就够了。
“燕梁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又听了些关于你的消息,我便忍不住来寻你。”
他淡淡的温柔似水的看着她,直到她尖尖的耳尖,再次红润,他才稍稍移开。
季望舒扁了扁嘴,瞬息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太过孩子气,又生了丝懊恼。
殊不知她这些小神情落进长孙逊的眼中,换来他更缱绻缠绵的眸色。
“阿逊,你能不能把放在秦古边界的大军撤了?我那梦里让我知道,前世我的死和修远无关。”
她咬着唇,扑闪着双眼看过去。
她竟是连这个都梦到了?
只是,这于他而言却是个好消息。
前生,她最疼的便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季修远,若季修远是杀她的人,即便季修远是她最疼爱的人,他也会为她报仇,幸好,他不是!
“绾绾,我把十万大军放在边界,并不单单是想在查明你前生死因真相之后灭了秦古,更是因为他是你最疼爱的弟弟,我想着将来若秦古有什么变动,我亦能帮他。”
他真诚而又肃穆地看着她。
他可以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把十万大军放在秦古边界,却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知道他没骗她,一想到这个男人在她死后,还为她做了这么多,一股没来由的羞涩和淡淡的甜意涌上心田,季望舒觉得脸颊如烧着了一般热得发烫。
“我相信你。”
简单而又明了的四个字,却让长孙逊宛如吃了蜜糖一般。
“绾绾,既然你现在知道你的死和你弟弟无关,那你可有想起你是怎么死的?”
心中欣然,他却还是没忘追问她前世的死因。
季望舒蹙眉摇头,又道,“虽现在想不起来,可现在我已经想起很多事了,想必总有一天,能忆起来的。”
长孙逊点头,又看着她道,“绾绾,这西楚国的皇上实在不是个东西,你看要不要换一个?”
季望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当这皇上是颗大白菜?
想换就能换的?
不过旋即一想,凭他的本事,灭了这西楚换个皇上,只怕当真不难。
只是这样一来,遭殃的却是西楚的平民百姓,让这西楚的苍生惨遭涂炭的事,却非她所愿。
“阿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若是出兵伐西楚,战事一起,这天下就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非我所愿,西楚如今也即将大乱,阿逊你便不要插手西楚的事了。”
她温柔却又坚定地看着他,直将长孙逊看得心头一软点了头。
她才又道,“阿逊,我才知道,我并不是季青城的女儿,我的生父,乃晋忠王,父王他还没死,如今传国玉玺和先帝遗诏皆在我父王手中,战北王和宣亲王已然投诚我父王,所以,你不用担心,再过些时日,这西楚,便是我父王的天下了。”
听她这般淡淡说来,长孙逊却是有些讶然。
想不到他的小姑娘,身世还这般复杂,不过也好,就季青城那样的人,委实不配当她的父亲。绾绾言语之中一口一个父王,想来那晋忠王待她极好,若晋忠王得了西楚天下,将来他的绾绾就是一国公主,虽比不得他想要给她的身份尊贵,但却是她自己想要的。
“绾绾,若西楚大乱,你在上京岂不是很危险?”
细细寻思过后,长孙逊忍不住皱眉看着她。
季望舒淡然一笑,“你放心,父王虽没和我说得很详细,可是我大致上也能猜到,父王他潜伏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掌控泰半朝廷,届时父王他会保护好我的,再说了,你若是不急着回燕梁,何不留在西楚坐看这西楚天下如何改朝换代。”
她眉目之间神采飞扬,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清丽。
长孙逊心中一悸,轻轻点头,“好。”
“阿逊,等父王他拿下这江山之后,我们就去秦古好不好?”
她仰头看着他,目中却是一片清亮。
长孙逊毫不犹豫的点头,“好,我们去秦古。”
他的小姑娘想要回秦古了,他是不是不该再拖下去了,早点把燕梁国的事处理完?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的快,还没等长孙逊看够他的小姑娘,就已经到了青州城,他让季望舒回了她自己的车驾,而他的马车却先行进了青州。
进了青州城后,季望舒一行人去了青州知府官衙,师湛则回了青州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