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将衣柜门拉开一小半,里头除了衣服,并没有信龙兄弟的身影。我又在里头摸了一遍,确实没有它们,但最上头的一层衣裳还留着一丝温度。
这就太奇怪了,虽然我从不干涉不停里这些家伙的自由,但这个点儿往外跑就不太合情理了吧。再说,我印象中的信龙兄弟,几乎是大们不出二门不迈的,毕竟两条瞎龙,对逛街应该没有太大兴趣才是。
应该刚离开。我立刻出了房间,直奔不停门外,整条巷子皆无人迹,更没有信龙的踪迹。折返回来,我又在不停里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也不见它们。
回想起之前信龙弟弟明显被信龙哥哥打了一顿的事实,我心里有了巨大的疑感。
想了想,我摸去厨房找了个空碗,装了一大半清水,回到院子里,面朝弯月站定,默念出几句咒语之后将盐水往空中一洒,水化弧光,于半空中拢成一面微光流动亦真亦幻的大圆镜,我以食指轻触其上,低呵了声:“现!”
这是子淼教过我的水月悬光之术,能看到施术者身周百米范围内发生过的事,不过仅限于一个钟头之前,且出现的场面并不受人为控制,多为杂乱无章的片段。此术比较消耗灵力,又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且还只能在有月光的夜里才有效,故而我很少使用。但现在,或可碰碰运气。
半空中虚化的“镜面”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不停的院子,接着又跳到在床上翻了个身的浆糊,然后是伏在桌上睡着的我。
灵力从我的指尖源源不断灌入镜面,我清楚感觉到身体在迅速地疲倦,但“镜子”里一直没有我想看到的画面。
我咬牙坚持,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突然,镜中的窗口出现两道白光,正是那信龙兄弟鬼鬼祟祟飞过院子,停了在大门前。
落地时突起一团白雾,雾散之后,信龙无踪,只有个白衣公子站在那里,左听右听,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伸手开门,而他的身体里,却隐隐有两个声音在交谈——
“你现在去找那家伙又有什么用!”
“我就是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未知浆糊差点被害死!”
“我老早让你不要同她往来!”
“说我?你不也一样不放心她吗!”
“我……”
嘭一声轻微的响动,我造出来的“镜面”在这个画面下四分五裂,碎片化成水滴,无声落地。
我的手臂无力垂下,强撑着走到藤椅前坐下。原本最近身体就不太强健,撇开这法术对我的损耗,真正令我诧异的,是那两条在生活里永远是被忽视对象的信龙。
好歹也相处多日,我知道它们能互相传递信息,知道它们能倾听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但却不知这两个家伙还有化成人形的技能。
不过修为应该是还差了些火候,得集齐双方之力才能化成个人身。
但最击中我的,是它们化成的白衣公子我见过啊!!!
白天在众乐场里,给那个青童姑娘当托儿的盲公子不就是这两个小王八蛋吗?!
也怪我大意,当时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个陌生公子身上,难怪白天这厮见了我居然走得那么快,不是心虚是什么?!
现在我的身体有点虚弱,心情也很复杂,靠在藤椅上努力调匀气息。
我最讨厌的,是自己人出问题。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不惧外敌,最恨内贼。
这只猫的事,可大可小,因为我跟敖炽都在,所以浆糊未知不会出大事,但若我们不在呢?想想也是后怕。
可我还是不愿用恶意去揣度信龙,哪怕它们对我刻意隐瞒。
凉风乍起,弯月入云,院子里骤然陷入了更深的夜。
我理智地回想着镜中的片段,又想了想白天遇到的一切,所有看似不挨边的事情,好像都隐隐沾染到一个人——青童。众乐场里,变成盲公子的信龙兄弟,有杀人嫌疑的怪老头,他们都是冲着这个以挨打谋生的小姑娘去的。
3
我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敖炽回来了,进门时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硕大的塞得满满的麻袋,眉头绞在了一起,熨斗都熨不平的样子。
“如何?”我赶忙迎上去问,又指着那麻袋道,“这是啥?”
“先别管这个。”他把麻袋放到地上,把我扯过来,“你干吗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晚没睡死不了。”我着急道,“怎样了?找到孩子的父母没有?聂巧人知道了吗?”
“压根没有人报官。”敖炽的眉毛绞得更厉害了,“整个客栈里没有任何人承认自己丢了孩子。”
“啊?”我愕然。
“可其中一对年轻夫妇被我问到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尤其是妻子,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的呀。然而她丈夫说他们几年前生过一个女儿,但是夭折了,现在不能提孩子,一提他老婆就会哭成泪人。”
敖炽撇撇嘴:“这种段位的谎怎么可能骗过我,我假装离开,然后又摸回去,先把那两人弄晕过去,细细翻了他们的行李,其中一个包袱全是婴孩换洗的衣裳与尿布,其中一条红花肚兜跟那女婴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我更愕然了,丢了女儿硬说没有丢,为人父母者,但凡心智正常的,干不出这事。
“还有别的发现么?”我问。
“当然。我可是目光如炬心细如尘的敖大爷!”
敖炽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继续道:“我在包袱里找到了一个瓶子,里头装了半瓶极有可能是人血的液体,而那对夫妇的手腕上都缠着纱布,我解开看了,是割伤。
“你意思是,这对夫妇把自己的血收集在瓶子里?”
“不然呢,哪有那么巧两口子都是手腕受伤,那么巧包袱里又正好有半瓶血?”
敖炽皱眉:“但我就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两口子非妖非鬼非术土,就是街头路人,但行为偏偏如此古怪。丢了孩子死不承认,就算不是亲生爹妈也没必要否认啊,毕竟一条人命。”
我想了想,又问:“那两口子现在如何?”
他踢了踢麻袋:“这儿呢。”
我一惊:“你把他们绑了?”
“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可没打算放他们走”
敖炽蹲下来把麻袋口解开,两个身形都十分瘦削的年轻男女露了出来,被绳子扎实地绑在一起,昏迷不醒。
我叹气:“如果他们去报官,你在聂巧人那儿又多一条绑架罪。”
敖炽不屑:“连女儿丢了都不敢报官的人,你觉得他们敢对我怎样吗?”
“解开吧。”我动手去解他们身上的结,“万一有什么内情呢。”
可我居然解不开敖炽打的结,手指到现在都还不是很有力气。
敖炽看出我的不妥,抓住我的手问:“你究竟做了什么?就算一夜没睡,也不至于连绳结都解不开吧。”
我只得坦白:“你走之后,我用了水月悬光术。”
他眼睛顿时瞪得比牛还大:“那个只能看到一小时前零碎片段的屁用都没有的还要耗费大量灵力的,子淼教给你的破法术?”他所有的重点都在最后半句上。
我白了他一眼:“子淼教的是破法术,你教的就是好法术?!”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十分不满,“你用它做什么?还想再晕一次?!”
我把信龙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
“信龙?”敖炽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两个活体手机怎么会牵扯进来?在东海的时候,我也从来没见过它会变成人样啊。这两个小王八蛋,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我摇摇头:“这些只能问它们了。”
“它们上哪儿去了?”敖炽愤愤道。
“不知道。”我看向大门处,“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它们去找谁。”
“谁?”
“众乐场里那个靠挨打赚钱的姑娘,青童。”
“她?”
敖炽百思不得其解,旋即又诧异道:“那老头也是冲她去的呀!且跟信龙一样给了她不少银子。全场只有他们两个最大方。”
我点点头:“这个姑娘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敖炽思忖片刻,说:“如果我们现在去找她,好像连个质问她的理由都没有。她根本没有在这些事件中出现过。”
“是。”我看向麻袋里的夫妇,“所以还是得先问问这两位。把他们带到房里去吧。”
夫妻俩被我们安置到椅子上坐好,敖炽以指为笔往二人额头上各划了一下,不消片刻,两人眉目松动,渐渐醒转过来。
意料之中的惊恐在他们身上爆发,两个人抖如筛糠,以为自己成了倒霉的肉票,跪在地上一个劲儿说自己无权无钱只是平凡的小老百姓。
“我们不要你们的钱,也不要你们的命。”我看那妇人骨瘦如柴,面色憔悴,也就收了先吓唬吓唬他们的心。说罢上前把她扶起来坐下,继续道:“我们请你们来,只想要句实话。”
妇人跟她夫君对望一眼,哆嗦道:“我们……我们并不认识你。”
“你们绑我们来究竟想做什么!”男人两腿发软地挪到妻子身边,紧紧扶住她的肩膀,语无伦次道,“我们夫妇都是老实人,从不伤天害理,你们不要害我们!”
“没有谁要害你们。”敖炽不耐烦道,“只要你们说实话,我们就放你们走。”
妇人带着哭腔道:“实话?什么实话……”
“你们的女儿。”我直言不讳。
夫妇俩脸色一变。
“为何女儿被人抢走,你们竟不声不响,甚至都不敢承认有这件事?”我盯着妇人的眼睛,“别骗我,我能听出来。”
夫妻俩对望一眼,犹豫着不敢说话。
“我数三声,再不回答的话我就把你们装回麻袋捆上石头沉到水底。”敖炽发了狠话,一把将麻袋踢到他们面前。
妇人的声音颤抖不止,抓住夫君的手道:“说吧……”
“可我们答应了青童姑娘不说出去的!”男人脱口而出。
青童姑娘……我跟敖炽对视一眼。
“我夫君亲眼见到有人将你们年幼的女儿,埋在了河边的树下,人命关天,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不报官。”我沉下脸,“你们既然不跟我们讲,那便留着时间同官府讲吧。只怕深牢大狱坐起来,可没有我家里这么舒服。”
妇人一听要报官,慌张地跪下了,连连摆手道:“不要报官!不要!那是我们的孩子……”
她顿了顿,紧接着又摇头道:“可那又不是我们的孩子。”
“说清楚!”敖炽呵斥。
男人咬了咬牙,说:“我们家在南坊,三年前,确实有个不足一岁的女儿,原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是一场伤寒要了小女的性命。为人父母,再没有比失去儿女更痛苦的事,之后这几年,我们夫妻没有一天过得好,夜夜梦中都见到女儿在到处寻找我们,我们喊她的名字,她听不到,去抱她,走不动。我娘子总是哭着醒来。
“只可惜我们命途多舛,女儿出生时本就是难产,稳婆好不容易保住了大人和小孩的性命,但我娘子却再无做母亲的机会,就这么一根独苗,到头来还是保不住。”
他停住,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继续道:“多年积郁,我娘子的身体越来越差,前不久又患上了心悸心疼的毛病。有人介绍说东坊有个大夫善疗此病,我们这才从南坊赶来寻医。大夫诊了病,说得扎一个月的针,故而我们暂时落脚在云来客栈,想着治好了病就回家。
“大概六七天前,我听闻东坊有一处名为众乐场的地方,热闹好玩,便带着娘子去散散心。在那儿,我们遇见个拿自己当沙包让别人打的姑娘,当时我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能有人拿这种法子赚钱呢。想来,若真有别的法子,谁又愿意以此为生呢。那天,直到她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围观者散尽之后,我娘子才走过去把刚刚从另外一个摊子上买的跌打药塞给她,说了一句‘你爹娘要是见你如此艰辛,该有多心疼’。
“这姑娘接了药,笑着说我们是好人,我见她一直在擦那个铜盘,擦得特别干净,把我们的脸都照得一清二楚,可惜之前她拿铜盘要打赏时,却没有一个人解囊,也是心酸。我额外给了她一些钱,说‘姑娘,能转行还是转行吧,天天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她只是笑,说不妨事。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他顿了顿,眉头深深锁起来:“本以为我们与她只这一面之缘,谁知翌日深夜,这姑娘竟寻到我们的住处,还……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女婴。”
说到这里,夫妇二人的神情骤然复杂起来,一种交织着希望与绝望,欣喜与悲伤的矛盾浮现在他们接下来说出的每句话里。
“我们被吓住了。”妇人眼里闪着泪光,“她抱来的,分明是离开我们三年的女儿,那双圆眼睛,那张红苹果一样的脸蛋,连哇哇的哭声都一模样。她把孩子放到床上,回头笑着跟我们说,梦境里最清晰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们的挚爱。我们都呆了,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没什么,就是想我们高兴,所以特意来把这个孩子还给我们。”
“‘还’给你们?”
我承认我也被惊到了,一个天天挨揍的姑娘,凭什么把一个已经死去三年的孩子“还”给她的父母,而且她跟这对父母不过一面之缘。
男人点点头:“她确实这样讲的,一字不差。我初以为这孩子是她偷来的,可那眉眼那模样,真的同我们的女儿毫无二致。我问她这孩子哪里来的,她却笑言是从我们的梦中来的,让我们放心养着。我们哪里肯信,可一看到孩子的脸,我们又再无力量拒绝,这分明就是我们失去的女儿啊!离开时,我们问她名字,她说她叫青童,还叮嘱我们,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你们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敖炽朝他们的手腕努努嘴。
夫妇俩陷入了沉默,半晌妇人才说:“她走后,我们抱着孩子泣不成声,也不想再计较孩子的来历,三年来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化解了。我们甚至以为这个青童姑娘是隐于人世的神仙,专门解人痛苦。可是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发现这个孩子不肯进食,不论米粥还是羊奶……就在我们无计可施之时,她竟抱住我的手,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
我皱眉:“这孩子嗜血为食?”
她垂下头,男人把她揽得更紧了些,道:“起初我们也害怕,但是,‘不能再失去她’这个念头很快压制了我们所有的恐惧。这孩子除了这个之外,并无其他异常。所以我们才……”
“所以你们觉得就算让她喝一辈子血,你们也认了。”我冷笑,“如果有一天她不止要喝你们的血,还要喝别人的血呢?”
夫妇二人愣了愣,无言以对。
我加重语气:“昨夜发生了什么?”
男人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刚要熄灯休息,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头子竟在没有开门的情况下闯了进来,一把从床上抱走了孩子,临走时扔下话,说‘你们就当做了场梦,这孩子留不得。也不要对外张扬,仔细惹了麻烦。”
情势转变有点快。老头是善是恶,突然不是那么好判断了。
敖炽合上惊讶的嘴,转头问我:“怎么看?”
“有点乱。”我如是道,“但信龙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此刻,天已大亮,我们将夫妇二人毫发无伤地送出了不停。
分别时,我对他们说:“已死的东西,不可能再回来。”
他们沉默,颓然离开。
然而,一直到夕阳西下,信龙兄弟也没有回到不停。
4
暮色初临的众乐场,人潮不减,灯火闪亮。她今天的生意似乎也还不错,一个揍她揍得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慷慨地给了她一锭银子,身心舒畅地拨开人群离开。
直到此刻我依然不能理解,正常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法子谋生。至于那些付钱揍她的人,但凡有些理智的,纵然心有积愤,又怎能对一个无辜的姑娘下得去拳头?
说实话,我对这种“买卖”充满反感。我追出帐外,叫住刚才那个年轻人。
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您哪位?”
“看热闹的。”我笑笑,“就是好奇想问问小哥,你揍那姑娘时是不是特别高兴?要是打人真这么舒爽,我也想试试。”
年轻人的表情松懈下来,说:“高兴也谈不上。最近我是被一些事烦躁到想揍人,但给钱打人这事吧,一开始我只是好奇罢了,也没想真打。可也不知怎的,一站到那姑娘面前,一股邪火就打心里冒出来,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便是狠狠打她,等我打得没力气了,这邪火才散了。唉,世道不好混哪,谁心里没点戾气,也说不准啥时就爆发了。”
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皱眉想着他刚刚说过的每个字。
敖炽从帐内快步出来,将我扯到一边:“她准备回去了。”
“信龙没有出现?”我望着陆续从里头出来的围观者们。
敖炽摇头:“老头子也不在。”
他朝帐内望了一眼:“看来只能直接向嫌疑犯下手了。”
“跟她回家,我想看看这姑娘路上还会干些什么。我对她太好奇了。”我把敖炽拖到了更隐蔽的角落里,“我还怀疑她有一种让人愤怒的‘能力’,不然那些人不会跟疯了似的揍她,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正常的。”
敖炽耸拉着眼皮道:“那这种能力跟这个人的智力肯定成反比,谁会有事没事惹人打自己啊!”
“可目前的事实就是这样。”我叹气,旋即又想起一个更要紧的事,“不停的结界你确定布置妥当了?”
“这事哪能马虎。”敖炽信誓旦旦道,“我下的防御结界最少能维持三天,这三天除了我们俩谁也进不去。再说还有阿灯在呢,不是交代了它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把两个小鬼吞了跑路么,阿灯好歹也曾是龙王坐骑,有隐形变化的本事,想抓到它并不容易。咱们尽可放心出来把这姑娘的事料理明白。”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安生了些。在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信龙兄弟回来时,我猜这两兄弟要么是心存愧疚不敢回来见我,要么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回不来,而唯一牵扯到它们的人,只有众乐场那位青童姑娘。
我原本要敖炽留在不停照看,我去众乐场瞧瞧,但他说心里毛躁得很,无论如何不能放我一个人去。权衡之下,我们设了防御结界,以免再有奇怪的东西跑进来影响到两个小鬼。
唉,只在这个时候我会特别想念我的世界里的家伙们,要是九厥在,孩子交给他是再放心不过。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是不是把我存在不停里的白酒红酒全给喝光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青童从帐中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用布包起来的圆圆的玩意儿,我猜就是那个她拿来讨钱的像镜子般亮的铜盘,除此物与她挂在腰间的钱袋之外,她身上再无别的物件。一块新添的瘀青挂在她的眼角,却不见她有半分苦色,步履轻松无比地朝众乐场出口而去。
我和敖炽跟了上去。她没有代步工具,全程靠走,出了众乐场便往集市上去,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一袋肉包子,又在另一间干杂铺里买了一包晒干的小鱼干,然后一路往北。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不过肉包子跟鱼干都是她自己吃的话,量可能有点多。
夜色已浓,今晚的天空无星无月,闷热异常,怕是有一场暴雨。
她走的路,越往前人烟越稀少,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跟着她走到临近郊外的荒芜之地,几团青白色的磷火在前方的黑暗里闪跳着。
坟地?!
没了来往不息的路人为我们掩护,我跟敖炽早已隐了身形,小心翼翼跟上去。
这里确实是一片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之间纵横着长满野草的窄路,她轻松地在里头绕行,连灯火都不需要,一直走到坟地背后一座挂了一盏白灯笼的房舍前。
我跟敖炽无声无息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线,勉强照出一座朽烂的不板屋,随便一推就会倒掉似的。
她坐到木屋的门槛上,一边解开包着鱼干跟包子的纸包,一边朝四周轮番地大喊着:“大米,二妞,胖胖!”
很快,几只野猫野狗从暗处钻了出来,它们围到她面前,熟门熟路地大吃起来,呜呜喵喵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把所有食物送到它们面前,自己却一点也不碰,抱着膝盖笑眯眯地看它们大快朵颐。
我蹑手蹑脚绕过她,走到只剩半扇的窗户前往里瞅,光线太差,费力辨别了好半天才隐约看出房间里除了几副乱七八糟放置的棺材之外,中间的空地上就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她是住在这里,还是仅仅来给野猫投食?
走回来,她仍目不转睛盯着进食的猫猫狗狗,眼神里的慈爱与温柔像溪水一样自然地溢出来,不但与四周的气氛背道而驰,反而令到这块死气沉沉的地方也有了些微妙的生机。
曾有人说,能善待小动物的人,坏起来也有个限度。
很快,猫狗们吃饱了肚子,在她的腿上蹭了几下之后便四散而去。
她起身,朝着它们离开的方向,笑着说了声晚安。言毕便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那扇形同虚设的门,看似惬意地躺到了里头那张草席上,把铜盘当枕头,侧卧着闭上了眼睛。
我们所想象的都没有发生,她的所作所为风平浪静,除了住的地方诡异了些,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再看下去也是看不出什么苗头了,到此为止吧。
我跟敖炽现了身形,站在门前,我把敖炽打算踢门的腿打回去:“好歹里头是个姑娘,你斯文点。”
“我可没拿她当姑娘看。”敖炽直言,“哪有送人小吸血鬼的姑娘。如果信龙真跟她有瓜葛,那只凶到想杀人的猫肯定也是她的杰作。”
“这些都是推测。答案在里头。”我伸手敲门,没敢太用力,生怕把门敲垮了。
没多久,门后传来她的声音:“谁?”
“青童姑娘,我是昨天说要给你介绍工作的那个姐姐。”我用轻松的口气应道。
细碎的脚步声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是姐姐你呀?你如何找到我家来的?”
我环顾四周,反问:“这是你家?”
她点头:“来到东坊之后,我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妥么?”
“这是坟地……”敖炽插嘴道,“你是缺钱么?”
“我赚来的钱足够我生活。”她奇怪地打量着敖炽,“您又是哪位?”
“他是我夫君,昨天跟我一道看你表演来着,后来有事先走了,你大概没有印象。”我笑笑,探头朝屋里看了看,“你一个人?”
“嗯。”她点点头,又问,“都这么晚了,姐姐你们找我有何贵干?从没有人能寻到这里来的。你们跟踪我么?”
“是。我来是为了跟你打听个人。”我直截了当地问,“昨天也在现场看你表演的,并且给了你不少银子的白衫盲公子,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她一愣:“你说幸公子?”
幸公子……这两条瞎龙起化名倒也随便得很。
“他今天没有来过众乐场。”她笃定道,“我在众乐场这个把月以来,只要我有表演,他一定到场。我也有些奇怪呢。”
她神色自若,一点都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你跟幸公子是朋友?”我问。
“是啊,他是个极好的人。”青童认真道,“我去过好多地方,多数人都把我当一场好戏看,他却把我当朋友,不不,当亲人那么看。像你一样,他也劝过我好多次要我改行,有一次我被个客人打得厉害了,他居然跳进来把我护在怀里,他那么文弱,又看不见,白白挨了对方好几下拳头。你们也是幸公子的朋友?他是出什么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