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样,我越不告诉他,我就喜欢他这种又气愤又不能弄死我的蠢样子,夫妻之间若没有点有意思的小秘密,拿什么去抵抗漫长的时间与重复的生活,对吧。
“我梦见了子淼又如何?”我白他眼,“有本事你上我梦里揍他一顿呗。”
他气哼哼地抓了一把瓜子扔进嘴里,指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精神出轨!你!”
我嘻嘻笑出来。
青娃扑通跳进水里,青翠的荷叶微微摇动,几片浮云慢吞吞地从弯月上移过去,混着花香的夏夜把最好的模样呈现在我们面前。
“等离开鱼国之后,我们继续去周游世界吧。”敖炽吐着瓜子壳,“不要再为了什么石头什么天神,只为了我们自己。”
说着,他又扭头对浆糊道:“小子,我们家去环游世界,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浆糊停下,擦了一下挂在脸上的汗,认真道:“那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哦!”
“你这小鬼咋一点都不按套路来呢!”敖炽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你难道不该像只快乐的小鹿一样蹦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说‘爸爸你太伟大了’吗!”
他说完还不解气,又指着我说:“看看看,说这不是你儿子都没人信!就知道钱钱钱!平时都怎么教育的!”
“我儿子像我很正常,不像我才不正常。”我指了指完全不为外界所动沉睡在自己世界中的未知,“你女儿也很像你啊,蠢到深处自然萌。”
“我女儿再蠢,也没蠢到把自己饿晕过去啊哈哈哈哈哈。”
“……”
如果不是顾着未知,我真的会跳起来拿抱鞋抽他的嘴。
但是,我也真的想跟他继续周游世界。我们结婚旅行那阵就发过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要不停地走下去,走遍世界每个角落。
当两个人的旅行变成四个人时,我要带浆糊未知再去南非,让他们看看生活在动物园之外的动物是什么样子,跟他们一起坐在猴面包树上,给他们讲一只叫小青的猎豹的故事,我还要带他们去南极的雪地上打滚,去乌尤尼盐沼照照天空之镜,我还要带他们回一次浮珑山……
太多地方要去了。
想到这些,我的意念便比任何时候都坚决起来,不论内心若有若无的不安来自哪里,会不会变成现实,我都会好好活着,绝不食言。
4
三府会考倒计时,三天。
我拖着敖炽大早地去街上转了一圈,人来人往,热闹如故,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与人。
敖炽照例买了个西瓜,喜气洋洋地盘算着一半切片吃一半榨汁吃。
回家路走到一半时,我突然站住,说:“咱们去知秋馆看看吧。”
“知秋馆?”敖炽不解,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发烧了吧你?你不是烦那个考试烦得要死能晚去一天是一天吗?”
我打开他的手:“避不开的事就不避了。既然通过初试的人都聚集在知秋馆,先去摸摸虚实,省得到时候正式入场之后不小心跌坑里。顺便再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又当考官又不暴露我国主的身份。”
“暴露就暴露了呗,你怕个啥?”敖炽奇怪地看着我。
“如果我只是个老板娘,我们的安全系数会高很多。枪打出头鸟这件事你又不是不懂。”我叹气,“换成以前我倒也没那么多顾忌,可现在有浆糊未知,低调些总不是坏事。”
敖炽想了想,大概也觉得我说得没错:“那……像胖三斤建议的那样,你戴个面纱?要不换件衣服再把脸涂黑?”
“我收回让你给建议的权利。”
“你咋没幽默感了呢?这有啥难的,随便使个变身法不就行了。变成志玲姐姐嘉欣姐姐都可以啊,冰冰也行啊!”
“一时半刻没问题,三府会考要持续多久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肯定不是三两天的事。变身术虽然不难,但是要长时间维持另一种面貌需要耗费不少灵力,万一中途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我如何全力以赴?”我否决了他的建议,“不过,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志玲姐姐了?”
“我一直都很喜欢啊!”
玩笑归玩笑,我想,到时候我就说国主大人身体违和,特别授权我为金牌特使,全权代表国主处理会考事宜,这样也算合情合理,能够蒙混过关吧?
反正来考试的人只想出人头地罢了,谁当考官有什么要紧。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又问了一个路人后,我跟敖炽穿过三条大街两条巷子,走到一座绿树掩映,藤蔓满围墙的宅子前。
门庭不大,九级石阶上左右各立一只黑石貔貅,左天禄,右辟邪,栩栩如生,除此再没有多余的装饰。“知秋馆”三字刻于正门顶端,草书,飘逸谦洒。大门两侧还各刻了两句疑似对联的玩意儿,左为“天知地知春去秋来”,右为“风起云起君生吾息”,笔力倒是不遒劲,字面看去也是平庸随意,但多读几次,总觉着有些绵里藏针的一味。
敖炽打量着两只貔貅,撇嘴道:“这里又不是银行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立两个貔貅也是多余。”
我笑笑:“有进无出。”
“嗯?”敖炽看我。
“我猜这两只貔貅不是为了招财,而是给所有进去的人提个醒,没有真本事勿入知秋馆,否则落个有进无出的下场就不好了。”我边说边抬脚往台阶上去,打算从门维里偷看几眼,然而,却突然停在了第八级台阶上——奇异的气流波动将我迈出去的脚“推”了下来。
我也没有强行继续,转头走了下来。
“你干吗?不是要去偷看吗?”敖炽奇怪地问。
“这宅子不让我进去呀。”我耸耸肩,“有结界阻隔。恐怕只有拿到那张云头白笺的人能进去。”
敖炽不信,自己也去试了试,发现果然迈不到第九级台阶。
知秋馆所在之处颇僻静,但也不是荒无人烟,一对貌似夫妇的中年人说笑着走过,见了门口的我们,热心的大叔冲我们道:“你们干啥呢?也是来参加三府会考的考生么?榜文没看吗?昨天就是入知秋馆的最后期限,过时不候啊,错过就只能等下次啦。”
榜文?
肯定又是天衣侯搞的,反正他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知会我,既然这样他怎么不当国主,切!我这么想着,转头笑嘻嘻跟大叔道:“我们就是听说快考试了,所以专门来看热闹。不是说全国各地的高人都往这儿来了嘛。”
“那是啊,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听我爹说过三府会考不得了,能在这里胜出的,都是栋梁之才,咱们普通百姓只能仰望呀。”大叔啧啧道,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可惜中断了好多年,要是赶上我年轻的时候,我也来!”
旁边的妇人瞪他一眼:“酒还没醒吧?你有啥本事?就你,连知秋馆的门都进不了。”
“我养猪的本事一流。”大叔嘿嘿一笑,“不然你咋能长这么好。”
妇人掐了他一把,扭头对我们道:“别瞅了,知秋馆只有被认可的考生才能进去。”
说着,她又左右瞅瞅,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对我道:“这宅子邪性得很,没事别跟这儿瞎转悠。”
我装作特别诧异的样子:“邪性?不会吧……我看这宅子挺好啊。”
“大家都知道这是给考生准备的住地。”妇人又道,“可也只在会考之期才有人,平日里这么大个宅子都空着,这都空了多少年了。我还以为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什么三府会考了呢。”
“可这跟邪性有啥关系啊?”
“你也是年轻。”妇人煞有介事道,“山深必有精怪,屋空自来鬼魅,听说这宅子已有千年的岁数,也只有那些艺高人胆大的才敢往里去。莫说我没这本事当考生,就算有,我也是万万不敢进去的。既然你们不是考生,劝你们他莫在此围观了。咱们老百姓,只要安安分分等着考试结束后的庆典就成,听老人们说,每次会考结束后全国上下都会大庆三天,热闹得很呐!”
“好了好了,啰嗦,走走走。”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大叔赶紧把她拖走了。
我走回台阶前,仰头看着“知秋馆”三个字,住到里头的人,究竟有多“艺高人胆大”呢?以我的见识与能力,又能不能应付呢?而且我还肩负着跟聂巧人里应外合找出那本“国书”的秘密任务……
奇了怪了,明明那么讨厌这场考试,现在居然有点期待了。
敖炽却对妇人的描述很是不屑,连声说人家是无知妇孺,然后又不甘心地绕到围墙下,见左右无人,把西瓜一扔,一跃而起。
那围墙不过两三米高,敖炽要通过本该易如反掌,但,他离地不过一米时便被“拍”了下来,落地姿势又不好,吧唧一声趴在了地上。
“都说了这宅子有结界。”我无奈地看着他。
他骨碌爬起来,恼怒地把脑袋伸我面前,指着某处道:“快给我看看起包了没有!你大爷的拍得我还真疼。”
“你的脑袋不用拍也全是包好吗。”我检查一番,倒是没事,只不过能一下子就把敖炽拍地上,这结界也是有个性。
敖炽抬头,边揉着脑袋边骂:“我看能住在这种变态房子里的人,也只能是变态。你可得留点神。”
“刚刚看到什么了吗?”我望着围墙,“好歹你也跳了有一米高。”
“就那一下子能看到啥?”敖炽走近围墙,但也不敢完全贴上去,竖起耳朵听,“不过好像能听到一点声音,你来听听。”
我凑上去,屏息静气听了半天,一阵轻微但有节奏的“当当”声从围墙里头传出来,听起来倒像是打铁的动静。
“好……打铁?”我说。
“也可能是有人在拿刀互砍!”敖炽的脑洞永远不会小,“我跟你说啊,考试这种事本身也是一种竞争,少不了你死我活的场面。你刚刚不也说这里‘有进无出’么。”
“你砍人会砍得这么有节奏感吗!”
“那你又会在这么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宅子里打铁吗!”
正在我们互呛时,紧闭的知秋馆大们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我跟敖炽赶紧躲到最近的一棵大树后头。
伴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花里胡哨的人迈过门槛走了出来。不就是那天在市集上遇到的骑驴老头?就算不记得他的脸,我也记得他那一身可以挑战敖炽花衬衫的大花褂子。
他一出来,大门便自动关上了。
这把岁数居然还来当考生,这小身板风吹就倒了吧。
我跟敖炽目不转睛地窥看这个家伙,既然能进知秋馆,照聂巧人所说,那这老头必须是经过天衣侯首肯的,也就是说,他起码在表面上是有本事的。
他一手握着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另手背在身后,整个背脊已略有佝偻,加上那一身大红大绿的褂子,活像一只被炸坏了的老虾。
他慢吞吞地下了石阶,停下来上下左右地瞅了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反正就是不走,最后干脆坐在石阶上,不慌不忙地抽烟。
我跟敖炽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吗,难道只是出来透透气?
就在我站得脚发酸时,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另一头蹦蹦跳跳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老头懒懒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站起身,笑眯眯地朝孩童味道:“小朋友!”
梳着瓦片头的小男孩站住,左右看看,问他:“老爷爷你喊我吗?”
“是啊是啊。”老头朝他走过去,“小朋友你跑这么快去哪里呀?”
“回家。”小男孩舔了舔糖葫芦。
老头笑看着他的糖葫芦,又问:“跑出来就为买糖葫芦?”
“嗯。”小男孩点头,“可好吃呢,我天天都要吃的。”
老头哈哈一笑:“这个可不能多吃,牙会坏的。”说罢,他看了看前方,又道,“小朋友,你可知众乐场如何去啊?就是那个有各种好吃好玩的,还有人唱大戏玩杂耍的地方。”
小男孩立刻点头,给他指了个方向:“知道知道,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一间茶铺时左转,再直走下去就到啦。”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老头一番,又道:“不过路程还蛮远的,老爷爷你这么老了能走得动吗?前头有雇马车的地方。”
“好孩子,真是懂事。”老头赞赏地摸摸他的头,“要是爷爷拜托你背我过去,你愿意吗?”
小男孩想了半天,说:“可是我连我家的大狗都抱不动啊,如何背你呀?”
“如果爷爷让你马上变成一个特别有力气的家伙呢?”老头的嘴角露出诡秘的笑。
不等男孩回应,老头的烟杆出其不意地敲在他的脑了上。
一个活生生的孩童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地上只见一只昂昂叫的小黑驴,驴头上飘着一块瓦片似的毛,只吃了一块的糖葫芦躺在驴腿下。
老头拍拍小驴的脑袋,心满意足地跳上驴背,一拍驴屁股:“走吧,有你驮着爷爷,咱们就能好好出去转转啦。”
小毛驴居然也听话,甩着尾巴,嘚嘚嘚地朝他指定的方向走去。
我跟敖炽的嘴半天都没合上……老头每次出门,都是用这种方式寻找交通工具?
“他只拿烟杆敲了一下孩子的头,就把他变成了驴?”我看着敖炽,“我没漏掉什么吧?”
敖炽都懒得回答我,拉起我就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所以,这就是三府会考的考生的实力?
我要应付的,不止是一个可以随便把孩子骗过来变成一头驴的怪爷爷,还有一群即将跟他同场竞技的人物?
这个……我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吧?!
5
众乐场我跟教炽也去过,此地也确是立了它的名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由白色围栏划出来的庞大场地,可说是整个东坊娱乐业最集中的地方,很像外面世界的游乐场,除了没有现代化设施。
来自各地的手艺人都在里头占了一席之地,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吸引来客,唱戏的杂耍的变戏法的更是此起彼伏。
当然其中也不乏卖假药的开赌档骗钱的,甚至还有一家名为“惜花小筑”的酒馆。说是酒馆,里头全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内里勾当,心照不宜,总之是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我们也曾带两个小鬼来过,未知最喜欢里头卖的拔丝栗子糕,浆糊则最爱围观各种功夫表演。不过我始终认为此地太过复杂,常有小孩子走失被拐之类的事,加上我自己本来也不太喜欢过于吵闹的地方,也就渐渐不往这里来了。
想来那怪老头也是人老心不老,连路都走不动还想沾染这份热闹。
我跟敖炽一路跟着他,还没到众乐场,便有各种丝竹之乐混着喧天锣鼓铺天而来。任何时候,众乐场都跟安静无缘。
入口处,老头跳下来,找了根绳子把小驴拴在门口的马柱上,又给了负责为客人看守坐骑的小厮几个钱,然后笑眯眯地摸摸驴头说:“一会儿你还得送我回去,乖乖等着。”
见他离开,我跟敖炽才快步走到小驴旁边,这小东西倒也安稳,完全没有想逃跑的意思。
“别打草惊蛇,先让它在这儿吧,看起来还算健康,死不了。”敖炽的目光追上正随着人流往里走的老头,拽着我离开。
此刻已是中午,来众乐场觅食的游客达到了顶峰,场内各处食肆都人满为患,一路上还不断有人来拉我跟敖炽去吃饭,在如此混乱的状况下敖炽还能不丢失目标,也算他一个小本事了。
老头中途没有任何停留,专注朝一个方向走去。
“再往前可就是那个‘惜花小筑’了。”敖炽忽然说,啧啧道,“这老家伙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呢。”
可是,老头却在快到惜花小筑时停了下来,钻进了右手边一个大约四五十平方的简陋帐篷里。
我跟敖炽加快脚步跟过去,印象中,惜花小筑前并没有这样一顶大帐篷,也许是新来的杂耍班子?
帐篷门口立了一块木牌,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恭候诸君,大驾光临。
从没见过这么骨骼清奇的招牌,既不是店名,也不说经营内容,头两句话更是吓死个人。
就在我跟敖炽还在纠结牌子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时,身后来了两个年轻男子,其中的矮个子精神萎靡,耷拉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碗饭,高个子则不断跟他说:“你且信我,我包你去了之后,所有怨气一消而尽。你只管下手往死里打便是,有多大的委屈就下多重的手!”
敖炽拦住他们,问:“你们去这里头?”
高个子把敖炽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概是觉得穿这种奇怪的花衣裳的男人肯定不太好惹,有些胆怯地点点头。
“这里头卖啥的?”敖炽指着帐篷入口。
“不不……不卖啥。”高个子摇头,结巴道,“有个人在里头……可以随便打,打完了给钱就是……”
“打人?”我愣住,“还随便打?”
天下还有这种奇葩的生意?
“真的。”高个子用力点头,“但要给钱!”
我跟敖炽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帐篷。
全是人!
不大的空间里简直围了个水泄不通,幸而有敖炽开路我才能顺利挤到前排。
刚刚站定,我便在我的斜对面发现了怪老头,他也挤到了第一排,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胖得像个汤圆,袖子撸得老高,正把另一个身穿黑衣的小个子摁在地上,拳头雨点似的落到对方身上,边打还边骂“你也有今天!”“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骂我!”之类的话。小个子蜷着身子,双手护住头,一动不动。
看客们有的在欢呼加油,有的表情漠然,有的双眉紧锁,面对这样野蛮且不正常的场面,每个人都在脸上摆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没有人阻止。
我想跳出去,敖炽拦住了我,他低声道:“你忘了小音吗?我们当初就是出手太快才让他得了算计我们的机会。既然这里开做生意,就该估算到风险,我们看看再说。”
很快,中年男人没了力气,满头大汗坐到地上,揉着发疼的双手。
小个子动了动,缓慢地舒展开身体,费力地站了起来。
我应该没眼花,小个子居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黑发编成了一条大辫子,斜垂在身前,但是没什么光泽,还透着一些黄气。鱼门国没有染发这门技术,有这样的发色只能说明这个人的身体并不够好,起码营养不良。
“一两银子,谢谢。”她朝中年男人伸出一只手。还真是个姑娘,说话都细声细气,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
“咱们不是说好的半两银子么?”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没有掏钱的意思,反而还一脸上了当的不满。
“我们约定的是一两银子。”姑娘的脸上看不到一滴汗,也没有明显的外伤,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之外,看起来还不算太狼狈。
男人有些恼羞成怒,喊道:“你这是讹钱!无凭无据,我们明明说的是半两!”说罢,他摸了一小块碎银子扔到地上扬长而去,“爱要不要!”
姑娘没有骂也没有追,俯身拾起银子,又朝围观者们鞠了一躬:“接下来给大家表演一段拳脚,还希望大家捧个场!”
然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专注地耍起功夫来,虽然她的拳脚功夫看起来并不够娴熟,好几次差点把自己摔了。
人群中传出失望的嘘声,有人在说“不挨打有啥好看的”,她的一套功夫还没要完,观众已然散去大半。但她不为所动,依然很投入地表演。
老头没走,还是站在那儿,全程保持着同样的表情跟姿态。
表演完毕,姑娘脸不红气不喘,转身去角落里捧了一个光可鉴人的黄铜圆盘出来,像所有的江湖卖艺人那样沿着围观者走了一圈。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回避离开,有的即便打赏也只是几枚铜钱,只有老头跟一位年轻的白衫公子往里投了几块银子。
不论钱多钱少,姑娘对每个人都是相同的感激的样子。
到了我这儿,我在给她银子的同时,忍不住问她:“姑娘,你不疼吗?”
她微愕,旋即笑着摇摇头。
我在近距离里仔细观察她的脸,嘴角那里还是有一小块瘀青的,被人那样打,没有伤是不可能的,既然有伤,又怎么可能不疼。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这样一个小姑娘用这种简直是自杀的方法来赚钱……
她很快离开了我,朝剩下的几个人走去。
那边,老头一言不发地朝帐篷出口走去,验上还是那种悠悠闲闲的神情。
我低声对敖炽道:“你跟着老头。别让那孩子出事。”
“你呢?”敖炽不解。
我看着那个还在跟人鞠躬的姑娘,说:“我跟这姑娘聊聊,她太让我不能理解了。”
“这世上你不能理解的事情多了!”敖炽眼看着老头走出了帐篷,只好叮嘱,“反正你只能跟她聊天,聊完就回家!”
我点头:“你也别瞎胡来,老头子不是省油的灯。”
“我有分寸。”敖炽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一圈打赏讨下来之后,姑娘的铜盘里只有零零落落的收入,她走到一旁,小心地把里头的钱收到一个钱袋里,只留了一块在手里。
现场观众只剩下我跟那白衫公子。
“多谢了,幸公子。”她走到白衫公子身边,把他给她的银子放回他手里,“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该如何答谢你。”
公子一缩手,银子掉在地上:“别说笑了,除了在这里带头给钱,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可我不能每次都拿你的钱。”她把银子捡起来,“没有谁赚钱是容易的,无功不受禄。”
“你打了功夫给我看呀!”公子连忙道。
她噗嗤笑出来:“你什么都看不到呀。”说完又马上觉得自己失言,连声道歉。
“傻丫头,我本来就是瞎子,你说不说出来有什么打紧。”公子不以为然,“你下午没有客人了吧?”
“没有了。总是看热闹的多,花钱的少。”她摇头轻笑,“我收拾好就回去了。明早再来。”
“那……明天见。”
咦?认识的?传说中的“托”?
当白衫公子拄着一根竹杖从我身边走过时,原本不快不慢的脚步突然加快了一些,用一个盲人不该有的速度走出了帐篷。
瞎子还走那么快……我心里嘀咕。
姑娘发现我还在,边收拾边说:“请回吧,下午没有表演了。明天请早。”说着又抬头冲我笑,“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怨气一时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不如试试让我帮你。”
“打你一顿么?”我也笑,“我再愤怒也不会把怨气发泄在无辜者身上。”
“都像你这样,我就没法子赚钱了。”她把那铜盘捧在手上,用袖口小心地擦干净。
“赚钱有太多方法,为什么一定要用如此危险甚至不可理喻的方式?”我看着她那张并不难看的脸,“你是个人,不是木头,更不是沙包。”
“这位姐姐,我真的不疼,也不难受。”她一面头也不抬地擦着铜盘面道,“我就想靠自己踏踏实实地赚钱。”
“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工作。”我认真道,“可以去客栈里帮忙,也可以去成衣铺帮掌柜卖衣裳,哪怕你在街头摆个卖烧饼的小摊也比做这个安全,赚来的钱也未必比现在少。”
她又笑:“可是我不会做烧饼。”
“我只是打个比方……”
“姐姐,我知道你好心。”她抱着铜盘走到我面前,擦得真干净,把我的影子照得清清楚楚,“可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