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鳞的脑袋转向他这边,说了一句:“他救我,你没有。”
他笑,费力地站起来,捂住心口:“求生是本能。我不愿为你们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有错?”
“当一个不作为的幽帝,也好过当一个贼。”我冷睨着他,“你觉得你能把别人的人生过得更好,所以理直气壮地偷了来。可我想跟你说,别人的人生不管多糟糕,那也是别人的人生,你没有任何资格替他活下去。你到人间这么些年,却连‘不问而擅取是为贼’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他沉默,强撑着笑脸:“又如何呢?事已至此,无路回头。你们大可杀了我,再把我的尸体扔进乌川,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们会留你活口么?”敖炽步步逼近,脸如阴云。
说不怕死,恐怕还是很难。“宋先生”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敖炽眉头一皱,突然一掌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他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你确定要这样做?他这样的家伙,就算被扔到乌川里喂鱼,也是公道的。”我看着声息全无的“宋先生”,问那朵从我身后飘来的,像一团棉花糖似的云,它不是乌云,是白云。
“我已经让阿藤与小蝶无依无靠过一次,实在不能再有第二次。他虽然说了太多谎,但他对阿藤母女的好倒是真心的。”云朵发出百岁老人似的声音,还伴着几声咳嗽。
未知跑到云朵面前,不高兴地问它:“幽帝伯伯,飞鳞说你要死了?”
“嗯,快了吧。”云朵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每个人都会死的。”
“那我是不是不能再去天上那间大大的云屋里玩了啊?”未知瘪着嘴。
“虽然以后没有云屋了,但你还是可以让飞鳞载着你到天上去玩啊。”云朵发出轻轻的笑声,然后对我说:“你家女儿真好,不怕我,也不嫌弃我。”
飞鳞说,他已经保住了九只妖怪的命。
他还没有消失,仅剩的元气还支撑着他的身体,但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白”。幽帝的颜色越浅,代表离生命的终点越近。
那天,它瞒着他违背了永远不出现在宋家的承诺,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正派一些,它硬是提前三天通知宋家要带走小蝶,这样就不算偷了吧?!最重要的,这不是报复,它只是想把他的女儿带到他面前,趁他还在,还有能力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脸。
可还是搞砸了。
“还有多久?”我看着“幽帝”。
“三天,或者四五天吧。”云朵的口气很轻松,“我现在还能走能飞,还能跟小未知玩游戏。”
我说:“抱歉,我没有能力把你们再换回来。如果你们交换不足四十九日,彼此魂魄未稳,或许我还有法子。但现在,你们的魂魄已经跟身体完全融合,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你也是真正的灵物了。”
“我只是个灵物,依然算不上神仙吧?”云朵忽然笑起来。
“也能算是神仙。毕竟,你能挡住天劫,这可是许多天界神君都办不到的,可见造物之神奇。”我说,旋即又郑重道,“你真的不见你的妻女?我可以帮你。”
“就让她们以为我从未离开,不是更好?”他笑,“从前,我一事无成,明明已经有了世上最好的东西,自己却不要了。等我想拿回来时,才发现已经拿不回来,因为那些东西根本不会在原地等我。于是我也去偷别人的东西,可是,偷来的东西只能让我高兴一下子,而我想高兴一辈子。你看,我就是蠢得要死吧。”
“这个时候明白,也不算太蠢。”我笑笑,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知该拍哪里。
“你也是妖怪吧?”他突然问。
“是。”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你过天劫了么?”“没有。”
“那你要早作打算,不然未知要伤心的,无论如何,都别抛下她。”
“我自有打算,你放心。”
一番折腾下来,天也渐渐亮了。
我们把云屋里的遗体全部火化,骨灰洒进了乌川。岸边,他跟飞鳞一道,非常非常认真地对着滚滚河水说了三次对不起。
我没有问他为何后来改变了态度,愿意无条件帮妖怪过天劫,我猜也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依然抱着早死早解脱的念头,二是,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是一个“人”,是人,就该有人性,好的那种。
“你们保重。”他跟我们道别。
未知搂着飞鳞的脖子恋恋不舍,这孩子,喜欢啥不好,偏偏喜欢一条巨大的四脚蛇!
我把她抱起来,敖炽则扛着“宋先生”,想跟他们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算了,回家吧,只愿各归各路,心安理得便好。
“妈!”未知突然喊我,“别走!我想留下来陪幽帝伯伯吃一顿饭,他那天跟我说,要能再跟家里人吃顿饭就好了。但以前那些孩子都不肯跟他吃,都怕他。”未知认真说,“我们跟他一起吃好不好?”
我捏了捏她的脸,回头问他:“要一起吃个饭么?”
那朵云用力地跳了跳:“好!”
敖炽把“宋先生”扔到地上,不耐烦道:“好吧好吧,吃完再走!”
飞鳞好像也有点高兴,立刻飞出去,不一会儿就抓了好几条肥美的鱼回来,又飞出去,带回来一堆野菜野果子。敖炽生火烤鱼,我从云屋里抬出桌子找出碗碟,像模像样地凑了一桌菜。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一朵云怎么吃东西……会像长出手那样长出嘴吗?只是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些遗憾,多多少少得到了弥补。
那顿饭大家都吃得很高兴,虽然敖炽把鱼烤糊了。
临走时,我问飞鳞有什么打算,它说会继续留在鬼针岛,就算他不在了,它也会留在那里继续修炼,因为它不讨厌这个地方。
我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有潜力也最坦白的四脚蛇,祝它早日修炼成厉害的大妖怪吧。
坐在敖炽背上,鬼针岛越来越小,吃饱喝足的未知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
尾声
相思里另一头的宋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好多孩子的家长都嘀咕,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荒野的马车里,昏睡的阿藤与小蝶缓缓醒来。
“相公!”阿藤见宋先生还在昏睡,赶忙紧张地喊他。
“爹!”小蝶也推了推双眼紧闭的宋先生。
他慢慢张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捂着发疼的脑袋坐起来:“这是怎么了……”
“不知何故,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我们的马车,然后我们都晕了。”阿藤回忆着。
“马车?”他看看四周,“我们怎么会在马车上?”
阿藤一愣:“不是你说要离开东坊,去别处定居么?”
“我们为何要离开东坊?”
阿藤又一愣,想了半天:“对啊,我们为何要离开?”
小蝶也很茫然地看着父母。
他坐起来,下了马车,四周景色如故,毫无异常。
阿藤也下了车,问:“我们调头回去?”
他看了看来路,又看了看前方:“还是往前走吧。我记得我是要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的。也许另外的地方更适合我们一家。”
“嗯,那走吧。我也想去别处看看。”
“好。”
马儿嘶鸣一声,车轮渐渐转快,朝前方奔去。
我跟敖炽抱着未知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目送这一家三口远去。
删除他人的记忆并不容易,但我起码还有法子暂时封闭他们跟某个“点”有关的记忆,能封多久我不太清楚,反正,只要他们记得自己要去一个新地方开始新生活就行了,既然已经留了他的命,就成全他当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的愿望吧。鬼针岛的一切,愿他们此生永不记起。
“走啦,回去吃饭!几天没回去,胖三斤跟浆糊要急死了吧。”
“切,浆糊才不会急呢,他巴不得吃独食!”
“可是浆糊跟我说,如果你能平安回去,他把所有糖醋排骨都给你吃。”
“真哒?”“回去就知道了。”
“妈,我还能去鬼针岛找飞鳞玩吗?”
“以后再说,先回去洗澡,你都发臭了。”
“是爸爸放了个屁!”
“呃……之前吃的那个鱼可能不卫生………赶紧走赶紧走!”
一家三口,匆匆消失在野地之中。


第四章 太岁


楔子
冬,大雪日,枣树下,寒风旋卷,枯枝如灰。
她在树下埋东西,冻到通红发紫的十指,缓慢而机械地将覆着冰雪的土拢起,压实。
这是一片荒地,四下无人,只得这一棵枣树,说不出的孤单冷清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她靠着树干坐下,身上的衣裳太单薄,薄到随时都会消失在这个冬天似的,两块并不正常的红晕挂在曾经清秀明媚的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从右脸颊一直延伸到下颌。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她轻轻地唱,那是寻常市井里听不到的调子,精致,悲伤,每个音符都绵长柔软,仿佛能从里头拉出剪不断的丝。
她一开口,北风也缓了些。
翌曰,路过的樵夫发现了她,然后,果断报了官。
那一年,官府里堆积如山的文案里多了这样潦草的一条——
“东坊南郊无名地,一女倚树而僵,双臂微伸,无伤无毒,系天寒致命,无疑。亡者生年不详,估为二十一二,身份难定,遗体无人认领,由官府代为安葬。结案。”
数百年后,又逢落雪之日。
写着“安宅”二字的灯笼在精致的屋檐下随风摇动,裹成一个球的小厮拿着扫把,打着呵欠拉开大门,旋即变了脸色大喊起来:“哎哟喂可了不得啦!门口有个死人!!!”
他还没死,起码还有半口气,至少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冰凉的砖石垫在脸下,他竟然一点也不觉难受,肚子里是空的,五脏六腑都是空的,整个人都是空的,难受与好受都不再属于这个身体。
他是怎么走到这户人家前的,他也说不清了,就是觉得这户人家比别处都亮,他就跟飞蛾一样,循着亮光,踉踉跄跄地来了。
又一阵急促散乱的脚步声后,有人来试他的鼻息,旋即便是斥责:“小兔崽子胡喊个什么!这哪里是死人了,分明还有气!快将他抬进去再说!”
这是他在彻底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混乱的光线与嗡嗡的人声在身边交织,灵魂仿佛也脱离了去,朝前方那团若有若无的光飞过去……
1
“逗我玩儿是吧?”我急吼吼地从外头冲进来,将手里印着“公函”二字的信封与信纸朝桌上一摔,跳到板凳上咆哮,“三府会考是个什么鬼?还要我参加?”
抱着一本闲书窝在躺椅里的敖炽不耐烦地冲我道:“管他什么鬼啊,不想去就不去呗!一把年纪还在椅子上跳啥!我正看书呢!
“闭嘴!有本事你去当这个狗屁国主!”我跳下来冲到他旁边,一把从他手中抽走那本《百美图集》扔到地上,“这也算书?哪有人会一边看书一边照镜子说这个没我帅那个没我帅全部没我帅的!”
敖炽所谓的书,其实是一本从街头书摊上买回来的类似画集的玩意儿。也不知是哪个无聊画师弄出了这么一本东西,把鱼门国历代男女美人的画像都给列了出来,美女五十名,美男五十名,美其名曰“百美图”,销量居然还不错,连卖烧饼的不识字的李二麻子都买了一本。
得了这本书,敖炽就像找到了生命的灯塔,一边看一边照镜子,并喜滋滋地从中获得毫无根据的优越感。
只有闲成了太平洋的人才会干这种无聊事吧。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敖炽弹起来,“我仔细研究过好多遍了,这里没一个男人比我英俊。女人的样貌么,倒还可以……”
“那你倒是都娶回来啊!”我冷哼。
他摸摸下巴作沉思状:“那不行,我看这里头大部分女人都是‘古人’了,活到现在的也肯定老得不能看了,综合评定,还是你好点儿。”
“滚!”我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去看看未知跟浆糊的作业写完了没有!”
肯定没写完,等会儿再看,急啥,我们应该多给年轻人一点时间。”他白我一眼,走过去拿起被我摔到桌上的信封跟信纸,“国主大人,这可是火漆封口的公函呢,我能看看不?”
“我说不许看你就不看吗?”我回瞪他。
“当然不会。”他贱贱一笑,拿起信纸,“来来,我看看到底是啥东西惹我夫人这么生气。”
几分钟前,有两个家伙同时来到不停,一个是天衣侯府的小厮,一个是官府老大聂巧人的属下,不但同时到达,目的也一样——给我送公函。
身为挂名国主,又没钱又没权还不被下属尊重,我都快忘记这层身份,突然出现一份公函,着实吓我一跳。当下打开,两封公函连内容都几乎一样——
“三府会考将至,请国主府循例主事,我处自当从旁协助。”
落款处分别是天衣侯府与官府鲜红的印章。
可是,啥是三府会考啊?我不用装也是听不懂的样子啊!
“三府会考?”敖炽把只有一句话的公函来回回看了几遍,“听起来似乎是一场很牛的考试?但问题是你一个连学校都没进过的半文盲怎么去主持考试呢?”
“只有文盲才会看什么百美图。”我把公函抢回来,愤愤道,“这胖三斤出门买东西到现在还不回来,他是个女人吧,这么磨叽!”话音未落,胖三斤拎着菜篮子哼着小曲儿滚回来了,还没站稳就被我抓住,把公函扔给他:“啥意思?”
他看过公函,不禁瞪大眼睛:“哟,三府会考之期又到了呀。啧啧,看来老板娘您要忙一忙了。”
“啥啥啥?”我急了。
“鱼门国每隔三年都有一次全国性的考试,国中有才之人自四坊而来,齐聚东坊,文武双试,过五关斩六将,全程由国主府坐镇,官府与天衣侯府从旁协助,三府共同选拔出最优秀之人才,善文者多由天衣侯府所用,善武者自然收归官府。特别出类拔萃者,国主可留为己用。不然您以为这么多年,三府之中的人才从哪里来。”胖三斤不慌不忙道。
我望天,想了想:“听起来不是跟考状元差不多?”
胖三斤点点头:“是差不多,不过咱们这儿的三府会考说不定比考状元还刁钻些呢。考官们出的题目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呢。”
“等等,考官是谁?考题谁出?”我瞪着他。
“既是三府会考,考官自然是老板娘您和您的文武二将啊。”胖三斤微笑,“哎呀,要说这三府会考,因为早些年国主之位悬空而暂停,如今可好,咱们鱼门国又有一桩盛事了。”
“盛盛盛事?盛事个毛线球啊!”我忍不住又在他面前跳起来,“我是老板娘啊,全国人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国主啊,我没进过学堂没文凭怎么当考官?你这不是给我挑事儿吗!”
胖三斤无辜道:“这又不是我定的。三府会考乃国中大事,沿袭多年,并非某一人说了算,老板娘你虽然对国主身份一再掩饰,这也不耽搁你当考官的,实在不行,你戴个面纱?”
“你个娘娘腔才戴面纱!”我忍不住戳他的脑袋,“你不是说这个什么会考因为没有国主暂停过么,既然我从未公开过我的身份,那么不知真相的吃瓜群众们肯定以为国主之位依然悬空,既然如此,为什么突然又把这事给提出来了?”
胖三斤耸耸肩:“想必是聂大人与天衣侯觉得需要补充新血了吧。”
我就知道是这两个在使坏,咬牙道:“他们要招兵买马自己去招就是了,扯上我干啥?我这就去找聂巧人算账!”
“您找他们也没用啊。那二位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胖三斤拉住我,“既然他们二位已经联手出了公函,那表示此事势在必行。您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纵然大家免不了会知道有了新国主,可也不知道新国主就是不停的老板娘。您还是可以自由翱翔的,还是可以跟卖葱姜蒜的小贩讨价还价的。”
胖三斤哭笑不得:“老板娘您究竟在担心何事呢?当考官罢了,具体要做什么,聂大人与天衣侯自会与您商议,我也会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呢。再说,三府会考本身也是一件好事,既能挖掘出一批有用之才为国效力,同时也是给有抱负有能力的人提供发挥价值的机会,您身为国主,自然也希望鱼门国欣欣向荣,代代繁华吧?”
我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考试这件事么?一次输赢又能证明什么?”
胖三斤想了想,道:“确实不能证明所有,但起码能证明一部分。至少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我看了看他:“啥时候开始考试啊?我要做什么呀?”
胖三斤掐指算了算:“会考之期通常于大暑之日开始,要考哪些内容,考多少时间,都由三府商议决定。如今连小暑都还没到,老板娘您还有大把时间准备。至于要做些什么,相信届时聂大人他们会跟您详谈的。”
大暑之日,现在还不到六月,就是说起码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想到这里,我总算是平静了些。
“我做饭去啦。”胖三斤挽着菜篮子朝厨房走,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冲我一笑,“您从不拿自己当国主,但您总是会做国主该做的事。”
这话说的,我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不就是解决过一条有问题的路,挽救过一个差点走上邪路可能现在也没多正直的臭道士,收拾过一只石头老虎,扳倒了一个卖毒品的不法商人,以及帮各位大爷大妈找猫找狗找假牙等等等等,我做的明明是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胖三斤这句话,是称赞还是有别的意思?
不觉间我来鱼门国已近半年,也就是说,我还能在这里留半年。
想到半年之后我就吃不到胖三斤煮的饭菜,听不到聂巧人的冷嘲热讽,不能再跟唐夫人八卦,不能再教训木道长那个老油条,不能再坐在竹帘之后看夕阳之下东坊的大街小巷,也不可能再生活于一个仿佛倒退千年时光的世界,心里居然隐隐有些舍不得。
直觉告诉我,鱼门国只能是鱼门国,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注定要留在原地,而我只是偶然的过客,一旦离开,永无归期。
可是……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么?初入国境行舟水上时看见的生于水下的彼岸花,还有青山之后历代国主的坟墓,无数暗藏在平静生活背后的秘密,一直是我最大的不安的来源。平心而论,这里并不是一个槽糕的地方,但为何会成为龙族惩罚罪犯的“监狱”?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很热,我捏着那两封公函,出神地站在阳光里。
“你在那儿晒腊肉呐?”敖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朝我招手,“还不快过来!你女儿刚刚写完了一篇作文,名字叫《我的爸爸妈妈》,看完我保证你一定会打死她的!”
“来了来了!喊什么喊!”我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快步朝他走去。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来到鱼门国的第一天,胖三斤便对我说过——
真正的龙,永远不可能突破鱼门而入。
但是,敖炽就在我面前,看得见,摸得着。
2
哐哐哐!
从来没人把不停的大门拍得这么响。
我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把我给震了回去。就算是聂巧人和天衣侯的人来找我,也不敢下这么大力气!
“谁啊这是?!”心情本来就不够爽朗的我没好气地冲到门前,猛一下拉开大门,劈头就骂,“敲这么大声是想拆我房子吗?!”
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一股销魂的大蒜味就扑面而来,熏得我连退八步。
“您是老板娘?不停的老板娘?”
伴着一声惊喜的呼唤,更浓郁的蒜味快马加鞭朝我扑来。五十来岁的光头大叔,比我还矮半个头,穿着像是小了一码的绸衫,露出一口并不好看的牙,一脸兴奋地盯着我。
我掩着鼻子,瓮声瓮气答道:“自然是我。”
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就这么向我扑过来了,双眼放光。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咋?大白天的还想耍流氓?”敖炽嫌弃地瞅着地上那四脚朝天的家伙,皱眉,“你把全东坊的大蒜都吃了是不是?这么臭!”
“哎唷……”大叔揉着肚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一边从袖口里掏东西,一边又朝我走过来。
敖炽挡在他跟我之间:“有话就站那儿说!不然别怨爷拆了你的骨头!”
大叔停下步子,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被掏出来,抖开,哗啦啦一阵响,好几条沉甸甸的金链子落到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给您的,都是给您的!”大叔捂着肚子,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正常人的样子,“听说不停专为人寻找失物,我有急事相托!”
客户?我瞄了一眼地上的金饰,迅速估算着它们的重量,脸上立刻由阴转晴,拨开敖炽走到大叔面前,忍住蒜味笑道:“您早说呀,吓得我以为家里来疯汉了呢。我夫君手没轻重的,您没事儿吧?”
大叔赶紧摆手,咧嘴笑道:“也怪我太激动,一见老板娘您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唐突了唐突了!”本来我想说屋里坐吧,但一考虑到这漫天遍野的大蒜味,我改口道:“院子里坐吧,就冲您拿我当亲人,怎么也得喝杯好茶才是。”说罢又赶紧把金链子捡起来,装模作样地要还给他,“您都还没说丢了什么,我也还没答应要不要接这桩生意,金子您还是先收起来。”
“不不不!”大叔慌忙把金链子推回来,“不管老板娘您接不接这单生意,这些都是您的,权当是个见面礼,买卖不成人情在。我成大远没别的意思,就是敬佩老板娘的为人,老早听说您的不停专为人寻找失物,童叟无欺,连老太太的假牙都能找回来,不但有本事,又是菩萨心肠,哪怕今日您不帮我,能见到您一面,我也倍感荣幸呢!”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一出口,连那股蒜味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呢。
“来来,坐坐坐。成老板是吧?”我喜笑颜开地将他领到院子里的树荫中坐下,又喊来胖三斤给他彻了一杯香气扑鼻的铁观音,“喝茶喝茶,这天气怪热的,歇歇再说。”
他端起茶杯嗅了嗅,连声说好茶好茶,但旋即又放下,急迫道:“老板娘,不管怎样,还是希望您能帮我一把啊。”
“丟啥了?说说看。”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敖炽坐在我旁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一把大蒲扇使劲儿扇风。
“宅子。”他脱口而出。
“房子也能丢?”敖炽噗嗤一笑,“难不成还长腿跑掉了?”
他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东坊南郊那所大宅本是安家祖宅,据说安家乃是个百年大族,人丁兴旺,显赫一时,只怪时运弄人,这几十年来越发凋敝了,现在就剩一位安老爷子主事,膝下还有一位小少爷。去年立夏之时,安家少爷拿了祖宅的房契来我钱庄借钱,说好一年还清,逾期即拿祖宅抵债。我宽限了他们好几日,也不见他们拿钱来还,我自然就拿了房契与当时立下的字据去安宅收房子,谁知他们竟一口否认有借钱这回事,甚至说根本不认识我,死都不肯搬出去。我气得呀,白纸黑字的事啊!可恨我又不是那些狠辣货,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对付,索性带着手下住进安家。可没住上几天,我贴身收藏的房契不翼而飞。这必然是安家人搞的鬼啊!这年月,欠债的倒还厉害过放债的!别人都当我们开钱庄的心狠手辣,赚的也是容易钱,哪个知道我们这些正经人的苦啊!”说完,他还可怜巴巴地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