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其实做女红只是我的爱好罢了……”胖三斤叹了口气,委屈得想去墙角画圈儿,“伤自尊……我去给阿灯做土豆条。”
“爸,三斤叔叔对我们可好啦,每天都给我们做好吃的,还给我们做衣裳哪!”满脸饭粒的未知站出来给胖三斤说了句公道话,“以后你别骂他也别打他呀,打坏了我会伤心的。”
敖炽一愣,不禁摸着她的脑袋:“小小年纪就有悲悯之心,也是难得。”
“你女儿只是怕以后要吃你跟我做的饭而已。”我残忍终结了他的幻想。
未知吐吐舌头,赶紧低头扒饭。
敖炽轻打了一下她的脑袋,尴尬地骂了一句:“没出息,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浆糊补了一句,“书上说的!我好有文化……”
“都给我闭嘴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不懂啊!”
“可刚刚一直是你在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我觉得吧,这一大两小的聒噪真是今天最好的下饭菜,所以这是我到鱼门国之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餐。如果天天都能这样,那么把家安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决定再吃一碗饭,胃口真好。
2.
春天的夜晚总是比别的季节多了几分温柔与甜美,尤其天空还有半弯月亮时。
两个娃早早地睡了,敖炽给他们讲睡前故事才讲了一半,之前跟着我一路奔波也是疲惫,毕竟还是那么小的年纪。
之前信龙弟弟把衣柜当作安乐窝,每天都睡在里头,现在两兄弟则一起挤在衣柜里继续诉说兄弟情义,不过没说多久就传出了通俗跟美声两种呼噜声……委屈的阿灯吃了比平常多一倍的土豆条,又把池塘里的青蛙当球抛了好多次,这才委委屈屈地沉到水里睡着了。胖三斤晚饭后就没再出现,大概躲在房间里悲伤地绣着花吧。
敖炽站在院子里,身后就是我常坐的藤椅,可他却还是直挺挺地站着,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没动,我也没说话。
月色落在我们身上,好像有温度似的。
良久后,他才略略转过头,说:“抱歉,我来晚了一点。”
“所以现在是你跟我道歉?”我叹气,“你爷爷怎么办?东海怎么办?”
“我还是那句话,那么容易就死了的家伙是当不了东海龙王的。”他皱眉道,“我更担心的是你们,我留在龙宫的每一天都不曾睡过好觉。我怕你们受欺负。”
我笑:“谁能欺负一个老妖怪和两个小魔王。”
他转过身,伸手从我衣领里轻轻拽出怒面龙王,托在手里端详:“如果不是它,你大概都死过一回了。”
我把这个“护身符”塞回去,说:“那次只是我大意了。”
“大意可以无数次,但命只有一条。”他把我揽到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从小到大我没怕过什么,只有你跟孩子是我的软肋。”
我把差点跑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么跟我说话我很不习惯。”
他居然露出极温柔的笑容:“仅此一夜。以后每天打你八遍。”
时间就这么停下来吧,头顶月光脚踏实地,我们一家安好,有吃有喝,六畜兴旺。
“难得月色如水,坐下来陪大爷赏个月呗。”他一屁股坐到藤椅上,还把我也拉到他腿上坐下。
我也想好好赏个月,但又实在没办法不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鱼门国入口有结界,按理说没有胖三斤来接引的话,你是进不来的!”
“天下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么?”敖炽冷哼,“我不过是去找负责东海交通运输的船务大臣聊了聊人生,他就把能到鱼门国的飞鱼舟给我了,我上了船,就这么来了呗。结界算个屁啊,我动动小指头就能解决。就是这破地方实在让我不开心,一个个老古董们看我跟看怪物似的,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穿越了呢。结果那娘娘腔跟我说这里就是这样的民风跟生活习惯。”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但我心里隐隐的不安始终没有消退。
“你这一走,你那些叔叔伯伯们一定会钻天入海地找你。”我皱眉道,“尤其那个无藏青霜,他横竖是要找我们麻烦的。”
他狡黠一笑:“找我?有那么容易么?”
“你干什么了?”我瞪着他。
“谈完人生之后,船务大臣那胆小的老头子是断不敢多说什么的,我还弄了好多个替身让它们带着我的味道四面八方地跑,要找到真正的我,不花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那时,你也到该出狱的时候了。”他洋洋得意道。
我一翻白眼,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高招,除了跟人“谈人生”。
“没什么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他抬头看着比刚刚圆了不少的月亮,“守在你们旁边,我才能吃得香睡得好。”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吧,不管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有敖炽在,倒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
只不过,此刻仍有一件事让我心头忐忑,在考虑半晌之后,我对敖炽说:“你来之前,我去替人处理了一个乱子。”
“然后呢?”他盯着我。
“我认识了一只妖怪,一只时妖。你听说过这种妖物么?”
“没听过……男的?长得好看不?”
我给了他一拳:“我说正经的!时妖其实是时间的结晶,也就是具象化的时间,有干预时间的能力,但因为本身妖力很弱,所以不会闹出大乱子。但是,时妖对未来是有预感的,尽管比较模糊。”
“所以那只时妖跟你说了什么预感?”他有些好奇。
我朝两个娃的房间方向望了一眼:“她说,她从浆糊身上预感到了‘悲伤’,并且是‘很重很重的悲伤’。”
敖炽皱眉,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该不会……是被姑娘甩了吧?”
这厮真是悲伤粉碎机……搞得我想难受都难受不起来了。
“要真是这样,也还好……”我转了转眼珠,但转眼又愤愤不平起来,“有你我这样优秀的爹妈,我们家浆糊长大之后怎么也是人中翘楚,谁这么不长眼把我儿子甩啦??”
“揍她!往她脸上泼卸妆油!!”
“必须的!!”
“等等,还有个事儿!我怎么觉得才几个月不见,两个娃突然长大了好多,如今看起来怎么也是两三岁的模样了,这不正常啊!”
“他们俩本来就不是正常孩子,你跟我都不是人类,难道还要拿人类的发育规律往他们身上套?”
“也是……那啥,你是不是长胖了一点?我腿有点麻……”
“我弄死你!我连肉都忍着不多吃你说我胖!”
突然“啪啦”一声响,藤椅被我俩压垮了……垮了……了……
好吧,希望在增加了敖炽这个大魔星之后,不停未来的日子,不要像这把藤椅一样凄美。
3.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鱼门国跟外头确实没什么两样,二十四节气一个都不差,眼瞅着再过几日就是清明,各家香烛铺里也是人头攒动,生意好得不得了。空气里也总带着隐约的烟火气,偶尔飞过一些灰烬。
除了吐槽没有网络当不了网购达人以及没有电力供应也没有扫地机之外,敖炽越来越习惯这里的生活,也越来越喜欢胖三斤做的饭菜,尽管他依然喊人家娘娘腔。
自打唐府那桩生意之后,不停就没接到过任何值得我自豪的生意,这个把月来我就替人找过五次大门钥匙,六次钱包,还找回了一只猫两只狗,哦,还有一群走失的小鸡。敖炽还嘲笑我靠这些小生意去赚钱还不如把时间用来补瞌睡,我坦白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有他这个对客人态度奇差的客服经理,不停的营业额老早就冲到新高度了!顺便提醒他是不是能把那身粉红底儿的花衬衫换下来,哪怕随便找个普通袍子裹上也比这一身儿好啊,毕竟鱼门国的百姓还是习惯了古时的生活与审美,我这身旗袍大概已经是他们能接受的最底限了,想想敖炽一身花衬衫加短裤拖鞋在一群古装的人里晃悠的样子,分分钟出戏啊!
至于聂巧人那边,听说官府将著名的罂冢主人判了死罪,罪名是残害无辜,草菅人命,暂行收押,秋后处斩。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竟没有太多大快人心的感觉,说到底,也只是个自己逼死自己的笨蛋罢了。只希望这么笨的家伙,数量越少越好。
“走走,进那家店瞅瞅。”我拽住敖炽的胳膊往旁边一间卖衣裳的小店里走。
“都说了我不爱穿这些东西,再说天气已见闷热,穿袍子哪有穿短裤舒服!”他拒绝配合,指着前头一间卖兵器的铺子说,“去那儿看看呗!早说过要给你弄一个称手的武器防身。匕首怎样?好像太小了点……斧头又太大……要不,榔头如何?”
“……”
今天是我们两口子难得的逛街时间,一大早就听买菜回来的胖三斤说今天在东坊的平安街会有一场烟火祭,其实每年清明前都会举办,不但有各种表演,还有来自各地的美食,最后还会有舞火龙烧小鬼之类的祈福活动。虽然清明是个哀思亡者的日子,但大家也确实把这场节前的烟火祭当成个热闹节日在过,也是,亡者已矣,生者的日子总是要继续,并且能快快乐乐地继续才是最好。
反正不停今天也没啥生意,我干脆拖了敖炽出来看热闹,两个小家伙当然也想跟来,但因为浆糊写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未知十道算术题做错了七道,我干脆地剥夺了他们玩耍的权利,让胖三斤监督着他们重做。不过我也是有私心,自打当了妈,感觉人生里的浪漫越来越少,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能跟敖炽单独出去逛个街,重温一下二人世界也是极好的。
所以,我们像曾经那样,手拉手穿过大街小巷,敖炽一边说胖死你胖死你一边把所有我想吃的东西都买回来。
最终,他的衣服没有买成,我的兵器也没有买成,只吃了一肚子的食物。
现在是傍晚,天边隐隐泛起一丝红霞,没什么美感,像谁不小心切破手指流了点血。
往平安街那边走的人越来越多,一些调皮孩子一手拿着点燃的香,一手拿着小花炮,点燃一个扔一个,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忽然,人群中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原是悬在平安街入口的一对做成仙鹤状的巨大花灯亮起来了,一只叼着灵芝,一只叼着花篮,很是生动,被风一吹,两只仙鹤的翅膀缓缓而动,马上要飞起来一般。
“过个清明都这么喜庆……”敖炽忍不住嘀咕。
“这不是还没到清明么,就只许大家哭丧个脸?能欢天喜地地活着才是对祖先最大的不辜负。”我白他一眼,捏着还剩两颗的糖葫芦串儿走过去。
我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是唯有这种类似庙会花灯会的热闹我喜欢凑一凑。我喜欢在夜里穿行于旖旎的灯火中,耳边是各种热闹的叫卖声,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不同的食物的香气,每一个经过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摇动的折扇与胭脂的香气绘出俗世红尘里最常见的小幸福。
虽然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可我一看见卖蜜汁烤鸡腿的还是走不动路,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吃?”敖炽做了一个准备掏钱的动作。
“别……我就闻闻……”我委屈地摇头,“实在吃不下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我的腰道:“你真是太蠢了!”
“滚!”我推开他,往他脚上狠踩一脚,“我再蠢也没有蠢到在水下缺氧!”
“说好不提这事儿的!!”
“我就提!咋样!”
“答应我,别在孩子面前提……”
嘭!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无数惊喜的脸孔在强光下亮起来。
我赶紧双手合十,在烟花消失前许愿,据说很灵。
愿望就两个字——平安。
敖炽又说我蠢,说对着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许愿还不如对着他这条龙许愿灵验——破坏气氛简直是他的爱好。
不等我骂他不要脸,一阵清脆的吆喝声从左前方传来——
“来来来,道歉道歉啊,一文钱一次,一文钱一次,价廉物美嘞!”
循声望去,一个卖首饰的小摊跟一个卖花炮焰火的小摊中间,摆了一个不到三尺宽的地摊,一块黑布铺在地上,上头摆满了纸折的各种花灯与动物,一根红蜡烛站在小瓷盘里,豆大的光闪闪烁烁,几乎被淹没在四周的光线里。这位置很狭窄,刚刚好能容纳下那个穿着淡粉红袍子,裹着淡粉红头巾的年轻后生,他盘腿坐在黑布后头,生得细眉细眼高鼻薄唇,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手拿着一盏纸花灯,一手拢在嘴边大声吆喝着生意。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吆喝的是道歉?!还一文钱一次?!这算怎么回事?
我朝那地摊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黑布两侧还各用一块石头压着一张纸。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下意识地将纸上写的两句诗念出来。
“这位姐姐是要买个道歉么?”他见我愣神的样子,赶紧问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指着他地摊上的小玩意儿道:“难道你想跟我说,这些东西叫‘道歉’。”
“也可以这么说。”他见终于有了个主顾,忙道,“姐姐是要买一个么?”
我一挑眉:“‘道歉’也能卖?”
“为何不能?”他反问,“每个人心里肯定都有一个想道歉但又一直没有道歉的人,买了我的道歉,就不用担心歉意无法传达给对方了。”
“哦?你有这么本事?”我被这小子的描述吸引到了,活了这么久,卖什么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卖道歉的。
“姐姐心中可有一个对不住的人?”他打量我一番,从黑布上拣起一朵折成莲花状的纸灯递给我,“我看这个纸灯很衬姐姐的模样。”
“小子,她最对不住的人是我,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能让她给我老老实实道歉?”敖炽跳出来,跟我一起蹲到他面前,“只要能行,别说一文钱,一百文我都给你!”
后生将目光挪到敖炽脸上,也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摇摇头:“这位穿着奇异的公子,你不用被道歉呢。”
“公子就公子,什么穿着奇异!”敖炽立刻不高兴了,“凭什么我不用被道歉?”
后生咧嘴一笑:“因为您并没有生这位姐姐的气啊。”
敖炽眼珠一转,看看他又看看我,嘴硬道:“瞎说!我脸上写了我不生气吗?”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孩子太有趣了,真的会读心术么。
“确实是写着呢。”后生点点头,然后又转向我,继续推销他手里的纸灯,“姐姐,你拿这个吧。”
我接过纸灯,巴掌大的一块,叠得倒是很精致。
“只要把那个人的名字写在花灯上,就可以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只要一文钱!”
我将纸灯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还是递还给他,笑:“虽然你讲得有趣,卖的东西也有意思,但姐姐我思来想去,心头并没有对不住的人。所以,这个我是用不上了。”说罢,我又掏了几文钱出来:“看样子你今天还没开张吧,就当我给你的彩头吧。”
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伸手接过,只说:“不会啊,姐姐你心中明明有这么一个人的。”
这孩子……想我历世千年,红尘辗转,见过的人是多不胜数,我恨过,爱过,愤怒过,也帮助过以及惩罚过,但唯独没觉得对不住过谁。我这颗树妖之心,至今俯仰无愧。莫非他是说当初那些把我误认为浮珑山颠的神树,为了向我祈愿攀爬峭壁,最后堕崖而亡的人?也不对,关于这段错误,我老早老早就在子淼的教诲下,去山崖下给亡魂烧了纸钱,还亲手将那些白骨安葬妥当,并且诚恳地向他们道过谦了。除此之外,我不曾亏欠伤害任何人。
“这位小哥,我真的没有。”我想,也许这孩子只是在故弄玄虚揽生意罢了。
“好吧,你说没有便没有。”后生把纸灯摆回原位,“多谢姐姐打赏,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拿你的钱,请收回。”
倒是个有原则的家伙。
我也不勉强,收回铜钱,又问:“你住在东坊?”
他笑笑:“我是到处跑的,哪里有人我就把摊子摆到哪里。”
“生意好么?”
“并不太好。”他老实回答。
我笑:“这倒不奇怪。我老家流传过一句话,叫做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警察?”他疑惑道。
“就是官府衙差之类的意思。”
“哦。”他点点头,转而又道,“可有些问题,只有道歉才能解决啊。”
我站起身,道:“这点我同意。人谁无过,说句对不起总比什么都不说强很多。”
他笑笑,不再言语,又把手拢在嘴上吆喝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正要离开,又回头问他。
“年年。”他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他衣裳的颜色一样,不太像个男孩子。
“又是个娘娘腔……”敖炽撇撇嘴,拉着我走了。
这烟火祭果然没白来,不但吃了一肚子好东西,还遇到一个卖道歉的少年。


第二章 夜书


楔子
只要不停还在,杜撰就无法击败真相。
1
“再不吃就没了!”仅剩的一块西瓜递到我面前,敖炽吐掉一串西瓜籽儿,朝一旁努努嘴,“好不容易抢下来的。”
一旁的小桌前,满脸西瓜籽的未知生怕浆糊来抢,三口并一口地啃着西瓜,无从下手的浆糊只能冷傲地舔着西瓜皮。这是昨天胖三斤从后院摘回来的,他将那里开辟成了一块“私家菜地”,丝瓜茄子大葱土豆西红柿一样不少,这个大西瓜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个大皮薄,甜如蜜糖。我并不太清楚他是怎样把季节不同的瓜菜培育到同一个时间段成熟,好像只要他喜欢,冬天也能吃上西瓜。他说,早知今年天时如此怪异,当初就多种一些西瓜了。
清明刚过不久,四月底不到五月的天气,俨然已是酷暑,明明该多雨的季节,却起码有十来天不见半颗雨水。热,没有一丝风,窗外的花叶纹丝不动,连池塘里的水位都低了许多,阿灯露着脊背,无聊地在水里追青蛙。
“鬼地方,没电没空调。”敖炽敞开花衬衫,扯起衣襟扇风,“洗澡都不畅快。没网没电视,一丁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
“所以你有大把时间滚去赚钱!”我赏了他一记白眼,“自己数数,这半个月你又吓跑了多少客人!”
“找假牙这种事你能忍我不能忍,那死老头子不会再去订做一副吗!”他愤愤道,“我只是把他拎出去没踢出去已经够尊老了!”我吐出一颗西瓜籽:“可我们现在的不停就是帮人找东西,客人有任何要求……”
啪一声响,衣柜门被推开,信龙哥哥探出昏昏欲睡的脑袋吼道:“还让不让我睡午觉了?!”
“你明明可以跟你弟弟一起出门逛街,是你自己懒.非要宅在衣柜里!”我扭头骂回去。
“没钱逛什么街!你发工资给我们了吗!”信龙又骂回来,“连个豪宅都没有,只能睡个破衣柜!”
“你一个瞎子要什么豪宅!”“我能聆听豪宅深处蕴藏的天籁!”“滚……”
砰,衣柜门又合上了。
在这种炎热干旱,生意又清淡的日子里,大家都挺无聊的。整个不停只有信龙弟弟还保持着活泼度,自打兄弟重逢,我跟敖炽再不需要它们为我们当手机之后,突然拥有了大把闲暇的它们,一个就整天窝在衣柜里睡觉,一个就成天看不到影子。听胖三斤说,信龙弟弟每天都跑出去参观市容,总是很晚才回来,而且一定是哼着小曲儿的。又瞎又没钱还能玩得这么开心,也是人才。
嘴完西瓜,感觉稍微有了些凉意,我看着窗外炽热的景色,说:“时间真慢。”
“在这儿呆烦了?”敖炽挑眉,“如果你想现在走,我也不介意想想办法。”
“你又在打什么馊主意?”我瞪他,“说好了一年,那就是一年,哪怕鱼门国变成无间地狱,我也会在这里留到我该走的那一天。何况,我现在挺喜欢这儿,跟我们的世界并无区别。”敖炽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就因为这里看起来太好了,我才觉得危险。”
“有你在,我们母子会有危险? ! ”我笑。
“这倒是实话。”他摆出受到称赞后的讨打表情,“那就继续玩下去吧,一年期满,我要那些家伙好看!”
“我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回忘川,每天都能吃到赵公子做的饭,听纸片儿的八卦,听路过的妖怪说故事。”一说起这些简单的希望,我的眼睛里就会漫出笑意,“还要惩治那些来店里吃白食的!也不知九阙那厮怎样了,咱有还在东海时就跟他失去联络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失踪了。再说那种老光棍需要担心吗?”敖炽冷哼,“还不就是跑哪个犄角旮旯追妹子去了,追汉子也有可能……”
“去去!他不是说他早有未婚妻了么!”我捶了他一拳,“反正我觉得不妥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以他的资质跟不要脸程度.好像没什么事会难住他……”
“本来就是。”敖炽耸拉下眼皮,拿过一把蒲扇使劲扇,“热死了!”
“要是子淼在就没问题了。”我脱口而出。
因为这句话,敖炽跟我展开了长达一个钟头的辩论赛,核心内容是他其实也会降雨只是不太熟练,但肯定不比子淼差。我说你们东海龙族擅长的是搬运水源,得从一片水域吸够了水才能到另一个地方降雨,就算你们也可以靠自身能力制造水源,但也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天气状况。敖炽说不过我,恨恨地用一句“他再厉害不也翘辫子了吗!”收尾。
曾经不能说不能想的子淼,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我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话题,时间的强大,无非如此。
“滚去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我踢了他一脚。
“那是娘娘腔干的事儿!”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扔给胖三斤!”
“去就去!”敖炽边走边嘀咕,“再这么热下去,那些人走在街上都会自燃……”
真是个乌鸦嘴!
在敖炽说完那句话的第二天,东坊着火了。
入夜不久便听到外头远远传来惊叫与锣声,那时我正跟敖炽坐在顶楼上喝茶乘凉,忽然一阵火光亮在西面不远处。这鬼天气,人夜后的温度也没有降低半分,即便隔着几条街,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我最怕火了。
我跟敖炽用最快速度赶到起火的宅子前,火势正盛,附近的人们正源源不断赶来,最先到的人提着水桶抱着脸盆,手忙脚乱地往火场里泼,现场一片棍乱。
“我的儿啊!他还在里头啊!”一个年轻妇人拼命要往火里冲,被身边的男子拦腰抱住,他疯了般喊:“进不得进不得啊!我去!”
旁人赶紧将这对男女拦住:“火这么大,你们进去也是个死!”
敖炽见状,拉着我退到一个没人看到的死角,化成一道紫光,闪电般冲入火海,我连一句小心都来不及说。片刻之后,他睑上沾着黑灰,抱着个吓傻了的小男娃出现:“孩子放这儿,咱有继续扮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