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我说我说!大蛇它……它吃人哪。”蝎妖太不经吓,竹筒倒豆子都招了,“大人每年……每年都要拿一个姑娘去喂它……它每年只进食一次!而且,送去给它的姑娘都要打扮成新娘的模样,还有道土在场作法什么的,所以外间又有传闻说是‘神王娶亲’,得了新娘的大蛇才会保佑罂冢风调雨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聂巧人压下怒意:“一年一个,你们竟然听之任之,那些姑娘们的家人呢?丢了女儿为何不报官?
兑都是花钱买的,都是自愿的,何况也没有人敢限罂冢作对。”蝎妖哆嗦道大人曾说,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说罢它又痛哭流涕地求饶:“求大仙们放了我吧我知道的全说了,我只是个小妖,杀了我只会脏诸位的手我想了想,对木道长道:“先把这听装起来,你的百宝囊里可有收妖法器?
有有有!”木道长次次都不让我失望,从包里翻出个蔫蔫儿的小葫芦,“收个小妖应该不成问题。“啊?!别…我不想进去……”
话音未落,道白气着木道长的咒语,从葫芦口里喷出来,裹住蝎妖往回收破儿一声响,蝎妖入内,干净利索“别杀我!看在我告诉你们那么多事的分上!”哀嚎声从葫芦里传出来,木道长将葫芦塞用力塞好,又得意地摇了摇,“拿回去炼丹倒是不错的。”
如何处置它,我说了算。”我一把将葫芦抢过来,我很是不喜炼丹这两个字,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大小妖怪死在道士的丹炉里此刻,月色又隐去了踪迹,罂粟花的颜色却更见妖媚,它们不是能从光明里获得力量的植物,身上有太多绝望的美丽走出拱门,聂巧人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宅院,冷冷道:“来来回回折膳了半晌,主人家竟然还能坐得住,由得我们在他的地界撒野,罂冢主人,确实也算是个人物。”
我对众人道:“木道长,你送唐夫人母子先回挽朱颜,顺便把这三个小鬼也带回去还有,那个拼命三郎还在挽朱颜躺着吧?没人看着怎么行!
话没说完,未知就抱住我的腿坚决道:“我不回去!万一有人欺负你,我还能帮你烧他屁股哪!
“这孩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要文雅,整天屁股屁股像什么话!”我戳了戳她的脑袋,心里去暖得不行。
“你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浆糊像个大人似的抱住手臂,扬起小验,“爸不在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反正不能撇下你们。
五子棋见状,赶紧走到他们中间:“我也不走,我跟他们是一块儿的我们是一块儿的——小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白留下也好,我看你这两个娃也不是寻常人能欺负得了的。”石姨大概还在回味他们火烧石像救唐公子的壮举,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发光的,又羡慕又喜爱又有点疑惑。
好吧,我妥协了,队伍一分为二,木道长跟唐夫人母子先回换朱颜。
剩下的人,该是时候去正式拜访罂冢的主人了,虽然时间有点不对头。
我抬头,夜空黑得没有一点光线,沉重地像是要掉下来原本以为我们与他的正面交锋,就算不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也该陷阱重重斗智斗勇,但事实偏偏相反。他平静地坐在他的房间里,空无物的房间,只得一个蒲团,几口木箱。
他闭眼盘腿,一个三寸见方的透明小匣子,端端放在他面前精致的檀木底座上,里头却是两颗白生生的牙齿,长细弯曲,尖锐如针,一旁的香炉白烟如絮,在空气里飘成奇异的线条。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空”字,用力很重,笔笔如刀。
阵阵冷风从他正对的窗户里吹进来,乍寒未暖的春夜,他却任由窗户洞开,只可惜外头也没有什么好景色,月黑风高,只隐见树影婆娑,空茫一片。
旁人都拿香火供奉神佛灵物,倒是第一次看到供奉牙齿的。”我走近一步,匣子里的东西看得更清楚,肯定不是人类的牙齿,倒像极了蛇类的毒牙他闭目浅笑:“我也是头回见到擅自人内,打晕我门口仆从,却连句道歉都没有的难道擅入唐府者不该先道歉么?”我笑,直截了当道,“我来带李扣子回去,大人若能行个方便,大家就都方便了。”他微微睁开眼,视线正好与未知跟浆糊的脸齐平然后是一个很真诚的笑容:“你的孩子?
我的。”我将两个小东西拨到身后,笑,“正是淘气的年纪。
子一女,一个好字,你年纪轻轻便有此等福气,甚好。”他看他们的眼神很慈祥,“可惜我这里空空如也,连个糖果都没有。”
“我们不吃你的糖!”未知从我身后探出脑袋冲他吐舌头,“你是坏人他居然很高兴地笑出来:“小丫头,你长大了一定不得了,这么小就能看透他人。
是的,我大概就是你说的坏人未知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来扯住我的衣裳说:“妈,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骂浆糊是坏人,浆糊一定会骂回来的他是大人了,不会像浆糊一样骂你。”我俯视这个静如磐石的男人,“你花圃里的同伙已经交待了一切,我不想跟你动手,都是为人父母者,只要你交还李扣子,我也不会让明珠小姐失去父亲。
他重新闭上眼,从容道:“单单是你旁边的聂大人,就足以取我性命,我活到这年岁,最明白的道理,便是从不做力所不能及之事。故而我也不想与你动手呢!一道雪光落下,我出人意料地抽出聂巧人的剑,准确地贴到他的颈动脉上“你聂巧人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但转眼又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他看到了我眼里从不曾有过的杀气“我知道终有一日,会有人来找我。”他完全不为项上人头担心,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清晰舒缓,“只是不曾想最后到来的人,是一个卖茶叶的小妇人。呵呵,可惜你的茶与我无缘,人生已经那么长,那么苦,你还让我喝如此苦的茶。
“我再问你一次,李扣子在哪里?”我的剑锋又贴紧一分,血丝从他的皮肤里渗出来,“即便你不说,我不过多花些时间将你的冢夷为平地,总有船目。”
随意吧。”他淡淡道,“只是李扣子的命,我是要定了。
我一怔,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生命就像他身上的衣裳与房间的颜色一样,毫无生机一个不怕死,或者说根本一直在等死的人,是没有软动的。
我放下了剑。
石姨扑上去,一耳光接一耳光地打到他险上:“把扣子还给我!你这个子!如果扣子有事,我要你冢全家陪葬!
嘴角渗出血,擦都懒得擦,全程用微笑来回应石姨的狂突然,石姨咚一声跪在他面前,把头磕得砰响:“我求你,只要扣子平安三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他缓缓净开眼。
对!”石姨闻言,赶紧抬头,“金银权势,青春无限,我都能给你!
我要时光倒流,一切从头。”他望着石姨。
石姨一愣,摇头:“这个不行……时间是绝不可逆回的存在。”
“我知道不行,所以,与你玩笑罢了。”他笑笑,伸手将形厘子取过来,仔地进靠近心口的地方,“你们也不必费心寻她了,寻不到的。再过几日,始会去该去的方。
这才是真正难对付的敌人啊,连我都暂时束手无策,把冢翻过来又如何,也许车扣子根本不在罂冢,太多可能,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一验证。李扣子若丢了性命,我跟时妖的生意也就砸锅了,拿不回时间,跟唐夫人的生意也锅了……这是让我下半年喝西北风的节奏么!
把剑一扔,我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死便罢了,就一点都不牵往你的女儿?如今她病入膏肓,又饱受流言,你这个父亲,是准一可以保护始的存在!
他只是笑,连正眼都不看我,只专注地看着窗外,仅剩的一只跟睛里有满足,有喜悦,还有一种奇异的痛快,一种心愿得偿,死得其所的痛快。
那个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将他朝地上用力一掼,“你当她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是。”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身薄衫的器小姐像个虚弱的游魂般站在门口,长发与衣袂在风里散乱着她慢慢走进来:“七岁前,我是流落街头与猫狗争食的孤女,七岁后,我是罂家的明珠小姐。众人俱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我来找这男人之前,曾经过她的闺房,确认她跟她的侍婵们都在深睡之中后,我还不放心施术让她们睡得更沉。我不想我与她父亲的交手惊动到地这个姑娘,太需要一场安稳的睡眠。可是,我的法术竟对她无效?!难道她身上的您毒已经重到这个地步,连我的小妖术都被吞噬掉了?!
“你到我房中时,我便知道了。”她朝我笑笑,“既然你不是为我而来,想必就是为了我爹,犹豫再三,我还是寻了过来我狠狠瞪了聂巧人一眼:“亏你自称武功盖世,门外站个大活人你都觉察不到!
有杀气的人,我一定觉察得到。”他斜睨罂小姐一眼,不客气道,“这个姑娘,莫说杀气,连活人的气都快没“聂叔叔,你说话真不长脑子。”未知也很不客气地说,“你这样说,这个姐姐会难受的,对吧,妈我点点头。聂巧人皱眉,故意咳嗽几声,不再说话这是姐姐的干金?”罂小姐吃了一惊,“原来姐姐已为人母,白天我当姐姐还是未嫁之身呢“白天没说实话,你莫介意。”我指了指浆糊,“那个也是我的她一愣,旋即笑出来,欣慰地说:“姐姐这样好心肠的人,该得儿女双全,一身福现在可不是互相赞美的时候,我话锋一转:“刚刚…你都听见了嗯。”她也不否认,“都听到了那你刚刚说的话她凄然一笑:“还不够明白?我根本不是罂家的明珠小姐,只是被拿来当她的替代品。
那真正的罂小姐呢?”我突然联想到什么…心头一阵寒意她不作声,看着器大人,而他由始至终都不看她一眼,仍旧望着窗外,对身旁的一切都视如无物见状,她并不介意,似是早习惯了父亲的态度,自顾自地笑:“爹,我这几日老梦见七岁前的我…时光果然只能在梦里倒流呢。
她越来越少出门,白虎星、扫把星,这样的称谓她始终是不能习惯。桌上的饭菜,热了冷,冷了热,现下又冷了,三天粒米未进,竟也不觉得饥饿,侍婢们来劝了几回,都被她打发走了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偶尔有一只飞鸟经过,但仅仅是经过,没有一只思意停留连飞禽畜生都不喜欢她的家一—罂冢,名字就让人害怕。
绝了嫁人的念头吧。你若不信,再来一个,还是被你害死。留在家,不愁吃穿哪里又糟糕了呢——这是她的父亲刚刚留下的话。
七岁之后,这个被所有人都尊称为罂大人的男人,成了她的父亲。
他是罂冢的主人,有一所巨大的宅子,还有一片巨大的花圃,当然,他也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她常常看到有人像求神拜佛一样在他身前卑躬屈膝,只为求到几颗“醉生散”
在那些人眼里,醉生散比金子还贵重。它能止疼,能让人忘却眼前苦楚,简直就是只有父亲懂得如何制作醉生散,每年都有定量,不会多不会少,永远供不应求。他立了规矩,罂冢上下,谁都不得擅自进入药房,更不许服食醉生散,违者乱棍打死绝不宽贷。
家中仆从不多,大都听话,跟她一样听话。父亲对下人很好,从不疾言厉色,更不克扣工钱,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赏一大笔钱。他对她也好,吃穿用度,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顶级。那些跟野狗抢残汤剩饭的经历,从此只成为偶尔惊醒她的量梦她想永远抓紧这样的生活,但她也知道,这需要付出足够的胆量。
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罂家的明珠小姐,因为罂冢里所有的仆从,都是在她来到家之后新招入的,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明珠小姐。可是,只有她的父亲跟她说—你记住,你只是别人眼中的罂家小姐,你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向旁人证明,我的女儿一直好好地活着,跟所有孩子一样正常地成长着。你能将这场戏演多久,你此刻拥有的生活就能维持多久。
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她不敢,也不愿意。
从此,她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从此都会同一条蛇共处一室。
她要付出的胆量,也正是因为这条蛇,一条跟她的大腿差不多粗的黑蛇,就住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每当父亲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总是很快地来到她房里,再去到密室父亲带来的一切,都是给这条蛇的,父亲的温言细语,知寒问暖,也都是给这条蛇的,在这个房间里,她只是多余的摆设。她吃着世上最好的食物,身子却一点一点弱下去,在来到薯冢的第二天,父亲送了她一块“长命锁”,白生生的一块,摸上去有些滑又有些涩,挂在银项圈上摇摇晃晃。
父亲说,这是礼物,戴上就不要拿下来,可保平安。她很欢喜,宝贝似的戴起来,洗漫都不拿下来,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得来不易。可是,时光一天天过去,代表吉祥的长命锁却没能保她吉祥。
她开始做醱梦,每夜都有残缺不全、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哭泣着爬进她的梦里,抓住她的手与脚,大声地哭,大声地骂。
每次她被惊醒,都觉得背脊发寒,手脚生疼,仔细看去,道道淤青像蛇一样缠在手腕脚踝那年,她还不到八岁,怯怯地跟父亲说起,父亲目不斜视地翻阅手中书籍,只淡淡兑那是你从前的遭遇作祟罢了,让苗大夫给你煎一些安神的药便可苗大夫是谁,她没见过,又是新来的人吧,反正她多数时间都在房里休息。
既然如此,她照做了,每天喝药,可是,梦仍旧如期而至。
总是那些残缺不全的人,悲哀着、愤怒着,要把她的梦撕碎,再把她撕碎杀人偿命,不得善终—在好几年后,她终于听清他们在叫喊着什么是的,她的梦没有一晚断绝过,梦境也一年比一年清晰。她看见那些面容恐怖,缺手断脚的人,个个都穿着罂冢家仆的衣裳,有老有少她害怕极了,在梦里躲避,哭喊着说我没有杀人,为何要来欺负我?
梦里的人似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只重复着那一句话。
每次醒来,她的冷汗都湿透衣衫,心脏狂跳不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离不开罂冢,离开这里,她会连野猫野狗都不如时光荏苒,她从黄毛丫头长成婷婷少女,密室里的蛇,也长大了,并且它在她来到罂冢的第三年,离开了密室。那个深夜,父亲提着一个硕大的笼子从密室出来,第二天,罂冢上下就传开了,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家神”,能保佑罂家风调雨顺的家神那条蛇,不再隐匿地生活,而是以一个最尊崇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住进器家最大最好的房间,父亲的房间里亲对所有人说,这是位高人领他寻到的灵物,大家要仔细对待没有人质疑,北坊这个地方,本就处处异闻,精怪之说更是家常便饭,以蛇为“家神”,也不是稀罕事。反正,蛇又不会跟他们抢饭吃抢钱花,罂大人高兴就好。
而她从未想到,她人生的转折,却由此开始大蛇搬出密室后,父亲开始热衷于做嫁衣,除了制药与读书,他把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还请了有名的裁缝来罂冢教他。有时候,她经过父亲的房间,会从窗口看见父亲捧着嫁衣喃喃自语。
那时她还未到婚嫁之年,只隐隐觉得,若这是给她的嫁衣该多好。
父亲做嫁衣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每年都做一件。可她始终没看到有谁穿上它。
直到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已经习惯于被噩梦惊醒的她,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斥贵。
她披衣起身,出门去看,却只瞧见几个家仆的背影,背影中间夹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空气里传来隐约的哭泣。
那红衣裳,不是嫁衣么她心下好奇,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雨太大,遮掩了她的行踪,也模糊了前路,家仆们从后门出去,等在门外的,有顶轿子,还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这两个人她是见过的,近几年常出入罂冢,每次离开时,父亲都会给他们不少银两幸好雨大,轿子走不快,她才能一路跟到那座不知名的荒山上。
她躲到树丛后,见轿夫们将个五花大绑身着嫁衣的陌生女子扔下来,又在道士的指挥下用符纸围住女子,之后道土们又怪模怪样地影来跳去,口里喊着什么神王娶亲之类的话,不多时,一顶赤红描金的大轿子被轿夫们抬出来,落地后,众人迅速离开,只留红轿跟那女子然后,她便看到了她这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一条巨大的黑蛇从轿子里冲出来,一口吞下了那个女子。
这是疯了吗,怎的会有人将这样一个大活人送给一条蛇当食物?!
她失声尖叫,眼前天旋地转醒来时,她已然躺在自家床上,床边,父亲正静静地看着她。
“爹…有…有蛇吃……吃人……”她吓得哭起来,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平静地说,“明珠只爱吃穿嫁衣的姑娘,她不贪年一个就足够了。”他顿了顿,眼里涌起少见的慈爱:“身为父亲,不该连这一点愿望都不满足她。
她呆住,屋外仍是大雨滂沱,隐有雷声。
爹,你怎么了?”她用力坐起来,语无伦次,“那个……那个是一条蛇…怎么会是明珠,我才是明珠啊,你的女儿!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打倒在床上。她捂着脸,清醒了不少,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你忘记我的话了?”他的脸上没有怒气,却更让她胆寒,“你一生的时光都是拿来演戏的。你不是我的女儿,她才是。”他起身离开,走出一步,又停下,回头道:“你方才所见之情景,每年都会重复,是保持线默还是四处张扬,随你喜欢。”
他的背影消失很久之后,她的身体依然颇抖,她抱紧被子,紧紧缩成一团,没有人比父亲更了解自己了,她的虚弱、怯懦,以及对过去那段不堪生活的畏惧,一切一切,都注定了她的线默。
可是,他为何要说一条蛇是自己的女儿?!
她得不到答案。
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罂家的财富在父亲的经营下越来越丰厚,罂冢有“家神庇佑话也渐渐传于市井,“神王娶亲”这件事也如他所言,每年都在重复离开罂冢的念头,萌生于她认识高公子之后。
那年她十七岁,被噩梦折磨了十年,却还是生出了一副好相貌,只是比一般姑娘少了几分血色,那恰到好处的几分病容,反而激发出异性怜香惜玉之心高公子的父亲是一位名医,那日随着父亲来罂冢买醉生散,偶遇在凉亭中读书的她男少女,一见倾心。
不久之后,高家请了媒婆上门,父亲没有反对这桩婚事她心中狂喜,不只为遇上了可以托付终身的意中人,更为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彻底离开罂冢,离开这个所谓的父亲能娶到罂家小姐,高家也十分欢喜,定下婚期早早开始准备。
父亲对此事从未过问,只在一个午后,突然来到她房中,问:“你果真要嫁高公她心头一慌,跪下:“求爹成全!
他扶起她,叹了口气:“我成全你,可他们未必成全你。罢了,这都是你的命。
她不解:“爹,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他转身离去,不做解释。
月后,高公子暴毙家中她用了很多天才让自己相信,她喜欢的人死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意外,包括她自己直到第三位与她定下婚约的公子死于意外,她才惊觉这一切都不是意外她去问父亲,父亲却只对她说了开头那段话。她这一生时光,都注定要留在罂冢,演一场莫名其妙的戏吗绝食的第四天,婢女们硬灌她喝下几口粥,不谙内情的她们还哭着劝她,说日子还长,小姐你得留着好身体,才有机会遇到真命天子啊。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们的好意,她的生命已经陷人了没有未来,没有转机的阴影里,她没有勇气靠自己走出罂冢,她是父亲一手养出来的戏子,除了扮演他的女儿,她没有别的谋生方法。
她像一摊死水一样活着,不笑、不怒、不说话,终日在池水边或者凉亭里发呆,谁喊她都得不到回应,下人们也无奈,只得由她一个人待着。
所以那天,她一时眩晕跌人池水时,没有一个人发现。
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单,她突然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发现她沉入了水中。
但是,袁三郎把她拽了上来。他来给罂冢送牛肉,从厨房出来时见天气不错,故意绕到这边看看风景她浑身湿透,哆嗦着,袁三郎赶紧脱了外衣给她披上,他本就不善言辞,姑娘面前是局促她认识袁三郎,经常给罂冢送新鲜牛肉的穷小子袁三郎也认识她,几年前第一次见她从廊桥上经过时,他问身旁的小厮那是谁,长得跟仙女似的。
小厮白他一眼,那当然是咱家的明珠小姐,你这个癞蛤蟆远远看看也就罢了,她可不是你能念想的人。
他当然不会,他就是觉得她好看,多看几眼就很满足如果不是这个意外,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重,却把他打懵了明珠小姐…我……我做错什么了?”他老实地问“你拉我做什么!”她皱眉。
不拉你,你就淹死了。”他怯怯道。
她冷笑:“淹死才好呢。”
他嚅嗫了半天,才壮起胆子问:“明珠小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她看着这个傻小子,反问:“如果有人因你而死,你会高兴么?
“不高兴。”他摇头,“不过我会给他们念经的,我爹说,给死去的人念经,他们魂就能安息,可能还会去极乐世界哪!我爹杀牛的时候,都会给牛念经哪!”
给牛念经……她一愣,突然笑出来,这个笑,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还会她一笑,他觉得全世界都亮起来了。
“明珠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他情不自禁地说,“你要是天天都笑,该多好。
可我几次瞧见你,都觉得你在难过。你别这样啊,几位公子的事,我也听说过,可那不关你的事啊她顿时被戳中痛处,深吸了口气,说:“你既知道我是会害死人的白虎星,还不离我远远的!”
他慌忙摇手:“我才不信什么白虎星黑虎星哪!明珠小姐,你好好活着,总会有人来娶你的!”
她眼眶一热,却故意板下面孔:“莫再胡说八道真的!”他急忙道,“我爹说过姑娘十八一朵花,不娶回家是傻瓜!
“我已经二十有一了。”她又忍不住笑了,“回去吧,好好送你的牛肉。
她起身,扯下外套还给他他呆呆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默默说,若是能天天见到明珠小姐的笑容该多好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到她,送牛肉的小子与罂冢的大小姐,一生只有一场相遇大约是落水后遭了一场风寒,她本就居弱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常常卧床不起,除了锦衣玉食不离不弃,相同的噩梦也锲而不舍地陪伴了她十几年。
体稍好些后,她搬出了原来的卧室,新的房间里只有桌椅与经书,她开始每天都抄《地藏经她也渐渐地不怕梦里的人了,梦境里,她平静地坐在角落里,局外人一般看着他们诉、谩骂,终于有一天,她敢于开口问他们:“你们是谁他们仍是听不见,老老少少挤在一起,悲愤地喊叫杀人偿命,不得善终!”“小姐变成了蛇!她是怪物,你也是怪物!
怪物!你这个怪物!
她大汗淋漓地醒来,脖子仿佛被人箍住一样难受,长命锁压在心口,像有千钧重令她不得解脱。她突然讨厌起这个玩意儿来,她不需要长命,一点都不需要。她拽住长命锁,用力朝下拉,谁知刚一用力,心口便一阵刺骨剧痛,她差点背过气去,一松手痛感便消失了。她缓过气来,越想越不对劲,又拽起长命锁,结果疼得倒在了地上这块长命锁,似乎跟一块肉似的,已经用肉眼看不见的方式,长在了她的身体上父亲到底给了自己一份怎样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