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说:“我们本来就是妖物,只有慢慢修炼,才有机会成人形。你别急,慢慢来。”
玲珑只是叹了口气,慢慢来?要慢到哪一年才能离开这里?
所以,当那个自称神仙的老头出现时,它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他。这个房间让它越来越痛苦,它不要再留在这里过死水一样的生活,多一天都不要!它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它应该是一个人才对,自由自在,海阔天空。
“玲珑,你现在,找到你的幸福了吗?”她望着窗外那一片暗红斑驳的宫墙,自言自语,“我不会走太远的,我依然会留在这座城池里。如果你还记得我,一定要来找我。”
3
多年后,冬,帝都。
李白拖着胡乱塞了几件衣服的书包,还有一行鼻涕,流浪猫似的杵在曲老太面前,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酱汁肉丁饭大口大口地吃。
“又挨打了?”曲老太凑近一点,瞪着李白右脸颊上的红印。
李白不说话,只顾着吃。
这间小杂货铺半开的店门外,已看不见多少行人,零星的雪花从路灯的光线里飞过,给这个冬夜平添了几许漂泊不定、孤苦无依。
曲老太大概是世上最不会令李白紧张的人了。虽然她并不是他什么人,只是一个距离他家一公里外某街道上杂货铺的主人,一个早上十点开店、晚上八点关门,去固定的菜市场买菜,钟表一样精确生活的老太太。
李白一家是在他十岁那年搬来帝都的。每到放学时,他都能看到这个老太太坐在铺子里,有时择菜叶儿,有时跟客人聊天儿,他在看老太太的同时,发现老太太也在看他。而他跟她的忘年友谊始于一种每包附赠了不同玩具的薯片,当时这种红得发紫的零食是一整条街的孩子的幸福,对李白来说也是。他常常站在亮晃晃的玻璃柜外,看着里头那排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发呆。可是他的零花钱只够应付学校的午餐,额外的“幸福”很遥远。
在他遥望了那些薯片三十七次之后,曲老太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薯片塞到李白手里,说:“这是借你的,以后赚钱了,你要还我一包的。”
那天,李白惊喜地从这包零食里得到了一个一寸高的独角兽。当时曲老太就跳起来了,说李白运气太好了,这个独角兽是零食里最难得的玩具,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一个孩子得到过这个。而且,独角兽是传说中能带来幸福的神兽,得到它的人也一定会幸福吧!她天真地一惊一乍的神态,完全不像个老太太。
可是,幸福的独角兽在一场期末考试后,被父亲狠狠摔断了对。
玩物丧志!父亲咬牙切齿地说。
你看隔壁的小飞,那么蠢头蠢脑的样子,都考得比你好,你怎么连他都不如了——母亲是不动手的,可她重重的安息于满脸的绝望,还有从任何一个肢体语言里弥漫出的莫名悲伤,却是比拳头更让人心脏紧缩的武器。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上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当试卷横在眼前时,每道题目都让他脑子发昏,稀里糊涂交了卷,成绩出来,却是班里倒数第八名。
这是小学五年级下学期发生的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母对他的态度,每况愈下。
他偷偷把独角兽的腿粘好,放进了抽屉的最里头。然后,他学习上更努力了。别人一遍就能记住的东西,他用十遍来记;别人只做一道参考题,他做十道。成绩慢慢地好起来,能进前二十了,可父母脸上的不满与失望,反而与日俱增。李白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可是回想想,哪里又错了呢?
有时父母也会关上房门吵架。他屏息静气地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他根本就是个蠢货!”“都怪你!”这样的怒吼,还有摔烂东西的声音。每次吵完,母亲就会躲在房里哭很久,一边哭,一边翻一本旧相册。一次,李白拿着纸巾,怯怯走到她背后,说妈妈别哭了,母亲却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猛一下合上相册,朝他大声呵斥:“滚出去!”
他吓了一跳,放下纸巾就跑了出去。身后“砰”一声响,房门关得无情又彻底。
小学毕业考试,语文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幸福”,李白交了白卷。他的笔尖在答题纸上停滞了很久,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暑假结束后,李白进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中学,三年之后,又勉强考上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高中。
这段时间里,他已记不清脸上印过多少次父亲的掌印,也记不清耳朵里装过多少次母亲的抱怨与哀叹,可是,父母以前好像并不是这样……以前,以前的生活已经模糊得想不起来了。他隐约记得那时的父母脸上,是常有笑容的,父亲的手也不是拿来刮耳光,而是摸他的脑袋的。
如果说这些年,李白的记忆太多时灰白色的,那这件“九曲玲珑”就是为数不多的带给他“色彩”的地方。很多个拿了成绩单不敢马上回家的日子,他都在这里度过。帮曲老太整理货物,擦柜子拖地,跟曲老太比试谁穿针穿的更快,偷笑那个爱跳广场舞的老头又悄悄给老太太送来一支玫瑰花……这些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成了他心中难得的“幸福”。
这会儿,曲老太坐在对面,一边绣十字绣,一边问:“这次又是个什么罪名?”
“我爸失业了。”李白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饭。
曲老太一瞪眼:“这跟你有啥关系?”
李白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说:“我爸喝了一整瓶二锅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丧门星,要是我再不跑,他的擀面杖会打死我吧。”
“你妈呢?”曲老太好奇的问,“眼看着你挨揍?”
“蒙着头睡觉呢。”李白擦了擦嘴,起身把书包拿过来背上,对曲老太说,“谢谢你。这碗饭真好吃。你也该休息了,我先走了。”
曲老太拽住他:“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李白笑笑:“去找我姐。”
“哦。”曲老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他外套的拉链往上拉紧了些,“去吧,万事小心。没饭吃了就回来找老太婆。”
“谢谢你,曲婆婆。”李白转身出了门,瘦成竹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夜里。
曲老太关上店门,抱了一杯热茶,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白白的衣裳,白白的脸,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都闪着玉一般的光泽。
“你应该拦住他的,李绯应该很快就会去找那个家伙了。他这一去,万一牵扯到什么危险,我可不会救他的。”男人冷冷道。
“你欠我一个人情。”曲老太仰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幸福,也就罢了,可惜不是。”她顿了顿,“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对,我吃了你五碗酱汁饭,还用了你一整瓶止血药,确实要还你一个人情。”男人坐到她对面,缓缓道,“不过我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如果这回还抓不到那家伙,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不过你放心,不论这次的计划能否成功,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曲老太喝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4
“咚咚”。
某小区里的某间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正在刷牙的年轻女子诧异地打开门,看着门口一身风雪的李白:“咋啦?”
“姐,我不敢回家了。”他擦了擦鼻子。
女子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
李白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一个几乎被四邻乃至他的双亲遗忘的亲生姐姐。
姐姐名叫李绯,比李白年长七岁,在他小学毕业的那年搬出了家去,在地段颇差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卫校毕业的她,在某医院谋到一份护士的工作,不论赚来的钱是多是少,只要李白去找她,每次她都会带他去吃一顿好的。但她从不问父母的情况如何,每当李白顺口提到爸妈怎样时,李绯总是淡淡地“嗯”一声,便转去别的话题。
李白至今也不太明白姐姐离开家的真正原因,记忆里,爸妈好像从来没有打过姐姐,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他们与姐姐之间,客气得好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直住校的姐姐连周末都很少回家,只要她一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变得特别安静,连总爱骂人的爸爸都沉默很多,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从一餐饭的开始到结束,可以一个字都不讲。
但姐姐对他一直不错,每次被父母教训过之后,只要姐姐知道了,总少不了安慰几句,然后塞一些零花钱给他。每到这时候,姐姐看他的眼神就特别悲伤,但又极努力地化解。他觉得,姐姐是心疼他的,可她又无法为这个父母眼中不成器的弟弟做些什么。于是他总反过来安慰姐姐,说爸爸打得一点都不疼,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姐姐却只是苦笑,说他什么都不懂。
姐姐彻底离开这个家的那天,李白因为起床晚了,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姐姐听不下去,走出来冲父亲道:“够了吧?不就是起晚了十分钟马?他是你儿子阿,需要骂得这么难听马?”
李白缩在姐姐身后,这是他对“家人”这个概念最好的一次体验。
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粗重的呼吸要喷出火来似的。
“啪”!极响亮的一记耳光,响在狭窄的过道里。
姐姐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一缕血迹挂在她的嘴角。
父亲的眼睛里,愤怒的热与绝望的冷交缠在一起,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突。
李白生怕父亲一时失控,把姐姐打个半死,可父亲最终松开了拳头,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对女儿说了一句:“是你把我们家的幸福毁了,丧门星。”
姐姐捂着脸,呆呆倚在墙上。李白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当天下午,姐姐就拖着行李绝然走出了家门。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看门前一脸哭意的李白,松开行李箱,转过身,搂着他的肩膀,轻声问:“李白,在这个家里,你觉得幸福吗?”
“我……”李白一愣,嘴张了半晌,才结巴着说,“还……还好。”
姐姐叹了口气:“我走了,安顿下来后我再通知你,好好上学,争气些,别挨打了。”
这一走,姐姐五年没回过家,她很成功地让自己消失在了父母的眼里,或者心里。
“外头的雪好大,也不打把伞。”李绯抓了一条大毛巾出来,嗔怪地擦着弟弟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李白第一次来姐姐的新家。几个月前,姐姐在短信里跟他说,她与未婚夫一起买的新房子装修好了,她有自己的家了。
李白从摇晃的毛巾里打量着姐姐的家,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每一个细节都用心布置,每一种色调都柔和温暖。
“姐夫呢?”李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情侣合影,照片里的男人他只见过一次。一年多前,姐姐将英武高大的男友杨岁繁带到他面前时,他高兴得很,“姐夫”脱口而出,把杨岁繁逗得哈哈大笑,李绯则羞得擂了他一拳。那次的聚会,三个人都很开心。最关键的是,李白从姐姐的每一个表情里都读出了“幸福”。
“刚睡了呢。”李绯把果茶放到弟弟受理,“他们不知道你来我这里了吧?”
李白摇头,又问:“是不是不太方便?姐夫他……”
李绯打断她:“你安心住下来,别的不要担心。”
正说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杨岁繁从屋子里走出来,俊朗依然的脸孔比一年前稍许瘦了些,也苍白了些。
“怎么啦?”李绯赶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吵到你了吗?”
“有点渴,起来喝杯水。”杨岁繁有些不耐烦地绕过她,在看到沙发里多了一个人时,他瞪着李白,“你……”
李白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姐夫。”
“怎么回事?”他扭过头,不悦地看着李绯。
“李白要来暂时住一段时间。”李绯解释道,“他很乖,不会添乱的。”
杨岁繁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厨房,十分漠然。
奇怪,为什么姐夫跟一年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呢?他明明记得姐夫是个很爱笑很温和、对姐姐也十分体贴的男人呢。
“发什么愣呢?”李绯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姐夫工作忙,难免心情不好呢。”
李白小心地问:“你们俩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阿!”李绯的声音提高了些,生怕弟弟布相信似的,“我俩挺好的,计划下个月结婚呢。”
“那就好。”李白握住姐姐的手,认真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姐姐,一定要幸福!”
“会的。”李绯的笑容在淡黄的灯下显得特别安静从容,而正是这份平静,让李白的心里不平静了,因为他无法从这样的笑容里找到丝毫与“幸福”有关的东西。
他又下意识地看着墙上的合影,纵然只是一张照片,可里头的两个人,那份明明白白的甜蜜都快溢出相框来了。
哪里不对呢?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要把整个世界都埋掉一般。
5
李白又梦见了那个房间,朱红的柱子,檀木的家具,雕梁画栋的装饰,一切都很陈旧,熟悉的窗外,月色如水,照一地红墙黄瓦,宫殿绵延。
他下意识地朝窗户前走去,想将外头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一张五官扭曲的怪脸从窗下钻出来,猛地贴到他面前,问:“你不幸福,对不对?”
他满心惶恐,张口结舌,想退又不能退。
“回答我!”怪脸不依不饶。
“我……我不知道。”他扭过头,不敢看。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吧,你只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丧门星。”怪脸嘿嘿地笑。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李白拼命地往后退。
“你该怎么办呢?可怜的家伙。”怪脸越发咄咄逼人地靠过来。
“唰”!雪一样白的光从头上劈下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四分五裂的怪脸背后,一个瘦瘦长长的影子,裹在云朵般的白色衣裳里,一把闪亮如弯月的物体,很美很美地握在那影子的手中。
李白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看起来很美很美的“弯月”,却是一把冷光闪烁,锋利无比的镰刀。
“别过来!”
幽暗的卧室里,满脸冷汗的李白猛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吊灯,空气里还残留着洗发水的淡淡香味,这是姐姐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临时卧室。一切都很正常,刚刚不过十个怪梦。
李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翻了个身,但旋即又将那口气生生地吸了回去——床边,那高而瘦的男人,焊在地里似的站着,连身上的白色衣衫都纹丝不动,窗外的幽光斜进来,在男人的脸上以及他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上打出一层又冷又润、细腻却毫无生命力的光。如果他就这么静默着,会被所有人认为是一座雕塑,一座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人像。除了那双眼睛是黑的,在他身上找不出其他的颜色,也正因为如此,那双眼睛才显得尤为孤绝,甚至骇人。可是,如果再多看一眼,那双黑眼睛里又有一层隐晦的彩虹般的颜色。而那把握在他手中的弯月镰刀,就算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也闪烁着能刺透人心的光。
面对这样一个浑身不带善意的不速之客,李白的心脏骤然停跳了瞬间,连惊叫都忘记了,只是将身体紧靠在床头,并本能地抓了一个枕头挡在身前,微颤着问:“你……你是什么?”
“我看见,你做了一场噩梦。”镰刀怪人的声音倒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惊悚,轻轻细细的,“你是谁?回答我。”
李白完全混乱了,这是又一场梦吗?他抱着枕头,上下嘴唇不停的哆嗦着:“我……我叫李白,17岁,高二学生……地……地球人。”
镰刀怪人摇摇头,手中的镰刀,微微转了转方向。
坏了!要被砍!李白心知不妙,慌忙拿枕头遮住自己的头,紧闭双眼喊道:“不要!”
一分钟过去,没有冰冷的刀锋落下来,也没有任何被攻击的迹象,李白的耳朵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嘀嗒声。
他慢慢睁开眼,试着从枕头后探出脑袋,才发现床边已经空空如也,镰刀怪人就像一场突发的噩梦一样,把你真是地吓一大跳后,又突然消失了。
李白擦去额头上密集的冷汗,一把拧亮台灯,努力地安慰着自己,你在做梦,是噩梦,一定是!
6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李白终于勉强说服了自己,把那晚发生的事当成一场梦。镰刀怪人什么的,见鬼去吧!
另外,他没打算白吃白住。他满着李绯在一家超市找了个兼职工作,每天从晚上八点干到凌晨一点,虽然有点辛苦,但一想到可以自立,也是一阵欣慰。
在家时,他也勤快地帮姐姐收拾屋子。而杨岁繁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待着,也没见他出去上班,几乎是一幅赋闲在家的状态,对李白的态度也始终是不冷不热,几乎没有交流。
不过,李白在收拾客厅的时候,发现电视机柜下层唯一的抽屉被上了锁,不禁奇怪起来。因为姐姐从来没有“上锁”这个习惯,在家时,她房间的任何地方都是开放而透明的,就连被大多数女生视为禁地的书桌抽屉,也从不上锁。在李白的印象里,姐姐李绯是一个完全没有秘密的女子。
也许,那时姐夫的习惯?李白这么想了想。
今天的气温比之前更麻烦,死也不停的雨绵绵不绝地拽着零星的雪花往下落,把寒彻入骨的冬天狠狠送到每个人的身体里。
超市里的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正擦货架的李白突然听到仓储室里传来一声大叫,然后是噼里啪啦的货物崩塌的声音。
当李白扶着头破血流的同事老徐赶到离超市最近的医院时,刚零点整,被前后脚送进急诊室的,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面无血色,浑身发抖,整条右臂都不见了,左手上还少了三根手指。而把这个姑娘送进来的,居然是李绯。
姐弟俩在见到彼此的时候,都很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李绯质问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
“我一个朋友受伤了,我就送他来了最近的医院。”李白搪塞过去,“我刚才听到急诊室里的医生跟你打招呼,你们是同事?可你不是在第二人民医院上班吗?那姑娘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我半年前辞职来了这里,忘了跟你说。”李绯简单带过,“今天我出去办事,回来晚了,路过医院附近一个僻静处时,看到了这个受伤昏迷的姑娘,就赶紧把她送进来了,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你朋友没事吧?”
“希望没事吧。”李白说道。
约摸一小时后,老徐被送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皮外伤,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出院。而那个姑娘就比较麻烦了,听说手术完毕后被直接送到了加护病房。
李绯对李白嘱咐了几句,便去了加护病房,似乎十分关心那个姑娘的伤势。
他目送姐姐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后,回到了病房。房间里一共四张床,除了老徐,还躺着一个跟李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面色苍白,正了无睡意地看着窗外,床边坐着他满面倦容的母亲。她什么都没做,就是死死地看着儿子,并且一直将儿子的一只手握住,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似的。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粉尘仆仆跑进病房,直奔少年的病床前,又急又怒却又得忍着不敢发作的样子。少年的母亲一见了他,顿时站起来,一把拉住男人,泣不成声。
“医生怎么说?”男人闻她。
“已经洗了胃,说没有大碍。”女人擦着红肿的眼睛,“胡老师打来电话,说儿子最近几次的测验成绩都不好,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要他少玩点游戏,用功读书。他……他就吞了一瓶安眠药。”
“胡闹!”男人皱眉看着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的儿子,“我们就连说你一句的权利都没有了?”
少年一言不发,只把被子拉高了些。
“你就少说两句吧。等他身体好些了再说。”女人用力拽了拽丈夫,生怕他的言行再刺激到儿子。
“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在外头辛苦奔波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能多赚些钱回来,让他吃好穿好上好学校吗?我们在外头受气挨白眼,吭都不吭一声,他倒好,说两句就闹自杀,丢人现眼!”男人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与无奈的愤怒。
李白默默地缩在他的角落里,这一幕对他而言,简直太熟悉了。
“跟你们在一起,一点幸福都没有。”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少年用这样一句淡淡的话,突然截断了父母的所有言语。
两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女怔在那里。
良久,男人才对妻子说了一句:“还有一批货等着发出去,我这就得赶回去。你在这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妻子点点头,又拽住他:“你两天没休息了,路上小心些。”
男人“嗯”了一声,转身出了病房,微微佝偻的身躯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李白突然不太想留在这样的一个气氛里,不如去看看那姑娘怎样了吧。
可是,还没走到加护病房前,他就看到李绯红着眼睛从前面走出来,失魂落魄地钻进了电梯,连他喊她都没听见。
他追过去,电梯却已经下了底楼。满腹疑惑的他正想给李绯打电话,又发现手机刚落在老徐病房里了。
李白刚刚走回病房门口,还没进去,就吓得退了回来——
病床上的少年已昏昏入睡,身旁的母亲正呆呆看着他,而少年的床头,一个浑身白色的男人,正高高举起手中寒光凛冽的弯月镰刀,猛然朝下一挥,锋利的刀尖呼啸着砍向那少年的心口!
不过,少年的母亲,似乎对这一幕懵然不知。
“住手!”
李白惊愕地冲过去,把那女人吓了一大跳,一连茫然地看着他。
也就在这时,镰刀怪人消失了。
李白无法解释自己的失态,他下意识地走上前,看着那少年过分沉静的睡脸,怎么想都不对劲,不禁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变了脸色,呆呆地对女人道:“你儿子没有呼吸了!”
女人的脸色,瞬间一片死灰。
凌晨的医院,因为这个突然失去了呼吸的少年,变得忙碌起来。
抢救室外头,李白很想上去安慰一下那个六神无主的母亲,可他实在又不知该说点什么,难道要告诉她,一个幽灵般的拿着镰刀的怪人刚刚杀了她儿子?!
不知所措的李白悄悄走开,也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姐姐?她会相信自己吗?
李白掏出手机拨李绯的电话,却被告之对方已关机。
李绯是一个随时会在包里放两块备用电池的人,关机这种事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发生。于是,强烈的不安彻底笼罩住了李白。他又问了好几个人有没有看见李绯,一个小护士说,看到李绯匆匆出了医院大门。
他果断跳上一辆出租车,往李绯家里赶去。
同一时间,抢救室里的少年依然没有复苏的迹象,门外的母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哀求着天地神佛,求他们救儿子一命。
另外,本该躺在加护病房里的断臂姑娘却消失在了病房里,病床上,只有一小块捏成人性的泥巴,且少了一条右胳膊……
7
出租车在渐渐亮起的天色下,一路飞驰。李白不断拨打李绯的电话,始终关机。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到李绯家事,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李绯不在,杨岁繁也不再,奇怪的是,客厅里的电视却是开着的,没有信号,只有一片片雪花,电视柜下头的一台老式DVD机也在运作中,指示灯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