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冷冷,他早已不将她视为骗子。离开戈壁滩后的几年,当他从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变成日进斗金的商人时,他才恍然大悟,冷冷从来没有说谎。
千钟黍,她交给他了。
可惜至今无缘再见一面。如果能再度相逢,他无论如何也要问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就算她是妖怪,他也要备上一桌好酒菜,诚心诚意地跟她说一声“谢谢”。
可是,他们究竟去了哪儿?
“爹!你又做梦啦!”儿子揪着他的耳朵,“故事讲完啦?”
他回过神来:“啊!讲完了啊!”
“爹,富儿也好想要那样一块石头啊!可以变出用不完的钱,还有娘喜欢的香粉吧?”儿子天真地歪起脑袋畅想。
“这样啊……”他点点头,“爹会带你去找的。”
“真的?”
“当然。爹也知道千钟黍这种神石在哪里。”
“好棒!爹好厉害!”
“先别高兴的太早,老先生教你的功课做没做?”
“有啊,先生昨天教了我们一句话。”
“什么话?”
“慷慨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句话你都知道呀?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就是说,与其给别人一条鱼,还不如教他怎么去捕鱼,这才是真正慷慨的人。”
庭院里,一对寻常父子的欢乐对话,在西移的阳光里,渐渐远去……
多年后,朱元璋定都南京,江南首富沈富,又称沈万三者,出巨资助帝君修筑城池,因此大受封赏,名闻天下。世人皆说,沈家巨富,乃是有聚财之神物相助,有说是一个聚宝盆的,有说是一块神石的,也有人说根本没有神物,不过是沈万三的老爹教子有方。总之,真真假假,终成谜团。
12
我非常激动!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鱼王舌就开始发热。这只蛤蟆说的话是真的,千钟黍就在附近。
胡杨树,骆驼刺都精神地立在这片戈壁滩上,干燥的地面与炽热的阳光,从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去分毫。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危险。”小冷站在那一丛骆驼刺前,看着瘫坐在地上,气喘不匀的老者,一只白色的蜥蜴,半死不活地趴在老家伙身边。
“当年留你性命,是我最大的失误。”一股异常的紫气从那张老脸下透出来,他难受地捂住心口,在地上蜷成一团,“你这无能的怪物,竟然找帮手……”
“这么多年,你努力重建灯隐家,替人降伏妖孽而不取报酬,并刻意让这些事传扬出去,令世人折服于灯隐家的优秀与气度,对你们家族更为崇敬。你用你的‘慷慨’,作为立足于人心的筹码,这个计划倒是成功的。”小冷俯视着这个状态越发虚弱的老头子,“可是,当你以邪术催动并转换千钟黍里的力量,为人们快速‘增加’他们想要的一切,并以次作为你傲视群雄的独家密术时,灯隐秀一,你从来都没想到,失去这块石头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灯隐秀一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那些人……”
“抱歉,你那些丢失了头颅与手脚的客户,恐怕这一生也无法恢复。”小冷很无奈地一摊手,“不愿勤学苦思,妄图一夜之间变成天才的人,头颅对他而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愿辛苦打拼,坐等万千财富的人,手脚也不需要存在了。你以为你慷慨地赐予了他们需要的一切,其实你只是用骨子里的吝啬,让他们终生残缺。而你自己,用千钟黍增加的生命,也快到终点。”
“你应该杀了我……而不是煞费苦心带我来这里。”灯隐秀一愤恨地说。
小冷蹦到他面前说:“这里曾是你与沈六命运的新起点,可你选择了跟沈六相反的方向。冷冷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很好地生活,我没有她那般的本事,能做的,只是将你带回原点。如果有来世,希望你会记得这里,走该走的路。”
灯隐秀一的双手拼命地挠着地面,努力撑起半个身子:“带我回去!不,把千钟黍还给我,我要活着,还有许多人指望灯隐家的帮助……”
“千钟黍一直在你手里,你不要而已。”小冷摇摇头,转身蹦开。
“不……你回来……回来!”
另一丛骆驼刺的后面,我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多活了好几百年的男人,绝望地扭动着他残破的身体。如果当时他与沈六走往同一个方向,如果他选择了冷冷交给他们的“千钟黍”,而不是执着于那块真正的石头,如今的灯隐家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可惜,“如果”作为世上最虚弱的词,不提也罢。
越想走得快,走得容易,越容易掉到坑里,这是我的生活理论之一。
白蜥蜴在绝望的老头子身边慌张地转来转去,用千钟黍变异的力量制造而成的妖怪,对付三角猫还行,遇到我们这群老妖怪,就只能怪它运气太差。短短时间“增加”出来的力量,外表再光鲜,也不可能与千百年日积月累、步步勤苦的真修为相提并论。
当打回原形的蜥蜴精与鳗鱼怪被敖炽与甲乙轻松踩在脚下的时候,我们在烤鳗鱼与放生之间纠结了一分钟,最后,多数人同意放生。
我对它们最后的警告是:“以后老实修行,别做一夕得道的大梦,等到真正能修成人形的时候,麻烦变个好看点的人。”
这是,甲乙跟九厥同时点了点我的肩膀,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你的蛤蟆不见了。”
咦?它刚刚不一直在那儿的吗?!
我与敖炽顿时从围观一场终极对话的深沉气氛里跳出来,死蛤蟆,说好了带老家伙来这里,它就把埋藏千钟黍的地方告诉我们的!居然撇下我们闪了?
“小短腿蛤蟆能跑过我才怪!”敖炽“嗖”一下窜出去。
可是,茫茫戈壁里,风沙四起,哪里又还有那只蛤蟆的影子?!
所有人四下寻找,除了吃进满口沙土之外,一无所获。
我果然被一只癞蛤蟆算计了吗?说好的石头呢?!
它说的故事,我信了。
它说它与冷冷在千钟黍里待了许多年,醒来时,却是在一头有脚海怪的肚子里,四周沾染着玉屑般的东西。他们在海怪肚子里乱跑,结果被呕了出来,恰恰落在灯隐秀一父亲的船上。也许,是这头食量巨大、又爱在陆地上觅食的大家伙,在某处无意吞掉了封印着他们的石头。这个,我信了。
它说它试过从灯隐秀一手里取回千钟黍,可它一度连灯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所以,硬是将自己塞到深山里苦修了几百年,虽然也没变得多厉害,但起码能顺利潜入灯隐家,取走了本就不属于灯隐家的千钟黍,这个我也信了。
面对一个这么信任它的人,它怎么就好意思骗我呢?!
身后也不清净,敖炽怪九厥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九厥说他以为癞蛤蟆只是离开几步去装深沉,哪知道它“biu”的一下就完全不见了呢!只有甲乙若无其事地说:“要走的总会走,该来的总会来。”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到嘴的肥肉“biu”一下就飞走的失落感啊!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热了,就算把整个戈壁滩翻过来,我也要把那只蛤蟆找出来!
就在我们走到一条干涸的河道前时,一个东西骨碌碌从一处乱石里滚了出来,端端停在我的脚下,半个巴掌大小的紫色半透明石簇上,夹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金币,在阳光下,深深诱惑着我的眼睛。
不远处,满身土渣的小冷站在一块矮石上,咧着大嘴对我笑:“埋得太深了,刚刚才挖出来,幸好你们还没走。不然,这石头我就留下了。”
我竭力控制住失而复得背喜交加的激动心情,拾起这块千辛万苦得来的石头:“你确定这个归我了?”
“对我来说,带着它太重了。”小冷笑道,“何况,如今它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除非又有个灯隐秀一,再用邪术催动它。”
我笑:“我可是个极爱金子的妖怪,难保哪一天我也会利用这石头让我一夜暴富呢。”
“以你们的本事,想弄来多少金子都可以,根本不需利用千钟黍吧。”小冷眨眨眼睛,“我猜,你的爱好是赚钱,但不是贪钱。就算你的茶叶至今也没卖出去几罐,你也乐在其中吧。”它哈哈一笑,又道,“不过,遇到我,你还是赚了。这个金币,买你一罐茶叶应该够了吧?”
“够!”我立刻点头,继而扯着嗓子大喊,“九厥!赶紧把车弄出来,拿茶!”
但很快,我们所有人都尴尬地笑了。
石头上,小冷很严肃地看着跟它个子差不多大小的茶叶罐,说:“没问题,我能扛得动!”
“问题是,你要去哪儿呢?”我问。
“当年冷冷曾帮过129个人,我想让这个数字变得更多一些。”小冷用力地把茶叶罐放到背上,回头冲我一笑,“如果以后还会见面,我再告诉你,你的茶对不对我的胃口。再见。”
“等等。你为什么对冷冷那么好?”我喊住它,突然想起了一个最八卦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我们都是金蟾蜍的后裔,而我身为金老座下的仙官,替她奔忙是应该的。”它顿了顿,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曲折离奇的故事。只是,谁都会喜欢跟一个真正慷慨的人在一起,不是吗?”
“答案还真简单。”我摇头一笑。
“慷慨这件事,并不仅仅与金钱有关。以后,如果别人问你身边的人,为何要对你那么好,恐怕他们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吧。”他朝我挤挤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敖炽他们,然后,吭哧吭哧地背着茶叶,绕过一丛枯枝,义无反顾地朝着太阳所在的方向蹦去……
好吧,我其实不介意有更多人被关到“牧场”里……加油吧,癞蛤蟆!

给未知的第N封信:
亲爱的未知,妈妈知道你一定很喜欢戈壁滩的景色,不然你不会兴奋地踹妈妈好多脚。呃,也可能是你不高兴你爸老喊你小浆糊?
小冷伯伯的金币,妈妈已经很高兴地收起来了。其实妈妈应该多给它一罐茶叶的,不过算了,它一定搬不动。
不知你几时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你爸爸说过,等你出生后,他要将全东海乃至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搬到你面前,我们要做世上最好最慷慨的父母。
不过妈妈知道他罕见的理智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所以你也不要期待会有用不完的金子、吃不完的糖果。
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最大的慷慨,就是让你的生活变得不那么“容易”。妈妈可不希望有一天早晨你醒来,发现自己的头或者手不见了……
健康的身体,正常的心智,一场又一场有趣或者危险的旅途,就是我们能给你的、世上最好的礼物。
时间与精力我们都不会吝啬,直到你学会怎样于这个光与暗并存的世界相处。
也许你在某个时间段会恨我们,可这的确就是爸爸妈妈爱你的方式,就算你恨我们,我们也不会少块肉,哼!
先写到这儿。因为妈妈现在要去把你爸揍一顿。
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他把千钟黍放在一个盒子里,正在怂恿你九厥干爹跟甲乙叔叔往里头放钞票。
妈妈突然又对你的未来充满了担忧……怒!你爸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啊?!

第九章 玉官
楔子

民国某年,某城。
华丽的宅院里,中年夫妇哆嗦着跪在他面前,怀里紧紧护着那不到十岁的幼子,呜咽着哀求:“我二人老来得子,就这一根独苗,您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吧!他不是有意攻击您的!”
他站在窗边,身上的衣裳,手中的镰刀,与天上的弯月一个颜色,右腹上,一道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
沾满泥土的布袋歪在他的脚下,敞开的袋口里,露出一堆森森白骨。
“他活着,就是你们的幸福?”宽大的斗笠下,他黝黑的眼睛微微张开,镰刀反射出的光,移到那目光呆滞的孩子脸上。
“犬子就是我二人的一切!”夫妇俩赶忙回答,“好汉,您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宅子里的所有财宝都是您的!只求您千万不要伤害犬子!”
他看着这对可怜的夫妇,摇摇头,蹲下来,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孩子的脸,问:“你们很喜欢骗人,对不对?”
莫名其妙的问题,夫妇二人对看一眼,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你们是谁?”他又问。
“我……我姓吴,三代都做珠宝生意,十年前得子,取名小宝,一家和睦至今……我们是正当人家,从不作奸犯科!”丈夫语无伦次地回答。
他叹口气,站起身,摇头:“错。”
雪亮的刀尖,指向那孩子。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屋子里炸开。
暗红的血,沿着地板缓缓扩散。
他将那布袋拎起来,把白骨“哗啦”一下倒在那对伤心欲绝的夫妇面前,冷冷道:“这些被吃掉的,又是谁呢?”
他看了看那对几近崩溃的男女,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镰刀……
大雨倾盆的后院里,有人拿石头砌成了一个神龛,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像,圆脸长须,面容慈祥,手捧如意。神龛旁的石碑上,端正地刻着“福老庇佑”四个字。
“福老……”他冷笑一声,手起刀落,将那神龛与石碑击了个粉碎。
大约是用力太猛,右腹上的伤口裂开来,他用力捂住,快步走出了宅子。
大雨之中,他很想走快一些,身体终于还是不肯配合,意识也越来越糊涂,眼前的夜色与市井,全部化成了缭乱的光。果然还是老了吗,居然被偷袭成功?
倒下去的瞬间,他摇晃的视线里,依稀走来一个女人,白瓷似的脸,晚霞般颜色的旗袍……
翌日清晨,吴家的下人发现了倒在偏厅里的夫妇,二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呼吸亦正常,只是在二人面前的地板上,一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肉,淹在发黑的血水里……
1
偷偷地,我走了;偷偷地,我又回来了。
离开中国的时候还是寒冬,如今,头顶上的树叶渐渐泛起黄气,我与敖炽走在帝都的某条小街上,在渐起的秋意里,往不远处那间杂货铺快步而去。
不停四人组变成两人租的原因,只因为一条短信。
从那片遥远荒僻的戈壁滩出来之后,我居然收到了赵公子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速归!”
出门前,我曾在留言里斩钉截铁定了规矩,如果不是杀人放火烧房子的大事,谁也不准电我短我!赵公子他们极听话,这么久了,愣是没联系过我一次。看来,不停有麻烦了!
几乎是在收到短信的同时,企盼已久的千钟黍的提示也出现了——“九曲玲珑天子地”。
“天子地”,我们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地方,就是那座历史悠长,曾有天子齐集,也见证了帝制覆灭的古都。
如今我们已有九块石头在收,离“交货时间”亦越来越近,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与耽搁,可我的不停也不能不管,权衡之下,我本打算让敖炽他们仨先滚回不停,可他死也不准我一个人上帝都,于是只好一半对一半,我们俩去帝都找石头,九厥甲乙先回不停,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没事就不用联系了。
于是,我跟敖炽没有赶在夏日的尾巴上回到忘川,反而盯着落叶,来到这座北方的大城。
我去帝都的次数很少,而这座城市留给我的印象,每一次也都是相同的。一环又一环的路,一座又一座的桥,足以绕晕我的头。当然,烤鸭还是可爱的。不过,要从如此巨大的一座城池里,去找“九曲玲珑”这么一个抽象的不知是人还是地点的玩意儿,是在高难。所以结果就是,我的钱包又一次大出血,喂饱了那些可恨的虫人!每次找虫人出面找线索时,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因为这些家伙的收费实在太昂贵了,而且每个季度都在涨价!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快速致富的方法不是抢银行,而是打劫虫人!哼!
不过,就在昨天,一条陌生号码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里头只有一个地址,但末尾的几个字,让我跟敖炽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九曲玲珑,身在此处”。
这肯定不是虫人发来的。
不管这是好心人的帮忙,还是阴谋的陷阱,我跟敖炽都毫不犹豫地往那个地址奔去。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站在了这条很小很小的街上,里头的铺子挨挨挤挤,连车都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沿街往前走,一个潦草的店招进入我们的视线,上头“九曲玲珑”四个字清晰可见。走近一看,有这么个风雅名字的店铺,居然只是个卖针头线脑生活用品之类的杂货铺。虽然名字跟卖相不搭调,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喜悦之心,因为,刚一靠近这里,千钟黍就妥妥地发热了!
“小心些。”敖炽提醒了一句,拉着我的手进了店门。确实,这一切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这不是一个美好的陷阱。
狭小的店铺里,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老太太,正背对着我们擦着货架,口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我咳嗽了一声,老太太这才转过身来,一见到我们,上下打量几眼,便朝着那挂着蓝布门帘的里屋喊了一声:“他们来了!”说罢,她转过身,朝我们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我分明看到了一双处变不惊,老而不糊涂的眼睛,她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人类。当然,我们知道,她也不是。还没进她的铺子,妖气就已扑面而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谁在等我们?”我笑问。
“一看便知。”老太太做了个请的姿势。
“装神弄鬼。”敖炽把握拽到后面,皱着眉走向那门帘,一把掀开。
我探头一看,里头不过有一张靠墙而放的小床,半开的窗户下,一个细皮嫩肉、五官出众的少年蜷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睡梦中都紧张似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边缘,口里却反复喃喃:“死神……死神来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死神?!难不成这次的石头里,封印的是一位“死神”?
但是据我所知,天界从无这个“职务”。三界之中,天界之神仙,地界之人类与各生物,非人界之妖魔灵魅可,但凡亡灵,皆有冥界之王统一掌管,而与“死神”相关的,只在冥王之下设有的“四方死神”,但它与天界毫无关系。
我们走进去,发现这间小屋里除了这少年之外并无他人,房间里的陈设也极简单,只有一张床,不过,一个靠在墙角的又大又鼓的布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浓郁之极的妖气从袋子里不断涌出,我判断,那袋子里至少装了上百只妖物。
袋子的封口处,被一条看似普通的麻绳紧紧系着,可我轻易就看出,麻绳上有人为注入的封印之力,但力量已经很微弱,随时会消失得样子。
这间屋子,顿时陷入了绝对的诡异。
“这孩子,叫李白。”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突然从我们俩背后冒了出来,“既然不停的老板娘夫妇都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动手了。”
我跟敖炽猛一回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穿了一身叫不出式样的白色长袍,幽灵般出现在空气里。一张白玉雕成的脸,清清楚楚地挂在我们面前。
注意,我不是在比喻,是在陈述事实。这男人的脸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脸,就是一张拿白玉仔细雕出来的工艺品般的脸,眉是眉,眼是眼,线条还万分的灵动完美。如果他不动不说话,完全可以摆到任何一个珠宝展上当极品人像玉雕。
他脸上唯一的颜色,便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了。灯光之下,幽潭般的眸子还隐隐流转出彩虹般的光。
“是你把我们引来这里的?”我定定神,警觉地打量着这个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的怪人。
“去年我曾路过你家旅店,不过观察一番后,没有进去。”玉脸人答非所问,“昨夜,我在店外遇到一只虫人,闲聊几句,方知你们来了帝都。”
咦?这是我又一次被虫人出卖的节奏吧?
“把我们弄来,不是为了叙旧吧?”敖炽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来了,李白就可以死了。”
玉脸人伸出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赫然出现,仿若一弯会致人死地的冷月,在他手中闪着寒利的光……
2
天还没亮,窗外只隐隐有一丝微光。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处处都是灰尘。这间皇宫里的小小偏殿,早就无人居住,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
离这里不远不近的地方,冲进皇宫的军警们正忙着将中国最后一位皇帝赶出皇宫。凌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混杂着几声枪响,彻底破坏了这天之之地的威仪。
这个房间应该是安全的,不光因为它离繁华之地太远,还因为它里头对方的全是杂物。多年前,那位住在这里的不受宠的贵人病逝后,这里便成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不过,谁也不会知道,就在今天,这个无人染指的小仓库里,无端端少了一件摆放多年的物事——一个用红木制成的衣架。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产物,只因是按照人体曲线雕做而成,所以大家都管这衣架叫“九曲”,挂衣裳很是实用。
当然不会是闯进来的人偷走的,可谁会去偷一个又大又重又不值钱的木头衣架呢?
这红木衣架,是自己走出去的,以一个女子的形态。
九曲在离开这个居住了数百年的房间之前,在窗口站了很久。在她还只能以一个衣架的形态活在世上时,这个窗口带给了她太多的幸福:日出日落,四季更替,还有那珍贵的月光。对于一个修炼中的妖怪,月华是最好的营养品,她能在短短数百年时间里修炼得人模人样,除了要感谢这座皇宫里至刚至阳的“龙气”,更要感谢刚刚能照射到她身上的阴柔月光,正是这天赐的阴阳协调,她才从一个木头架子变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
不过,她并没有多么的幸喜若狂,她一直都是这样。对于修炼成人,她并没有太大的奢望,能够平安活到现在,能够不用像窗外那些人一样提心吊胆地生活,能看到不错的风景,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若玲珑还在的话,这种幸福会更大一些吧。
她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玲珑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慈眉善目、一身黑袍、自称是天神“福老”的老头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玲珑被老头子包裹进一张黑色的纸里,她跟玲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玲珑是一面长柄雕花铜镜,铜镜柄上刻着“玲珑”二字,它跟九曲一样,能听能看能说,拥有一切人类的意识。不过,它们一开始都是不能动的,直到后来,修炼的时间长一点了,它们才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稍微挪动一下身体。
这个房间里,它们俩是唯一的可以对话与陪伴的朋友,一个镜子与一个衣架,两只妖怪。
有时候,玲珑会挪到久无人用的香粉盒子前,闻一闻,然后告诉九曲这是怎样一种奇葩的味道,把九曲都得咯咯直笑;有时候,九曲会把玲珑托在肩上,连个家伙一起挪到窗户前晒月亮聊天;偶尔也会有受了委屈的宫女太监跑到这隐蔽的房间里相互哭诉,它们俩就保持沉默,听故事般待着,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感慨一下自己没有卷裹到这些勾心斗角的漩涡里该是多么幸福。
春夏秋冬,就这样平静地轮回不休。
可是,玲珑的心情却越来越不好了。每当它看到从窗外走过的人,尤其是看到那些欢笑这放风筝的宫女妃嫔时,它对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越来越憎恨了。
九曲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它,不管她想出多少笑话,玲珑也笑不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玲珑认真地对九曲说:“在这里当一面镜子,使永远不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