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请,圣上在前面等您。”最后一道天梯了,君臣需一道上去,请好宋韧,皇后朝宋小五又道:“王婶,请。”
皇后是特意等在这的,宋小五朝她颔了下首,跟着她跟上了皇帝和德王。
德王这时已放下了北晏,他手上满是汗,北晏先前从怀中艰难地扯出了她的小手帕,正在给她父王擦手,看到母亲近身,她抬起脸,朝母亲乖巧一笑。
德王也乖乖地,虚弱地朝宋小五笑了笑。
宋小五安然无波走到了他身后半步。
“皇后跟王婶既然到了,那就上前罢。”燕帝这话一出,上面突然从空中飘出了一个人,下面的人除了燕帝皆是一惊,尤其是德王脚步突然往后退了半步,身体险些撞到了站在他后面的宋韧身上,此时宋小五伸出了手,托住了他的腰,这一托便让德王稳住了身形。
宋小五伸出手的同时,看着隔着十来道阶梯上方的天坛上面的人,等看清了上面是白袍白须的天机道人,她的头抬得更高,眯着眼,看向了白茫茫一片苍白的天。
哪怕是转世而生,哪怕见识过命运的力量,她这辈子,骨子里还是信自己远远多过于信天、信命,她会竭尽全力自己去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哪怕失败了,她也不会把她的失败归诸于命运神佛。
她对命运神佛毫无所求,也就无畏见到它们。
它们要来就来,要斗就斗。
老道人站在寒风凛冽的天坛上,抚着手中拂尘,随头昂得高高,毫无畏惧的德王妃一道,抬首往天空望去。
第209章
“奉天承运…”
从礼官开始唱和到礼毕,天无异象,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天坛,空中飘起了雪。
皇帝走在前面,宋小五随皇后尾随在后,等她与皇后到时,皇帝已上车辇,德王站外面等着,一见到王妃就露出了笑,明显高兴了起来。
他走过来替宋小五抱过了她怀中的北晏。
寒风阵阵,白雪飘飘,他鼻尖冒出了汗,等上了车辇,宋小五拉他上来时,他手心竟也湿热一片。
“莫慌。”宋小五等他坐下,道了一句。
没出什么意外,德王挡不住轻松,正要说话,又听外面随从报:“启禀王爷,天机道长求见您和王妃。”
“不见。”德王想也不想地道。
他现在讨厌这些神神鬼鬼。
宋小五朝他摇头,德王还是不见,与她道:“不想见,你也别见。”
“见罢。”
“有甚好见的?”德王有些生气了。
“他有心。”没有什么恶意。
“这世上有心的人多得很,”德王执拗地不想见,“他是宫里的人。”
小辫子什么都不忌讳,来者不拒,老鼻子董之恒,她每一个都不拒见,一点戒心也无,德王以前傻,以为无论如何他都有办法保护她,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侄子要起命来,连他这个小叔叔都不在意,何况是一个视他为肉中刺的小婶娘?
见说不通,宋小五跟世子道:“看好妹妹。”
说罢,伸手掀帘。
德王脸板了起来,正当世子以为他要痛斥母妃时,他委屈巴巴地扁了下嘴,弯起腰接过了门帘,先母妃一步下了车,伸手上来接母妃。
北晏在兄长怀里,好奇地看了父母一眼,接着台眼追随起了那随风进来的白雪。
门帘只掀起片刻又垂了回去,车内只余油灯的光,世子抱紧欲要往榻上爬的妹妹,寻思了下,倒不担心下去的父王母妃,拿出妹妹的玩具,陪起妹妹玩来了。
下方雪地,德王扶着王妃往天机道人所在的避风亭走,嘴中抱怨:“刚才不说,偏生要等我们上车了才说,这不是磨人么,还让你当他是好人。”
宋小五朝他微微一笑。
夫妻多年,德王妃还是有能把德王笑红脸的本事,德王被她笑得脸上一热,也不抱怨了,朝她有些甜滋滋地回笑了起来,惹得德王妃莞尔不已。
他所有热情的回应,皆是却除她腐朽厌倦的内心的良药。
天机道人在避风亭呆了半晌,德王夫妇相携而来,身后只远远跟了四个随从丫鬟,身边无人侍候。
他们身边的人向来不多。
天机道人从前当这是德王妃摒弃身边下人,意图让德王更依赖于她,后来看德王带人远行,方知这对夫妇之前的牵系,远比他人想得要来得更坚固。
德王与德王妃,他们易当是德王受盅惑,鬼迷心窍,实则未必,事实也许恰好相反。
对此,皇帝心知肚明,但没天机道人来得坦承,因此皇帝拐着弯威胁德王妃来胁迫德王顺从,天机道人却想跟这对夫妇把话当面说道清楚。
“老道见过德王爷,德王妃娘娘,请。”
“道长,有话直说。”德王眼睛直逼天机。
天机默然片刻,“老道想知今年气候如何。”
“不知。”
天机道人脸转向了德王妃。
当王爷的,能好好说话的不多,尤其这位从小出名到现在德王。
避风亭中无风无雪,较之外面,温暖如春,宋小五把德王肩上沾着的雪拂去,明亮的双眼恰好迎上天机看过来的眼睛。
她思索了一下,摇头,“不知。”
又道:“何故?”
天机朝她一揖,“老道跟钦天监两位大人前几天晚上夜观天象,察今年天下有一难。”
“你和钦天监都不知道的事,我王府怎知?”德王插嘴。
天机朝他躬了躬身。
天机自有他奇异手段,但不善嘴舌争辩,但无碍德王对其咄咄逼人:“今日这…是你支的招罢?”
这装神弄鬼,把他吓得从知道那日开始就排兵布阵,连夺宫的准备都做了。
天机道人朝他躬了躬腰,抬头朝德王妃看去,又躬了一下,“王妃。”
“我回去想想。”
“王妃!”德王转头怒斥。
宋小五安抚地牵了他的手,朝天机道:“这事我确实不知,回去想想,大多是想不出明朗来,既然不知,多做准备。”
她跟德王道:“晏地粮种,让出一半。”
“小辫子!”德王这次又是满脸通红,不过这次是气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话是她说的,她做就是。
宋小五没有舍己祭青山的意思,按她现在的野心,她更愿意活着好好给青山多种几棵树,给青山多安排点后路,多做一点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这才是她的价值所在。
但她的野心再大,大不过天,大不过地,大不过黎民苍生那一条条人命,她终归有一天会死,那些活着的人生养的子子孙孙,那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我信你。”宋小五朝天机说罢,回首,“无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请。”前面天子等着起驾,天机道人本无太多时间说话,德王妃一提出要走,他挥手相送。
德王气着下的车,回去的时候更是气得眼睛连连翻白,一路绷着脸无言,双手背在腰后不扶人,他不扶,宋小五便去就他,挽了他的手,德王躲了两下没躲过,朝她不断飞眼刀子,鼻子哼了又哼,还没到车辇,就忍不住道:“他们连环逼迫,你往日最不喜这些心机,今日怎地就纵容他们来了?”
宋小五浅浅抬头,看了看伞外飞落的白雪,回首看他,“老天给脸,我们便回馈一二罢。”
这样一想,老天爷今日可没有劈电降雷吓唬人,天机也没有使太多心眼,反而顺其自然…德王的脸色好了很多,等上王府车驾前,他顿足往前面的龙辇多看了几眼。
他以前想扶持侄子成为真正的至尊霸主,等他真有所成的这天,他们注定要成死敌。
一山不容二虎,皇家无亲情。
**
当天傍晚,王府一行人回了德王府。
冬日天黑得很,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挂了不少红灯笼,正月过年的喜气冲淡了漆黑,行至一截,遇上巡逻的护城官兵,看到德王府的马车,他们纷纷下马,笔直地牵马持枪而立。
听到外面有巡逻兵,带过兵打过仗的德王掀起车窗,让世子探头,“世子,看看。”
世子探头出去,犹豫了一下,朝他们挥挥手。
马车急驰而过,世子只看了那些如松柏一样在雪地站立的官兵几眼,他们就成了身后的风景。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我,世子想着,抬起头,看向父王:“寒日巡城,恁是苦辛,可让管家给他们送些姜汤水祛祛寒气?”
这是学我?德王欣喜,摸着他的头,“不可。”
“为何?”
“那是圣上的兵,不是我们的,不可笼络。”
世子一脸若有所思。
“这于我们,于他们,都没有好处。于我们,是笼络皇帝将士,于将士,则要被人怀疑二心。”
“那哪天成了我们的兵…”就好了。
世子的话未完,就被他父王握住了嘴。
德王拦着世子的嘴,掉头无辜地朝王妃眨了眨眼。
王妃这厢闭眼假寐,不过她嘴边有抹淡笑。
“王妃,这可不是我教他的。”德王凑过去,无辜地道。
眼看狼子野心掩不住,儿子都随他,有点着急。
宋小五睁开眼,看向他怀中的世子,心里叹了口气。
世子还小,只不过贫穷的老百姓家中尚无稚子,何况处在权力利益漩涡中央的接班人。
告知他世事的残酷,教会他生存的能力,才是对他的负责,是以王妃偏首,侧过身子头枕着他的肩,合上眼,搂紧了怀中的北晏与他道:“多教点。”
她的一双儿女,她都不会让他们天真几年,身为她与德王的儿女,可以说是他们的不幸,也是他们最大的幸。
他们注定终生与懦弱软弱无缘,但因此他们能见识把握更广阔的天地。
“诶?诶。”德王诧异,诧异过后,就笑了起来。
他没有一个仁慈心软的王妃,儿女也没有一个仁慈心软的母亲,他不知儿女长大了会如何看等他们的母亲,但德王知道,他终其一生都会敬佩爱慕这个女人。
初三这日上午,德王府的大门打开,数辆马车驶入晏街,前往宋府。
宋府那边收到消息,提前打开了大门,德王府的马车驶进去后,宋宅两边前后的邻居一等下仆打探消息回来,急差下人备好礼,打算去宋府拜访拜年。
已拜过一次了的,打算拜第二次。
已出门走亲访友的老爷,主母下令,下人满燕都找人回来。
宋府的邻居家中热闹了起来,宋府这边三兄弟皆回了父母处,德王一府入门,是三兄弟在门口迎的。
趁没入后院见母亲等,宋小五跟大郎道:“备了几箱纸墨,你差人抬到父亲书房去。”
大郎顿了一下,答应了,一听闻姑姑说是王府管家在后面卸车,他没差人,而是自己带人去了。
宋小五则和德王儿女去往了在客堂等候他们的父母兄嫂,还有祖母。
宋老太太这是有大半年没见到宋小五了,她是宋家除宋母外,最为想见到宋小五的人了。
与符家结亲之后,宋老太太才知道符家人真正的厉害之处,为了找人撑腰出头,老太太去德王府请过宋小五,也有一次叫人备车不请要去德王府的事,但都被拦下来了,老太太头两次生气不已,还重罚了传话的下人,宋小五知情后,差了闻杏过来让老太太过几年安宁日子,不要临到终了,比早年还不如。
早年是什么?早年是她用来养老的大儿子也不得心。
老太太被孙女恐吓,一边憎恨孙女的绝情,一边又急欲盼着见到她。
第210章
应氏和两个弟媳站门口迎人,宋小五低头回以浅礼以示告谢,往前没两步,就见母亲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
“小五。”宋母先叫出了声,被宋老太太瞥了一眼。
“娘。”宋小五快步上前,扶了母亲坐下,替她拂好裙面,方才朝老太太和宋韧请安,“祖母,爹。”
“外太祖母,外祖,外祖母…”世子上前,恭恭敬敬行李。
德王朝老祖母,岳父和岳母那拱了拱手,权当请安,在两个舅子的相请下入了座。
他地位太高,行礼时坐着的都站了起来,等他上位入座,宋家人等他坐稳正等着坐下,又见他去抬身边给王妃坐的椅子,这屈起欲坐的膝又挺直了。
宋韧看着女婿把椅子拉扯平了,眼睛抬着看女儿,看女儿过去坐下了,方才心满意足朝他们看来,他是好笑又好气。
笑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气的也是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坐吧,坐吧。”看小辫子坐下了,德王忙让岳父一家人入座。
“咚咚长开了,跟你小时候像得很。”抱着北晏的宋母先开了口。
“嗯。”宋老太太在旁边持老应了一声,等众人眼睛看向她,她道:“小郡主是跟她娘小时候长得极像,这脸,这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像足了的。”
德王亮闪闪的眼马上看向了她,一脸极为期待。
宋老太太心里舒坦了,连着说了一两件宋小五小时候的事。
例如宋小五小时候挑嘴,不爱吃的东西一口不碰,她甚少笑,不喜欢的人一下都不让人摸,宋小五小时候就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孩子,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更是讨人厌,但德王听得津津有味。
看看,比起对外人的冷言冷脸,小辫子对他不要太好。
说了半晌话,宋韧就带着女婿外孙走了,把客堂留给了女眷。
“当家媳妇,”宋老太太看宋母跟孙女窃窃私语不已,在母女俩低声讲话的间隙,打断了她们,“皇叔跟小五是要留在家里用午膳的罢?”
是要留,张氏立马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小五,娘给你做几个菜,这些日子家里母亲下的蛋娘都给留着,还有些蛋是你以前养的小鸡生的,你跟祖母坐一会儿,娘去去就来。”张氏把外孙女送还给了女儿,带着三个媳妇就出去了。
打发完媳妇,屋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家里的几个丫鬟,还有王府那些侍候的人。
老太太接连看了家里的下人和王府的下人好几眼。
宋府的伶俐,犹豫了几下,后面皆懂事地悄声退下了,王府的视而不见,当没看见老太太使的眼色。
见状,宋老太太一阵好气,捂住堵住的胸口,连咳了数声。
“老太太…”侍候的管事娘子忙低腰帮她舒解,等舒解好了,老太太与她都没等到王妃娘娘的开腔。
宋小五等不咳的老太太坐定了,看老太太垂着眼,耷拉着脸,她把老太太手边的茶推了过去。
“祖母,喝口缓缓。”她道。
“你还知道我死活啊?”老太太就等她开口,一开口就怨气冲天。
宋小五不禁好笑。
去年年初,老太太就差一口气断气了,现在跟孙媳妇斗着,眼看着应该还会多活好几年。
爱给人找不痛快的容易活得久,忍着让着藏一肚子气的才容易郁郁而终,这事情,还真是亘古未变过。
老太太的那点事,她知道,符家的女儿是个高手,要说符家不愧为符家,一家老少男女很认得清事情的本质,老太太这种人就是不示弱就能对付得了的。
老人家要强了大半辈子,喜欢控制他人成了她的本能,宋家人不可能被她控制,她小儿子比她更强更硬,而孙子宋青晗对她有感恩的心,倒能被她控制,不过他是男人,在外的时候比在内的时候多,她不好插手外面的事,倒让他避过去了不少,终于有了个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的孙媳妇,她变本加利,要把不受控制的那些年在孙媳妇身上讨回来,也很容易猜出。
变数就在她孙媳妇出自符家,那位有头脑有手段的符家女不仅化解了老太太对她使的手段,还让老太太把自己的手段用到了自己身上。
如老太太把一些王府给她穿的,却不适合年轻媳妇的布赏给孙媳妇,符氏就把这布做成了衣裳,用到了老太太身上;如老太太折磨她,一早让她过来请安布菜,让她从卯时站到辰时,两个时辰一口水都不让她喝,她就能隔天能供借故使唤老太太的下人从早使唤到晚,使唤到病,使唤到老太太身边没一个完整人,把怕病气的老太太吓得夜不能寐,就怕在这病气当中一闭眼就醒不来。
符氏对付老太太的招,老太太差人来告诉她的时候,说孙媳妇好毒的心,宋小五可一点也没觉得孙媳妇毒——老太太自个儿开了头,自个儿收尾就难道不成了?人家可没主动招惹她。
当王妃的孙女不管她死活,老太太一肚子的怨气,见一开口还把孙女儿逗笑了,她气得双眼泛白。
“老太太,老太太…”管事娘子急喊了起来。
她声音太大,震耳欲聋,闻杏快步过来一手拉住了她的手,一手虚掩在了她嘴上,柔声道:“大娘,声音轻点。”
“可,可…”
“下去罢。”这时,宋小五开了口。
“是。”
把北晏交给女管事,下人退下后,宋小五慢条斯理开了口,“您现在要是走了,时机倒是恰好。”
宋爹反正已经上不了庙堂了,他现在的作用也不在庙堂上,别说守三年孝,守十年孝也不妨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至于大郎他们…
“大郎他们倒是有点影响,不过也不要紧,让他们守个一来年的,召康自有办法让他们被请回去。”
宋老太太本在喘气,宋小五这话一出,她险些断了气,等这口气缓过来,她的眼泪怔怔地流了出来。
她这些年造的什么孽,疼的是什么人呐?
“你就恨不得我死吗?”老太太哭着道。
看着锦衣珠宝围绕其中的老迈的老太太,宋小五丝毫没有欺负老人的感觉。
就像老太太大半辈子都在霸道强硬,用自己的方式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哪怕是欺负的人当中有她的母亲,宋小五都没有厌恶过老太太,只认为她母亲没有方式去反抗她的婆母,那她母亲就必定要承担她无法解决的问题后果,而像现在,强硬的老太太碰到了能解决她的人,她要么自己有本事解决,要么自己承担结果。
宋小五的道理从未变过,至于老太太的话,宋小五掀起她手边那杯茶的杯盖,划了划水面,垂眼淡声道:“祖母,您觉得我是吗?”
没有她,老太太还能活得如此有精神折腾身边人?
符家那孙媳妇没有过份,只是以牙还牙,老太太心里难道真不清楚,她仗的是谁?
“见好就收,多活几年,看看曾孙子,尝尝没吃过的,再见见没见到过的…”宋小五朝她微微一笑,“到时候到了地底下,作为宋家您那一辈最后一个去的,您比谁都强。”
老太太心中突地“噔”地响了一声,半晌没出声。
宋小五等了一阵,也没多久,就叫了闻杏过来,让家里今天那些过来的亲戚女眷都过来坐一坐。
这是王妃要见亲戚了,一直等候在旁的宋家管家和王府的闻杏因此忙动了起来。
宋符氏就是当中的一员,见到德王妃,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抬头过,就是抬头,眼睛也不直视宋小五。
宋小五给亲戚们送完见面礼,招呼大家用点心的席间,符氏恰好站在了一边,王府女管事递过来插嘴的帕子,她就顺手接过,双手奉给了宋小五。
宋小五因此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了一个垂着眼,恭恭敬敬站着的符氏,遂就一眼略过,接着与人道此前的说话。
**
那厢宋韧现在所住的秋阳居,宋韧挥退了不断前来禀告有事的管家,指着大郎道:“你去招呼客人,就说今日家中有贵客,不便接待宾客,让他们改口再来。”
宋大郎不断地看着大打开的几箱书,又看了眼放在书桌中已翻开书页的冶练书,别过头朝老父作揖,不敢多看,连忙抬步前去招呼来客。
四郎已是手握着书,迫不急待地一页翻过一页,连父亲德王在场都顾不上。
“小五去年一年默的。”德王翻过一本,见上面不是小五的笔迹,加了一句,“带着闻杏这些下人默的。”
德王对闻杏这些人本不以为然,但这两年闻杏杨柳还有探子里面探下来的那些女探子表现实乃不俗,对王妃的帮忙甚大,德王看到了女子有才是德的好处,更是不管王妃对府中女管事的安排了。
“了不起,着实了不起。”宋韧摸着摆上来的那两本书爱不释手,又沉吟了一下,“就是,还是有点难。”
宋韧这两年在家潜心著书,也是为的能造福后人,但爱女要做的却是当下,而她所要传播下去的她所谓的“常识”,离不开朝廷,更离不开圣上的首肯。
她要做的是开民智的事,但这件事哪怕是宋韧也认为有利有弊,从长远来看,利大于弊,从眼前来看,弊大于利,而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弊大于利不是他所想要的——皇帝的千秋之功,在于他在位时做对了什么,而不是他做了哪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世上诸多事情无法一蹴而就,从历代来看,一件大事情的成功,需要很长时间的伏笔,以及牺牲。
“现在不做,何时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德王翘着腿,喝着茶淡淡道:“尚且有点余力的时候不做,难道要等没有余力,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去做?这个机会,咱们不去创造,机会就永远不会来,岳父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能力的人不去动,难道等没能力的人去舍身忘死?不,这样永远等不来后来人。
第211章
“岂是如此简单。”宋韧摇头。
一句话,实施起来却要无数的人无数的心血,就像一个道理,要很多人碰破头跌破血才会被人认知为道理,把一件事情让无数人做成,成为共识,从上到下,不知要付出几何。
“那当如何?”德王问。
“小五也跟你一样认为?”
“自然,”德王沉吟了一下,跟岳父道:“她说比起不知德行学识如何的下一代,她更相信你们,岳父大人,时机到了。”
宋家在朝廷渗透多年,已无法被斩草除根了。
“是了。”宋韧在沉思良久后,叹道。
舍我其谁?他四儿一女,居然一个都未荒废,这是天降大任于宋家,不踏出这一步,宋家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大家之族。
这是答应了?德王扬扬眉,随后起身,郑重地朝岳父行了一个鞠腰礼。
宋韧躲了下,半受了,他看向三郎四郎,半晌后与他们道:“辛苦你们了。”
他与大郎以后论及的是传道授业,二儿跟四儿要接手的,就要艰苦甚多了。
“爹?”三郎打了下沉迷于书本的四郎。
“你和四郎,责任深重。”宋韧没有跟他们看小五给他的信,简言与他们道:“往后朝廷铁矿开放,你们一要找人,二要带徒弟,在这段时期,你们要打造诸多器物,农田家用,皆可不缺,与百姓以物换物,或低价卖之,往后你们两家家用,由我担之,专心手上之事即可,可能?”
后面的三郎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前面那句,“朝廷开放铁矿?”
三郎甚是吃惊。
“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圣令自会下来。”
三郎跟四郎不约而同看向德王妹夫。
德王朝他们灿烂一笑,三郎四郎又不约而同齐齐转头,看向他们父亲。
还是看父亲的好。
宋韧忍着笑,“这事王爷自有主意。”
这时四郎开了口,他摇头道:“用不着父母替我操心生活,孩儿不才,但自有办法日常无忧。”
徒弟孝顺,还有一些旁的活计,他已不比当年,这些年他手中所操持的手艺就是无法日进斗金,养活一家子却是不用费什么力气的。
且他媳妇,不比他能耐低,只比他更会过活。
家中不弱,四郎不想让父母担心。
“孩儿也是,不用父母担心。”三郎也忙道。
“你不比我。”四郎摇头,三郎在朝为官,就那点俸银,与大哥根本无法比。
“哟,我还不如你了?”三郎气急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