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要什么没有?”德王见燕帝脸一僵,话不说了,他提醒道:“想好了再说,你王婶可不是个大方人,现在给你的没算你利息都是因着她要给咱们周家祖宗一个交待才手下留情的。”
这还没算利息?燕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连吸了两口气还是没忍住气,压着声音暴躁道:“还没算?你在军囤镇的那些人都是军囤镇的教官能将,抽走了他们不等于抽走军囤半个魂?”
说难听的,以后他们叔侄兵戎相见,师傅打徒弟打得下手,但徒弟打师傅有几个不犹豫的?
“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德王忍不住斜视他侄子,他身边小世子也同样斜着眼看着他老堂兄,父子俩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眼神,“把人抽走就是让你整顿军囤,把人都化为你的人,以后你干什么都方便,我投个诚你都要猜忌我,你说你这人怎么就从来不看好处,老想着坏的呢?”
燕帝闻言苦笑,“你以为朕是你?”
可以任性妄为,不去顾忌后果?
“没用!”德王旁边,突然有人铿锵出声,声音稚嫩。
德王跟燕帝都往他看去,只见德王府小世子瞪着眼睛,看向还敢看他的老堂兄:“老哥哥,说你呢。”
“这是要反啊。”燕帝握着胸口喃喃自语。
他要是闷不吭声,德王还要假惺惺地教训儿子几句,但这眼下他眉一挑,看向没跟小世子见怪的燕帝,笑道:“你别管他,他是他母妃的娇气包…”
娇气包瞪大眼,有这么回事吗?
又听他父王道:“想要什么就好好想想,你王婶那我尽量帮你说。”
说罢,他叹了口气,眼神清亮:“我以后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陛下,我有我的妻儿要顾。”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把身家性命都寄放在这座皇宫,他有他的私欲要全。
他这些年所为侄儿做的,也差不多偿还掉他皇兄对他的善良栽培之恩,周室皇室宗族对他的庇护了。
“王叔。”燕帝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这一声王叔喊得分外艰难。
德王不愿意对他撒谎,他想活得磊落,周家的人,总该有一个去活得坦坦荡荡。
小辫子也跟他说,你就去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天真不灭,勇敢不灭,无需畏缩,永怀气概。
“诶,”德王应了他,忽而笑了起来,道:“我还是陪你走到了如今,是不是?”
燕帝闭眼。
“我该放手了。”德王说着站了起来,笑着看向燕帝。
燕帝也站了起来。
“天下是你的,”德王与他道:“从一开始就是,哪怕到如今,我也未曾想过染指过一分,大侄子,人一生当中总得信点什么。”
“是啊。”燕帝看他要走,看看他身边随着主公动身就站了起来的豹子们,人说动物最有灵性,最能看到人的真心,就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些年他这个王叔一直都已最真的心在对他。
他的王叔一直都在帮着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一个更好的自己。
“王叔,”德王抱着小堂弟施礼要走,燕帝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眼睛看进了他王叔的眼,“这些年,可有委屈你?”
“嗯?”
“你可曾为了朕,对她…”
德王摇头失笑,打断了他:“陛下,德王妃跟我说,她会为我万死不辞,哪怕有天为我而亡也无悔无惧,你知道为何吗?”
燕帝沉默地看着他。
“她说真心可贵,不是可贵在永久,而是可贵在当下,真正的勇者,从不会因黑暗畏惧光明,不会因被辜负而失去爱的能力,只有最旺盛的生命,才能品尝到最甜美的果实,我就是她的那颗果实,你应该去找到属于你的那颗,也许到那天,你就会明了她之于我的意义。”德王施完礼,抱着小世子走了。
刚走出宫门,小世子抬头看着他父王,面无表情:“你是果实,我是什么?”
德王把他肩膀上放:“小果子,呆果实旁边的那颗漂亮的小果子。”
小世子这才满意,低头亲他的头。
德王回府跟德王妃说他跟燕帝谈心了,德王妃听完看着小鬼满意道:“不错,知道灵活运用了。”
她本来是准备了些东西堵燕帝的嘴,毕竟他们目前没打算跟燕帝真打起来,也不想打。
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暗中兵变,也就是说不让民间动乱而是同室操戈,把动乱止于宗室朝廷,哪怕是周家的人都死绝了,只要不祸害民间,朝廷更迭得也会顺一点,跟前世无所差异。
作为一个前世政治家的应有素养,宋小五没有她死后不管洪水滔天的想法,哪怕造反,她也会把影响降低到最低,没有打算让不相干的人陪葬的想法,而现在这条策略得放弃了,那三五几年内,她不希望燕帝抽风对晏城用兵,而这方面她无法判断燕帝的想法,那她就得用她的办法去制衡他。
而她能给出的平衡办法就是给他甜头,去壮大他,至于他壮大后会不会收拾晏城,宋小五觉得这是一个能促使小鬼不会原地踏步的好契机——危机会像一条追赶着你的饿狼,会让你一步不停地往前跑去,直到你找到能保护自己,且能反击的武器。
这厢王妃的夸奖让德王有些惭愧,他跟小辫子小声地道:“我也是想给他,还叫他好好想想呢。”
“你傻我知道。”宋小五看着他道。
周承坐在一边,见父母说着话,他母亲眼里只看得那个大果实,没把他这个小果子看在眼里,小脸一板就滑下了椅子,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去。
什么会更喜爱他,都是骗人的。
这夜宋小五发现,小世子对她更冷淡了,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了——这哄儿子回心转意的路,当真是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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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这日,宋小五在德王府迎来了前来德王府的宋爹,还有宋爹在朝中的同僚,当今太傅董之恒。
董之恒她久闻大名,这人年幼得过先帝夸奖,后来隐于民间教书育人,德王送给她的好几幅她甚喜爱的字画就是出自他手。
他前年,在他们离燕都后被燕帝请为太傅,探子的信上说他散尽家中银钱,带着两个仆人拖着两马车书就来京城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董之恒所写的这两句书法,被宋小五挂在了小面瘫在晏城的卧室当中。
董之恒不上朝,只教皇子,不过经常被皇帝叫去正德殿说话商量正事,不是内阁阁老胜似阁老,听说是他不愿意担任除了太傅之外的官职。
宋小五听到他随她父亲来了,便搁下手中的书,问正在她身边写字的小面瘫:“你外祖带了一个与你先生学问差不多的儒士,可愿与我一道前去?”
被他父王强留在母妃身边的小世子沉着一张小脸,等手上的字写完整了才抬头瞥了她一眼,扶袖放下笔淡道:“可。”
宋小五伸手要去抱他,他这才显出几分孩子气,不高兴地躲过她道:“不让你抱。”
“太慢,”宋小五利用作为母亲的强权强势抱住了他往外走,“你房里挂的那对书法,就是此人所写。”
那是他先生都尊崇有加的字,小世子闻言不再挣扎,扁着嘴垂眼看着手,走了几步,他忽道:“等要近了,你要放下我,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他乃堂堂德王府世子,见贵客岂可被人看见被母亲抱着?


第148章
董之恒与宋韧行至中院回廊当中,就见前方有一高贵冷面的少妇牵着一位身着锦袍而来的小金童对面而来。
他一觑就知此人是谁,他已听闻过德王妃的美貌,这时站定斜站微垂了下首,余光看着那有着高洁的额头,行如行云流水的贵妇飘走至了他们的眼前。
“爹。”
“承儿拜见外祖父。”周承在母亲的叫声过后,上前一步拜见外祖父,双手搭着伸着小拳手朝董之恒见了一礼:“见过董先生。”
“世子。”董之恒朝他一笑,回了一礼,目光慈爱。
“小子听闻过先生大名,请。”父王不在,周承有模有样招待着客人,说着还牵起了外祖父的手,“外祖父且与我走。”
“呃?”宋韧低头看他,手痒痒的,小声问他:“可让外祖父抱?”
周承小脸顿时就拉长了。
“好好好,不抱。”宋韧认输,他这小外孙,像绝了他亲娘,抱一下就跟剥了他一层皮似的,偏生父亲抱得母亲抱得连外祖母都抱得,就他这个外祖抱不得了。
“董先生,请。”宋小五这厢跟董之恒颔了下首,董之恒弯腰要朝他行礼,被跟着的杨柳眼明手快扶了起来。
“先生无需多礼,”宋小五抬脚往前,见他跟上了,道:“王爷不在,就由我先行招待你一二,请勿见怪。”
这王妃走到半途来迎他了,董之恒哪有什么见怪的,等他随德王妃入座水榭之后,见他前面摆好的瓜果点心的长桌上赫然有一尊炉火,旁边放着一坛他有所眼熟的酒,他不禁朝宋大人笑去,手指点了点宋大人。
“听说董先生平日素爱喝两盅?”宋小五带着板着脸的小世子在主位坐下,道。
“回德王妃娘娘的话,老朽素有贪杯之名,让您见笑了。”
“不会,宋大人历来好酒,如说贪杯,不知他比之你如何?”
董之恒哑然,想起宋大人好杯中物闹过的荒唐事来,他不禁摇头失笑道:“这个老朽略逊一筹。”
“也难有人与他比肩。”宋大人曾跟她母亲讨口酒喝,连“你行行好”的话都敢当着儿女们的面说出来,把她那好面子的娘气得差点把他的耳朵揪掉。
“哈哈。”没想到有这么说父亲的女儿,董之恒一愣之后笑了起来,也敢正视不拘小节的德王妃娘娘了,“王妃此言甚是。”
“你个老学究怎么编排起我来了?你可没少贪我的杯。”宋韧见没少贪他的酒的董太傅还敢应和,不禁笑骂了他一句。
“宋大人乃我辈楷模,想来不会介意老朽失言才是?”
“我不是不会,是不敢,”宋韧说着,转头朝女儿笑道:“他现在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朝中上下没哪个敢得罪他的,你知道他吧?”
“知道。”
“那你知道他有个称兰君子的弟子?”
宋小五略有讶异,朝董之恒看去:“那位曾救过我家大郎兄两次性命的侠士河阳侯就是你的弟子?”
她不知道?董之恒朝宋韧看了一眼,又朝宋小五回道:“正是老朽门下弟子。”
河阳侯程广义是因救世有功,被燕帝封为河阳侯的。但宋小五还真不知道那个在民间颇有侠名的兰君子是董之恒的亲弟子。
他确实救过大郎,还跟大郎有几分交情。
之前的几个年头里,燕地各处出了不少奇人异士投奔朝廷,出了很多帮朝廷落实救灾银粮,但分文不取其后悄然而去的民间功臣。这位被封为河阳侯的兰君子是当中之一,他之前帮朝廷跑过很多次腿,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去年年初他日行千里,花了短短七日从苏北赶到燕都取得了皇帝的尚方宝剑,又从苏北赶回燕都,宰了苏北那个为贪污救灾银粮,活埋了两千余人的苏北刺史,使第二批被宰杀的民众避免于难。
宋小五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宰了那位刺史之后,与刺史勾结的关系怕被清算发动了兵营刺客追杀他,是军囤镇里他们王府的人带人前去清剿,文书后来便呈到了他们夫妻俩的案上,小鬼还挺喜欢这个民间人称兰君子的民间义士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之前父亲没与我说过,”宋小五与董太傅淡道:“我们家有一位将军名叫王富民,听说与河时侯有几分交情。”
董太傅苦笑。
这下可好,不巧那位王富民将军是救过他弟子的人,这么说来,他们关系真是匪浅了,董之恒明人面前就不说暗话了,眼睛扫过坐在其母妃身边端庄严肃的德王府小世子,与德王妃道:“如若是王将军的话,那正是我弟子全家的救命恩人,老朽这厢有礼了。”
“是王将军救的人,不敢当。”
“老朽前来,不瞒您说,是圣上授的意,”董太傅抚须朗笑道:“王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老朽不妨与您直言。”
“你说。”
“圣上之意是让老朽来跟您商量一下德王府兵将离都之事,”董太傅正色道:“不瞒您说,军囤自我朝建立以来就是皇帝正军,从无当属哪个王爷的说法,您说可是?”
那得必须是了,要不都得说小鬼把自己当皇帝了,宋小五点头。
见她承认,董之恒接道:“那这军囤镇出来的人,从来只有到了年纪与一定条件退役还乡这一说,我朝明律法典有细节条文可据,王妃应当知晓?”
宋小五接着点头。
周承听得却是恼火,朝那口气和善,实则咄咄逼人欺负他母妃的董太傅放眼瞪去。
他不想敬此人为师了!
宋小五正好看到小家伙的怒目,本来不想说话的她伸手把人揽到了她的腿上坐着,朝董太傅颔首道:“明典可查,我看过,略知。”
她低头朝小家伙又道了一句:“等回屋了娘带你也查看一遍。”
“那敢问王妃娘娘,军屯镇出去的人,不是让陛下属下监察院照惯例遣返回乡,他们何去何去,怎么是由德王府说了算的呢?”
董之恒话刚落,周承气得小脸都红了,朝人道:“董先生,你有理找我父王说去,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
说着他就气势汹汹地滑下他母亲的腿,宋小五伸手拦都拦不住他,就见他跟粒小钢炮一样冲了出去,一会儿又冲了回来,绷紧着气得爆红的小脸朝他外祖施了一礼:“还请外祖看着我母妃莫被外人欺了去,我这叫去找父王回府。”
等他去叫了他父王回来,把把人打得趴地叫爷爷不可!
说着他就又要冲,哪想德王妃手一扬,他就被铁卫夹在了臂下。
“送来给我。”儿子不好治,现在打不得骂不得,要不她这娘没法当下去了,是以宋小五决定还是别轻易用暴力治理的好,虽然她很想把人打老实了安份一会儿,这厢她起身把人牢牢抱住,任由他挣扎着坐了下来,朝董之恒道了一句:“这样说来的话,皇帝陛人派你前来,是由你代他,和我定这个事了?”
董之恒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定眼看她。
“皇帝陛下这是承认我与他地位相当了?”
董之恒这才明白,这下犹豫了起来,“这…”
这怎么说?是说她与皇帝同尊?还是说她能代表德王府?
董之恒看了她一眼,迅速往宋大人看去。
在一边看着他们说话没有插嘴的宋韧此时朝太傅大人道了一句:“董先生,我女儿没别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圣上派您来与她说这事,这是视她为王府主人之一了?”
“如若是,我就跟你接着谈,”宋小五接了口,看了看一屁股扭过身来坐在她的腿上,两手伏着桌子作欲扑之势的小儿子,想着以后得让他少跟着他的那群豹子兄弟们鬼混才成,看看他们这对猎物扑射的姿势都快一模一样了,还是多学点人间的规矩才好,她心里想着事嘴里则道:“如若是像上次一样把我当内宅那随意摆弄的妇人戏耍,那董先生还请等一等,等我王爷回来。”
“有本事你…”小面瘫小手撑着桌子躬起了背。
“谁许你无礼的?道歉。”
小面瘫喘着粗气,他为何要道歉?他为她出头,他为何要道歉!
“道歉。”
见她说了一次不听,宋小五加重了语气:“世子,不得无礼,道歉。”
“我恨你!”周承大叫了起来,眼睛绯红有泪。
“恨我也要道歉。”
“不!”
“道歉。”
“我不!决不!”周承愤怒得挥舞起了拳头,为何他总得了她的心?
“儿,娘做的不对的,娘跟你道歉,”宋小五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揽着他的胸,把他抱到胸前靠着她,“但你的先生正直高洁,他教你的尊师敬长你要听。”
她周全了这么多人的生死,却理当应当,分外残酷地忽视了本是她最亲的人教养,让他不信任她,想逃离她,是她的不是。
“他不尊重于你,我为何要尊重他?”小世子强忍着眼泪,咬着牙怒目看着董之恒,说出了他母亲从未想到过的话。
董之恒被他看得立马起了身,正容敛袖,低头弯腰朝抱着德王世子的德王妃施了一礼,“望王妃娘娘,世子知晓,老朽并无对王妃娘娘有不敬之意。”
他抬首,与紧紧抱着孩子,眼睛却一动不动无甚波澜冷眼看着他的德王妃道:“是,圣上之意就是当您是能决定德王府立场的主人,才派老朽前来与您商谈此事的。”
商谈?
宋小五从董之恒这听到了她想听的话,但她此时心思已不在这上面,她已为她儿的话分神,心中又闷又疼,这时她低头看向了怀里就是厌恶她也要护着她的儿子,在他耳边轻轻声道:“你能尊重母妃,就是我这世修来的福气,别人与我无干?你与你父王尊我敬我就已是我的天下,我只要你们俩。”
“你骗人。”周承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她骗人,她又哄他开心,以为她抱抱他亲亲他,他就会离不开她。
他如此想着,到底还是安份了下来,松开了拱着的背,倒在了她的怀里,强忍住泪水不流。
她什么时候才会像喜欢父王一样喜欢他?
宋小五也伸手覆在了他的小手上拦住了他的眼,替他一起拦着他的眼泪,同时抬头朝董之恒看去:“如若放我德王府的人前去晏地,皇帝陛下有何条件?”
居然拿律法来治他们德王府,这主意出的当真不错——律法这种东西,于德王府无用又最有用。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写在律法当中,而德王府私下抽人带走,皇帝当看不见那这事就没人可说,那毕竟是周家的私军,朝廷管豁不到周家人的军队里去,但皇帝要把家务事扩大到朝廷民野之中去,德王府被天下人同仇敌忾,还真乃天子一句话的事。
众怒不可犯,宋小五再大的本事也从没想过能跟天下人作对。
“有,唯一的一个条件,”董之恒看着德王世子的眼泪从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掌下流了下来,她当真可怕,这个时候还如斯冷静,“德王与您的人,可以前往晏城,但您与德王还有小世子,必须留在燕都五年,五年为止。”
至于另外的,还让她莫要让德王与他离了心这话,董太傅这时却不想就此事出支言片语,这不是能跟眼前的德王妃能说的话。


第149章
董之恒说着,紧紧看着她的脸不放。
宋小五略一怔,尔后道:“我得跟王爷商量下。”
说着她回头跟宋爹道:“爹,你陪会董先生,召康就快回了,我先带承承去洗把脸。”
宋韧一直控制着自己未有举动,没有插话,也没有劝女儿不要教训外孙,这厢见女儿要走,这个对儿女一直宽容以待的男人忍不住为外孙道了一句:“承儿还小,你莫要欺他,他不是你。”
她的儿子不是那个带着记忆而来的她,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她能承受的他未必能承受,他需要父母的指引和爱护,才能长成根深枝茂的大树。
“诶。”宋小五把小世子揽到怀里,手小心地托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脸埋到肩头,吻了下他的发,问他:“要不要跟外祖道声别?”
在周承这里,宋韧就是他敬爱的外祖,闻言顾不上与母亲置气,扭过头跟宋韧小小声地道了一句:“外祖,承儿先且告退,对不起。”
他眼睛腥红,脸边有泪,可怜又可爱,就是这时候了也不忘他的教养,他怎么就不懂礼数而女儿非得逼着他认服不可?宋韧鼻头一酸,走过去探手擦了擦他的脸,“你娘混帐,回头外祖帮你教训她。”
周承依恋地用小脸在他的大手里蹭了蹭,叫了他一声:“外祖。”
宋韧被他叫得心口疼,忍不住狠瞪了女儿一眼。
这么好的孩子,她怎么就舍得?
宋小五托回小儿的脑袋,朝董先生点了下头:“先生稍候。”
董之恒起身回了她一礼,她很是客气,董之恒就是没得到她的回复对她也很有好感,甚至激赏她的态度,她走后,他走到看头上儿外孙远去的宋大人身边,道了一句:“虎父无犬女,果然不愧是宋大人您的女儿。”
宋韧现在在跟他同一个层次,一块“玩耍”的品级官员当中,最大的成就不是他把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是他的儿子和经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官员。
户部官员十有七八,皆当宋大人是再世恩人,不是他的弟子,对他的忠诚远远胜过对他们择的恩师。
这也是圣上想换了他的原因,他的影响太大了,他只要是户部尚书一天,这些人就不会背弃他,圣上甚至不能把他升为有实权的阁老,只能明升暗降把他调到无关紧要的地方,要不有点什么事他的那些追随者都会与他通风报信,末了还是会对他言听计从,换了他的官位跟没换一样。
圣上也不是容不了现在的宋大人,而是容不了以后的宋大人。等户部进入新的官员,按宋大人这种调教方法,这一批人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不经用被逐出扫地出门,另一种就是被宋大人收服培养成他的新的追随者,这要是容宋大人如此收拢人心下去,户部以后只会成为宋大人的一言堂。
是以圣上想换他,可按现在的局势,不能换。
宋大人不能换,而德王抽走了军囤镇最强的那批老教官和兵将,要是容这岳婿俩壮大,再加上必须重用的宋家那几个儿子,德王得到这个天下简直易如反掌?就是德王没存那个心思,但他那老谋深算,徐徐图之的王妃会没有吗?他那些有野心的部下会没有吗?这就是董之恒也觉得必须要制衡这一大家,也是他不想过多插手朝廷事务,最后也领命来了德王府的原因。
“唉。”董之恒的话让宋大人叹了口气。
宋韧躬着腰谦卑求存,可他低的腰再低,也不见皇帝有多信他,看看他现在的结果不如是?他能说什么呢?他都退到这个地步了。
是以他家小娘子激进,宋韧也不拦她,他有他的求生方式,她有她的,他的没见得求仁得仁,那就让她按她的路线走,就是最后出事了要斩头,宋韧也会拦在她的前面让人先断他的头。
千言万语都是不能言道出来的,宋大人不可能跟董太傅说看看他对圣上万般讨好求全也没换来圣上对他的信任,而他之所以被儿女爱戴,是他愿意为他的儿女们担当背负他们所有的行为和错误。
他被人尊重,是因为他做了让人值得尊重的事情。
而圣上想要人信任他,可他信任过谁吗?他都不信,他教他的臣民怎么信他?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怎么就要求别人做到?就因为他是君主吗?可君主之所以是君主,不就是他能承担起常人不能承担的责任,杰出众人吗?
宋韧年少丧父一个人带着妻儿讨生活,他想出人头地,也就没什么风骨,他是一路靠着讨好人,投人所好升上来的。决定他命运的最重要的不是他的本事,而是他的见风使舵,哪怕到如今他还能在圣上面前站着,也是因为他的嘻嘻笑笑没骨气,唯唯诺诺从不跟皇帝作对,而不是他对这个天下的作为,要不一言不对,圣上一个情绪不好就会把他打入阿鼻地狱。
死了无法喊冤,宋韧就是身居上位也是在苟且偷生,他不怨不怪不是他胸襟宽阔,而是他得活着,撑着一大家子。可他心里真不恨吗?不,他恨,他为这个国家倾尽所用,他也没从圣上身上得到一点尊重,焉能不恨?焉能没有反的心?
圣上是怎么对他的,他回之给圣上的,就是如此。
而这些,一句都不讲,讲出来字字皆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