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说罢,符相含笑看了这位聪明的后辈一眼。
侍郎一眼就看明白了丞相大人的意思,苦笑着道:“回禀相爷,我之前镇守西北还是个小将,哪有跟皇爷说话的份?我家是他心腹,但那是我伯父,就是我大伯,也就是个听令行事之人,皇爷哪会跟他说家事,您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不是谁都像您跟德王爷那样交情深厚,您就跟我们说说。”兵部尚书小声附和,脸比侍郎还苦。
他比侍郎惨多了,侍郎是圣上家里的人,是德王爷手里的将兵,他家则是武官之中另一派系的,还是私底下对宋王妃颇为不敬不满的那一派的。当日宋王妃逼宫,他就是那位站在前排,拿利矛对着宋王妃咽喉之人。
之前新帝即位,宫里来人宣旨让他进宫受封,他们全家还以为内宫公公带着浩浩荡荡一波人来是来抄他们的家的,吓得家中妇孺被送出去了一大半,接旨的时候家里少了一半人,当时场面尴尬至极,羞得他爹脑袋都钻裤腰裆去了。
误解太深,识解太深啊。
“福王的事,不是我等能插手的,若不,你们当他退位为何?”如若龙位都不要了,还有人管他子肆几何,嫡妻肚子是不是生得出,身边得有几个女人才恰当,那这让位是何苦来哉?
符相轻笑一声,背手摇摇头不急不缓而去,留下兵部两位大人若有所思,相互看了一眼。
**
宋王妃一进宫,福王在,福王妃也来了。
福王妃之前为太子妃时,产子失了气血,后皇子夭折,她更是郁郁寡欢长年卧病在床,这两年身子好些了,但身上还是难掩病气,不过总算能偶尔出次门,有时候甚至会进宫来。
如这次在府中得了信,知道殿下在宫中为她受了气,便收拾打扮一二,匆匆来了。
福王妃是先后给太子挑的嫡妻,起初与太子有夫妻之情,但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为生皇子,她先是流产了数次,等到皇子生下来,她将养了一年才下地,孰料身子刚好一些,皇子就没了,御医本道她往后想生产甚难,皇子走了没几天,先后赐的侍妾就到了太子的身边,从那天开始,她就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等死,等着新人换旧人。
却没成想,先后走了,先帝也走了,太子当成了皇帝,又不再是皇帝,她随他搬去了福王府,他日夜与她送汤药寻话家常,身边只有她一人,时日一长,福王妃死去的心就活了过来,渐渐也盼望着那些他与她所说的执汝之手白头偕老的以后来了。
她来了,见到宋王妃,轻声细语与宋王妃道:“待回去了,妾就与王爷执一好生养的良妾,望叔祖奶奶不必为我等小辈担忧。”
宋王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了片刻,方道:“你来就是与我说这话的?”
福王妃迟疑,方点头。
“不必如此,他为了与一人举案齐眉,连帝位都能不要,膝下无子又如何?”
福王妃轻轻摇头,“妾知叔奶奶乃奇女子也,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自知妾育子无能,王爷不怪罪已是我天大的福气,再不珍惜,妾怕这一点,老天爷都要…”
夺去了。
“他不怕,你怕什么?”
福王妃还是摇头。
她明了叔奶奶的意思,可是,花无百日红,等王爷这阵心气过去了,她能得到什么?还不如尽妻子本份,日后好得几分敬重。
“朝廷上下,无一人赞同他,你也要如此?”
宋王妃语气平缓,听不出指责,但福王妃听着,心中纠痛了起来,她擦过脸边眼泪,“妾已自足,不能贪求更多。”
“你自足,他不知足,你是他的妻子,是寄望着他白头偕老希望的妻子,为此他愿意付出让出至尊之位的代价,你这是打算让他的希望成为奢望了?”
“可妾,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活一天,算一天,到你死的那天,就算是他的一生,他敢这样做,也这样做了,你有什么怕的?”宋王妃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有一个人什么都能得到,他却只要一个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好怕的?”
福王妃塌了腰,捂着嘴,泪眼婆娑。
**
宋王妃在宫里用了晚膳,陪皇帝写了一柱香的字,叫醒了在软榻上打酣的德王,在宫禁之前把人带了回去。
周召康在榻上小歇了一会儿,跟着王妃入了马车,一坐定就把王妃的头揽到肩上,献宝地道:“小五,我睡饱了,换你睡我。”
王妃看他精力充沛的模样哑然,一回到府里就监督他考校小郡主的武艺,小郡主实力与父亲相差甚远,父亲让着,一柱香内也连输了三场,气得小郡主连连跺脚:“您且等着我长大!”
“长大了作甚?”
“打回来呀!”
“等你长大了,父王就老了,到时候你不背我,还打我呀?”周召康上前把不服气的小郡主抱到手里,故作可怜道。
“呀?”小郡主没想到还有这事,思量了一下,小手捧着父亲的脸道:“那我长大归我长大,您能不老吗?”
“不成。”
“唉,”小郡主叹气,“那算了,到时候我背您,不打您了。”
“那我可等着了。”周召康笑着抛起小郡主,又抱回手上,放到王妃身边,跟王妃夸耀:“我们咚咚可是太有良心了。”
小郡主眉开眼笑,从母亲身边爬起来,爬到父亲背上,坐到他肩膀上,“我好有良心好生厉害,到时候背一个您,背一个母妃,到时候把妹妹加背上,我也背得起。”
“这个有点太厉害了,父王且等着。”周召康一个单掌反手,就把肩上的小郡主顺到了怀里,逗得小郡主哈哈大笑,他亦凑近王妃,跟王妃悄声道:“生个妹妹罢,不要臭小子,不喜欢。”
王妃望着他,眉眼间藏着温柔。
趁小郡主没看见,偷亲了他一口。
半年后,宋王妃诞下一子,皇帝来贺,父子俩私下说话,德王满脸喜滋滋,嘴里却口不对心,跟皇帝道:“又一个讨债鬼,要是个小郡主该有多好,我岂不有群芳围绕?”
皇帝作为讨债鬼中的一员,淡道:“王父若是想群芳围绕岂不简单?外边儿乌殃乌殃儿一片大家闺秀等着您。”
“滚!”
第244章 番外 历程五
兴盛四年冬,德王府北晏郡主被皇帝立为世子女,承德王府及北晏封地,如此与她之前的封号可算是实至名归。
世子女这日从皇兄为她设的加封宴中归来,一见到母亲,大叫欢呼一声,张手朝她扑去,在母亲怀里兴奋道:“他们都喜欢我,没有道我的是非,嚼我的舌根,果然还是儿郎可爱。”
从今往后,她就站在了与诸家众继承人同一条起跑线上,宋王妃抚摸着她的脸,微笑道:“恭喜我儿。”
但这只是开始。
不是儿郎可爱,而是在她所见的儿郎中,道是非与嚼舌根,是最无用的东西。
宋王妃开始与德王一道教世子女为政之道,首先,在第二年春天,夫妇俩携子带女踏春两月,三月出五月归,再回来时,世子女已明白她能成为世子女,因她是父母之女、皇兄之妹。
贵族的女儿才算是人,贫民家的,大抵不是。她们生出来是为兄弟父母,嫁出后是为丈夫子女,所谓抱负,所谓继承,是没有的。
她们一无所有,除了被奴役。
世子女这才明白为何这几年间母亲千万百计、不惜代价也要在民间设无籍女子可进的“洗衣局”“织布坊”了——当她们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可以让她们用劳作换取一口吃食的地方。
待到兴盛五年冬…
“等你真正踏上殿堂,与他们分权夺利,你就是他们的竞争者,这一刻,可以说你们无谓男女,皆是各家选出来的优秀子弟。但是,你与他们身份就是不同,你是女子他们为男,他们可以暂时忘却你的身份,待他日到了厉害阶段要争夺一二了,他们必会想起你最致命的弱点来攻击,身为女子就是你的短处,这一点,你必须时刻牢记于心,你比他们,要多一个会被群而攻之的要害,他们的攻击,在大多数的时候不会表现于外,你只要记住,在面对共同的利益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体,他们的团结不会因喜欢你而松驰,永远不要掉以轻心,永远不要被假像迷惑,权力刻在这些人与生俱来的传承里,因为他们知道可以用此换取地位富贵女人还有无数真爱,他们深知谁为主位,何为附庸,你跟他们是同位之人,我希望你能用他们的想法去跟他们争夺属于你的东西,而不被他们认为的女子必须有的善良纯洁左右,记着,他们没用到自己身上的道理,都是为束缚你而来,你不能软弱,时刻要为捍卫自己而战,”王妃从不为女儿粉饰太平,现实的真相,竞争的残酷,于世子女还要多加两分,她不希望她的北晏是昙花一现,如此,女儿也好,身为她的父母的他们也好,必要多做几分,才能勉强算作负隅顽抗,他们没有太多松懈的余地,“还有切记,孤掌难鸣,我希望你往后但凡有一点力量,必要相助于你同等之人,你今日成为她们的助力,他日,她们必会成为另一些女子的助力,如此方才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无穷匮。女儿,与男谋权,是你的能力,你与他们同等权位,但还是与他们一道视剥盘他人女子为正常,耻为人也,要记住,你高贵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灵魂和你所做之事。”
世子女领了兄长的行走牌,能日常出入皇宫御书房这日清晨,宋王妃为世子女梳妆,与她长言叮嘱道。
世子女自被封以来,被众星拱月,无数甜言蜜语朝她像潮水一样涌来,于世子女而言,父母带她出去看的世界是地狱,而她所在的与之一比,就是天堂,她因此困惑过,不知哪处是真哪处才是假…
如今,她看明白了,被皇兄考校过,她领了可以出入皇宫,领略政事的行走牌。
这是她的行政牌,得来不易,其中有母亲对她的要求,还有她父亲对她的殷殷期盼,她身上背的,是整个德王府,她的父王把它给了她。
世间女儿,无一有此幸运。
“孩儿记住了。”世子女看着镜中的母亲,认真回复道。
王妃伸长颈首,疼爱地在她发角轻吻了一记,“世子女,做你自己,做最好的你自己。”
做最光芒万丈,与日争辉的那个最好的你。
**
兴盛六年,皇帝推出“民制”。
民制中,凡入籍在户是为民,无论男女,是民就有推举权,以村为例,村民可同选为村长、保长二人,三村可推选一位亭长,经管三村。
此条法波动不是非常之大,底下争吵的无非是过去把持村长之位的各大姓族中的老人,以往村长之位在他们手里有他们的儿子里转移,由他们说了算,如今却是人人都可参与,官府监督,他们能做的文章就少了,细分到每家每户,就是同族中人,也不是每一家都能听他们的话,这其中的纷争就大了。
而比以往要好的是,朝廷已下令律,村长保长是为官,在册为九品,哪怕这是官员等级当中最为末等的,也能吃上朝廷俸禄,朝廷每月发放粮食银钱,于是这争夺的人就更多了,各大姓族中的族老已压不住底下的人蠢蠢欲动的心。
民间因此纷波不停,都城当中,这些事都不算事,“民制”中归定,十六阁老制不为终身,七年一换,每次换取,以翰林院主轴,以吏部每年考核为本,选取新的阁老。
皇帝权力不仅下放到阁老院,进一步下放到了翰林院。
阁老们晕了头,以为能坐到死,干到倒台的位置突然之间不再那么稳靠了,心里起嘀咕的人不少。
但皇帝太明朗,所行之事一切放在台面上,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目光投放到翰林院。
这一注意看,发现以往那些也经过他们眼的翰林院穷酸们不知何时都换上了尖酸刻薄的面孔,成天给皇帝写奏折揭他们的短,道他们的不是,这些混帐御史们一个比一个刺头,浑然不怕上面的人打个喷嚏,能把他们全家淹死。
可惜翰林院学士也是五年一换,其中每走一个,奏请必要呈到皇帝案上,皇帝点头画批了才算为止,可说他们直接归皇帝管,死哪个都不是简单的事。
皇帝这是在官员当中安插了一支以笔杀人的御林军。
但皇帝对阁老们也是真正地好,尊他们为师,敬他们为能臣,这近六年下来,皇帝的行事阁老大臣都看在眼里,他推出一个监管他们的翰林院出来,也不是针对他们谁,而是为了国家后继有人,此为良策,他们的不悦在国家百年大计之前绝计不是重要的,是以也只能忍了下来。
但他们识大体,有共识能忍下来,家族子弟,尤其野心勃勃的那一辈,就没那么忍得住了,在长辈们若有若无的纵容下,他们这些人在都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暗指皇帝设翰林院监视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监视着这都城中的每一个人,只要谁做错了一点事,就等着被杀头罢。
谣言暗指皇帝是暴君,一时之间,都城里人人自危,出门皆小心翼翼,便连坊间偷窃之事,一时也消失干净了。
“凡阴谋小计多用者,”皇帝也不管外头说什么,等日渐一日,都城百姓们发现自己都还活着,活得还不错后,谣言未避已止,这也到了皇帝清算的时候,这日阁老院小朝议事,他把下面计上来的那些散布谣言者发到了阁老们手中,“心无敬畏者,不堪大用。”
寥寥几语,点到为止,这些人往后不会出现在朝廷官吏当中。
下面的人说错话了尚能活,上位者只站错一次队,前程皆无。
赌得大,失去的亦大。
**
这日,宋王妃手里抱着小公子,手上牵着世子女进了宫来赎打了皇帝的德王。
她没到的时候,周召康在宫里得意洋洋痛打落水狗,痛击皇帝儿子,说皇帝他娘不要他了,他们一家三口要回晏地了,没有皇帝的份。
皇帝一直面无表情,看着桌上的奏折,不理会他。
儿子不理他,周召康就觉得无趣了,抓过笔开始写东西。
书房里一时安静似无人。
等宋王妃到了,整间书房就似活了过来,只见德王一见到王妃,就兴高采烈道:“小五,我跟儿子说了,改日我们就回晏地。”
世子女下意识朝皇兄看去,见她皇兄纹丝不动,眉眼不动看着案上奏折,心里蓦地一怂。
父王能活到如今,全靠皇兄仁慈,不好亲手弑父罢?
这厢,宋王妃皱着眉,似有不悦,走过去把手中睡着的小公子朝皇帝送,皇帝微滞,稍后,他手指僵硬放下了笔,接过了弟弟。
“很高兴?”王妃在皇帝身边坐下,朝下首只及双臂之遥的人问。
“高兴啊,”王妃语气太冷淡,周召康胆子小了些,只敢在嘴里咕哝:“盼了好久。”
晏地那边一堆事,能早走就早走,他要带世子女管晏地,还要给小公子多打拼些下来,亦要紧着跟王妃恩恩爱爱缠缠粘粘,时间太短太短了,他怕再不着急,许多事眼看就要成遗憾。
周召康也不知自己为何对未来那么大期盼,为何老觉着一切迫在眉睫,可是,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得到的才算是拥有,他不想坐着等,他要去得到,而这是他一生信奉的信条,它也从没有让他失望过,他必须要动起来。
他亦不舍大儿子,可皇帝长大了,好的坏的、幸福的困难的一切都是属于孩子自己的,他有他的天下,他的恩怨情仇,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他必须要凭自己去经历人间,那才是专属于他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人生。
“你呢?”宋王妃转首,问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何高兴?皇帝低首,手指拨弄着弟弟的鼻子,不语。
皇帝不高兴起来,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言不发,谁都不看。
但他脸上已没了过去的沉郁,他面容正直开阔、大气沉着,就像精心雕琢过的玉器,内敛却蕴藏光华。
“那就是不高兴了?”
“我若是想您了,您会来看我吗?”皇帝突然道。
“来。”
“那我不说,您会来吗?”
“来,三五年一次罢。”
“太长。”
“是啊。”这就是生命当中的不可抗力,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您走后…”
“嗯?”
皇帝没有再接话。
他想,母亲走后,不会再有人会如此呵护他。
番外《历程》完
第245章 番外 传承一
“据本台前方记者即时报道,下议员竞选结果于今日下午四点刚刚正式宣布,下议院国会议员裴兰芝议员当选为此届下议院议长,裴兰芝女士生于199x年,201X年步入政坛,20XX…”国会外面,挤满了实况直播的信号车,一辆黑色低调的商务车停在国会后面的停车坪里,大雨磅礴,车里的投影仪中,新闻主播的播报时断时续。
“裴兰芝女士是裴氏家族出现的第四位女议长,自1827年下议院即庶民院成立以来,裴氏家族的第一位女议长出现在1899年,是下议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议长,分别在1…等两个年份,裴香榭、裴明珠两位女士当任下议院议长,今年,裴兰芝女士在获得国会议员席位的第十个年头,成功当选议长,可谓是十全十美,让我们恭喜裴兰芝女士成功当选新一届下议院国会议长!”美丽大方的新闻主播露出灿烂的笑,继续热情洋溢地播报:“裴氏家族为我国…”
车里,一位坐在一头银发老人身边的老人看着新闻里裴氏家族中那一位位名载史册的女议长的照片,等看到那张最为熟悉的,他恍惚了一下,“居然过去这么多年了,20年了吧。”
这是裴家自裴明珠去逝以后,20年来第一次成功当选下议院议长。
他看向身边的银发老人,他知道,这次裴家的当选,他身边的这位政坛巨鳄出了力。
“裴女士真漂亮。”新闻里那位女士微笑着的旧照片,时隔二十年,老人还是由衷地赞叹着。
他担任了身边这位巨鳄办公室35年的书*记官,见过许多明艳动人的绝代佳人,但每次见到这位女士,都会被她迷人温柔的笑容折服。
尤其,在他们许多年没有谈论过她,他也没有翻过她的旧照片的今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可能是老了,这一位居然念起旧情来了,书记官想起当年得知裴女士的死讯,这位前下议院议长、上议院议长仰头大笑了几声。
不知他当时退出去后,这一位眼睛有没有红。
这一位的下议院院长之路,是踩在那位女士的头上得来的,她死了,等于踩在了她的尸体上。
那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
但他一直是个强硬的男人,就是被她捉奸在床,也能提起裤子马上说服她共同悄悄处理此事。
他是个强硬的男人,她也是个强硬的女人,裴家出来的女人都是铁娘子,没有一个会栽在男人的花言巧语里,她没有被迷惑,在索取到了相等的利益之后,他们解除了未婚婚姻关系。
书记官知道他们当年的交易内幕,里面不包括提携帮助如今的这一位裴家女士。
他是想她了吧?书记官猜得出他的心思。
就是到了现在,书记官也没有见过比她更正直的政坛女性,她对事业的激情和信仰就像一个殉道者,各式各样的打击和击讽也没有击垮她。
不,他们曾以为击垮过,在她的心腹助理、办公室女秘书相继跳上她未婚夫的床、出卖她办公室的消息后,在她帮助的福利院院长做假帐闹出丑闻帮人抹黑打击她后,在她的父母为了钱不断勒索她后…在那些各式各样针对她的打击报复下,六年的议长任期,她只当了三年,她在抹平丑闻后逃之夭夭,他们以为她被击垮了。
谁也不知道那时她身患绝症,只有半年生命。
她谁也没说,当时谁都以为她输了,要遗臭百年成为政坛笑柄,但在她的死讯传来后,她又成了最大的赢家,她用下台换取的资源,足够保证一些裴家子弟政坛之路的顺利。
丑闻没有击垮她,是死亡。
这让她的强硬,比她生前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想她了吧?”真是老了,想起当年,老书记官居然觉得他的心还在为那位女士折服。
多么鲜艳灿烂的一个人,她的热情,她的激情,她的温柔,她的包容,她的正直,她的坚守,她的智慧…
故人已远,但因其品质的稀缺,更让人倍觉珍贵、怀念。
无人可替代,你没有办法不去想她,不去想那些背叛丛生,但也分外激昂贲张的过往。
“嗡…啪…”车外面,雷电相继响起,即便是车内,因此也变得沉闷了起来。
谢安转首,看向他的书记官,半晌道:“她今年有58了吧?”
“是,我记得她是7月20号的生日,巨蟹座,很恋家的一个星座。”
谢安闻言,哼笑了一声。
恋家?不,那个女人一点也不恋家,她当不了贤妻良母,在他们的关系当中,他们关于他们要是结婚生子,是她请两年假结婚生子,还是他请两年假结婚带孩子的争论时时不休,最终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她没有成为他的妻子,只是成了他的第一任未婚妻。
书记官笑了起来,“我太太很崇拜她。”
那是一个站在他背后,为他操持了一辈子家务的女人。
这些年书记官做错过了很多事,但唯一一件坚持没有做错的,就是没有背叛他的太太。
他给予了她他的忠诚,她给予了他一个不被抛弃的老年。
他现在有太太,有太太养大的子女,有子女和所生的孙子孙女,而他的议长…
书记官看着依旧不可一世,但时光在其脸上刻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的上司,叹了口气。
三次婚姻带给这位政坛权势把守者的,不止是恨他入骨的前妻们,还有命运叵测的子女,其中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入眼,而身为夏国拥有最大权势的人的子女,他们中有三个自杀,两个以靠吃药维生,他们见到彼此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谩骂指责,没有一人幸免,没有一人好过。
年轻时,他被各式女人环绕,如今,他孑然一身,身边容不下一个人。
他对人、对感情的傲慢,最终还是付出了代价,而惩罚他的,居然是他自己。
“哼。”谢安又哼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对上了他的老书记官同情可惜他的眼,“有什么好崇拜的,活得比谁都短。”
他讥讽嘲弄,不改刻薄强硬。
反而是书记官转头,一如既往,他看着外面庞大的雨幕,道:“她会来吗?”
在接受访问之后,那一位裴家新秀,会过来吗?
“等。”谢安闭眼,听着外面恢弘的乐章,想起了当年同样的雨后傍晚,与她听完交响乐演奏,他们躲在他的西装外套下,冲出演奏大厅闯进雨中她欢快的大笑声。
那个时候,他们多快活啊,迫切地见面,见面后激烈地争吵,每一项无不带着真情实意,便连阴谋背叛下他的挣扎,如今想来,也无一不勾动心弦。
若是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谢安也知道他会背叛她,与她的政敌连手赶她下台,他不会心软,这世上没有会心软的政客,但是,他会在她下台后乞求见她,告诉她,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深深地爱着她,尊重她,仰慕她,并且会爱她一辈子。
她不会觉得荣幸,但也不会责怪他。
爱是我们的天性,爱与被爱,都值得尊重,她曾经说。
那背叛呢?曾经的他问。
那是伤害,让人难过,当时的她这样回答他。
那个时候,谢安心想她到底是个女人,一个软弱的女人。
可如今,他无比怀念那个时候会被伤害到的女人,因为只有心怀有爱,才会因伤害出现裂逢。
她曾真挚地爱过他,想与他组建家庭,共同养育儿女,那是她对所爱最珍贵的承诺,而他回之她的,就是与她办公室里那位勾引他的女秘书上床,告诉她她想通过的妇女工作保护条例有多么可笑——女人但凡能凭身体得到金钱地位,绝对不会凭工作劳动去获取。
那个时候,她多恨他呀,流着眼泪浑身颤抖。
那张哭泣的脸,谢安当时轻蔑,如今却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谁也不懂为何与裴家是敌的他现在要助裴兰芝上台,可谢安知道,他想弥补的是什么。
第246章 番外 传承二
大雨阻止了国会大堂中议员们的离去,国会大厅里出现了可疑的针对国会议员的恐怖袭击,警察和保镖们迅速出动,两分钟内,记者们就被迅速驱散出了大厅。
面对疑似是针对她而来的恐怖袭击,新当选的议长裴兰芝女士整了整身上的套装,昂首阔步从大厅中走了出来。
看到她出来,记者们疯狂地朝她拥来,“裴议长,裴议长,请问您这次以700票选票当中的427票选票高票当选的心情如何?”
“议长,请问大厅里疑似的炸弹袭击是针对您的吗?请问答我,谢谢您。”
“裴女士,我是夏国妇女报的记者,请问您这次的高票当选,您有什么话是要对我们全国女性,乃至全球女性说的吗?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在这里,我谨代表我报以及我本人,恭喜您的当选!”众多连声叠起的访问当中,一个矮个子女士被男同事抱起,抓着话筒慷慨热烈地朝裴女士恭贺这次胜利。
众多的声音当中,不苟言笑的裴女士侧耳细听着各方发言,在这位小个子记者的话后,她朝这次女记者颔首,隔着人群朝她道:“谢谢贵报,谢谢你。”
她神情郑重,对着人群张口,声音沉稳有力,冲破了当场的一切嘈杂:“请大家安静,一个一个来,我们有半个小时的问答时间。”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最后,裴兰芝站在保镖打的伞下,她身上灰色的套装已湿透,包裹着她瘦弱却透着强大力量的身躯,她脸上的妆已被雨水打乱,露出了她苍白又坚韧非凡的脸,等身后的秘书出面说时间已到,她眼神坚锐,一一扫过记者们的脸,道:“多谢各位的到来,更具体的问题,请在明日的记者发布会向我提出。”
说完,她转身。
身后,依旧有尖锐的记者提出:“裴议长,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这次您的当选,是不是裴家的东山再起?当初裴明珠女士带给家族的耻辱是不是于您和您的家族而言,已成过去式?”
这不是裴家的东山再起,他们裴家一直活跃在各个领域,包括政坛,他们依旧拥有着对这个国家强大的影响力,她姑姑裴明珠也没有带给家族和她什么耻辱,她姑姑和每一个代表裴家的领头人一样,以一生为裴家、为国家、为自我而战。
裴兰芝在心里回答着,阔步不停,朝大厅里走去。
她一进去,她的书记官迅速跟过来,朝她道:“车还在,他还在等。”
裴兰芝点了下头。
“你要不要换套衣服再过去?”
她走得太快,尖尖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面,发出了尖锐的撞击声,紧促不停的脚步被她踩出了迸发着杀气的声音。
“议长!”书记官见劝说不听,面对这位裴家出品,如刀一样锋利坚决的女士,他抬高了嗓音,“请你遵守基本的社交礼仪!”
“那也得对方是个人。”如刀一样锋利冷酷的裴议长冷冷地刮了她的书记官一眼,快步越过最后两步长廊,沿梯直下,朝后面只有部长级别的车才能停靠的停车坪走去。
“伞!”书记官被气得莫可奈何,夺过保镖手中的伞,匆匆跟上。
**
天色近黑,大雨未停,雨幕中泛起了白雾,那一片白色的雨雾中,出现了一位身着套装,踩着高跟鞋朝车走来的女人。
恍惚中,车里的老书记官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位女士的影子。
好像代表裴家出来的女性,都有那种气势如虹,势不可挡的高昂气势,她们像刀子一样锋利,不怕见血,不怕失败,更视胜利如常。
没有一个家族的女人能像她们,像她们那样像男人,像她们那样像女人。
“来了。”
背后,一个人打着伞矫健地朝她跑来,替她遮住了头,却见她头也不回,大步朝他们的车走来。
就如见到了故人一般,老书记官笑着回头,朝前议长道。
谢安阴鸷的眼,已盯向了那道身影。
“真像,是不是?”老书记官朝他笑道。
他推开车门,钻进了保镖的伞下,笑面迎来了那位新鲜出炉的下议院议长,朝她低首,问好:“裴议长。”
“您好。”裴女士在他面前站定,朝这位前辈问好。
这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政敌,只要是值得尊重,哪怕是敌人,裴兰芝也会朝人低下她诚恳谦逊的头。
她只不尊敬不值得尊敬的人。
“请。”老书记官朝她摆手,让她入内。
裴兰芝朝他点头致谢,毫不犹豫弯腰低头入车。
车门关上,老书记官朝年轻的书记官笑道:“只好让你陪我这老家伙站一站了?”
“在下的荣幸。”年轻的书记官真诚地笑着,按回手中的伞,接过保镖手中的伞,与他站于同一柄伞下。
车内,裴兰芝一坐下,对上了老人的眼。
谢安老了,脸上的皱纹,阴鸷疲惫的神情,无一不是如是说明。
若要击败一个人的事业,首先,先击垮他的生活。
这句话,是这位曾牢牢把控着下议院、上议院的政坛老毒瘤曾说过的话,他也是如此做的,他这一生当中,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事业和家庭。
“看来您的生活,还没被击垮。”还活着,还活着到处恶心人,裴兰芝不无嘲讽,率先开口。
“看来你们裴家女人的尖酸刻薄,还依旧隔辈遗传。”
“过奖。”
“不说一声谢?”
谢安一语双关,裴兰芝亦无回避:“我没有要求过你帮忙。”
“但我帮了你的忙,这是事实,你想否认?”没有他的通气放手,她哪来的高票当选?
700名下议院国会议员,他手里至少握有一半议员的票,没有他的点头,她有再大的能耐,再高的政绩又如何?
“你还下令屠杀过无数的人,不少人因你而丧生,这也是你做过的事,按你的说法,是不是这也得算到的我头上。”裴兰芝冷冷地道。
“尖牙利嘴。”
“你抬举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次没有把下议院当成你的后花园摆弄我不知情,但按我的想法,是你老了。”
“哈哈!”谢安大笑,鼻翼凶狠地张开。
不知死活的丫头!
但这就是裴家的女人,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们的眼前,也绝不认输,要战就要战到最后倒下的那一秒。
“看来,你不是来跟我道谢的!”谢安哼笑出声。
“你永远都当不起我们裴家人的一声谢,我来见你,是想用我这个身份来看一看你,”看一看你这个老可怜虫,隔着椅臂,裴兰芝用生疏克制的语气道,“让你知道,裴明珠就是人死了,死去的只是她的尸体,她的遗志,就是再活一千年也依然活着,不像你…”
她朝谢安冷漠地勾起嘴角,“谢前议长,被儿女憎恨的滋味如何?”
谢安沉下了脸。
“我已经说完了,我还有人要见,你还有事吗?”表明了态度,话说完了,裴兰芝不觉得她还有留下去的必要。
“让你们承认一声我的帮忙就有那么难吗?”裴兰芝冷漠的语气,让谢安想起了当年她的绝决,他激动了起来。
“你觉得这是帮忙?”裴兰芝好笑,眼睛里充斥着无数的嘲讽,“你把持下议院多年,把一个寄托着民众公正的地方当成了你私人的地盘,你居然跟我说你操控国会是在帮我的忙?谢安,我姑姑当年说你至少有一点好,有自知之明,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这个优点也没有了。”
“你真是臭不可闻,该腐朽了。”裴兰芝拉开车门,抬下脚。
“你就不怕我把我给你的收回来,就像当年你姑姑下台一样,到时候你就知道是谁臭不可闻了!”
“哈,”裴兰芝下车,站在雨中轻笑了一下,讥俏地朝他翘起嘴角,“来啊,我等着。”
当她怕了?当她的议长真是他给的?
真是一个臭不可闻,身上透着尸气的老东西。
姑姑…
您当年爱的那个男人,早死了,他身上已毫无值得让人怀念之处,您在天有灵,彻底把他抛下吧。
裴兰芝踩着高跟鞋,大步不停往前走着,一如她们裴家女性的道路——往前走,往前走,不断往前走,在没有抵达终点之前,脚步绝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