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弹曲子你不肯,我讨个丫鬟你又不准,究竟是我强人所难,还是你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勾栏院里卖笑的娼妇,出了那道门子,真把自己当成是个清白人了,我呸!”
吴茱儿不是头一回听见她羞辱月娘,心中恼火,感觉到月娘攥紧了她的手腕,一句话不由地脱口而出——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语妍勃然大怒,只当吴茱儿是在暗讽她出身不堪,拍案而起,目光一转看见了岳东莱,强压了怒火,掩面而泣,呜呜哭诉起来:
“我就晓得,便是寻着了亲爹又如何,照样是没人把我放在眼里,连个奴婢下人都敢瞧不起我,指不定我爹也不稀罕我这个女儿......”
岳东莱冷眼旁观,眼见着语妍越闹越不像话,却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刁蛮任性的脾气,又不能放着她不管,只好出声哄劝道:
“娘子莫要说些丧气话,若是传到令尊耳中,他老人家定要伤心的。不过是一个丫鬟,你随意处置便是,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话语妍听着欢喜,吴茱儿和月娘却是心惊肉跳。曹太监则是插不上话,直擦冷汗。
语妍抬起头,泪眼蒙蒙地瞅着岳东莱,当即破涕为笑:“有岳大人为我做主,量谁也不敢轻慢了我。”
说罢,她挑衅似地对月娘勾了勾嘴角,叫吴茱儿过来。吴茱儿踟蹰不前,月娘抓着她不动,心想着对策。
语妍不慌不忙地捡起桌角上的美人扇摇了摇,装腔作势道:“免得你再说我强人所难,这样好了,你这丫头我可以不要,不过要你二人合奏一曲,只要岳大人听得入耳,我便饶你们一回。”
兜了一圈,她还是要听她们合奏《青龙吟》。
然而月娘这一次不能拒绝。
“可。”
月娘一口应下。
(小剧场——
小鹿子:哎。
作者:叹什么气啊?
小鹿子:没台词,宝宝不开心。都怪少主不给力,抢戏抢不过女骗子。
月娘:呵呵,小朋友你说谁?)(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夜游(下)
语妍这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并不算什么高招,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月娘当场应下了语妍的无理要求,不再矫情,拉着吴茱儿上楼去取琵琶。
岳东莱颇有些意外,他很清楚曹太监打哪儿寻来这么个绝色佳人,琵琶仙谢月娘的艳名远播,妄想一亲芳泽的男人不计其数。可他见了她两回,便看出来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冷美人,原当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没想到会她为了一个小丫头,放下身段受人折辱。
语妍眼见岳东莱看着月娘的眼神不对,心里一阵嫉恨,却要装作浑然不觉,娇滴滴地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你答应要为我做主,等下可不能偏袒她们。”
岳东莱摇摇头:“怎么会。”他又不是色迷心窍,这琵琶仙再美,那可是要送进宫献给万岁的,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焉。
语妍这下子放了心。
画舫二层,月娘一面调试着琵琶,一面对着吴茱儿道:“等下你好好儿吹笛子,别像刚才似的耍滑头。我们二人合奏一曲,叫他们心服口服。”
岳东莱和语妍听不出来,她和吴茱儿同为知音,如何听不出方才她一人独奏时是在敷衍了事。
吴茱儿拿脚尖踢着地板,闷闷不乐道:“他们羞辱你,我才不想吹笛子给他们听。”
“我也不想,可是别无他法。”月娘拧紧了弦轴,垂下目光道:“先熬过了今晚再做打算。”
其实,她大可以沉住一口气,将茱儿推给语妍,等回去后再找语妍算账,拿捏着她冒名顶替之事,不怕她不服软,到时再将茱儿讨回来便是。
可是这样一来,难免叫茱儿心寒,以为她的面子比不过她的性命安危。茱儿能为了她低声下气地伺候人。她为何就不能为了她折一折腰呢。
“走吧,早去早了。”
月娘抱着琵琶施施然走下来,吴茱儿跟在身后。曹太监早让他待上船的那个番子搬了一把凳子搁在两桌酒席前面,为了讨好岳东莱和语妍。丁点儿没有帮月娘出头的意思。
月娘环顾画舫四周,只见附近河面上飘荡着几条小船,未免等下惹眼,便向岳东莱额外提了一个要求:“我不愿抛头露面,能否将船上帘幕放下?”
这一层挂着十几条红绡裁成的帘子帐子。系在船柱上,若是都放下来,有这薄薄一层遮拦,至少能叫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月娘别的不担心,就是不想有人认出她来。
“有何不可。”
经得岳东莱首肯,曹太监连忙催促手下的番子去把四面的帘子都放下,这回语妍倒是没拦着。
月娘翘腿坐下,半抱琵琶半影面,抬起素手纤纤扣住了琴弦,只这两个动作。便有说不出的风情,叫船上两个大男人,外带曹太监这个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吴茱儿捧着长笛静立在月娘身后,一如既往地不起眼。
一阵夜风拂来,层层红绡纱舞动。月娘扬起一手,怒扫大弦,怀中琵琶爆发出悲鸣之音,只见她十指如蝴蝶穿花游走飞快,一时间悲鸣交错。如诉如泣。
就仿佛是午夜开了鬼门关,无数的孤魂野鬼在人间游窜,叫人听着渐渐头皮发麻,牙齿打颤。
正在此时。一声高亢而清丽的龙吟呼啸而来,乘风破浪瞬息千里,不绝于耳,却是笛声。
吴茱儿闭着眼睛,气息浑厚,心无杂念。脑中回放的不是曲谱,而是青龙镇魂的传说。只见她圆润的指尖在笛身上跳跃,一息之间竟来回转换了三十六个音阶!
岳东莱愕然抬头,目光越过了皎皎如月的美人儿,落在她背后的少女身上,今晚头一次动容。不为别的,就为这小丫头能吹破三十六音,堪与京师那个人人追捧的小白脸媲美。
吴茱儿浑然不觉,她已沉醉其中,笛声时而威风,时而婉转,带着一股深深的执念,渐渐将那疯狂肆虐的鬼泣声镇压下去,正如青龙不知疲倦地安抚着秦淮河两岸的冤魂。
月娘的琵琶声一点一点平静下来,弱到不见,那龙吟伴着最后一声哭诉,戛然而止。
画舫上几人久久不能回神,就连语妍无法不受其影响,一脸的失魂落魄。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附近传来的一声呐喊:“敢问船上奏乐之人,可是秦淮三绝谢小姐!?”
月娘尚未平复,就听到有人叫破了她的身份,顿时皱眉。那人未得回应,愈发地激动起来,冲着画舫大喊大叫——
“谢小姐,是你吗?在下梅成文,两年前曾在百花节上听闻小姐一曲《霸王卸甲》,仰慕小姐已久。在下每个月都会到幽兰馆捧场,唯独上个月因病未至,却听闻小姐被强人掳去,若是当日我在,拼着粉身碎骨也要救下小姐,今日有缘相会,但求小姐见上小生一面,纵死而无憾了!”
听这一席话,月娘半点感动没有,眉头夹得死紧,吴茱儿还没缓过劲儿,迷茫地放下笛子。岳东莱和语妍的神色各异。
曹太监低咒一串,叫来番子:“去,把那臭小子撵走,再嚷嚷一句就要他好看。”
那番子听命去了,走到画舫边上,拨开帘子刚要开骂,却被外面的光景唬了一跳。
“公公,不、不好了,外面围了好些船。”
闻言,曹太监和岳东莱同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船边,扫帘一看,喝!
只见画舫前方至少堵了七八条船,最近的一条小船离他们不过一丈远,不少游人站在船头张望,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曲酣畅淋漓的和鸣声吸引来。
众人闻声而来,却不见画舫上有何标识,认不出是哪家妓馆,听到那梅书生的喊叫,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便如冷水泼热油,一下子炸开了锅。
“谢月娘在船上!”
“是幽兰馆的谢月娘!”
“快过去,快靠船过去!”
一声递一声地传开,这消息犹如长了翅膀,在河面上蔓延。很快地,附近的游船都向着这边靠了过来,数不清的大船小船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船出不去,外面的船还在不断地挤进来。
画舫外面有一群人吆喝着要见谢月娘,人声嘈杂,群情激奋,像是要把他们的船掀翻。
曹太监不料月娘一曲会引发这样的骚动,放下帘子就去问岳东莱:“岳统领,这下该如何是好?”
岳东莱没有犯蠢,心知众怒难犯,既不能让月娘露面,唯有把外面这些人哄走了。他立刻有了主意,转身走到语妍面前,拾起她掉在地上的美人团扇递到她手里,低声道:
“娘子且同我到外面去,就说方才是你在弹琵琶。”
语妍仰头看着他的俊脸,忽然冷笑,从他手里抽走了扇子,扭身就走:“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东西,要我替她遮掩,她哪里配。”
她往楼梯上走,岳东莱抬抬手,却没拦住她,转头看向月娘和吴茱儿,在她二人面上来回游移。
月娘冷笑不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吴茱儿挠挠头,扯了扯衣角,小声道:“我说是我弹得琵琶,也得有人信啊。”
岳东莱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曹太监那头低声催促:“岳统领,外头的人越围越多,咱们一动都动不了,您快拿个主意啊。”
岳东莱沉吟,对月娘和吴茱儿道:“你们两个先上楼去。”
月娘抱起琵琶,便带着吴茱儿往楼上躲藏,才上到二楼,就闻到一股焦糊的怪味儿。
吴茱儿吸吸鼻子:“什么着了?”
月娘猛地转身看向二楼卧房,只见语妍手端着一支烛台推门走出来,在她身后赫然是一团明艳的火光,她居然把屋里那张床烧了!
“你疯了吗!”吴茱儿失声惊叫,反应极快地拽着月娘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船外面的人也瞧见了画舫二楼的火光,响起一连串的急呼——
“走水啦!”(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置于死地
乍一看见画舫上亮起火光,临近的几条小船最先慌乱起来,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船夫们慌不择路掉头想跑,却发现这一带的河道都被堵死了,大船挨着小船,密不透风,根本无法通行。
先时嚷嚷着要见谢月娘的游人们都不闹腾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画舫顶层的火势蔓延开来,通红的火舌探出窗外,瞬间席卷了绕梁缠柱的缎带,用来装饰船身的布匹竟成了导火索一般,霎时间演变为一条火龙,一发不可收拾。
“走水了,快逃命啊!”
“让开,前面快让开!”
经验老道的船夫见状不妙,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生怕逃的慢了,那画舫上的火苗会窜过来,到时候烧成一片,大家都跑不了。
然而他们越是着急,人心越是慌乱,都想着逃命,谁也不肯给谁让路,你推我挤,很快就有人翻了船,随着“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场面愈发混乱不堪。
“救命啊,我不会游水!”
“谁、谁快拉我一把!”
而此时画舫上,曹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扭头却不见了岳东莱。
岳东莱冲到楼梯,就见吴茱儿扶着月娘跌跌撞撞跑下来,身后是滚滚浓烟,却不见语妍身影,他心中一凛,一把揪住了吴茱儿。
“语妍娘子呢!?”
吴茱儿一边咳嗽,一边挣扎道:“她在楼上,你放开,放开我!”
岳东莱顾不上追究是谁放的火,甩开她就往楼上跑。厂公的这一根独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万死难辞其咎。不,厂公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吴茱儿被他推地踉跄,脚底崴了一下,所幸月娘拽住了她才没从半截楼梯上滚下去。两人相互搀扶着跑到甲板上,只见四面火光,十多幅红绡帘子全都着了火,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火星四溅。竟无路可逃。
曹太监躲在番子身后,见她们两个跑下来,正无处发泄恐惧。逮着她们便骂道:
“是不是你们放的火,不知死活的东西!”
月娘恍若未闻,怔怔地看着眼前熊熊烈火,霎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八岁那年。家破人亡的那个夜晚一样充斥着血光与火海。
吴茱儿没有察觉到月娘不对劲,她独自靠近了船沿。一手捂着口鼻,伸长了手臂举着竹笛一端挑开了燃烧的帘子,看到河面上堵得水泄不通,心里“咯噔”一跳。连连后退,险险躲开了飞溅的火苗。
阿爷教过她,若是乘船走了水。千万别在船上多待,只管跳水逃生去。可是眼前这情形。叫人往哪里逃?
这时候,岳东莱扛着语妍跑到了船头,六个人聚在一起,半条船都着了火,几个船工早就跳水逃生去了。
语妍缩在岳东莱怀里,不停地咳嗽,一副受惊的模样,手指着月娘和吴茱儿,哭声道:“岳大人,她们想害死我。”
岳东莱犀利的目光射向月娘和吴茱儿,显然和曹太监一样,误以为是她们放的火。
吴茱儿亲眼看见语妍纵火,此时却被她反咬一口,气得她直打哆嗦,挡在月娘身前,欲要辩解,就听见附近传来几声惨叫,又有船失火了。
听着四周鬼哭狼嚎,曹太监两腿打颤,尖着嗓门叫起来:“快想想法子逃命吧!”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岳东莱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弃船,下水。”
曹太监闻言色变,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是个旱鸭子。”
岳东莱皱眉,环扫众人:“还有谁不会泅水?”
语妍搂紧了他的脖子,怯怯道:“我不会。”
月娘到此刻才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她的面纱不知何时掉落,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动人面庞。
岳东莱略有一丝不忍,但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怜香惜玉,他只能保全语妍一人,不可能同时救下两个人。
“我带着语妍娘子下水,曹公公——”他迟疑地望向曹太监,后者连忙抓紧了他那个会水的番子,看也不看月娘一眼,态度显而易见。比起来日前程,当然是眼前的小命更重要,要他舍了自己去救月娘,想也别想。
岳东莱摇了摇头,硬下心肠对月娘和吴茱儿道:“你们两个自求多福吧。”
月娘没有抗议,她默默地垂下眼,同岳东莱怀里的语妍对上视线,看见她隐晦地朝她露出一记诡笑,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才是语妍真正的目的——将她置于死地。
岳东莱是语妍特地请来的,这条画舫也是她精心布置的。她借势压人,表面上是为了羞辱她,实则是为了逼她弹曲,用她的琵琶声引来河上的游人,造成骚乱。
语妍此时趁机放火,让人措不及防,逼得船上众人只有下水逃生这一条活路。她更算好了他们六个人上船,岳东莱肯定会救她,曹太监的体形一看就知道不通水性,幸而带了一个会水的番子,剩下她和吴茱儿两个弱女子,只能自生自灭。
然而河道拥堵,火势汹汹,逃生之人不知凡几。这一带水深,离岸又远,即便吴茱儿水性好,带着她这个累赘又能逃出去多远,恐怕到不了岸边,就会被附近落水之人拖下去做水鬼了。
月娘自嘲地一笑,不恨语妍心狠手辣,只恨自己太过自信,以为找准了语妍的死穴,就当她是个蠢货,不想她聪明一回,就把她们逼到了绝路上。
难道,今夜就是她的死期吗?
画舫上的火越烧越旺,热气扑面而来,浓烟阵阵刺鼻,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月娘惶惶不安之际,一只手掌伸过来,牢牢地牵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她茫然回头,看到了吴茱儿被烟熏花的脸蛋,她看着她的目光不论何时都是清澈明亮,带给人希望。
“月娘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月娘眼睛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她认识的茱儿,平日里胆小又怕事,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可是关键时刻,她却不知退缩,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可靠。
“茱儿,你——”她想说让她自己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她不想死在这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活着逃出去,她也不想放弃。
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还有未走完的路。
岳东莱看了看她们,低声安抚了语妍两句,先将她放下,然后拔了腰间佩剑,找准方向砍掉燃烧的帘布,清理出一条下水的路,回头警告众人:
“把你们身上的配饰通通扔掉,脱了靴子和外衣,活动一下手脚再下水,免得到水底抽筋。在水里不要慌张,别往人多的地方挤。”
语妍手忙脚乱地摘掉满头珠翠,岳东莱上前帮忙,扯痛了她的头发,她委屈兮兮地抬头瞅他,却见他面如寒霜,全无一丝温柔,她心肝乱颤,没敢抱怨。
曹太监居然头一个准备好了,光着膀子就催着番子带他下水,临了不忘施威:“爷爷要是死在这儿,你也活不了。”
说完,他们就跳了船。
吴茱儿和月娘也忙不迭地摘掉身上的累赘,这时候也顾不得丢丑,保命要紧。吴茱儿为了等下游水方便,就连鞋袜都脱了,挽起裤脚,露出两截精瘦的小腿。
这时候,船上一根横梁烧断裂开,重重砸在甲板上,语妍失声尖叫,死死地攀住了岳东莱的后腰。
岳东莱踢掉靴子,懒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向船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船头被遗弃的两个女子,回想方才那一曲的惊艳,暗道一声可惜。
他不再迟疑,纵身跃入水中,却在落水前一刻,瞥见了一只纤细雪白的脚脖子,有一抹醒目的殷红一闪而过。
“噗通——”
船上只剩下吴茱儿和月娘。
(小剧场——
小鹿子:抗议!我们都到现场了,为什么还不让出场!戏份全让女二和男二抢光了有木有!
作者:下一章。
太史擎:我要英雄救美,写帅一点。
作者:救“美”?那你是要救月娘啦。
太史擎:......那就英雄救傻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三救月娘
“先等等。”
吴茱儿没急着带月娘下水,越是危险,越要谨慎。她扯掉发带,蹲下来将月娘两边裤脚扎起,低头看着甲板上掉落的东西,先拾起一根尖锐的长簪,又寻到了一条长长的披帛拧成一股,一头系在她右手上,一手系在月娘左手上,防止下水之后被冲散。
“等下到水里,你千万别慌张也别挣扎,我不会放开你的。”
月娘紧张地点点头。
吴茱儿弯腰拾起岳东莱丢在地上的宝剑,让月娘躲在她身后,她两手挥动宝剑,挑断前方着火的帘子,她没有从他们之前跳水的地方下去,而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语妍现在她眼里就是个疯子,她可不想等下在水中遇见他们。
四周都是船,临近的几条已经着了火,船上的人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水里逃生,到处都是哭叫声,再听不到有人高喊“谢月娘”。
遥望远处的河岸,灯火璀璨,歌舞不休。
船头离水面有半丈高,身后是肆虐的火焰,吴茱儿丢掉宝剑,右手抓紧了月娘发抖的左手,扭头看着面无血色的月娘,忽然咧嘴一笑,大声道:
“算上这回,我救你两次了,你欠我的,将来记得报答我!”
月娘紧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其实,这是第三次。
“吸气!”
月娘提气,挺起了胸膛,下一刻,就被吴茱儿拉着跳进水里。
“噗咚——”
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月娘闭紧了眼睛。耳中万籁俱静,听不到,也看不到。身体沉入水中,无边的恐惧袭来,她的心跳几乎静止,然而左手传来的力道,让她知道她并非一个人。
月娘没有挣扎。任由吴茱儿将她拽出水面。人声、水声和火声瞬间充斥了她的耳孔,她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只看到眼前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画舫。
吴茱儿绕到月娘身后,一边不停地踩水,一边托住了她的腋下。让她仰面浮在水上。
若是这样带着月娘游到对岸,对吴茱儿来说并非难事。可附近到处有船只挡道。还有数不清的落水者。不会游水的人都在水里玩命儿地扑腾,溺水之人自然是遇着什么抓什么,就算旁边有水性好的人,也救不了他们。盲目靠近,只会被他们缠住,一起沉下去送死。
通红的火光照亮河面。一双双手臂挣扎着伸向水面,一张张扭曲的脸孔。混杂着哭喊和谩骂,恍如阿鼻地狱。
吴茱儿看见这一幕,不由地心惊胆战,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冷静下来,飞快地判断了逃生之路,避开那些溺水之人,托着月娘挨着一条着火的小船向外游去。
不过游了一丈远,突生变故,月娘的身子往下一沉,水里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茱儿!”
吴茱儿察觉到,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模糊看见一团人影挂在月娘腿上。她只犹豫了一刹那,便狠下心肠,一手探入怀中,摸索出她藏在身上的簪子,朝那水中的人影扎去。
趁着对方松手之际,她趁机用脚踢开了他,不给他缠住她们的机会。
吴茱儿再度浮出水面,带着月娘拼命地游开,月娘惊魂未定,又见前方不远处两条船撞在一起,船翻了,船上的人一起掉进水里,你拖着我,我拽着你,谁也别想跑,人性的自私与丑陋全然暴露。
这些人堵住了她们的去路,吴茱儿不敢上前,只能不停地在原地踩着水,看着那些人头浮上来,又沉下去,竟没有一个人能逃开。
七夕夜晚,她泡在河水里,不觉得凉爽,只觉得浑身冷得厉害。不知今晚会有多少无辜者死去,只因为一个人的恶念。
月娘无力地靠在吴茱儿身上,她也看见了前方那可怕的一幕,内心不无触动。她能感觉到,吴茱儿带着她逃生十分吃力,再耗上一会儿,只怕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她是不想死,可她更不愿意害死茱儿!
月娘求生的意念减弱,她咳出一口水,脱口而出:“茱儿,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
吴茱儿闻言一僵,却一点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你先别说话,当心呛水。”
“咳咳,你让我把话说完,”月娘仰着脖子,望着满天繁星,一旦放弃了求生的**,死亡就无所谓恐怖了,但是她希望茱儿好好地活着,所以她决定把她的猜测告诉她。
她本来并不确定锦衣卫到底要找什么人,可是语妍今晚自己说漏了嘴,是生父。岳东莱是锦衣卫统领,朝中能使唤动他的人不多,何况是骨肉寻亲这等私密之事,那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不是当今万岁,年纪对不上。也不是殡天的老皇帝,不然不会让一个金枝玉叶在民间流落十几年,落得卖身为妓的下场。
这个人身在朝中,位高权重,同锦衣卫关系密切,原是应天府人士,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思来想去,京师之中,唯有一人了。
这个答案荒唐又可笑,但联想到她在风月场上听说的某些传闻,倒成了真相。
“锦衣卫岳东莱要找的人,是东厂厂公雄震的亲生女儿。”
月娘一语惊人,吴茱儿听得稀里糊涂,东厂厂公不是个太监么,一个阉人怎么可能有女儿。
“语妍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她是应天知府宋孝辉的人。”月娘一口气将她猜到的真相告诉吴茱儿,顾不得她如何震惊,凑近她耳边教她:
“你若回去,他们必不会饶你,你先去找语妍,拿这件事威胁她,再私下告诉岳东莱。让他们两个狗咬狗,方可保住性命。”
“好茱儿,来世我再报答你吧。”
吴茱儿震惊之余,隐约觉得月娘是在交待后事,刚听到最后一句,月娘就挣脱了她,猛地在她肩头推了一把。两人在水中分开了。
吴茱儿手忙脚乱地去拉她手上的布条。却拉了个空,竟不知何时被她解开了。转眼间,月娘就被河水吞没了。
“月娘!”吴茱儿吓得魂飞魄散。一头钻进水里。
水下混浊,刺得人眼痛,吴茱儿看不清楚,只能伸手乱抓。她憋着气游向河底,却连月娘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