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锦衣卫怎么会找错人呢。”她一语带过,拾了笔蘸上一点朱砂,继续批改她的大字。
吴茱儿垮下脸,心中郁闷。月娘不肯告诉她,这下怎么是好。亏得她在鬼大侠面前打保票,信誓旦旦月娘不会骗她。
窗外太阳升起。小乔送来朝食。在前厅摆好了碗筷,再来喊她们去用饭。吴茱儿先出了书房,月娘走在后面。看到小乔冲她挤眉弄眼,便停下脚步,叫住了吴茱儿:
“茱儿,我的帕子落在房里。你去帮我找一找,是绣了蝴蝶的那一条。”
“哦。”吴茱儿转身走了。
小乔这才走上前来。小声对月娘耳语:“奴婢在厨房遇见小沫,听说梅妆阁那一位早起就闹着要见曹公公,可是曹公公一早出门了。还说那一位这两天又是挑首饰又是搭衣裳,嘴上念叨着什么七夕宵会。看样子是要出门呢。”
月娘眯了眯眼睛。七夕宵会,是秦淮河上一年一度的盛会,每年七月初七。日落而始,月落方休。
每到七夕夜。良家女子当乞巧,穿针引线以为乐。而风月场上的妓子们,则要在七夕宵会上斗艺斗艳,不论是官妓还是民妓,都要派出一条画舫载着自家头牌姑娘,在秦淮河上摆渡。
楼船画舫上载歌载舞,以供沿岸游人和河上船客观赏,他们会将金银财物当作彩头掷于画舫上,哪家得来的彩头最多,便是当晚的赢家,堪称名利双收。
月娘还在幽兰馆时,曾参加过两次七夕宵会,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能与教坊司旗鼓相当。
今年的七夕宵会少了她,唯恐幽兰馆不济,月娘于是谱写了琵琶与竹笛合奏的一曲《青龙吟》,让吴茱儿送到兰夫人手上,相信这一曲传出,不坠幽兰馆声名。
语妍原是秦淮歌妓,当然知道七夕宵会,可是她这一副摆明了要去赴会的架势,就让月娘不得不多想了。
明日就是初七,语妍闹着要见曹太监,莫非又要趁机使坏么?
......
晌午,曹太监灰溜溜地回到江宁别馆,他早上去了一趟知府衙门,便听宋孝辉的主意,前去驿馆找岳东莱求救,谁想扑了个空,连岳东莱的人都没见到。
牛内监毫无防备地死掉了,杀人者又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侠客,宋孝辉身为一省知府都对那鬼太白束手无策,这让曹太监如何不惶恐,不担心自己的小命呢。
要不是民间采选尚未结束,各个地方送京的民女未到出发之日,他现在就想收拾包袱逃回京城。
进门就听说梅妆阁那个又在闹,曹太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能躲就躲,为了保命,他脑子转的飞快。他独自去求岳东莱,姓岳的不一定会帮他,可要是有人替他说情,就不一样了。
“走,去瞧瞧。”曹太监领着六福往后院去了。
到了梅妆阁,语妍正坐在轩窗底下揽镜自照,她脸上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手边的小榻几上摆放着满当当两盒子珠花钗环,金银翡翠样样俱全,晃得人眼花缭乱,都是这些日子从曹太监那儿削来的。
语妍见了曹太监进来,抬了下眼皮子,扶着鬓角一支海棠金簪,说道:“公公真是个大忙人,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呢。”
曹太监低头赔笑:“娘子莫怪,小人这不是先办完了万岁爷的差事,立刻就来见您了。不知娘子有什么吩咐?”
语妍道:“我在园子里闷得慌,听说明日城外河上有热闹可瞧,你去准备船只,我明晚要去游河。”
曹太监好歹在应天府鬼混了一个月,什么乐子不知道,听说她明日要出门,便为难起来:“娘子说的可是秦淮河上的七夕宵会,明晚船多人多,更不少登徒浪子,您千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叫人冲撞了,回头岳统领责怪起来,小人可担待不起。”
语妍听他说起岳东莱,眼睛分明一亮,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娇声道:“那就让人去给岳大人送个信,邀他明日陪同我一起到河上游船。”
话说她在江宁别馆一连住了*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吃好喝好穿好戴,又收拾得了月娘她们几个,舒坦是舒坦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岳东莱再没来看过她一回。
她只道是他忙于公务,正好趁着明日约见他。
曹太监闻言,正中下怀,点头答是:“如此甚好,有岳统领陪同,想必没人不长眼睛胆敢冒犯了娘子,只是——岳统领不知现在何处,小人只怕联络不到。”
语妍道:“这有何难,岳大人不是留给我两个锦衣卫方便我找他么,你待会儿就去前院传我的话,让他们去给岳大人送信儿。”
说着,她便抽开首饰匣子底层,取出一封薛涛笺递出去。
曹太监连忙上前接过,看也不看塞进袖中,将要告退,又听语妍道:
“对了,你去把后院儿任娘子和她那个叫茱儿的丫鬟也一起叫上,明晚陪我做个伴儿。”
(小剧场——
作者:哎。
吴茱儿:你叹什么气呀?
作者:卡文。
太史擎:说实话。
作者:......没存稿。
月娘:呵呵:)(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同游
月娘的预感成了真,午后曹太监寻了过来,告知明日要带她出门。
曹太监的话说得好听:“整日闷在后院儿,好好的人都憋坏了,听说明日秦淮河上有夜市,正好出门散心,带上茱儿丫头,咱们游船去啊。”
月娘未置可否,问他:“还有谁同行?”
曹太监干笑道:“语妍娘子也一同去。”
月娘面泛冷笑,就知道是语妍在背后捣鬼,不然曹太监好端端怎么会想到让她出门散心,还指名要她带上吴茱儿。
“明晚是七夕宵会,河上人多眼杂,倘使有人认出我来,又该如何是好,现如今我不宜抛头露面,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举欠妥,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曹太监已然应承了语妍,哪里能叫月娘推托。
“娘子只管放心,到时戴着面纱,出入都有车马接送,上了船就没有外人了,谁能认出你来呢。”
月娘听出来了,曹太监这是把她卖了,甭管她答应不答应,明天是一定要出门了。就不知语妍是如何拿捏了他,让他乖乖就范的。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傍晚出门,娘子歇个晌,再起来梳洗不迟。”
曹太监不容月娘拒绝,留下话就走了。吴茱儿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等他一走,就进屋同月娘嘀咕:“曹公公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都叫咱们躲着语妍,今儿怎么撺掇着咱们同她一起出门呢?”
月娘摇头道:“不是他的主意。”
吴茱儿顿时明白过来,“那就是语妍的主意了,是她要曹公公叫上咱们一起去的?那她一定又要使坏了。”
只要一想到语妍那些阴损的手段,她就浑身不舒服。
“要不然明天你就装病吧。咱们硬是不去,他们还能硬拽上咱们不成?”
听她言语天真,月娘失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这一次不叫她如愿,不定她怎么折腾,我看曹公公也拿她没法子,不如就顺了她的心。看看她这一次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见招拆招即是。”
况且她已经摸到了语妍这条毒蛇的七寸,不怕降不住她。
吴茱儿虽然心中不安,可见月娘稳如泰山。她只好将担忧咽回肚里。当即就打定了主意,明晚要和月娘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不能给语妍可趁之机。
***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太阳落山后。江宁和上元两县的城门并未关闭,但只许出不许进。今夜无宵禁。
江宁别馆门前,曹太监事先备好了两辆马车,为着隔开语妍和月娘。语妍先从门里出来,只带了一个小丫鬟。
只见她梳着两丛惊鸿髻。满头金翠,身上罩着一条橘红色滚金边褙子,裙上绣着百蝶穿花。腰间玉环襟带金佩,项上一条璎珞金镶玉。眉描得弯弯似柳叶。面涂得雪白似凝玉,一点绛唇鲜艳欲滴,她穿着是金光灿灿,妆容是花枝招展。
美则美矣,但有一个字,俗。
曹太监忍着笑,上前甩了袖子递出手臂扶她下台阶,拿出一副奴才样谄媚道:“娘子仙姿玉貌,小人生平仅见,不若遮了面纱,登船后再拿下,免得遭人觊觎。”
语妍被他马屁拍的舒爽,给了他一个笑脸,然后左顾右盼,却不见岳东莱身影。
“岳大人呢,我不是派人去请他了吗?”
“娘子稍等片刻,您的信送到了,岳统领一定会来。”
“那就再等等吧,”语妍虽是记挂岳东莱,可也没忘了今晚的正事,转头看到两辆马车都是空的,不见月娘和吴茱儿,便皱起眉毛,不悦道:“她们两个呢?”
曹太监连忙道:“小人这就叫人进去催。”
话声刚落,抬头便见月娘和吴茱儿行至大门前。月娘一身素衫薄钗,仅以银纱覆面,然而遮得住闭月羞花的容颜,却遮不住婀娜多姿的体态,远观方知是美人,近看更道是绝色。
吴茱儿则是规规矩矩地梳着丫鬟头穿着下人衣裳,素面朝天的她跟在月娘身后毫不起眼。
“哼。”语妍见了月娘自是没有好脸。
月娘却不能对她甩脸子,轻轻颔首示意,便扶着吴茱儿的手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语妍却看不惯她这一副清高冷傲的做派,冲着她背后道:“穿成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哪儿奔丧去呢。”
月娘不予理会,吴茱儿回头瞧了她一眼,钻进马车里同月娘咬耳朵:“别生气,她就是打扮成天仙,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好看。”
月娘被她逗乐,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
语妍又冷嘲热讽了几句,忽然间断了声音。吴茱儿坐在车里,隐约听到外面有马蹄声传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一声马嘶,不知是何人到了。
她好奇地掀开了一角窗帘,只见丈远外有一匹黄骠马,养的高大精壮,马上驮着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额垂两绺碎发,生得是面白如玉,眉低眼长,容貌俊秀非常。
吴茱儿手一哆嗦,赶紧放下帘子,她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那天带人闯进别馆后院的锦衣卫,就是他把语妍抓走的。
月娘看她脸色不对,便凑到窗前要看看是谁吓着她,却被吴茱儿拦住了,摇摇头,小声道:“是那天那个锦衣卫头子。”
外面,姗姗来迟的岳东莱动了动耳朵,看向临近的这一辆马车,不过下一刻就被语妍叫住了。
“岳大人。”语妍娇滴滴地向他行了个万福,含羞带怯地瞅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岳东莱低头俯视她一眼,看着她“惊艳”的扮相不由地一愣,慢半拍反应过来,翻身下马,抱拳回礼道:“娘子相请,岳某岂敢不来。”
语妍掩唇一笑,语带双关道:“有岳大人相陪,今夜方能畅游。”
岳东莱侧身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问道:“这里面又是何人?”
语妍笑容虚了几分,顺口答道:“哦,那是此间同住的任娘子,我邀了她同游,岳大人不要见怪。”
岳东莱陡然记起他那天闯入后院,进门时的那惊鸿一瞥,方知车内是谁,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语妍见状,难免多心,这才想起来岳东莱同月娘有过一面之缘,顿时咬牙,暗骂一句狐狸精。
曹太监被他们晾了半晌,不气不恼。他眼神儿还好,一下子就看出来眼前这两个是郎无情妾有意,不禁偷偷发笑,轻咳一声,上前提醒他们道:
“既然岳统领来了,咱们就赶紧出城吧,去得迟了,河上拥堵,恐怕不好行船。”
(小剧场——
吴茱儿:哎。
作者:你叹什么气呀?
吴茱儿:我问你,我到底是不是女主角?
作者:必须是啊!
吴茱儿:呜呜呜,那为毛我既不聪明,也不美貌,我的主角光环到底在哪里?你说,你说啊!
作者:你要相信我,智商会有的,颜值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史擎:呵呵。
月娘:呵呵。)(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夜游(上)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出城三里外,遥见河上金红一片接水连天,点亮了夜幕,照醒了秦淮。
渡口一带停靠的尽是船只,半吊铜钱方能租用一叶轻舟离岸,还有许些漂亮的游船,最便宜的也要十两银子才肯开船。
几名囊中羞涩的书生合伙凑钱租了一只小船下河,望着岸边停靠着一条装饰精美的画舫,船上细细缠绕着红绡与青绸,风吹来飘飘兮,三十六盏琉璃灯挂满船檐。
就有个姓梅的穷秀才忍不住说了一句酸话:“这乘船的若不是贪官污吏,我便跳下河去。”
闻言,同行另外几人起哄,叫那船老大停停再走,等等看是什么人登船。
不多时,就见车水马龙的河岸上一先一后停下两辆马车,打头有一名年轻男子骑马而来,看穿戴便知是官家子弟。紧随其后,马车里走下一名珠光宝气的小娘子,拿扇遮了半张脸,看打扮像是个富家千金。
再后来一辆马车先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看样子像是个腰缠万贯的老财主。随后,却是一名体态纤纤的窈窕淑女,覆着面纱,挽着个丫鬟,轻移莲步踏月而来,看那气度便知是大家闺秀。
这一行人风格迥异,却先先后后登上了同一条大船。
见状,小船上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不知这番该如何算,回头去问梅秀才,却见梅秀才痴痴呆呆地盯着那一行人最末,丢了魂儿似的。
“梅兄、梅兄?”连喊他数声,他才回过神来,神色莫名。言语雀跃:“如此分不清楚,不然我们跟上去瞧瞧,要是我猜错了,今晚就从这船上跳下去,游回岸上。”
“哈哈,好!”“要是你猜对了,咱们就轮流请你吃茶。”
于是吩咐船老大。跟着前面那一条画舫。一探究竟。
......
吴茱儿跟着月娘落在最后上了船,这条画舫分作两层,底下一层四面垂着轻纱帷幔。无门无墙,有桌有椅,一道楼梯通往船上,是个单间。两面开窗。
岳东莱随行带了两个锦衣卫,原也要上船来。却被语妍一句话留在了岸上——“人多嫌挤,有岳大人在就够了。”
岳东莱生平自负,便撇下了两个手下,独自登船。曹太监也把带来的随从丢在岸上。只带了一个番子上船。语妍不知有意无意,把出门带的那个小丫鬟丢在了马车上。再加上吴茱儿和月娘,一共是六个人登了船。
一上船。曹太监就忙着讨好语妍:“娘子可还满意,这船上都是照您吩咐的样子重新布置过的。耗费了整整十匹彩缎,十匹红绡。还有两桌酒菜,是刚刚从酒楼子送来的。”
语妍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扭脸同岳东莱道:“岳大人,咱们先在楼下吃个薄酒,待会儿再上楼观景如何?”
岳东莱没有异议,率先入座。语妍提着裙角坐在他对面,这时才想起另有旁人,指了另外一桌酒菜,对曹太监和月娘三人道:“你们也坐,别傻站啊。”
曹太监虽然有事相求岳东莱,巴不得往他跟前凑,可是他看穿了语妍那点心事,就没过去讨人嫌,同月娘坐下了。
吴茱儿则是站着伺候,给他们筛酒分杯,私底下她和月娘没大没小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总要装装样子。
这时候便显出人少来,他们这一桌有她伺候,语妍那一桌却无人伺候。不用语妍吱声,曹太监便催促吴茱儿先到隔壁桌去倒酒。
语妍毫不客气地支使起吴茱儿,一会儿让她端盘子,一会儿让她夹菜,更甚者让她舀了一小碗鱼肉羹,把鱼刺儿都挑出来。
月娘看着吴茱儿真个被她当成是丫鬟使唤地团团转,面纱底下脸色发冷,忍而未发。
岳东莱又不是瞎的,他从出门时就看出语妍和月娘不对盘,又见语妍刁难个小丫鬟,心下愈发了然。然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一面饮酒,一面观望两岸风光。
戌时过半,各家妓馆的画舫纷纷离岸,载着歌妓和舞姬,还有自家的头牌,沿河游下。
一时间,琴声歌声此起彼伏,影影绰绰曼妙身躯,一船即是一景,叫秦淮河上的游客们目不暇接,耳不能闲。
哪里乐曲动听,游人便往那边行船,哪里舞娘娇艳,游人便在四周停看。游客们都是图个乐子,捧人场就喝一阵彩,捧钱场就抓一把铜子儿往画舫上砸。
到处都在喝彩,到处都在撒钱。好一幅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秦淮夜景。
此时此刻,远处忽而飘来一段高亢的琵琶声,如泣如诉,惊人神魂,又掺入一段清丽的笛音,宛若潜龙出渊,翻江倒海。此双调一起,无人不回头,无人不倾听。
画舫上,几人先后听见了这一曲传来。岳东莱先是耳熟,觉得似曾耳闻,无意抬头瞥见正在挑鱼刺的小丫鬟,顿时想了起来。
“有趣。”他挑眉一笑,回头扫了一眼邻桌的佳人。
月娘不觉,语妍却看得分明,一双筷子用力戳着小碗里挑好的鱼肉,学着岳东莱的样子侧耳聆听。片刻后,她才惊讶出声:“这曲子我听过的!”
岳东莱晃着酒杯,没有接话。倒是吴茱儿手抖了一下,暗中和月娘对了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幽兰馆的姐妹在弹奏《青龙吟》。
曹太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问语妍何处听过,转念又一想她曾是歌妓出身,只怕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不如闭嘴。
语妍见没人理她,咬了咬嘴唇,心中计谋不改,再接再厉对岳东莱道:“我当真听过的,这琵琶同笛声和鸣,十分鲜有,只是眼下奏曲之人,远远不如我听过那一回。”
“哦?”岳东莱看似随口一应,实则来了兴致。他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平日里免不了应酬,声色犬马总不能少。之于音律,他不说痴迷,可也是个中能手。
当日他在江宁别馆后院偶然听到那一曲和鸣当真是惊艳,可惜只听到一半。
见他回应,语妍放下筷子,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笑道:“你若不信,就叫她们吹弹一遍,你听听看。”
(晚了晚了。这章算昨天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夜游(中)
其实语妍并不晓得月娘将那日她与吴茱儿的乘兴之作记成曲谱悄悄送往了幽兰馆,因此今夜在河上听见相同的曲调,她是当真意外。(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但意外归意外,丝毫不影响她的计划,反而这时远处传来的曲声,给了她借口刁难月娘。
她先挑起了岳东莱的兴趣,矛头直指月娘:“任娘子,不知岳大人与我是否有幸听闻你一曲呀?”
立在一旁的吴茱儿心说不好,看向邻桌的月娘。
月娘搁了筷子,举起酒杯对着这边颔首示意,不卑不亢道:“二位恕罪,且听我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那日听闻我与茱儿合奏之所以悦耳动听,多赖是有好乐器,我用的琵琶乃是上元名匠秦处士所制,茱儿所用的笛子,也是罕见的玉龙青骨笛,没这两样珍品,难以重现当日之音,唯恐叫你们扫兴,不听也罢。”
语妍料到她会拒绝,岂会轻易放过她,当即笑道:“这话就是你自谦了,我也略通音律,晓得乐器好坏只在其次,要紧的是奏曲之人。这画舫上应当备有各种乐器,即便是不如你口中的名匠珍品,倒不至于曲不成调,你只管重弹一曲,只当给我们添酒助兴,好坏自有岳大人与我品鉴。”
岳东莱饶有兴致地看着月娘没出声。曹太监瞧瞧左边,瞅瞅右边,不知该帮谁说话。
吴茱儿暗暗着急,语妍这样子刁难月娘,分明是没安好心。何况今夜这河上卖弄技艺的都是秦淮妓子,语妍却叫她们奏乐助兴,这不是埋汰人么。
月娘放下酒杯,语气转冷:“我以为我受邀前来便是客,你却当我是雇来的乐班子么,要听曲子,你大可以自行吹拉弹唱,恕我难以奉陪。”
语妍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顿时拉下脸,冷笑道:“我好声好气相请,你推三阻四不说,倒来挖苦我。你自称是客,又何曾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罢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就让你这丫鬟代劳吧。”
说着。她挑起下巴看向吴茱儿,道:“你不是会吹笛子么,上楼去取来乐器,给我们吹两首助兴。”
使唤不动月娘,她难道还使唤不动一个小丫鬟吗?
吴茱儿措不及防,下意识又去看月娘,只见月娘一手撑了桌子就要起身,显然是要为她出头,她连忙搁了挑好的半碗鱼肉,抢先答道:“我会吹笛子。我会!”
她只想着不能让月娘受了委屈,转身便跑上二楼。
月娘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紧抿着双唇,默默瞧着吴茱儿的背影。
这时候,远处的《青龙吟》曲近尾声,附近已有许多船只调头朝着幽兰馆的画舫驶去,有这么多人捧场,可想而知彩头多多,总算不负月娘一番苦心。
吴茱儿很快取了笛子下楼。正如语妍所说,楼上确有一箱子乐器,琵琶和笛子都有,虽比不了珍品。可也不是便宜货,就拿她手上这根竹笛来说,笛身修长,管壁厚重,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想必音色不差。
她用袖子擦了擦吹孔,先举到唇边随意吹了几下试音,果然笛声清脆嘹亮,只是转音时候略显生涩,不比她那玉龙青骨笛醇厚。
岳东莱见她有模有样的架势,略有几分期待,那日听闻她们合奏,月娘的琵琶固然惊艳,可这笛声也不遑多让,真看不出是出自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语妍娘子想听个什么曲子?”吴茱儿先问语妍。
语妍瞥了她一眼,去问岳东莱:“岳大人想听什么?”
岳东莱摸了摸下巴,目光闪烁,转头看向月娘:“不知方才传来那一首是何曲目,竟不曾在乐府之中听闻。”
语妍气结,月娘垂眸避过他的视线,答道:“此曲乃是新作,名曰《青龙吟》。”
岳东莱点点头,对吴茱儿道:“你一人可否吹得此曲?”
吴茱儿有些紧张道:“吹是吹得,只不过——”
岳东莱摆手打断她的话,“那就吹吧。”
吴茱儿无奈,沉吸一口气,手中竹笛发出一声啼鸣。本是两种乐器合奏,各司其职,曲调不尽然相同,由她一人独奏,便没了琵琶前奏,笛声单刀直入,难免突兀。
纵然她再有天赋,也发挥不出。
岳东莱听得直摇头,语妍嗤笑一声,执起酒壶亲自为他添酒。反观另一桌,曹太监乐得息事宁人,月娘默默不语,船上一时无人说话,只有这听起来单调无味的笛声。
而距离数十丈外,东岸一艘高大的游船上,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船头假寐的某人,却清清楚楚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笛声,倏尔坐直起来,竖起耳朵分辨了笛声传来的方向,扬声道:
“小鹿子,让舵手调头,向西行。”
......
吴茱儿硬着头皮吹完了整首曲子,讪讪地放下竹笛。
语妍吃了几杯酒,面颊泛红,一手指着吴茱儿,转了头同月娘说话:“你这丫头真是讨人喜欢,不如给了我罢。”
闻言,吴茱儿和月娘同时变了脸色,不约而同想到了投井自尽的心琪。
语妍不容月娘拒绝,又对曹太监道:“我身边正缺个可心的人,她既是别馆的下人,该当由公公做主,就让她来服侍我,好不好?”
之前她就向曹太监讨要过吴茱儿,被曹太监敷衍过去,不想她今夜重提此事,当着岳东莱的面,曹太监竟不知如何推诿。
月娘一忍再忍,眼见语妍得寸进尺,又将鬼主意打到吴茱儿头上,她再不支声,只怕曹太监屈于淫威,将吴茱儿送给语妍作践,重蹈覆辙。
“不好。”月娘离座,上前将吴茱儿拽到身后,冷眼相对语妍:“你休要强人所难。”
语妍气笑了,借着酒劲儿摔了杯子,就在岳东莱面前,不清不楚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