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报警,因为除了数据之外我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不会立案的。
我只是静静地洗了个澡,吃了碗泡面,先睡了。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醒来,打开电脑,淡定地看完了单位发来的辞退邮件和一大堆辱骂我的垃圾信息。
我看到一半的时候,还有个物业的人来敲门,看来他们是通过电子门卡的记录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和对方说了几句,好在对方也没什么不良企图,只是催我把这些天积攒的快递拿走,说是东西很多放着占地方。
我估摸着,应该是公司那边把我的私人物品全部打包给我寄过来了,他们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再进那栋办公楼。
至此,我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无业游民,不再有收入、不再有社会地位,事实上连一般人都不如。
“厉小帆”这个名字,也不再是一面旗帜了,它成了人们口中的蛆蝇粪秽,原本聚集在这面旗帜下耀武扬威的人们也都作鸟兽散;而且,这部分人如今对我的憎恶和咒骂,恐怕要比那些路人更甚。
网民们的记忆的确是短暂的,或许再过几天我就不会再是他们的焦点;但网民们的记忆也可以是长久的,当他们看到一个已经被舆论击溃的人时,他们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他/她身上的那些负面标签。
从一朝成名,到身败名裂,我只用了半年。
虽然我也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并没有去调查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是谁,或者说有多少个,因为那并不重要…一个人树敌太多,早晚会出这种事,更何况我得罪的基本都是小人和恶人。
总之,事已至此,我差不多也该启动“最终方案”了。
什么?你觉得我在这种境地还留有“后手”是不可能的?呵…我不是刚说过吗?
“我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在我成为调查记者之前,在我还在当派信小弟的时候,在我选择成为媒体人的时候,在我决心成为“祭者”的时候…我就已经我预见到了今天。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我,只是孤单一人,在真正有势力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当他们准备对我做那些我对别人做的事时,实施起来比我容易一百倍——他们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专业的能力、更不需要承担什么觉悟和风险…只需要一段公告、一个命令,就有无数的喉舌会为他们发声,会有无数双手把那些质疑的声音扼杀。
这是一场本就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所以我也早就筹备好了“最终的手段”。
我,在监视我自己。
从我当上调查记者那天起,我就花掉了自己多年来所有的积蓄,以匿名身份,在暗网上雇佣了一队“专业人士”,让他们全天候24小时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在我名利双收之后,这些人自然也跟我提过价,我假装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只要我成名后的收入足够付他们的佣金以及供我正常生活,多少钱其实无所谓。
而这些人也的确对得起我付的价格:我的家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的办公室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入住的酒店房间里,自然也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即使是走在路上,也一直会有人跟踪偷拍。
现在,是时候用到那些他们拍到的东西了;靠着这些视频证据,以及我那些被我藏在我妈骨灰盒里的U盘(实体备份数据),我的“最终方案”,才能得以实施。
我本人,就是那最初和最后的“祭品”。
或许事后,我的行动会被扣上恐怖主义的帽子,并且在舆论控制中慢慢被压下去。
但只要有那么一天、一时、一刻,有那么一些人,被我所触动,那我的一切牺牲,都将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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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之章(四)
“全球直播?”罗伯茨大法官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除了将其重复一遍然后露出干笑,也不知该做什么别的反应了。
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笑。
当地的警察局长没有笑,当地FCPS的分部长也没笑。
卡门没有笑,而向众人传达这个条件的雷蒙德…自然也不会笑。
“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数秒后,罗伯茨好像明白了这并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正色道,“这些年你的确办了不少漂亮的案子,你的定罪率也是破纪录的,但‘全球直播’这种要求…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联邦海牙法庭能容得了你在这里搞真人秀吗?”
雷蒙德深呼吸一次,用略有些无奈的语气道:“长官,这不是我提的要求,而是嫌犯提的。”
“而你居然没有立即回绝他?还跑来跟我们商量?”罗伯茨又加重了语气打断道。
“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雷蒙德应道。
“我现在是在跟你对《教父》的台词吗?”罗伯茨有些不耐烦了,“听着,雷,这种要挟式的交易我们的确可以接,但是得注意得失和分寸;总之,我不管你跟他签了什么,你现在要么就让他换个不那么荒诞的条件,要么就自己去翻书找个条款把你和他之间的协议给废了、然后把人交给FCPS…你自己选。”
“不行。”不料,雷蒙德还没说话,卡门竟先抢道,“我们不能把他带走。”
“你说什么?”作为联邦海牙法庭的现任“大法官”,罗伯茨是这桌人里少数不用管卡门叫长官的人,他闻言,面露疑色道,“莫莱诺副部长,这又是为什么?”
卡门回道:“他开出的交易条件是,只要我们答应全球直播,他就会提供给我们真实可靠的、关于逆十字和其他反抗组织的情报。”
“我不明白,这种事你们难道不能通过审问…”罗伯茨顿了一下,“抱歉,我得换个词儿…‘严刑拷问’就不能问出来吗?”
“不能。”卡门回答得很快。
“所以他是什么?那种不存在痛觉的能力者?”罗伯茨又道。
“他的能力属于机密,恕我不能透露给各位。”卡门应道,“但据我所知他是有痛觉的,事实上他是一个感觉挺敏感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忍耐…不…应该说是能够享受各种酷刑的过程。”
“呼…看来你们FCPS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了啊。”一旁的警察局长适时地吐了个槽。
卡门没有接这话,因为她也没必要跟这帮人解释兰斯主要是在和她个人打交道。
“虽然我对嫌犯并不像莫莱诺长官那样了解…”这时,雷蒙德又开口接道,“但我也算亲眼目睹了嫌犯自残右眼的那一幕,我相信莫莱诺长官的话…对我们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个家伙看来根本不叫事儿。”
“我能不能认为…”罗伯茨扫视了桌边的几人,“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明确了联邦首席检察官和FCPS方面的意见。”
雷蒙德和卡门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望向大法官:“是的。”
“那我就没有意见了,或者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不是吗?”罗伯茨接道,“只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们一下,这可是全球直播…‘全球’!‘直播’!”他特意将那两个词分开来,用重音再分别念了一遍,随后说道,“作为法官,我在庭上可以完全照章办事,无论结果如何,于我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名誉上的损失,但你们…尤其是你,莫莱诺副部长,站在联邦政府的角度上,我希望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的后果。”
“我考虑过了,他的情报值得我们冒险。”卡门回道。
“嘿!先等一下。”警察局长这时又插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不遵守承诺的情况?比如我们把庭审过程播出去了,但他事后还是连个屁都不放。”
“他不会这样的。”卡门道,“这不符合游戏规则。”
“游戏?”警察局长愣了一下,“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是。”卡门回道。
“有没有可能…”下一秒,尼德兰郡当地的FCPS分部长吕特,也提了个意见,“…我们制造一个虚假的直播环境来骗过他;比如,架上几台摄像机和收音设备,找几个摄像师,然后装出是live的样子,但实际上拍摄到的信号都只发射到我们指定的地方,并不对外播出。”
“对啊!”警察局长一听就拍案叫绝,“好主意啊!反正嫌犯全程都在我们的收押之下,只要我们不让他在外面的同伙联络到他,庭审过程有没有被直播出去,他本人根本无法验证。”
“噗…”那两位话音刚落,卡门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让另外四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了,想到了别的事情。”两秒后,卡门赶紧收起笑容,并站起身来,“关于吕特分部长的提议,我觉得…”她好像又强压了一下笑意,再道,“…你们可以试试,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留下那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耸肩无语。
…
5月3日,海牙市某医院。
前天下午,兰斯就住进了这间医院,在经过了初步的抢救、办了一系列手续后,昨天的凌晨到傍晚,他接受了一场视神经修复手术,并被植入了一个义眼。
前文说过,这个年代是很少有瞎子的,可兰斯目前的情况就属于极少数会瞎的极端例子之一;由于他在插爆自己眼睛的时候恶意地损毁了自己的视神经,即使经过手术修复,他的右眼也无法再获得视力了,只能先装个仿生材料做的假眼球进去保护一下伤口。
如果他以后还想用右眼视物,可以去做另一种更加复杂和昂贵的手术——用一个可以直接与神经系统连接的电子义眼来替换现在这个假眼珠子,不过眼下联邦政府自然不可能掏钱来给他提供这种医保都不保的高端医疗服务。
嘭——
上午十点,雷蒙德拿着公文包,推门走进了兰斯的房间。
医院的病房通常都是不使用电子门的,因为可能会耽搁进出的速度,而这些病房的门,基本上也都没有锁。
兰斯的病房位于走廊末端,因为他的特殊性,现在整条走廊里都站了看守,仿佛在给路过的人列队欢迎一般,要进他的病房得过足足三道关卡,接受两种不同型号的电子扫描仪的检查。
无论如何吧,钢笔这种东西,雷蒙德肯定是不能再往里带了…
“他们答应了。”一进屋,雷蒙德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但兰斯的却是摊开那双被锁在床栏杆上的手,歪头言道:“喔~喔~你怎么不敲门呢?万一我正在打…呃…拉屎呢?”
“行了,别再拿你那早已不存在的隐私权来说笑了。”雷蒙德道,“今天下午你就会被转到监狱里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单间儿,到时候你一个人在里面想干什么都行。”
“是吗。”兰斯道,“那我能不能提点要求?”
雷蒙德根本不想接这个话题,他直接道:“说起‘要求’,我刚才想告诉你的就是…”
“我知道,他们答应了全球直播的条件嘛,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兰斯却不想跟他谈那事儿,而是继续说道,“我现在要提的是别的要求。”
雷蒙德看了兰斯两秒,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到了一旁的一张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兰斯先生,你要明白,谈交易,是需要筹码的。”
“我给你一个女高中生怎么样。”兰斯笑道,“你不是喜欢年轻的吗。”他说这后半句时,露出了一个十分猥琐的表情。
雷蒙德转头看了看门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对兰斯道:“听着,我可能是和几个惹上过麻烦的女孩儿有过一些纠葛,但她们全都满二十周岁了OK?”
“你误会了,雷。”兰斯接道,“我指的高中生,是半年前…准确地说,2218年11月25日那天,从龙郡临沂的网戒中心里逃走并失踪的那批青少年…之一。”
这句话,让雷蒙德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当时的这个事件还是颇为有名的,许多跨洲的媒体都有报导过,网上也有很多消息传出;不过因为随后的半年里发生了诸多战争级别的大事件,让公众们的视线很快就从这事儿上转移了。
“那些孩子还活着?”经过了数秒的快速思索后,雷蒙德回过神来问道。
“我可以提条件了吗?”兰斯则用问题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你要什么?”这房间里没有别人,雷蒙德也不拐弯抹角了。
“冷吃兔。”兰斯不假思索地应道。
雷蒙德没听懂,所以没接话,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明天中午,我要在自己的牢房里,吃白米饭,配冷吃兔,再来一杯凉茶,满足我的话,我就会给你们一个从网戒中心逃走的孩子的位置。”兰斯接道,“哦对了,饭菜都要做得考究一些,味道不好…我会翻脸的哦。”
雷蒙德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姑且问一句,你所谓的‘翻脸’是指…”
“L、I、K、O。”兰斯一字一顿地回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雷蒙德问道。
“呵呵…”兰斯笑了,“等我真翻脸了,你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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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者之章(五)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
我是在凌晨时分潜入电视台大楼的,混进去并不难,毕竟我对他们内部的情况很了解。
在过去那半年里,上到社会名流、下到煤矿工人,我和不少人打过交道,这其中自然也不乏在电视台工作的同行们。
这种交际,有些是带着点真情实意的,还有些则是纯粹的逢场作戏,但无论是那种,都不妨碍我套取情报。
人们是很愿意跟别人分享“非自己的隐私”的,区别只是分享时的倾向性有所不同,比如女人们更喜欢聊八卦,而男人们更倾向于吐槽工作上的操蛋事。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不是自己的秘密,就不算什么秘密。
以出租车司机为例,如果你遇到一个健谈的、主动和你搭话的司机,除非你特不会聊天,否则你可以轻松地在和他的交谈中问出很多关于他工作上的事,甚至有关他家庭的情况。
还有喜欢聊天的理发师、在医院接受理疗的老年人、在桑拿室里坐在你旁边的哥儿们、在游乐场排着长队时站在你前面或后面的家伙等等;只要你具备一定的社交技巧,任何一个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和你一起待上一段时间的陌生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情报来源,而最容易套到的情报,就是关于他们工作上的一些琐事。
编几个不易拆穿、也没人会去深究的谎话,让人感到你和他/她有共鸣;时不时说几句吹捧对方的话;对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做出一定的反应,反应的内容以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我很感兴趣”式的神情为主,这样…你就能让对方飞快地打开话匣子。
熟练了以后,再配合上一些真诚的表情和语气,整个过程会非常自然,要是现场有酒,事情就更好办了。
我就通过这种方法,在一个个饭局上收获了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内部消息”;尽管在那些泄露者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像什么“电视台的清洁工平时都走另一条员工通道”、“夜班保安换班的时间和大致的人数”、“深夜到凌晨时段的值班人员情况”之类的。
然而,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信息,就会变成有用的、有效的东西。
长期的安定让这里的安保变得非常松懈,我穿着一身在路边小店就能随便买到的清洁工制服,从休息室顺来一张门卡,然后推着一辆外表看起来堆满清洁用品的推车,就顺利去到我想去的那个楼层。
我来到一间演播室,拿出一把只有声音特别仿真的玩具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立刻就控制了现场。
这只是个地方电台,凌晨时段在值班的人不多;我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后,拿出了几副自己从成人用品商店买的手铐,丢给了在场的那几人…这些人的工作不错,故而都很惜命,而且他们中有些人很快就把我认出来了,他们知道我是个已经身败名裂、很可能会丧心病狂的家伙,所以,我的恐吓也变得很有说服力。
我留下了一名导播,命令他把我藏在推车里的影像资料通过电视台的系统播放出去,让其他人自己把自己铐到屋子的几个角落里去。
就在那导播磨磨蹭蹭的时候,大楼里的保安和武装警察们已然赶到门外了;对此,我自也早有准备。
我解开外衣,在屋内的监控探头前露出了自己的身上捆绑的假炸弹,并拿出了一块写着“你们破门我就引爆”的牌子,举给了他们看。
那之后十秒不到,门外的鼓噪声就安静了下来,那名导播也在我亲切的提醒下,停止了拖延时间的行为。
我带来的影像终于开始播放,那些我被栽赃的画面,那些我收集到的关于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的证据、资料,以视频或图片的形式播出了;与此同时,这些文件也被传到了网上,传到了我的社交账户上,传到了所有我能传到的地方。
十分钟后,谈判专家来了,他通过演播室的对讲设备和我进行了通话。
他是个行家、老手,非常专业,可惜我也是,他那套,我都会,而且恕我直言…我可比他卑鄙得多。
他按照流程来,先试图取得我的信任,我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我假装跟着他的节奏在走,假装信任了他,然后我们进入了“我一边发牢骚、一边提要求,他一边装出感同身受的样子劝解我、一边和我谈条件”的阶段。
我把我的经历和这次行动的目的都跟他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表现得非常诚恳,并装出一副已经快要哭了的样子。
他没有完全迎合我,也没有完全否定我,只是稳住我,并继续引领着谈话的内容,想让我先释放掉屋里的女员工们。
我当然不可能仅为了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人道主义精神而交出实打实的人质,我也提出了要求:我让他们“把陷害我的人交出来”。
他们不会交的,我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我现在绑架的是和那些陷害我的人同级乃至更高级别的人,或者直接绑架那些人的亲人,否则他们绝不会去考虑这种提议。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对外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早在这名谈判专家和我展开博弈之前,外面就已经开始部属强攻的准备了,而我让导播播出的影像,在播放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其信号也已被外界所阻断。
我正在进行的这场所谓谈判,只是谈判专家给那些负责强攻的作战队员们争取时间的一种手段,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冲进来。
也就是说,能争取到我放人就放人,争取不到就来硬的,即便真出现了伤亡,事件的真相和细节也是由他们来编写、来公布、来认定。
他们完全可以说我在强攻之前就已经残忍杀害了所有人质,即使我这次带来的所有“武器”不是玩具就是假货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
那些我传播出去的影像和资料不到一周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要抓几个敢于传播这些的典型拘个一年半载,配合“官方辟谣”,人们很快就会停止传播行为,因为当真正牵涉到自身安全时、键盘侠们往往会恢复相当程度的理智;然后,再由官方水军带动一下舆论,把这些资料“全部都是虚假的”这一观念坐实,把任何持反对意见的人喷到无法再发出声音,最后,再去娱乐圈那边找一个重量级的大瓜或者和邻国搞点仇恨新闻,民众们马上就会把我给忘了。
以上这些,我全都知道。
听到这儿,你一定会问,既然知道了注定会失败,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呵,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经过了大量的讨价还价,我终于和谈判专家达成了“共识”,我答应释放所有的人质,条件是我必须先在电视直播上说出我的故事。
他们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们知道播出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假如我按照约定放了人质,那最好,假如我没放,他们也就不再进一步浪费时间了。
然后,我就像个新闻主播一样往演播室中间的台子那儿一座,开始说了。
我的故事,就是你们此刻正在听的这个,以“我叫厉小帆,今年26岁,是一名调查记者”作为开头,发展到现在,我坐在摄像机前,跟你们说着这些。
看起来,这差不多也该接近尾声了对吗?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们说。
其实…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非法潜入这个电视台了。
昨天凌晨,我就来过,当然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闹出眼下那么大的动静;我只是,化装成维修工人,在这栋大楼的通风系统中安装了一些额外的发信装置,以及一些隐藏的、带远距离收音功能的摄像头。
因此,今天,我的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被我自己安装的设备拍了下来,绕过电视台自身的播出系统、借助你们的发射塔,直播了出去。
我让导播通过演播室的系统播出的那些资料,既是引子、也是幌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一举一动,你们和我的对话,你们在屋外、背着我商量的每一句话,包括事后的处理方式、还有栽赃我的那些人的名字…虽然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们已经查出来并讨论过了不是吗?呵呵…总之,那些有的没的,以及我这会儿说的这个故事,都已经直播出去了哦。
…
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飞出楼外的时候,我的脑中又一次回响起了这段话。
尽管我的身板儿不足以撞破大楼的外墙玻璃,但射穿我身体的子弹显然帮了我个忙。
我以为从高处摔下的人是瞬间死亡的,但这似乎也不是绝对。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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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之章(五)
5月10日,距离兰斯“被捕”已过去一周。
这一个礼拜,他在牢里非但是一点儿苦头也没吃,还能睡单间儿,每天好酒好菜招呼着,能看书能听音乐,这日子…与其说是服刑,不如说是度假。
假如这事情发生在九狱这种地方,或许没人会感到有什么不妥,但是在海牙市的一个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狱里,有一个尚未被“定罪”的人享受着这种特权式拘禁,自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就算狱警们收到了命令不能公开谈论此事,但犯人们可不吃这套;任何一个小报记者,只要肯出一点点“情报费”,就能从犯人的口中得到这类信息,而监狱方面也没有正当理由阻止这些人来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