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停下了脚步。
康孙氏到底还是心疼云明珠,毕竟是她奶大的孩子。见状忙劝说道:“七小姐,您快给夫人和六小姐认个错!快认个错!”
云想容大叫:“我没错,我哪”一张口,已经被塞进一团纸。
那种味道,让云明珠恶心的想哭。
看着云想容如同出鞘宝剑一般的锐利眼神,再看着身边张牙舞爪的下人,云明珠终归服软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哀声求道:“我知错了。母亲,我知错了!我不要吃纸,我不要吃纸!”
孟氏被云明珠叫的心里乱颤,觉得宫里那些整治人的手段也莫过于此,再者说云明珠毕竟叫她一声母亲。
她犹豫的看着云想容。
原本今日的事就不与云想容相干,都是因为云明珠冲撞了她,云想容为了她才会介入。她不希望云想容为了自己传出恶名去。
云博宜这时已走到孟氏跟前,跪下道:“母亲,七姐知错了,求您与六姐说说情,她今后会改过的。往后儿子会看着七姐,不让她乱来,也会孝顺母亲,不让母亲伤心。”
云传宜也拉着云想容的手,与孟氏极为相似的凤眼中有乞求之色,话说的却很冷静:“七姐对母亲不孝不敬,还出口谩骂,罚是必然的,但姐姐也要顾及自己才是,不必要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
云想容莞尔。
她这个玉瓶早就被伤了,也是她自己主动要伤的。
才刚她看到沈奕昀带着两个随从跟着外公来了。且今日做事,也并未背着旁人。她的恶名张扬开来,就是苏淼那个色胚对她都要忌惮了吧?更不论那些身为人母的,谁还会要这样的夜叉媳妇?她只需解决了宫里的事,安心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就万事大吉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窍
“母亲觉得呢?”云想容问孟氏。
孟氏望着云明珠,想到她方才种种污言秽语,即便同情,这样的一个孩子她也在疼惜不起来。况且云想容这么些年为了她做的已经太多了。譬如老夫人那里,若没有云想容时时周全,她不会有了些体面,再比如陶氏和陈氏两个姨娘,若没有云想容暗地里拿捏,怕还不知要怎么闹腾。现在小七的确是被养歪了,这么多年她懒得理,全然交给老夫人。谁知老夫人和她一样乐得丢开不理会,云明珠生生变成了这样,到最后还把麻烦落到了云想容的身上。
孟氏仔细想想,自己除了养了云想容出来,竟没能给她更多。她不禁羞愧的紧,严肃起来冷声道:“罢了,纸就不必吃了。可明珠今日口出污秽之言,乱没有个体统,更合论辱骂长辈,依着云家的家规,要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母亲!”云明珠惊愕的望着孟氏。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全天下最温柔的女人口中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二十板子,这不是要她的命吗!这对母女是变着法的要她死!
云明珠张口就想骂人。但有了方才吃纸的经历,骂多少就要吃多少,云明珠哪里还敢造次?
迟疑间,云想容已道:“杖责是要的,我看,在回京都之前,明珠都不要出来了,在房里将《孝痉和《女戒》、《女训》各抄一百遍才是。”
挨了板子还能扯孝痉、《女戒》吗?!云明珠真的怕了。方预开口,云想容却道:“你也不必多言,是各抄一百遍,还是各吃一本,你自己看着办。你若是愿意吃,倒是我们的造化了。省了笔墨不说,你自个儿肚里也能有点墨水。记的牢。”
“你”
“你们往后也要好生学规矩。”孟氏这厢对向云博宜和云传宜道,“明儿谁要是有样学样起来,母亲一律照罚不误!”
云传宜和云博宜都恭敬的应是。
“来人,把七小姐带到偏院子去。叫人预备起来。”
云博宜这会子却也不求情了。毕竟这次云明珠做的太过分。辱骂母亲,被打二十棍子都算轻的,若是辱骂的爹爹,怕小命都没了。
已有下人预备好了等候着。云明珠被粗使婆子按着趴在条凳上。
她泪如雨下,脸色煞白的抓着条凳前端的两侧边缘,仰头看着廊上的孟氏和云想容,哭道:“母亲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孟氏抿着唇,半晌才道:“你已经十一岁,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这些年为你操心尽力。你反倒能说得出那般污秽之言,着实说明你品行。再不管教你,是害了你。再者说今儿你如此,我饶了,明儿众人岂不是都有样学样起来!”
孟氏越是说。声音越是笃定,说到最后,下意识的看向云想容。得到云想容赞许的微笑时,孟氏心中大定:“来人,给我打。”
孟氏是出了名的心和面软菩萨心肠,如今能坚定的说出这番话。着实是一大惊讶壮举。莫说是孟家的仆妇惊愕,随行而来的云家下人们也各个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她一番,往后要在主母面前造次。也都要打量打量。
云想容挽着孟氏的胳膊,清楚的感觉到孟氏的手臂在略微颤抖。
母亲软弱温柔了一辈子,到了今年已三十三岁,从前有云敖暗中护着,虽然伤心失落了四年。可到底对爱情满怀希望,她重活之后。更是完全将母亲挡在身后。
云想容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将母亲保护的太好了?她自己就是被逼出来的,在邱翦苓手中受够了折磨,本以为换一个环境会好一些,想不更加龌龊污秽难以言喻。
她七岁丧母落入邱翦苓手中,加上十年的婚后生活,就是十九年,再加上重生之后到如今已有九年。她用二十八年才逐渐演变至今日的性格。哪里能指望母亲与她相同?
看来往后要给她一些机会锻炼才是,将来若真的不能够在家做老姑娘,沦落到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起码母亲离开她,要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她如何能放得下?
不过这第一次,对于她来说是个令人欣慰的转变。
孟氏不理会云明珠的求饶,婆子自然明白主子意思,两人合力将云明珠按住,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抡圆了竹棍往她身上打去,孙妈妈则在一旁数数。
云明珠只剩下尖叫的力气,十棍子之后她是连叫嚷的力气都没有了,鲜血已经浸透了薄薄的夏裳。待到二十下棍子打完,婆子们松了手,云明珠身子一咕噜跌在地上,已昏迷过去。
孟氏道:“请郎中来,用最好的金疮药。”
“是。”孙妈妈下去张罗。
孟氏这会子却觉得背脊上都出汗。心还在砰砰乱跳。原来打罚旁人,也要受这样煎熬的。
她疼惜的将云想容揽入怀里,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叹息。她后悔。若是可以重来,她绝不会让女儿去为她承受。二十五岁时的自己为何就那样的傻,满心都是爱情,忘却了这世上还有更值得她去付出的人?不论是父母,还是两个孩子,都比爱情更值得珍惜。
到如今,她如愿以偿的与云敖夫妻多年,才发现所谓爱情,也不过如此。她永远都只是云敖的一个附庸。云敖是她的唯一。她却不是他的唯一,他与陈姨娘,陶姨娘,一样可以锦瑟和鸣。甚至于那些通房,也一样。当初的海誓山盟,她早已经不奢望了。如今只剩下侯夫人的架子还在,偶尔的温柔还在,就如同许多的夫妻一样。
※※※
正厅里正与孟方和曹氏说话的沈奕昀固然听不见远在院门前廊下的那些人的对话,更不知云明珠被罚,可小猴儿是个机灵的,一直躲在暗处看了个明白。
回了外头东跨院,小猴就拉着卫昆仑讲起了刚才所见所闻,撇嘴道:“还是大家闺秀呢,如此的夜叉,将来也不怕嫁不出去!”
卫昆仑闻言也觉得咂舌,那般容貌的女子,怎么会生了蛇蝎心肠呢。
坐在廊下醉翁椅上闭着眼缓缓摇着的沈奕昀却道:“情势所逼罢了。若是你们,还不知会如何。”
二人不免同时回头,看向沈奕昀。
一袭雪白儒衫,长发垂萎在地如画中人一般的主子,此事正望着头顶的瓦片不知在想什么。
卫昆仑便想起了小时候在毛家初次见到云想容时,他还觉得她和自家主子是极像的人。
或许同类人更能理解彼此?
小猴却是有些担心。自家主子对这位云六小姐不知是什么心思。那姑娘,毕竟是个绝色。是男人没有不喜欢看的吧。如果将来得了这么个厉害主母可怎么办?可是伯爷几时对女人上过心?连下头那些十二三的下人都去窑子里开开荤,伯爷已经十五了,却不想这些。
小猴更加担心了。
同一时间孟家的客院花厅里,苏淼背着手来回踱步。
苏孟氏连连摆手:“我的乖乖,你别走来走去,看的奶奶眼晕。”
“怎么会是这样,简直就是个母夜叉!白白的生了那副好容貌,当真可惜了,可惜”苏淼仍在喃喃,随即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猛的看向苏孟氏,道:“奶奶您不知道,才刚那个云姑娘是怎么整治她亲妹子的,那手段,啧啧,连我看了都觉得胆寒,虽未闹出人命,却也是十分的厉害狠毒。这样的人若是娶进来,我怕”
一听孙子要变卦,苏孟氏脸色就是一沉。
沉默许久的苏周氏起身,到了苏淼跟前劝道:“傻儿子,你是不知道,这女人对付敌人,自然会如此的,云明珠又不是她娘亲生的,我听说,还是她爹的平妻生的,她娘和那平妻邱氏斗了一辈子,云小六要是对云明珠有好脸才奇怪。这样手段厉害的女子,若是你娶回门,你是她丈夫,她自来不会如同对付敌人那般对付你,此其一。其二,她那样厉害,正好能帮衬你,你何乐而不为,不但能抱得娇妻,又能得孟家四成半的财产的陪嫁。到时候你们夫妻锦瑟和鸾的时候,就知道娘说的好处了。”
越说,苏周氏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对,苏孟氏也连连点头:“乖孙,听你母亲一句,我们都是过来人了,难不成会害你?不过现在咱们须得想法子解决了门第问题才是要紧的。否则人家侯府的小姐,做什么会嫁给咱们家?”
他们苏家早已经落寞,连个商贾之家也算不上的。“门当户对”四个字使正当手段来根本不可能达到,再者说云家家大业大,就算盼着云想容的爹妈都死了,上头还有祖父祖母,还有两位伯伯来主持她的婚事,想求孟方主持根本不可能。
这桩婚事,怎么算也落不到他们苏家来。
想想都觉得难办。
苏孟氏和苏周氏婆媳二人犯起愁来。
苏淼经他们一说,也“想开”了,发了狠心的道:“罢了,你们说的也对,现将那笔钱得到手。若是将来她不好,把她放在家里我再纳好的也就是了。”说到此处,苏淼越发的笃定,“你们不要怕,别忘了当初云小六的娘是怎么嫁给侯府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道别
怎么家给侯府?还不是云小六的爹硬求去的?
二人眼前都是一亮。
“对呀,如果是咱们求,自然行不通,可若是云小六非得要跟你,或者她不得不跟你呢?”
“对。”苏淼自信满满的道:“就不信她逃得出我的手心去。”
“我的乖孙,咱们家可就都靠你了!”苏孟氏听的大喜,和儿媳妇一同夸赞起孙子有作为起来。
※※※
此时位于兴易县城西的一座宅院里,身着靛蓝色云锦短褐,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的尉迟凤鸣却是负手在廊下来回踱步。
柴彬愤然道:“我看一定是东厂那群阉人自己杀了自己的人嫁祸给咱们,想掰脸,又不好直接来,就使这种阴损手段。呸!什么东西!”
“阉党固然可恨。但我怕,你我都成了别人的刀。”尉迟凤鸣面色阴沉,浓眉紧紧皱在一起,许是自从孟家出了事后他忧心忡忡,皱眉太多,如今额心已经有了川字淡纹。
“你是说”柴彬询问的望着尉迟凤鸣。
尉迟凤鸣道:“咱们与东厂素来还算和平,再说现在也没到翻脸的时候。咱们懂得的,厂公未必不懂。要么这一次是厂公不知,下头有人动手脚。要么就是有人嫁祸咱们,想看东厂与锦衣卫大打出手,好坐收渔利。只是,这个人我现在还想不到是耍”
柴彬闻言愤然搓着手,骂道:“奶奶的,到底是谁,这么阴咱们!”
尉迟凤鸣也不知道。且他的心很乱。
据说,沈菊花那个小白脸主动住进孟家了。云想容与他还是旧相识。
先前他们不知是怎么摩擦,容容还叫了官府的人去吓唬了沈菊花。怎么没见容容对付别人?可见沈菊花在容容心里还是特别的。
那家伙生的俊。
容容又是国色天香的。
尉迟凤鸣越想越觉得不舒服。
柴彬突然道:“公子,你说承平伯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尉迟凤鸣挑眉:“你的意思是?”
“听说孟家东府的二老爷被刺杀当夜,承平伯就客居在西府。”
“你是说他派人做了杀手。然后再伤了自己?”
“也未可知。”
尉迟凤鸣抿着唇,沉思许久才摇摇头:“他那个人,儒雅谦和,一心只想着考功名,实在想不出他有何理由要如此。虽然他身世坎坷了些,但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从未发现什么异动。咱们监视的人这么久,见他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赌钱时候输急眼了打了对方一龋你说,这么个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皇上责难的。平日里小心翼翼的人,他会做什么风浪?”又戏谑的道:“难道还想造反?凭他一个十五岁的奶娃娃,还空手白刃的?”
柴彬闻言也笑了。挠了挠后脑勺。
当年沈家是他带了头去灭的,所以主观上难免会将沈家的人放在心上。这样一说也是,那个走到哪里都要带护卫贴身保护的小白脸,且怕事怕的要死,推到了爬不起来的软蛋能有什么作为。
“算了。咱们启程回京都吧。与我爷爷以及几位大叔一同商议过后在定夺。”
“也好。”
尉迟凤鸣带着柴彬以及其余的手下离开了住处,骑着马出了城。
一个时辰之后。
兴易县城去往京都的必经之路上,两队人马正在厮杀。柴彬与另一名护卫紧紧护着已受了伤的尉迟凤鸣,败退而去。
远处山头上,沈奕昀批了件墨绿色的大氅,拿着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烧刀子。酒水沿着他弧度完美的下巴滑入高束到喉结的领口。腹中凛冽而火热过后,只剩下爽快。
楮天青道:“四少爷,现在若咱们的人去。就能将柴彬那狗贼和尉迟凤鸣统统拿下。”
沈奕昀摇头。
一阵大风吹来,大氅在他身后飘舞,猎猎作响。
“还不够。”将酒囊扔给小猴,沈奕昀率先走下了山坡另一边,远离了那方打斗。
楮天青、卫昆仑和小猴随后跟上。
沈奕昀这才道:“那柴彬。我恨不能吃他肉,喝他的血。可我还要留着锦衣卫的人回去报信。好歹要让尉迟宏那个老匹夫知道东厂阉党的手段,若都死了,算怎么回事? ”
楮天青闻言,捋顺着胡须赞许的颔首:“四少爷顾虑周全。如此一来,咱们一样得了厂公的信任,更能坐山观虎斗。这么说,还要感谢云六小姐给少爷出了难题呢。”
“是啊。”提起云想容,沈奕昀俊美的脸上有些复杂情绪一闪而逝,喃喃道:“也真难为她了。”
楮天青与卫昆仑、小猴对视一眼。怎么听着少爷的语气,不但不恼,反而还有些许赞赏之意呢?
“罢了,咱们在孟家住的够久,怕消息一经传到京都,在不去济安侯府也不对。我手臂上的伤也好了,咱们明日就启程吧。”
“少爷说的是。”
“还有,回了都城就不要叫我四少爷了。”沈奕昀停下脚步看着卫昆仑和楮天青:“免得叫人瞧出你们原本是我父亲身边的人。”
“是,往后我们直接称呼您为伯爷。”楮天青和卫昆仑异口同声。
楮天青道:“伯爷也该好生用功,秋闱的时间也近了。咱们特地回了京都一趟,不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么。”
沈奕昀笑着摇头,道:“ 有什么好看的,秋闱之后有春闱,春闱过后还有殿试。前两关都容易,殿试时我却知道皇帝不会点我如三鼎甲的。”沈奕昀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叹息:“功名一直是我一个心结,如今要实现却复杂的很。”就如同一些事,明知做不到,还一直在努力去做。
闻言,几人就都有些失落。
云想容得知沈奕昀告辞之时,正吩咐人将送给匡和玉的字装进锦盒。略有思虑之后,她还是决定亲自送他。
孟府东侧角门前已经有马车齐备,上头印有“承平伯沈”的标徽。沈奕昀的手臂仍旧吊着,正与孟方道别。
见云想容带着英姿和柳月亲自前来,二人都略微感到惊讶。
孟方寒暄了几句,就去亲自询问侍卫等等问题,空间留给了二人。
云想容面带微笑,却说了句:“你今后打算怎么报复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败
沈奕昀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有笑意蔓延开来,如春风吹过融化了冰雪,俊美面庞因为发自内心的笑而生动,低沉愉悦的笑声自他喉咙深处发出,引得一旁小猴和卫昆仑都略有惊讶的望着沈奕昀。
云想容无辜的眨眼。她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沈奕昀收敛笑容,道:“报复你嘛,嗯,你等着就会知道了。”
云想容认真的颔首:“既然如此,我严阵以待。”
她不知他从此事中获利,当然会紧张他报复她曾经陷害。不过沈奕昀却并不觉得她的陷害有错。首先,她并非是针对他沈奕昀,而是针对有害她之心的人。其次,正因为她的为难,才让他有了看阉党和走狗狗咬狗的机会。沈奕昀其实并不记恨她,反而还觉得她一弱质女流,能有本事将他逼的走投无路,着实是好手段。
沈奕昀不自禁透露行踪:“我此番回京都,会去见济安侯他老人家。”
言下之意,他还是会住在侯府?
无所谓。
云想容客气的道:“我祖父必然欢喜。”
“早些年也多亏济安侯的照顾。”
沈奕昀与云想容寒暄了几句,那边马车已经预备得了。他的手臂并未痊愈,不方便骑马,所以他那匹通体毛色黑亮的宝马被卫昆仑牵着,沈奕昀则和小猴一起乘车。
看着他上了马车,云想容退回到外公身边,目送印有“承平伯沈”标徽的车队缓缓离开了视线。
云想容心里有些许失落,看着沈奕昀离开,她知道自己也快回去了。老夫人不会允许云博宜和云传宜在外久了的。
有些事情,她却要回去之前好生安排清楚。头一件就是姨妈家的事。
“外公,我姨妈的病情如何了?”云想容跟着孟方回府。路上低声问。
孟方道:“昨日来人回话,说她脉象平稳,很快就能清醒。你表哥的伤也并无大碍,已经开始结痂了。”
“那就好。”
“昨儿你母亲打了你七妹?”
“嗯。难得母亲狠得下心。”
孟方摇着头道:“这样哪里能行,她还不够狠。那样的白眼狼,留着就是个祸害,若是我,会找机会斩草除根。”随即低头望着云想容:“卿卿,知道我为何把产业分给你和你表哥每人四成半,没有分给宝儿吗?”
云想容笑道:“其实我也有疑问。宝儿毕竟是男子。”
“分给你晏表哥。是为了制衡,没办法的事,若你们得到的不均。楚寻未必做不出狗急跳墙之事。而你们的这一份,我却是真心属意于你的。宝儿已经七岁,远不及你六岁之时的智慧和手段。给了他,未必比给了你能够发扬光大。左右这份产业到最后依旧不是姓孟,给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够保证它们用在征途,用在有用之处就是它的作用了,若能开拓一些,就更和我的心意。如果我重视这份产业必须姓孟,或者必须给了男子,那我就必须选东府的人。可东府的人哪里有能支撑起来的?恐怕不出十年。就要败坏光了,白光了钱也就罢了,说不定他们连孟家的老脸也会丢干净。索性大家落得干净。”
孟方说到此处,感慨的道:“我这一生没有缘分,不能得个传续香火之人,焉知不是老天爷特意如此安排?卿卿,你只需记得这份产业到了你手中。不求发扬光大,但求守成。你已是完成了我的心愿。”
“外公,我懂的。”云想容笑着道:“而且短期之内,应当无人再觊觎咱们家的财产了。”
孟方闻言颔首,疑惑的问:“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还有些疑惑,为何东府那边二老爷被杀了,还有这之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都撤了。”
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想容。
外孙女如一整块上好白玉雕琢的无暇面庞上,挂着自信从容的微笑。
虽不明她做了什么手脚,但孟方肯定,此事是她暗中安排设计的。
孟方心下大定,愉悦的捋顺着胡须。“好,好。我果真没有看错人。好孩子,外公就先帮你打理着,待你定了人家,咱们就来清算清算,看看外公给你挣下了多少。”言语中满是骄傲和欣慰。
云想容看着有些孩子气的老人,每一根倔强上翘的花白胡须,都因为他愉悦的笑而抖动着。
云想容也不自禁笑了起来。
※※※
康孙氏并云博宜的乳娘秦妈和云传宜的乳娘盛妈妈,一同照顾着高烧不退的云明珠。
十一岁的女孩趴在床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因为疼痛,却是睡不着吃不下,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无意识的看着前方。
如此可怜见的模样,三位妈妈却无一人觉得她可怜。
秦妈是云博宜到了琉璎阁后新选的乳母,比不上康孙氏是自云明珠小时候开始服侍,后又一同从永昌侯付过来的,对云明珠就更没有好脸,擦药喂药,手上也都略有些重。
云明珠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呆呆看着前方。
盛妈妈道:“亏得我们三夫人是菩萨心肠的一个人,若是搁在旁人,这样忤逆不孝的,直接扔出去了事,死不死,活不活,谁还在乎你?我劝姑娘往后也省些事罢,你自己不要好,难道连你亲兄弟也不顾着?”
云明珠不言语。
秦妈给云明珠盖上薄薄的纱被,赞同的道:“八少爷宅心仁厚,怎么偏不得个好?姑娘和八少爷一母同胞,到底是多照看着些,您不但不管不顾的,见了面还动辄动手打骂,哪里有这样做姐姐的?八少爷就是心肠好,若不好,连声姐姐也不叫,看你将来出阁了往后还能依靠娘家的谁!”
康孙氏听着另两个奶子说话,心下破觉得认同。七小姐可不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的么。但自己的身份,不好跟着数落。只柔声道:“罢了,咱们都少说几句,让七小姐好生休息。”
盛妈妈和秦妈只得住了口。
正当这时,却听屋外有男孩子清朗的童音问:“七姐姐好些了吗?我和八哥来看看她。”
听见动静,康孙氏忙将云明珠身上的纱被掩严实了,盛妈妈笑眯眯的九少爷就是宅心仁厚。秦妈已站起身迎了出去。不多时就见身着湘妃色夏衫的云博宜和穿嫩绿色茧绸短褐的云传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一个样貌端正,一个生的颠倒众生的脸盘,都笑着问候屋里的三位奶子。
“康妈妈,盛妈妈,秦妈妈。”
三人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云传宜走到床边,望着云明珠道:“七姐好些个吗?”
云明珠好像才刚神游清醒了似的,看着云传宜,破天荒温柔的叫了一声:“九弟。”声音因发热而沙哑:“我好点了。”
迷蒙的杏眼又看向云博宜。
云博宜虽然生气,可到底不会记恨自己的亲姐姐,蹲在她床边道:“七姐,往后你就改了吧。”眼里有了些泪意。
云明珠抿着唇,泪眼朦胧的看着胞弟,半晌才含糊的应了一声,道:“秦妈妈和盛妈妈也累了,先去歇着吧,康妈妈留下伺候就是了,我和八弟,九弟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