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有人还是个孩子,因为淘气,跑到了宗门禁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儿,光点儿还会奶声奶气地说话,于是,那个人在宗门里有了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朋友。
那白色的光点儿是栖凤山中灵火亿万年汇聚而成的火灵,它永远懵懵懂懂,不知道世人到底有怎样的忧愁。
是那人,是那人贪心不足,为了能借栖凤山的气运遮掩天机,为了能镇守他们从长生久手里哄骗来的道统,竟然将幼年的好友封在了朹木中,用精血浇灌,施以秘法,强行逼她化人。
繁杂人间,是他亲手把她带来的,也是他,亲手把她送回了栖凤山。
现在听说她又重现于人间,这真是太好的事情了。
从此千年万年,天地广博,宇宙浩大,你自去走一走吧。
小薰。
想罢,少年扶着廊柱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厨房走,正好看见幽欢欢拿着一个储物匣子出来,他歪着头说:
“欢欢,我今天想吃糖醋肉。”
“好的小师叔。”
“肉要炸得脆一些。”
叮嘱完了,陆六六就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
夏花繁茂,高树葱葱,临照城中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而北荒的一处冰湖深处,宋丸子大头朝下,嘴里“咕噜咕噜咕噜噜”。
蔺伶冷冷地看着她,极为悦耳的声音在水中飘散。
“这些年你声息全无,我也派了人出去四下找你,你既然回来,总该给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一个交代。看着我们焦急等你,你可觉得有趣?”
宋丸子吐了个泡泡出来。
“咕噜。”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不仅乔装打扮藏头藏尾地回来,居然还戏弄于我?”
宋丸子全身被水流紧紧捆住,只能勉力再吐一个泡泡出来。
“咕噜。”
“我们的担心着急,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场游戏重要,可是如此?”
宋丸子暂时“咕噜”不出来了,因为蔺伶随手一挥,冰湖地下的水流就带着她疯狂卷动起来。
如是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水流停下的时候,宋丸子晕头转向,嘴里一串儿细小的泡泡。
“我信你是想要看看你徒弟的道心,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蔺伶想起来就又气又恼,宋丸子还没在水里停稳呢,她手指一拨,又让她转了起来。
“小姐姐,别气啦。”
听见宋丸子给自己传音,蔺伶冷哼一声,她当海王之后威势愈强,这一哼,倒是更像昔日松海听涛楼上那个给宋丸子疗伤的冷面少女。
冰湖岸边,木九薰打了个哈欠,对湖底喊到:
“你们再不上来,我可就要在这里睡过去了,长生久不是还有人等着换药么?”
须臾之后,水龙喷天而出,蔺伶从上面缓步走到了岸上。
宋丸子则犹如一条死狗,被扔了出来。
为了让蔺伶消气,她不敢驱动灵力避寒,冰湖之下森冷无比,她的嘴唇都冻青了,到了岸上还在打哆嗦。。
“啧,既然是那么生气,就该真刀真枪地让她长记性,这样冷一冷,不痛不痒。”
木九薰这话说的颇有煽风点火的嫌疑,宋丸子哆嗦着嘴唇说:
“九薰小姐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我、我可是一回来就惦记着助您早日出山。”
“嗯,谢谢你的那些极品灵石矿母,就是太多了,弄得栖凤山里火气暴涨,要不是我强行吸纳火气出来,现在栖凤山说不定都要炸了。”
宋丸子缩了缩脖子。
见宋丸子实在是冷的可怜,木九薰弹了一下手指,一点火焰流淌而出,在宋丸子的身边游走不休。
几息之后,宋丸子的身体就觉得略好了些,她好歹是通脉境后期的体修,筋骨强健异常,被冷得不行的样子,也有三分是装出来的。
“九薰小姐姐,我不冷了。”
没一会儿,瘫在地上的丸子干巴巴地说道,她现在不光不冷了,还觉得被烤得有些皮疼,绑缚她双手的水索都已经煮开了。
“哼。”
双目微阖的木九薰哼了一声,宋丸子心虚地低下头,再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蔺伶在为樊归一带来的那人换药。
“损伤你双眼经脉的力量,我只在骆秋娘的身上见过,这些药能为你接续经脉,可要想彻底根治,目明如昔,我并无良法。”
眯着眼睛的男人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察觉樊归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加了一分力,于是又把嘴闭上了。
瘫在地上被火烤的宋丸子起初还没察觉,只听邪修残魂说:“我怎么感觉这周围有魔气。”
她警觉起来,往四下看去,才发现正在被蔺伶诊治的人有些不对。
运转灵力于左眼,那人身上遮掩的秘法便于宋丸子如无物了。
“宿老妖?”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宿千行猛地转头,却看不清楚那里有什么人。
可这声音,他是熟悉的。
“宋丸子,原来你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呀。”
“宿老妖,我从前都觉得你眼瞎,没想到你还真瞎了。”
话是这么说,宋丸子双手一挣,身上星光一闪,就摆脱了木九薰和蔺伶给她的限制,到了宿千行的眼前。
经年未见,宿千行还是一张桃花般艳丽的脸庞,瞎了眼、穿着一身长生久的灰色麻衣看着也有春花之色,还有一只玄冥寒铁所造的左手…想来右脚也是一样的。
“就算瞎了,想要杀你也是绰绰有余。”宿千行是笑着说这话的。
宋丸子也没理他这嘴欠,手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蔺伶想着宋丸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便把宿千行这伤的怪异之处对她说了。
宋丸子捏着自己的下巴,随口说道:“既然你这身子也破烂的差不多了,不如早早兵解,我在舍身轮回桥上帮你敲两下净魂钟,你当几辈子猪猪狗狗,很快就能成人了。”
宿千行冷笑:“明于期舍身化桥,你倒是用它来取笑我。”
他们两个人是迅速找到了昔日斗嘴的感觉,可一旁的其他人却恍如惊雷入耳。
无论是苦心遮掩明于期死讯至今的樊归一,还是几十年来一直等着明于期的蔺伶。
第300章 轮回
“什么叫, 舍身?”
鲛人的声音是何等的悦耳动听, 在这苍苍荒原上, 竟然有长风呼啸扫尽天下落叶的凄厉之感。
“你告诉我,什么叫舍身?”
蔺伶冰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樊归一。
“你不是跟我说,他突然感悟生死, 闭关去了么?你不是跟我说, 这轮回桥是你们长生久的众人的秘法么?!为什么到头来是他舍身,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樊归一看着蔺伶,缓缓地弯下了腰,深深行了一礼。
“蔺姑娘,我师父四十年前已然舍身化轮回桥, 渡无争界战死的修士重入轮回, 这些年,是我骗了你。”
一旁, 宋丸子和瞎了的宿千行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不过两句话,竟然引得风云突变。
不, 这何止是风云突变。
看着蔺伶身后冰湖里的水化成狰狞的巨龙,宋丸子退后了一步。
听见她的声响, 宿千行也很鸡贼地退后了一步。
“呵, 呵呵, 明于期, 他活着的时候让我以为他死了, 他死了,却让我以为他还活着?!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我会殉情自尽么?他以为我蔺伶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么?!”
蔺伶罕见地面带笑容,却让人只觉遍体生寒,大概明于期的“以为”还真是对的。
“蔺姑娘,我师父…”
“不、你不用再说了。”
蔺伶脚下水花翻腾,渐渐升起,让她高居在了那龙头之上。
“既然如此,我便让他如意吧。”
说罢,蔺伶便驭使冰蓝色的水龙向东南飞去,樊归一眉头微皱,足下生风地跟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宿千行慢悠悠地说:“怎么,你不跟过去?”
“不…”宋丸子咂咂嘴,“这小姐姐看着冷,其实命里‘痴’字当头,明首座他们玩了这么一手,她疯起来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那你就不管了?”
“她要去的地方肯定是临照,毕竟明首座舍身而成的桥还在那儿,我之前在那儿做饭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桥上还留着一点神念,怕就是在等她了。”
要解开这种心结,外人说再多都没用,情痴总要情来解,哪怕是告别,也该让他们独处那么一会儿。
“你在吃什么?”
“五香瓜子仁儿。”
宿千行从宋丸子的手里抓了一把,也咔嚓咔嚓了起来。
又有一只手从宋丸子手里拿了撮瓜子仁儿走了,宋丸子扭头一看,是赤发白衣外面披着黑色大氅的木九薰。
连忙笑得十二万分谄媚。
“还有甜味儿的,您要不要尝尝?”
木九薰点点头,手里多了一大把的瓜子。
她一对长目懒洋洋地看着宋丸子,说:“有法子就快点用,戏看得太多了,小心戏台子倒了。”
“这么多年不见,还是小姐姐懂我。”
宋丸子呵呵一笑,把手里仅剩的那点儿瓜子倒进了嘴里,然后拍了拍手。
“之前,我下了黄泉。”
宋丸子的第一句话就让木九薰挑了眉、宿千行变了脸。
“黄泉那种地方,岂是你这个金丹修士能去的?”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
宋丸子拿出三串烤肉,两串给了木九薰,一串儿她撸掉了顶头儿的那块好肉才给了宿千行。
这才把无争界转生修士数量远超她之前想象的事情告诉了二人。
听见宋丸子轻描淡写说她觉得明于期可能也入了轮回,宿千行摇了摇头。
“舍生,并非是舍弃一身皮囊,而是整个魂魄都散于天地之间,你说明于期能轮回,首先得有魂魄吧?魂魄何来?”
“魂魄…”宋丸子咂了咂嘴,“要是当时明首座的魂魄还没散尽,剩了点残魂入轮回,那也是可能的。”
宿千行嘴里嚼着肉,往宋丸子的脑袋上泼冷水:
“依照你之所想,没有散尽的一点轮回投胎了,就能安慰了那半鲛?”
宋丸子勾了一下唇角:“总好过,知道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不,你不懂的。”宋丸子的另一侧,木九薰拍了拍她的肩膀,“明于期轮回转世也好,灰飞烟灭也罢,对于蔺伶来说都一样,这世上爱她之人,至此一个也无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宋丸子到底没忍住,开口道:“其实还有。”
那个长相有几分像明于期的少年,看向蔺伶的眼神简直是从蜜罐子捞出来的,哪怕是宋丸子,都难从中看出分毫的虚假。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已经远离无争界八卦的一个魔修一个火灵还真想听听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如这样…我去请鬼官大人来问问,看看明首座到底是否转生,如何?”
听了宋丸子的话,宿千行和木九薰一齐转向她。
“你还能请来鬼官?”
“啊,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宿千行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个女的。”
木九薰竟然接茬:“这便难怪了。”
二人话中的意味深长之处,宋丸子并不愿意去想。
刘迷带着食修们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她师父蹲在地上和木九薰还有另一个人在说话。
“唉?这就打完了?”
宋丸子回头看她,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自己这个徒弟的语气里真是十分遗憾哦。
“怎么,你还想看你师父我被人煮了?”
“师父?这时候知道你自己是我师父了?戏弄徒孙,调戏徒弟,燕子回巢还知道叫几声呢,你跟个老鸦偷蛋似的,不光不叫唤,还到处作妖儿,我们这些年真是熬得眼泪都干了,被人欺负的时候总想着要是师父回来就好了,结果你呢?一走就是几十年,一点声息都不给我们,你看看我!都他妈快熬老了!我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儿?都是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师父跟做了八辈子的孽似的!你丫当我面儿还作妖!你还苏玉回,你就该叫宋不回!”
真正被骂的狗血喷头。
宿千行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拍手叫好。
宋丸子看看自己梗着脖子站在那儿的徒弟,站起来走过去。
刘迷偏开头,这个跺跺脚整个远岛都会颤两下的味馆当家,现在就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
“我在玄泱界一直等着无争界的界门重开,它一开我就收拾了家当往回走,结果我走错了,后来又是被一界天道给打去了虚空,我跟你说,我都被抽到半空了,我还嘱咐你小师叔和唐家那个小子来送信儿呢。至于回来之后嘛…咳…”
宿千行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听见宋丸子对人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没有虚与委蛇,也没有狠辣的手段藏在她的笑脸之后。
听宋丸子在自己跟前唧唧歪哇,刘迷哼了一声,她才不肯如此轻易就饶了自己这没溜儿的师父,却没想到自己的头顶突然一动。
她师父轻轻揪着她的辫子说:
“先来帮忙,咱们干点儿正事儿。”
所谓正事,就是开火做饭。
马甲都已经掉了一干二净,宋丸子索性也不再遮掩,掏出大黑锅,她吩咐刘迷:
“让远岛那边的小辈们上点心,等长生久的风不喜长老回来了,都立刻带她来见我。”
刘迷点点头,手上的刀不停,给冬瓜削皮。
宋丸子一边想着都得做些什么,一边拿出一枚铃铛,轻晃了一下。
“做一道蜜汁冬瓜,一道炸香酥肉,做的多些。”
这两个菜都程序简单,刘迷自己带头处置冬瓜,另有一半丸子的徒孙帮着宋丸子切肉。
这些徒孙们知道了面前这女子就是自己那传闻中的师祖,自己竟然要在师祖面前展示刀工,这突如其来的挑战让他们中心性稍差的刀都快拿不稳了。
关于宋丸子的传说太多了,纵然骆秋娘和刘迷都不是爱显摆自家师父功绩的人,可那些曾经被宋丸子救过的修士和凡人,他们讲出来的故事已经足够让这些徒孙们对宋丸子敬仰的无以伦比。
就算她刚刚被师伯骂得跟吓呆了的家雀儿似的,那也是厨艺无双功德无量的宋道祖呀。
“冬瓜切小手指粗的条,蜂蜜用味道清甜不腻的,肉也切细长条…”
把事儿都吩咐完了,宋丸子做着菜又问宿千行: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我大徒弟的经脉里也有这等怪异力量,他是被桑墨手中的石偶暗害,你在云渊怎么还能招惹到?”
宿千行只笑道:“怎么,你还能帮我治好?”
“凡事不过尽力而为,我这里有几种点心方子能帮你略作缓解,点心都留给我大徒弟了,只能攒材料给你现做几样。”
冬瓜上锅蒸熟,以灵力变两,用调好的蜜汁拌进去,炸香酥肉就是过两遍油的事儿,也确实简单。
头顶粉色绒球的阎罗出现之时,宋丸子已经将两大锅菜都分装好了。
“我还以为你是又有了那几个恶鬼的消息。”
“我就是请你来吃饭。”
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宋丸子看看阎罗,再看看自己的二徒弟,手指悄咪咪画了条斜线。
还行,不算绒球球,是二徒弟高点儿。
“宴无好宴,有事快说。”
阎罗单手叉腰看着宋丸子,又看向宋丸子的身后。
“你的朋友还真挺奇怪的,一个是与此界同寿天承气运的火山之灵,另一个明明是孽债不休的魔修,身上却有丝丝的念力。”
木九薰越过宋丸子略弯腰看向阎罗。
“果然长得好看又可爱。”
她回眸瞥了眼宋丸子。
宋丸子低头摸了摸鼻子。
无端被人夸了相貌,阎罗放下叉腰的手,头上的绒球晃了晃。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之前女魅夜魑之事我得你相助,还人情是应该的,只要不破冥界律条便可。”
“不破不破。”宋丸子嘿嘿一笑,对阎罗说,“我想查一个人的转生轮回之事。”
“叫什么?”
“明于期。”
“化为舍身轮回桥那人?”
“没错。”
阎罗顿了一下。
过了一瞬,又小声道:“他呀…”
觉得事情有门儿,宋丸子道:“我炸了些肉条,你可以带回去慢慢吃。”
“明于期之事,我不是不能说,只是…”阎罗叹息了一声。
看见宋丸子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摇了摇头,头上的绒球又晃了晃。
“当日你们无争界大难,鬼魂塞于黄泉,我被从凡人界抽掉来镇守黄泉入口,明于期修生死之道,本就与我们黄泉神道想通。他化身为轮回桥,度修士入轮回,自然也要我们接应,可谓是忙乱异常。”
想起那几十年无休的加班之苦,阎罗的心里一酸。
“我想给自己再找两个帮手,便用万年彼岸花从轮回桥上接下了一点明于期的碎魂,只要滋养个二十年,这花就可以与碎魂相生,黄泉就会多一个鬼差。可没想到,宋丸子你舍功德,求轮回,那功德之力落在了彼岸花上,补完了他的魂魄。”
“所以,明于期就去投胎了?”
阎罗又摇头。
“他不肯投胎转世,宁肯做个黄泉鬼差,此法有违天意,他便大闹地府,后来抢了我给他写好的生死轮回簿,把里面的种种尽数用墨涂黑,又跑了,至今未有消息。”
宋丸子好奇:“你都不去抓他么?”
阎罗语气幽怨,连脑袋上的小球球都垂了下去。
“忙着加班。”
哎哟!真可怜。
宋丸子眉头一挑,慢悠悠地笑了。
第301章 阿放
“生长了万年的彼岸花还是我从前…的积蓄, 其中效用,连我都不是十分清楚,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纵有聚魂之能, 也有诅咒相生, 明于期借着彼岸花重返阳世,却未必真能与他挂念之人长相厮守。你们要是能劝了他回黄泉才是最好的,趁着有功德念力护体赶紧入了轮回,不然, 彼岸花谢了,他脱不了一个魂飞魄散。”
想起了阎罗返回黄泉之前说的话,宋丸子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生生死死, 念念忘忘,蔺伶和明首座相爱几百年,却总有无数纠结横在他们中间。
“比天天吃佛跳墙还麻烦。”
“师父, 你饿了?”
刘迷骑着她的鱼型法器跟在宋丸子的身后,现在凑了过来。
“啊?”
宋丸子脚踩星阵,身上穿了一身黑衣,只一张脸还白净如玉,转头看人的时候会晃了人的眼。
“师父, 你要是饿了, 正好尝尝徒弟们的手艺,您一走这么多年, 我们可憋着好多本事没使呢?”
呵呵,刚刚还痛骂自己的人突然殷勤起来了,这说明什么?
宋丸子何等聪明,自然不会觉得刘迷是突然念起了师徒之情,易地而处,要是她自己那个师父现在突然冒出来,还戏耍了她一通,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宋丸子不把自己师父扔锅里蒸炸煮炒一轮,是绝不会消气的。
“不用了,你师父我还不饿。”
刘迷小心地看了宋丸子一眼,仰头笑着说:“那等师父饿了可得告诉我,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看着刘迷的笑脸,宋丸子突然想起微予梦曾说过她们之间是塑料友情,意思是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其实骨子里都是假的,现在,她觉得自己跟自己的徒弟,大概是塑料师徒情了。
就如此塑料了一路,等他们快回到临照的时候,就看见那座七色的舍生轮回桥上光华炫目。
海王,其实更多的人叫她海皇,真正的海中至尊,统领鲛人、鱼人、海妖诸族,东起东陆西到云渊,无不在她的威名之下震颤。以鲸为骑,以浪做辇,以浩瀚汪洋做道场,她曾经屠戮无数魔物,也惩治敢在航道上行为不轨的恶徒,自她收束海中各族,人们去往远岛甚至云渊都比从前安全了百倍。
以打渔为生的凡人叫她海娘娘,供奉她的小像,在海陆间讨生活的散修也对她奉若神明。
这样的一个人,今天,在临照城顶,长发披垂如魔,声音凄厉似鬼。
“你说活,便是个活人,哪怕我以为你死了几十年,你也是个活人。你说死,便是个死人,却又欺瞒了我几十年!明于期!生生死死由你!我蔺伶自今往后,自去做我该做之事,当我该当之人,生死轮回,黄泉碧落,我永不再念你!”
舍生轮回桥的光辉里,一道虚影正是明于期的模样,他双眸温柔地看着蔺伶,只是看着而已。
不过一道神念,又哪会真知人心所想?
宋丸子放眼望去,看见浪起滔天,阴云汇聚于临照,狂风中,雨落了下来。
“小心看护那些凡人。”
留了这一句,宋丸子便冲向了别人不敢去之处——蔺伶的身边。
也不知道明于期留下的神念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蔺伶说出如此狠厉决绝之言。
为情而伤神总是免不了,可也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这可是要伤身了。
刚到了蔺伶的身边,她便看见一颗通体剔透的珠子自蔺伶身前滑落。
鲛人流珠,真是伤心到了极处。
“蔺伶,明于期他可能尚在人世…”
黑眸蓝发的海王无遮无拦地站在雨中,头发都黏着在了一起,她看向宋丸子,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刚刚的狂态不过是一场虚幻而已。
宋丸子继续说:“刚刚我请了黄泉鬼官问当年明于期之事…”
“宋丸子,在我心里,你算我这世上极少的几个朋友,若你也视我为友,便不用再说下去了。”
蔺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可能尚在人间,可能在某个角落之中,等着我去找他,可能记忆全无,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我一生孽债无数,既不知道该恨谁,亦不知道该如何去恨,只能被时势推动,走到今日。我不想,我不想再去想自己该爱谁,如何去爱,再被旁人的周转选择所操控,再被无常世事所束缚。”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如此一颗心,我哪里都不敢放了,只能自己收回来。”
“如此一颗心,我哪里都不敢放了,只能自己收回来。”惊闻蔺伶在临照出事,阿放不远千里从海中奔来,便听见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站在原地,看着雨从生死轮回桥上泼洒而下,恰如人的泪水。
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掠过,可他的脑海中空空如也,剩下的只有一腔不知从何而起的炽情,绝不肯从他的神魂中被抽去。
“姐姐。”他走到蔺伶身边,怯怯地说,“我们都忘了让你伤心的人好不好?”
宋丸子情不自禁地看向他。
蔺伶不理会这个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轻轻一挣,她深蓝的袍袖从阿放的手里滑脱了出来。
“我放下一个人,又与你何干。”
“我喜欢姐姐,姐姐开心,我就开心,姐姐不开心,我就比你难过十倍,姐姐你要放下一个人,我是不是就可以有一点地方站进去,只要一点点。”
蔺伶没理会阿放的痴话,水龙自海中延伸而来,她站在龙头上,须臾间便又成了登临四海的海王。
阿放很难过,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地告诉蔺伶,自己真的很喜欢她,可她对自己却只要一点关怀,并无丝毫男女之情。
正在他低头沮丧完了,想要追上去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放?”
少年模样的男人回头,看见了一张玩味的笑脸。
“你!苏玉回!”
阿放还记得当日自己被这女子戏弄时候的羞恼。
“你认错人了,我叫宋丸子。”
女子说的理直气壮到了极点,还真把阿放唬了一下。
然后他脸色一变:“你就是那苏玉回!为何要假冒宋道祖之名?就算假装,你也假装得像一点,宋道祖肤黑如墨,你,哼!”
哼个头!别以为你可能是明于期我就不敢对付你了,什么肤黑如墨?!你全家肤黑如墨?!你们长生久还好意思说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