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弟子看精英弟子,精英弟子看领头的长老和掌门,隐隐的浮躁在山顶四下蔓延。
“长老,山下…”
“我们是来见证道统之争的,买包子来吃想什么话?别忘了我等是辟谷法修!”
这是一位世家长老所说之话。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樊归一默默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几块灵石。
长生久,穷。
这些年为了给风不喜寻续命之物,他这个行道者周游全界,数月都未必花得上一块灵石。
他今天带了二十个长生久弟子,这些灵石怕是都不能给他们一人买一个包子。
就他们这些人一人吃一个包子?塞牙缝都不够。
一只白净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手指上悬着一个储物袋。
“这些该是够了。”
樊归一身后那男人在憋笑。
“堂堂无争界第一大战力,别说这里,就是玄泱界亦有你们长生久的威名传扬,竟然吃几个包子还要凑钱,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江大傻为什么总也攒不下家当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声音有些大,场上那如皎月般的女子偏过头来,就看见了空净和樊归一在凑钱。
揽月崖下,一个味馆的弟子正提着食盒呢,突然手上一空,却见一道红影从他们头顶掠过。
一小袋灵石砸在了那弟子的头顶上,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两块中品灵石。
“师弟,刚刚发生了何事?”
“那、那苏玉回,从上面下来,买、买了我的包子。”
还有咸鸭蛋和糖蒜。
将食盒扔到空净的面前,脱了大氅的“苏玉回”一抬下巴,道:“前次你也算帮过我,这包子我借花献佛请你们吃。”
看着那硕大的食盒,空净和樊归一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何事,还一同看向了那人。
你就尽管演下去,就算请我吃了包子,你被人围殴之时,我也绝不会过去帮你的。
宋丸子还觉得自己演得甚是精彩,苏玉回这般又骄又可爱的,她演得还真有些上瘾。
正午之后,山顶更热了,刘迷的鼻头儿微微沁出了汗。
她已经切好了腊肠,鲜肉,又将一把极鲜嫩的青菜洗干净。
因为她选的材料着实太过简单,她身后的那些师弟师妹和师侄里有不少人悄悄皱了眉头。
酸甜苦辣咸鲜…天地山川星月…还要有人,他们的师姐(伯)莫不是就用这么简单的菜来对这题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煮了八分熟之后放凉的面条下了热腾腾的炒锅里,和着葱姜、肉丁、腊肉一通翻炒,一点酱油倒在极烫的锅边,面条就变得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刘迷居然面带微笑,然后往锅里扔了一把青菜。
热油滚白练,红肉勺里香,满满一锅鲜,口水流两行。
“苏道友,我做好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苏玉回”,手中大勺如刀,将汤几乎劈进放了点儿芫荽的汤碗之中,
“做好了?”
苏玉回慢悠悠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刘迷的面前。
“一盘炒面,一碗汤,一颗糖醋蒜?刘道友,我们说的是以一道菜做出酸甜苦辣咸鲜,要有天地人和山川日月在其中,您做的这东西就算是用来忽悠我,也实在是太过敷衍了。”
“我一共做了六十份,至于我做的到底是不是苏道友你要的,找旁人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那么且高且深的题目,刘迷却只用这样简单的,甚至跟那些修士随便吃的包子也不相上下的炒面配汤来应对,竟然理直气壮得仿佛自己是做了一桌的珍馐。
来见证此次道统之争的众人慢慢凑了过来,他们都已经以道心立誓,此次评判务必公正。
“各位在吃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托。”
在远岛带着味馆众人打拼这许多年,对着外人的时候刘迷的表现已经极为出色了,她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自己的请托。
“请各位先和一口汤,再吃炒面,然后再喝一口汤,多谢了!”
她一侧,有女子含笑问道:“那这糖蒜什么时候吃?”
刘迷回头看过去,仍是在笑的:
“想吃的时候就吃,才是对的。”
想吃的时候就吃?
这当然是对的。
在这一瞬间,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宋丸子简直想把刘迷抱起来,然后呼噜她的头毛儿说:
“你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上膳书》中,将食修从狗不吃猫不食开始层层分级,其中的“调五味”一重所探究的,不过是一个人为何而做饭而已,何谓生死至情,何谓心有所持,食修们都要在突破“调五味”一重时堪破。
也就是在这里,世人千奇百怪,其前路,亦有无数岔道。
她与上善不同,刘迷与她也不同。
这令人何其欣喜!
宋丸子的眼中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愉悦和得意,几乎要发出光来,刘迷看着她——晃了晃手里银光闪闪的大刀。
好吧,虽对食修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刘迷就是刘迷,想要砍师父这事儿也快成了执念了。
按照刘迷所说,樊归一端起了那一碗几乎没有调味的鸡汤。
然后慢慢地喝了一口。
平庸、寡淡,最后的一点余味,就像是一阵再普通不过的风,直直地扑过脸颊…樊归一脸上没有表情,又端起了炒面,然用筷子夹了一口,放进了嘴里。
与那乏善可陈的鸡汤相比,这一盘炒面着实精彩。
鲜肉香嫩,腊肉咸香微甜,青菜沾了恰好的味道,入口清脆,调味的时候大概放了茱萸,整盘炒面微微有一点辣意,却只是恰到好处的开胃。
不仅如此。
樊归一的手微微一顿。
在这一瞬,他明知自己是站在揽月崖的顶上,却又觉得自己在一条路上,那路是他走过的,极为熟悉,从夜晚走到白天,耳边甚至能听到隐隐虫鸣被清晨时分早起的鸟儿给压了过去。
那些路上,他看过无数次的日升月落,还听过海浪的欢腾与低吟,见过最平凡的耕种者,亦交到过最有趣的朋友。
只是几口饭而已,道心坚定如樊归一也有这般奇异的感受,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时之间,整个揽月崖上,那些吃了刘迷那饭的人都双眼微阖,面露微笑,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起了些自己曾见过的风景。
修真者的一生何其漫长,他们却没比凡人多长一个脑袋,能记住的事情也不过那些而已,更多的,藏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待时光悠悠辗转,甚至不再露只鳞片爪。
比如他们曾见过凡人亦全力与天相争,也见过最普通的修士毫无畏惧地死在海疆战场上,他们也笑过哭过,和凡人并无区别。
在这一瞬间,人生诸多悲喜之事皆涌上心头。
“苏玉回”也吃了一口鸡汤和炒面,她倒是没有闭上眼睛想什么,仍然看着刘迷。
天地山川星与月,吃了刘迷丛的饭,人们就能以心为镜,重整心中河山。
“嗯,还不错。”她对刘迷点点头,语气轻快地说道。
刘迷看着“苏玉回”,她再不是那个被师父夸一句就能自己美滋滋很久的那个刘迷了。
可她心里的喜悦像是海里的小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着不停。
“不过…”自称自己是苏玉回,死也不肯扒下马甲的那女子突然开口说:
“我就当炒面是山,鸡汤是河,这是山川河流,回忆旧事风景,这是天地星月。刘道友,还得请你告诉我,这菜,与题目中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人?
刘迷回答道:
“您再喝一口鸡汤,便知道了。”
她将一人藏在了这菜里,那个人…便是她自己。
第298章 相争(下)
再喝一口汤?
这寡淡庸碌的汤, 难道还有什么奇异之处?
樊归一还在回味刚刚的炒饭,要说味道的登峰造极, 当年的宋丸子和现在的骆秋娘都已经在两极走了很远,刘迷做的饭比之几十年前宋丸子的手艺还有些不足, 却足够精彩。
难道还能靠着这汤更进一步?
他抬起碗, 喝了一口仍热烫的鸡汤。
一股汹涌的辣意直冲脑门, 又烫、又热、又冲,有人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口下去, 捂着嘴, 涨红了脸,眼泪都流出来了。
樊归一屏住呼吸,现在这一刻, 他只觉得吸口气进到鼻子里都是酷刑一般。
一群人都中了招,除了“苏玉回”,她捧着汤碗,只笑着看面前站的矮个子厨子。
“苏道友, 你不尝尝, 怎么知道我如何将自己做入了这汤里呢?”
“你的汤在第一口喝的时候寡淡无奇,因为你在里面放了太多薄薄一层麻椒的油, 又将其中的辣味去得极干净, 人们一喝,舌头就麻木了, 如此, 人们吃炒面的时候明明你里面放了极重的味道, 他们也只觉得味道不过是丰富又精彩。可第二口汤就不同了,油都被喝下去了,鸡汤就成了漱口之物,原本的呛辣味道凸显了出来,这是其一。其二,这木碗是用老山葵的根雕的,在吃炒面和说话的时候,其中的味道已经浸了出来散在汤里,连着嘴里残留的重味一同激发,自然是有让人涕泪俱下之效。你的做法能唬得住外行,瞒得了你的同门,却逃不过我的眼睛。要做个真正的食修,你得走的路还长着呢。”
口中如此说着,宋丸子勾着唇角,还是将那一碗汤放在了嘴边。
一饮而尽。
她常年服用造化椒,对这味道的耐受力远胜旁人,却也红了眼眶,揉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着“苏玉回”竟然真的将汤喝了,刘迷仰着头,没喝汤,眼睛也红了。
“那汤,便是我。”
苍梧之野的林中最平平无奇的黑羽鸡,庸碌无为、潦草度日,每日不过偷鸡摸狗,靠着不入流的丹师本领依附着九流小势力过活,为人鹰犬,任人驱使。
经历一番斑斓精彩之后,变得又冲又辣,能让人涕泪俱下,甚至终生难忘。
这就是她。
“苏道友,我经历的精彩,你可懂?”
苍梧之野的密林之中,她跟在那个人的身后,看她一锅一锅地做饭,一处一处地卖,兢兢业业地当一个厨子,也兢兢业业地,扎下了掀翻整个无争界的根基。
那便是让刘迷脱胎换骨的精彩之处。
宋丸子死死地摁着自己的马甲,只笑,不说话、
“刘师这菜,我等百八十年都忘不掉了。”
好久之后,才有一旁就见证的人如此说。
“几时年前,我等遭遇海兽,逃上远岛的时候身无一块灵石,厚颜去味馆赊账,被刘师骂了半日,一边骂,还给了我们能温养经脉的灵石,更是许我们在味馆打杂,赚些返程所用的灵石。那字字句句鞭辟入里,细想来都是我等行事疏漏之处,就如这鸡汤,实在是让人永生难忘。”说话之人是一个世家新晋的金丹长老。
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嗓子。
刘迷一直瞪着“苏玉回”。
“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将天地人做进了饭里?”
她对面的女子点点头。
“手段…确实不错。”
竟然真的认下了。
刘迷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提醒周围的人说:“诸位现在吃一口糖醋蒜,应该是正好的时候。”
原来那一人一头的糖醋蒜竟然是用在了这里,用来消解他们口中的难过。
旁人埋头吃蒜,刘迷和“苏玉回”论起了这一战的“成败”。
“既然我做出了这道菜,那苏道友你是不是该赶紧做你做的菜了?大家都是厨子,您可不能让旁人等太久。”刘迷竟是将比试之前“苏玉回”说过的话原样奉还。
“苏玉回”又笑了,她将山葵根雕出来的碗慢慢放下,才轻描淡写地说:
“酸甜苦辣咸鲜兼有,天地人三才不缺,山川星月尽在,这题目一听就知道是我故意说来为难你的,我哪里做得出来?”
居然就轻易地认负了。
看着对面闪亮的一双星眸,刘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却掩盖不了得意和喜悦。
“既然这样,那第一场,就是我们味馆赢了。”
结果一出,揽月崖下的欢呼喝彩之声震天响起。
第二场比试,改由味馆出题。
厨子火来刀往,大多是个急性子,自然干不来当年宋丸子一场比试搞二十年的事情,所出的题目也是味馆上下集思广益,磨了大半个月才磨出来的。
味馆找来了十一个“五味有缺”之人,苏玉回和味馆派出的厨子一同做菜,每道菜所用的食材是一样的,但是要求每道菜的主味都要跟之前是不同的。
让试菜之人说出“这菜更好吃”那这人便赢一分,最后分多者为胜。
做错了菜的算输一分,分配食材没有用完的算输一分。
这题比起宋丸子所出的那题,实在堪称厚道。
十道菜,味馆派出了十个人。
食材包罗万象,几乎整个无争界能吃的东西都被味馆的人搬到了揽月崖上。
“苏玉回”的面前立着一个鼎,含笑看着味馆的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到自己的面前,像是看着明天将要绽放的花,又像是看着一棵又一棵将在这世界上参天入云的大树。
那些逝去的、丢掉的…在她的面前次第出现,有两次,她几乎要把自己手腕上悬着的小南瓜小桃子摁进自己的肉里。
这种欣喜与痛楚在她的心中激荡着,于是,她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做菜的本事尽数发挥了出来。
明日花,未来树,如今也都不过是幼苗而已,尽管味馆的弟子们朝气蓬勃,身上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真正的强大面前,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苏玉回”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那把大菜刀。
十一比零,她不是零。
一众味馆弟子们已经从起初的强撑和不服气,变成了叹服。
要是这位前辈不是来争道统的,从此就和他们把灶论菜,那该多好。
世间没有如果,于是他们只能丧着脸,看着“苏玉回”说:“要是你们再输一场,此界的食修道统可就归我了。”
“一样,苏道友你再输一场,就可以安心受死了。”
刘迷竖着眉毛说道。
“受死”二字,让宋丸子脸色的笑容一僵。
甚至不敢偷眼去看坐在一旁一直不声不响的蔺伶,她极力岔开话题:
“第三场的论道,你们谁上啊?”
“我来。”穿着一件杏色长裙的女子脚踩兰花般的法器,在幽欢欢和陆六六的搀扶下晃悠悠来到了台上。
正是味馆的大当家,通脉体修骆秋娘。
宋丸子看见那个法器的时候就一阵儿心虚,想当年那还是自己送她的。
“苏道友,论道之战,我与你比。”
“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骆秋娘对着自家可怜巴巴披了一层烂皮的师父甜甜一笑。
“你输给我,我就告诉你。”
所谓“论道”就是两人对坐辩论,坚守自己之道,驳斥对方的道心,直到有一方输了为止。
味馆准备了两个棉垫儿放在了两边石凳上,苏玉回手腕一翻,掏出了大把的小吃,就放在他们二人中间。
什么糖糍粑、芸豆卷儿、裹了花生碎的糯米点心…
骆秋娘素来爱吃这些,看在眼里,只觉得一层薄雾从眼中生出来,可看见对面的自家师父,那雾就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
“论道之战”是修真界各种比试中的最后一环,到了这时,比斗双方都疲累了,却又未能赢了对方,士气也有些消沉…种种原因,导致很多论道之战都颇为乏味,听的人昏昏欲睡。
头次看见两个厨子论道,也头次看见有人论道的时候面前摆了几十种点心,作为见证者的修士们有些懵,人群里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听人说她们论道的时候摆了一堆好吃的?”樊归一身后的那人又不安分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不远万里来给他们做见证,怎么有好吃的却没我们的。”
樊归一叹了一声,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觉得一个魔修的话极有道理,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软座在下,美食在前,骆秋娘和“苏玉回”的论道之战却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激烈,骆秋娘这些年饭做的越来越难吃,其中效用却是越来越好,她时常困惑于味道对于灵食本质到底是什么,是核心,是调剂,还是区区欲望的衍生?是骨髓,是皮肉,还是一顿描眉画目。
宋丸子一直认为食修的本质是“活人之法”,让人活下去为第一步,而所谓的“色香味”则是在其中的延伸,至于这延伸是否存在本末倒置之相,宋丸子只能笑着说:“人观景,看绿树葱葱,见不到泥土里的根,却知道根在哪里。这便是味与食的关系…你再吃块驴打滚。”
骆秋娘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完全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
“一物,效用极好,味道却难吃,我做菜之时,用是不用?”
“果腹为本,效用在末,不可混为一谈。”
“修士不吃饭不会死。”
“一味追求效用,那灵食与丹药何异?花生酥吃一块。”
秀丽的女子用手指头沾掉了自己唇边的点心碎,继续道:“若无效用,不吃饭不会死的修士为何还要吃饭呢?”
“因为凡人在吃饭。”烈日当空,苏玉回手指一点,一层白纱从她的储物袋里飘出来,遮在了她们二人的头顶上,才继续说道,“此道本为凡人之道,它立于此界,非为修士,不过是一棵树,在此间生出了不一样的枝杈。”
二人你来我往,骆秋娘攻势凌厉,“苏玉回”进退有度,她们在论道时所展现的,都是她们绝少示之与人的一面。
在一旁静静听着,便不难明白为何骆秋娘修为平平、做饭又难吃,还能掌管味馆这么多年,让别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又一轮日升月落,骆秋娘之前还有些气短,现在竟然越发精神了起来。
她们所辩的,已经从食修的“根”到食修的“路”。
听得味馆的食修们如痴如醉。
终于在这一天的日落之时,骆秋娘展颜一笑。
“我不懂的皆懂了,这一场,我败了。”
三局两胜,“苏玉回”以一己之力夺下了了味馆的道统,仍是在落月山的揽月崖上,短短几十年,仿佛是一场轮回。
“既然如此,你们食修的道统,我就拿下了。”
一展衣袖,宋丸子心里暗暗长出一口气,她大费周章至今,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好歹命保住了。
骆秋娘慢慢站起来,正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栖凤山顶绚丽的晚霞,似乎有些绚丽过头了。
红光大作,又转为白光,落月宗旧地距离栖凤山顶太近,所有人都被这白光晃了一下眼睛。
宋丸子揉着眼睛在心里想是不是自己扔下去的矿母有了些效用,却听见一个女声在她身边响起。
“丸子,怎么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在争道统?还是争自己的道统?”
那声音自有不怒而威之势,熟悉得让人心里发烫。
可惜宋丸子的心还没等热起来,就先凉了,同时,一道水鞭对着她的面门直直劈了下来。
第299章 被惩
“师父,师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道统之争, 味馆落败, 不过几日, 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无争界, 可那之后呢?
好像整个味馆都还跟往常一样,做饭卖饭吃饭…
临照城的味馆也是依然如故, 厨子们掌着灶儿, 行刀如飞, 锅碗瓢盆都丁零当啷想个不停。
骆秋娘被喂了一堆灵食, 身体稍有好转, 却还是憔悴的, 轻易不再出手做菜。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极难得的好事。
幽欢欢给她送来自己做的灵食,忍不住对自己的师父说起了自己的师祖。
外人都还不知道苏玉回就是宋丸子,只知道那得了道统的苏玉回竟然没有当众立下道统,而是撒丫子跑路了,身后跟着海王和长生久众多的修士, 后来, 海王又下了十万海族封锁全境搜寻苏玉回的命令, 看架势,那苏玉回怕是撅了海王家的祖坟。
可幽欢欢知道,她师祖明明是作妖儿作大了, 惹恼了昔日的旧友。
“不一样?”骆秋娘咳了一声, 吃了一口幽欢欢做的芸豆卷儿, 在她的一众弟子里,除了当初的黎夜,便数幽欢欢的食修天分最高,可即使是她仗着自己有极为灵巧的舌头,亲口吃了宋丸子所做的点心,仍然是没有做出可以媲美的成品。
“我虽然做饭难吃,却会尝,你这芸豆卷做到现在,也只有个皮相,想要跟你师祖做出一般的点心,怕是还要耗费大气力。”
幽欢欢点头表示明白。
“师父,我慢慢来,点心总会跟师祖做的越来越像的。”
骆秋娘却只是笑,年轻而有天分的修士,骆秋娘见过没有一千也足了八百,但世间宋丸子只有一个,在她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她就亲眼看见了宋丸子有一根别人都比不上的骨头,上可通天,下又插进了泥里,何止是顶天立地?黎夜当初学的,也是这份气魄,她才会着了道。
等她再看见自己的师父,才明白自己当初有多蠢,那黎夜的演技是何等拙劣,哪有师父身上分毫的影子?
“欢欢,你得想清楚,你做的点心,是要跟现在的你师祖我师父越来越像呢?还是要跟将来的你师祖我师父越来越像呢?”
黑瘦的女孩儿皱了下眉头:“师父,这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你说你师祖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因为你知道的是几十年前的她,可这几十年来,她也是悟道不休,进境比我等都快。咳咳,唉,说起来,当年的她不过是换了副模样哄骗那些敌人,现在的她本事大了,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了…”
幽欢欢瞪大眼睛,看见自己的师父将手里的铁木盘子硬生生地拗弯了。
“师父?”
“之前听说她从蔺伶手里脱身了,现在跑到哪里去了,有消息么?”
“十万海族在海上布下天罗地网,长生久的道友传来消息,她应该是去了北荒。”
“海王还没有回海上?”
“没有,海王陛下设下了赏格,谁能抓住‘苏玉回’,她给一斛千年鲛珠。”
嚯!好大的手笔!
“师祖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竟然在假扮别人调戏海王陛下。”
“这事儿,咳,她干出来也不稀奇。”骆秋娘并不想在自己徒弟的面前给自己师父留脸面,她也早就没什么脸面了,估计都是下锅油炸了,还蘸了椒盐儿。
“你师叔还在拿刀砍她?”
“一路追着去了。”
“沐前辈呢?”
“好像还在一路看热闹。”
“哦…你找机会,把我之前做的灵食,都给你师叔送去。”
“师父?”
“她知道怎么办。”
幽欢欢打了个冷战。
骆秋娘用手帕拭掉唇角的糕饼残渣,慢悠悠地娇声说:“既然有人带头,我们这些人不去踩上一脚,又怎么配当你师祖的徒弟呢?”
师祖啊师祖,我说我觉得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就只是觉得你有点皮,戏耍我们所有人玩儿实在不太好而已,真没想到原来我师父也跟我想象中的师父,不、不太一样啊!
幽欢欢在心里默念着,收了空盘子,转身往外走去。
师父闭关之前做的黑豆糊吃起来又酸又馊,那味道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难吃到了新的境界…就把这个给二师伯送过去吧。
陆六六照常坐在廊下发呆,就见幽欢欢脚步轻快、面带笑容地从他对面走了过去。
少年模样的他摇了摇头,低下头去,手里把玩着一块红色的木雕。
栖凤山的火山口多生朹木,内里蓄积火灵之气,能够温养人的经脉,还有让人体不生寒之效。幽欢欢从落月宗旧地回来,就给他带了个朹木雕成的小猴子。
“真好。”看着赤红色的木头,过了好一会儿,陆六六小小声地说道,“我不欠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