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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霎时一呼百应,松风苑里头的侍卫小哥纷纷挺直了腰杆。
另一头,小猫妖行至一方拐角处迅速躲了起来,捏了个隐身咒的法印,纵身一跃,十分灵巧地便跳过了松风苑的一堵高墙。将将落地便听见侍卫小哥们义正言辞地高呼,喊道:“誓死捍卫殿下的清白之躯!”
接着,五皇子还十分欣慰而满意地颔了颔首,“嗯。”
安安没站稳,脚下一滑直接摔趴了下去。未几,她顶着一头冷汗从地上爬了起来,扑扑身上的灰尘,转头便瞧见一身单衣的细弱少年郎踅身往寝殿的方向折返,一回头,视线不偏不倚就落在她身上。
小猫妖浑身一僵,当即屏息凝神,呆立着一动不动。
如是大眼瞪小眼顷刻,五殿下收回目光,毫无异样地提步进了寝殿。见其没有发现隐身的自己,她这才放松下来,暗道这个雨无筝不愧是白鲛族的霸道司空,在这方幻景中,她是大司空的身份,就连修为术力都承袭了这个司空,顶顶厉害。
思忖着,安安一改之前鬼鬼祟祟的形态,昂头挺胸,大摇大摆地朝五殿下的寝居走了过去。只见那殿门口处也立着不少人高马大的护卫,一个个腰间皆佩着兵器。她嘴角一抽,觉得这个魔君脑子坏掉之后着实可怕,竟然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她对他不轨……
她眯了眯眼,术力凝到指尖弹了个响指,霎时间,护卫小哥们均木头似的呆在了原地。见一切妥帖无误并未被人察觉,安安掏出了揣在兜里的药水儿,咬咬牙一横心,推开殿门阴区区地溜了进去。
五皇子那厢刚刚准备上床,忽闻“吱嘎”一声,白玉殿门无风自开又自己合上。他怔了下,左顾右盼,取过手边的佩剑便缓缓靠了过去,小猫妖亦左顾右盼,攥紧了药罐子缓缓靠近,一个没留神,两人直接撞上了。
安安一惊,隐身术顿时失灵,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显化了出来。她回头,将好瞧见五皇子惊愕地瞪大眼,张口便要喊:“来……”
“人”字还没出口,便被猫妖一不做二不休地捂上了嘴。她将五皇子压在墙上,摆出自己认为最凶恶的表情,阴着嗓子威胁道:“喵了个咪的,敢喊,大爷一刀砍了你!”言罢,殿下惊得眼睛更大了。她回眸观望了一番,见外头风平浪静并未被惊动,遂又换上副稍微温柔些的语气,很柔和地道,“你放心,大爷不是来睡你的。我将手放开,你若出声,大爷立马一刀宰了你,知道么?”
五殿下惊恐地点头,再点头。
小猫妖这才,手中却化出一柄短剑掂着玩儿,垂眸一瞧,见五皇子小媳妇儿似的缩在墙角,便清了清嗓子,道,“坐下。”
他立马坐在了椅子上。
安安在心中仔细回忆了一下白虎大王审犯人的嘴脸,复定定神,换上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左腿一抬踩在了凳子上,俯身,阴测测地眯了眯眼,“喂,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五皇子一脸看二百五的眼神看她,迟疑道,“漆吴海,漱更。”
“……”树根?这个白鲛族给儿子取名也太随意了吧 ……
小猫妖沉默了会,然后伸手指着自己,“那我呢?”
“司空,雨无筝。”
“那国师呢?”
“白夜啊。”
“……”田安安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看来帝君说的没错,苍刑是真的疯了。他的脑子受伤,念力混沌之中造出这方海底幻景,将他们几人都困了进来。在幻景之中的时间越久,他们自己的意识便会越弱,等她与封霄也跟着迷失之后,便只能一辈子都呆在这方幻景之中了……
容不得再迟疑了。
思忖着,她睁开眸子抿了抿唇,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也别无他法了。”说完飞快掰开那五皇子的嘴,拔了瓶塞将药水儿给他灌了进去。
殿下回过神后面色大变,旋即额角青筋暴起头痛欲裂,抱着脑袋滚到了地上,喉头发出几声极其痛苦的低吟。田安安皱紧了眉头在旁观望,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脑海中想起在司空府时与绿衣的那番对话。
“绿衣,你晓不晓得,咱们这儿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激出人的魔性?”
……
“大人,这罐药水是魔鲛之泪,咱们寻常的白鲛,饮一滴便易入魔,是十分危险的药。你要这个做什么?”
……
小猫妖咬紧牙关。
她向来不是什么心地格外良善之辈,过去当巡山喵时,偶尔遇上猛兽相斗也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事其实也做过不少。但是,若今次要她牺牲魔君保全自己,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帝君曾说,魔君造出这方幻景是魔性大发,兴许……再使这厮魔性大发一次,他的脑子就好过来了,幻景也跟着消失了呢?
此番兵行险着,猫妖全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关于能否成功,一切都是未知。
心头一阵翻江倒海间,她额角泌出了涔涔冷汗,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水尽数打湿。正是此时,地上抱着头痛苦无比的魔君却蓦地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她吓了一跳,忙忙蹲下去拍苍刑的脸,“苍刑君?苍刑君?”
魔君徐徐转醒过来,深邃的双瞳直视正上方,起先还是十分迷离的,听见耳畔的寒声逐渐清晰。他蹙眉揉了揉额角,坐起身转头一望,目光触及田安安时,却僵住了,如遭雷劈。
小猫妖伸手在魔君面前挥了挥,“苍刑君?我是铁柱啊,你现在认得我了么?”
他怔怔的,半晌,上下唇瓣开合,挤出两个极不确定的字眼:“……珈罗?”
田安安呆了呆,脑子里懵了一片,随即回过神来,别过头捏着眉心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白忙活了,还是疯着。”
不料魔君的反应却十分离奇,他双眸赤红,长臂一伸猛地将她抱进了怀里。她愣了下,感受到魔君的脸埋在自己的长发间,很快便湿漉漉一片、这是……哭了?
安安一时无语,暗道那罐药水儿下肚,这个苍刑的疯病没治好,反倒像更严重了 。半晌,终于试探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干笑着拿哄小孩儿的语气道,“乖哦,不哭不哭。”
“别碰她。”
蓦地,寒凛入骨的三个字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猫妖转头一望,却惊愕地他们所在的寝殿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亦不再是海底,四周空无一物极其荒芜。仰头看见如墨的夜色,繁星似水点缀着黑色绸缎。距离她与苍刑数十步远的位置,安静地立着一个人影,身姿颀长挺拔如玉。
封霄手持昆吾沉默地看着他们,目光平静而冷漠。
“帝君……”安安身形一动便要朝他跑过去。
魔君凛目,伸手一把那只小猫妖拖了回来,视线同样冰凉地与封霄对视,须臾,嘴角一勾挑起个冷笑,道:“你造出这个幻景将她困在身边,是不敢让她出去么?本君挺好奇的,封霄,你怕什么?”

第五十五章

话音甫落,田安安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炸了开。她眸子瞪大,怔怔的半天回不过神——苍刑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方幻景……不是这个二百五脑子受伤之后意念混沌造出来的么?他为什么会说这方幻景是帝君造的?
正是她惊疑不定之间,又听见封霄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如之前那般冰凉冷漠。他漆黑的双眸如覆严霜,直视着魔君道,“我再说一次,别碰她。”
帝君为神虽一向极少言笑,但散漫淡漠,鲜少有这样阴沉可怕的时候。田安安只觉莫名心惊,脚下素白的云履动了动,想要朝他走近。然而苍刑箍紧她手腕的五指死死收拢,再次将她拖了回去,她大感恼怒,回过头狠狠瞪他:“放开!”
魔君一张俊脸上不见往日的半分戏谑,他神色极是沉肃,根本不看猫妖亦不顾她的挣扎,随手施了个定身咒便将她定在了原地。田安安惊愕地瞠目,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僵立在原地,试着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便气急败坏地骂道:“妈了个巴子,苍刑君,你这是搞什么鬼!”
“……”苍刑这才侧目看她,四目相对,她这才看见,细润漂亮的双眸中,目光竟极其复杂难辨。她心头微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升腾而起,漫过四肢百骸,随后便听见魔君沉声朝她说了几句话,“铁柱君,对不住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交给封霄。”
说完不待田安安答话,便祭出临渊剑,凌空画出一道冰蓝结界,将她困在了里头。小猫妖大惊失色,咬咬牙,运足全身真气破开了魔君的定身咒,朝前疾步而行,却被结界硬生生挡了回来。她痛呼一声,垂眸,只见两只白生生的手掌已被结界壁的浊戾之气灼伤,鲜血顺着手腕流淌而下。
“别白费力气了。”苍刑并不看她,目光落在未知的某处,嗓音低哑微沉道,“凭你的本事,走不出我的结界。”
安安气得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闻言,魔君竟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却只说了一句话,“珈罗,等我杀了封霄,再找到绛珠草,我们就能团聚了。”说着,他提剑朝结界走了过来,田安安面上掠过一丝难掩的慌乱,下意识地朝后退。苍刑眼底的阴鸷之色在旋即间被莫名的温柔替代,他伸出左手,隔着冰蓝结界抚上她脸颊的轮廓,轻声道,“无须担心。”
苍刑这副模样实在太过诡异,小猫妖死死地盯着他,却见魔君眼底竟有一片似海深情。
她半眯了眼睛,睫毛颤动,顿悟了。他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十万年前便香消玉殒,被紫幽以养魂之术护住一丝残魄,亟待复生的魔族尊者,珈罗女君。
“……”田安安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尽一切眸色。须臾的沉默后,她勾了勾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原来是我。”
原来是她。
突地,一道极其强大凌厉的剑气穿云破雾而来,魔君神色骤变,侧身举剑险险挡下,脚下的步子却杂乱无章地朝后急退丈远。小猫妖抬起头,目之所及,尊神面容冷漠,漆黑深邃的眸中却杀意凛然得前所未有,招式狠辣无比,显然希望速战速决,每一剑都欲直取魔君性命。
田安安合了合眸子,耳畔充斥着利器相撞,刀剑乒乓。
苍刑同封霄都是六界一等一的高手,过招之间天地失色风云突变,浓重的黑云被狂风吹卷,压城一般扣下来,莽莽大有倾覆乾坤之势。认真说,论及剑术道行,魔君远不是封霄帝君的对手,然而方才那瓶魔鲛之泪却激出了他体内的十成魔性,同尊神招式来回,一时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穹顶之上漆黑一片,无星无月亦无残阳,四下荒芜之中唯余寥寥几株已然枯死的枯藤老树。结界之外风声大作,却也依稀能听见,晃目的紫光同黑光缠斗之间传出只言片语。魔君似已有几分不敌,话音出口气息不稳,他冷笑,道,“若本君没有猜错,紫幽公主两百年前死在了应朝山,弥留之际阴差阳错,将珈罗的魂投入了一只猫妖的腹胎之中,所以田安安一出生体内便带着女君的残魂。是吧?”
随后则是帝君冰凉的嗓音,漠然道,“珈罗女君涂炭生灵,十万年前气数便已尽,你与紫幽强逆天命,当杀无赦。”
苍刑微微挑了挑眼角,于那刀光剑影之间笑道,“杀了我又如何?即便没有绛珠草,女君复生也只是迟早的事。方才将那猫妖锁入我的结界,我探过她的魂。想必封霄帝君你也很清楚,你每日一碗的龙血不过是在为她续命,她的魂魄早已支离破碎了。”
封霄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极冷,“闭嘴。”
“你怕她知道?”魔君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上气不接下气道,“你造出这方幻景,是想利用昊天塔的泽泽灵气压制她体内日盛的魔性?又骗她来杀我,是觉得只要我一死,你就能和她在呆在幻景中生生世世么?封霄,想不到你贵为六界尊神,竟做得出如此卑鄙可笑之事。”
帝君目光沉寒,淡道,“你的话太多了。”说完,神剑昆吾的剑影火树银花般绽开万道,旋即万剑归宗,凌厉的剑风具化出一条庞庞然的银色巨龙,剑影铺天盖地朝魔君的方向攻去。
见状,魔君扭了扭脖子松动松动筋骨,旋身之间竟化回了数丈高的魔身。田安安一脸平静地站在结界里头观瞻,心中莫名生出个念头,暗觉苍刑君还是平日的人形生得耐看,这魔身虽十分的高大且威猛,但三头六臂还涨了五只眼睛,实在是忒丑了。魔君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从一个俊美少年郎变成了个丑八怪。
是时,那忒丑的魔喉头间爆出一阵低吼,举起六只魔爪举起临渊,使出全力去接这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漆黑的天际炸开一道耀眼白光,瞬间将大片天穹打亮得仿佛白昼。震耳欲聋的声响皱起,地动山摇,小猫妖只觉脚下的大地剧烈地晃动了一瞬,她步子不稳,跌倒在了地上,看见紫光同黑光同时从天际坠下来。
苍刑重重落地时已重新化为人形,他英秀的面庞脸色惨白,转头便吐出了口黑血,捂着胸口,眉眼间的神色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很为惊诧。
安安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看见帝君落下了云头,万丈紫光淡去,他跏趺坐于结界旁,双眸紧闭,嫣红的血水顺着唇角缓缓淌出。当即不顾灼痛,拿双手拼命拍打着结界壁,惊道:“封霄!封霄!”
魔君开口想要说话,牵动伤处,顿时又吐出一口血来,半晌才半眯了眼,疑惑道,“你的真元……奇怪,你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
小猫妖心碎欲绝,帝君的脸色苍白得像纸,显然伤得不轻。她双眸泛起丝丝赤红,心中同样感到十分不解。过去在三十六天,她亲眼目睹过封霄同苍刑打架,魔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今次竟然伤得这么重……他受伤了?他之前就受伤了?
田安安眸子蓦地瞪大,想起几日前他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我也受了伤。”那时她丝毫不以为意,只以为他又是起了坏心眼逗她好玩儿……是真的么?居然是真的么?可是这四海八荒,谁能让他伤得受这么重的伤呢?
“帝君……”
脸上一湿,安安哭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她想昊天塔的第九重实在不咋地,他居然想在这里和她长相厮守,真不会选地方。这里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冷,她全身都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乌发如墨的玄衣青年长睫微动,徐徐睁开了双眼。安安眼睛肿得像核桃,喜道,“帝君?”
他转头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个笑容。安安觉得晃眼,心道这厮不愧是六界第一绝色的美人,脸色这样难看都能笑得颠倒众生。
只是这笑里头夹杂了一丝微微的落寞同数十万年积淀的寂寥,她没有说话,听见他的嗓音淡淡传来,“小猫,不要害怕,我有话跟你说。”
她摇头,态度很坚决,“不听,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他的态度却比她还坚决,低声道,“危月之日,珈罗便会复生。我会为你打开佛光结界,待我羽化之后,你去太极宫,流光元君手上有我八成真元炼成的元丹,将它服下,珈罗必死无疑。”
那头的魔君还在吐血,听帝君说完后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冲口而出:“封霄,你疯了么?就为了一个女人?”
帝君凉凉瞥他一眼,“很奇怪?神魔之战和弥生池底的十万年,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
苍刑:“……”
“都特喵的给我闭嘴!”
田安安怒吼,侧目赤红着双眼瞪着封霄,咆哮:“你以为自己舍己救人很伟大么?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无私?”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番话,只是咆哮的时候泪如雨下,气势大减。
言罢哭得几乎开始干呕,她伏在地上,双手淋淋血水不住地滴落,“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还没有嫁给我,应朝山的窝棚也还没搭,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须臾,耳畔依稀传来梵音袅袅,西天之上,金色的佛光穿梭如流,须臾间便显化出了一道结界法印。帝君抬眸看天,安安定定地看着他,看见金色流光缀入他眼中,斑斓如星辰,像极她在应朝山第一次看见他,姿容清贵耀眼无双。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哎,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封霄侧目,黑眸之中带着一丝莫名和浓烈的隐忍与痛楚。
安安抬起袖子揩了把脸,别过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然后笑道,“其实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你伤心起来是什么样子……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帝君眼底慌乱之色毕现,“你要做什么?”
小猫妖仰起脖子,金色的佛光悲天悯人般拂过她身上的每一处,她含笑,面色从容而平静,抬手便祭出了定光剑,怔怔道,“终于不冷了。”
回过头,她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问道:“死在定光剑下的妖,好像没有来世?”说完不等他回答,锋利的剑尖便直直刺入了胸口。
天历二月十三,四海八荒的吃瓜群众都十分惊异。发生了一件纳罕事。
凄厉的龙吟,响彻了九重天。

第五十六章

天历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来,仍教太极宫的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里头,流光的性子最稳重,记性也是最好的,据他回忆,那一天,确然是个够格载入八荒史册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生的大事着实是多得不胜举数。
而在后来,这个日子也确实如众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册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几任,笔力同火候都明显不足,凡事总爱添油加醋自行脑补,是以,这一代的史册内容也记得格外冗长且繁复。关于这一段,珞玟元君嗟叹着打了个总结,觉得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帝君同苍刑在昊天塔中进行了一场恶战,恶战的结果好坏参半。好的是被养在帝后体内的女君残魂终于彻底灰飞烟灭,天下苍生躲过了一场大劫,苍刑也在这一战之后彻底消失,六界之内,无人知晓魔君所去何方。
坏的是,帝后田安安,为诛杀自己体内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剑自戕,一剑穿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殒。
风浪平静之后,日升月暮,天地间的秩序仍旧井然。这一场变故,在六界万万年的造化功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没入汪洋大海,终将淹没在神族太过漫长的一生当中,最终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变成史册上冰冰凉凉的寥寥数字。
流光元君还记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战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在三十六天正天门处等帝君带着他们的帝后回宫,操办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终回到太极宫的,却只尊神一人。
帝君终究是帝君,纵是历经了一场恶战也不显半分狼狈。眉眼清冷,神色平静,双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旧遥遥若孤山之绝立,与往常并无丝毫异样。
元君们只顾往尊神身后张望,却半天不见那只嘻嘻哈哈的小猫妖。心中倍感诧异间,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试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后了么,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后……暂时还不回来么?”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丝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视前方,低声道,“帝后?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说的没错,我与她还没有成亲。”
太极宫的人哪里见过尊神这样的表情。好歹涤非心思剔透,见帝君这般反应,又回想起数日前帝君将元丹交给她同流光时交代的话,前后思索,顿时眉头紧蹙,嗓音出口竟微微发起颤来,“帝君,帝后她……她可是有何不测?”
封霄的神情波澜不惊,只嗓音极淡地说了四个字,“小猫死了。”
话音落地,几人都怔住了,愣愣的回不过神。须臾,珞玟别过头低低抽泣起来,旭良强自稳住心神,又一揖手,道:“大婚的请帖都已散出去了,不若吾等立时便去将请帖都撤回来,就说婚事有变。”
不料帝君却侧目看了他一眼,眸色极冷,“为何要撤回?”
四位元君猛地抬头,面色惊痛且疑。又见尊神轻轻笑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变得极其温柔,轻声道,“小猫爱热闹,排场越大越显得有钱的,她便越喜欢。明日的婚宴如常操办。”说完径自提步,回太极宫去了。
二月十五这一天,不愧天族翻黄历翻出来的黄道吉日,天擦亮时分便有艳阳高悬,织彩虹的仙子广袖飘飘穿梭于云头,斑斓霞光美不胜收。
太极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因是龙族的尊神大婚,四海八荒中,凡是受邀的宾客便没有一个不到场庆贺。宴是小猫妖最神往的大宴,排场亦是小猫妖最中意的大排场,太极宫诸神为了彰显自家帝君的肥厚家底,甚至连宴客用的杯子都拿夜明珠来精雕,出手之大方之阔绰,瞬间将用羽光神玉镶请柬边的鬼君一家给比了下去,荣登“四海八荒首富”的宝座。
只是美中亦有不足。
整个一场婚事,从头到尾,那位已在六界之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小猫妖帝后,却始终不曾露面。不过众人纳罕归纳罕,私下议论纷纷的也有,却无一人向帝君问及帝后去向。
金銮椅上,身着绛色喜袍的尊神面容平静,侍宴的是小胖子晏伽,他一面偷偷抹眼泪,一面咬紧牙根不哭出声来,只一杯复一杯地替尊神斟着冰泉酒。
彼时,太极宫花苑的墙角处,应常羲抱着一坛子烈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后直接在花田里哭得昏死过去,直到第二天才被扫地的小仙官儿发现,给四仰八叉地抗回了应朝山。
当晚,宴未过半,封霄便只身一人离宫去了昆仑山。其后,整个六界都知道了小猫妖田安安成了封霄帝君的帝后,整整三百年,帝君再没回过九重天。
是日,凡界正值寒冬雪化,万物沉睡了整个隆冬,被初春的纷纷细雨一浇,全都转醒过来。
东天方向,踩在云头上的梓微上神掐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现今日距离他同封霄上一回见面,只相隔不过三百年。这个数,对于时常几千年都不联系一下的两位上神来说,着实是很新鲜。
梓微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帝君的友情,可能,也许,肯定又深厚了那么一丢丢。
祥云溜溜飞至应朝山停下,梓微捏了个诀跃下云头,举目四顾,但见周遭青山绿水仙泽袅袅,紫气冲天蔽日,浓得隔了百八十里地都能轻易瞧见。神君悠悠含了个笑,在小径之上分花拂柳,不多时便望见了一个石门洞府。
梓微驻足仰头观望,看见石门上方的匾额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一看就是用小树枝写的:猫咪洞。
神君知道,通常情况下,凶禽猛兽都有在自己的门匾上烙下牙印爪印的习惯,以作威慑之用。譬如说,方才一路行来,他看见白虎的门上是个虎爪印,黑熊的门上是个熊爪印,灰狼的门上是个狼爪印。
而眼前的这个门上,则是十分清新脱俗的一只猫掌印。圆嘟嘟的一只,看上去仿若一朵盛开的小梅花。
梓微摸着下巴开陷入了一番思考,一面思考一面进了这个洞府,口里十分好奇道:“说来,你搬到这儿也有三百年了,门口那个印儿……”神君朝石洞大门抬了抬下巴,“怎么不摁个龙爪?”
虽是一处妖洞,洞府内却布置得极其雅致。
门口处摆着一方古玉香鼎,绕过六扇屏风,显出几条四通八达的内道,石壁上以夜明珠照明,淡雅幽芒交织,将整个洞府映得彷如白昼。循着一条摆了好几盆硕大血珊瑚的小道朝里走,隐隐闻见清冽怡人的檀香。
梓微伸手拂开重重帷帐,看见床榻边上坐着个一身玄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侧颜清冷俊美,一头如墨青丝随意地挽起。听见脚步声,那人却眼也不抬,垂眸淡道,“你是来跟我讲冷笑话的?”
神君悻悻一笑,摆手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说着探首一瞧,看见床帐半遮下来,看不清榻上的人,只能瞧见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间握着一只纤白的小手,指尖软软地垂着,像是没用半分力。
梓微观望一阵后敛了笑容,蹙眉沉吟道,“帝君,你这心肝儿不大好使啊,三百年了,怎么还没醒?”
封霄侧目,瞥了他一眼。
神君被尊神瞧得一阵干咳,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的小猫么?上回,她在昊天塔中以定光剑自绝,心脉同元神都已消陨,若非你分过去半颗龙心,这小猫妖是铁定救不回来的。”
封霄没有言声,视线定定落在榻上的绯衣少女脸上。她双眸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几乎不可闻。
“她累了,多睡会儿也好。”他低声道。
梓微的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复杂,沉吟道,“帝君,若是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儿,陪着她。”

小白猫醒在一个春风十里的日子。
彼时,距离天族的封霄帝君迁居应朝山,已经过了整整四百年。这一日,将好是白虎大王的儿子白虎小大王四百岁的生辰,依照应朝山惯例,哪家过生日哪家就办招待,是以,向来很豪气的大王再度豪掷千金,摆了坝坝宴,请应朝山以及附近好几座山头的精怪过来吃酒。
如今,四海八荒的每个人都知道,三十六天的封霄帝君已入赘到了应朝山的猫咪洞。是以,这座原本鸟不拉屎鸡不下蛋,见天儿也见不着一朵祥云一溜紫气的小山头,霎时间声名大噪,在八荒名地排行榜上一天比一天窜得高,如今已高居第三,成为了仅次于昆仑同青丘的仙乡福地。
对此,山大王白虎十分开心,认为巡山喵夫妇对家乡的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于是便趁着儿子过生日之际,送了几百条东海肥鱼到巡山喵大人府上。
其时,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东海肥鱼,帝君沉默了良久,然后拎起其中最肥的一条,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脸皮薄心肠软,白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且不忍心拒绝。这条就红烧,如何?”
他话音落地良久,寝居内却始终无人应话。榻上的小猫妖仍旧紧闭着双眼。
尊神旋身,拎着鱼朝厨房不紧不慢地去了,头也不回道,“不说话就是默认。”
应朝山的四百年,封霄对做鱼这门技术已掌握得极其熟练。过去在太极宫时,厨子们都知道帝君有洁癖,烹鱼时,都是他们先将鱼杀了剖好,再请帝君掌勺下厨。如今,帝君心里其实有几分动容,没想到来猫咪洞小住,能把自己多年不愈的好洁之癖给治个七七八八。
点了火,帝君俊美的面容沉静而漠然,修长的十指轻车熟路地下料炒料,香味儿顿时从锅里飘出老远。
正是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嗓门儿,“喵……”
封霄黑眸之中眸光微闪,指尖轻微地颤动,怔了许久。半晌,他垂眸,看见自己的云靴边儿上不知何时蹲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猫,小小一只,全身小白毛蓬松而柔软。她十分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小尾巴翘得老高,摇来摇去,一双大眼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盯着他……锅里的鱼。
他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白猫觉得很饿,闻见香味便跑了过来。她仰高脖子,看向自家的小灶台边儿上立着的硕大一只,见他盯着自己都不做鱼了,顿时疑惑地喵喵两声,伸出只粉软粉软的小猫掌戳戳他的大长腿,“会做饭的男神,好饿。”
“……”封霄扬了扬眉。
不多时,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新鲜出锅,小白猫眼睛圆瞪,粉嫩的小舌尖不停地舔着嘴巴,口水哒哒地往下滴。她蹬蹬后腿,灵巧的小身板儿一跃而起,轻轻盈盈地便跳上了灶台,正待大快朵颐,毛茸茸的小身子却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
看着越来越遥远的鱼,安安快哭了,两只小猫爪无助地在空中挠啊挠,“喵?”
帝君一把将她抱了过来,大掌托着她软软的小屁股,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小白猫呆呆地盯着这张着实好看的俊脸,羞羞地往后躲了躲,小猫脸微红,“呃……这位神仙,干嘛凑这么近喵?”
封霄略微皱眉,“你叫我什么?”
“……不是男神么?”小白猫巴巴地抱紧自己的尾巴,试探着道:“男仙?男妖?男怪?呃……你总不会是女的吧?”
帝君眸色霎时沉了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才开口,嗓音低哑道,“你不记得我了?”
小猫妖一副疑惑地样子看他,歪着小猫脑袋将他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遍,小猫掌摸着下巴道:“可是,我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啊。”然后想了想,又非常认真地补充一句,“如你这般四海八荒的第一绝色,若是见过你,我没理由不记得啊。”
话音落地,封霄挑眉,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未几,他面色已淡漠如常,将她和红烧鱼一起放到了小石桌上,“没什么,你可能失忆了。先吃东西吧。”说完在一旁闲闲地坐了下来,仍直直地瞧着她。
安安没搭理他,小猫掌摸了摸饿得扁扁的肚子,然后便嘿咻嘿咻地开始吃鱼,小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不多时,一盘红烧鱼见了底,小白猫酒足饭饱,小身子趴在桌上软软地伸了个懒腰,赞美道,“神仙大哥,你厨艺不错。”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拿两只小猫掌捧着脸望他,恳切道,“你说我失忆了?那如果你每天都给我做十几二十条鱼吃的话,说不定我很快就再把你想起来了呢喵(≧3≦)!”
帝君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淡淡道,“不用。让你记起我,我有更快的法子。”
“喵(⊙?⊙)?”
小白猫还没回过神,垂眸一看,却发现自己托腮的两只猫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人手,她呆住,惊觉自己被他化回了人形。帝君面色自若,从善如流地抱起她直接往床上扔,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与她娇软的小舌热切地纠缠。
田安安懵了,伸出两只小手努力地推搡他,在他的唇舌间含混不清道:“喂!哪儿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乖乖的!”
封霄将她箍得死紧,眨眼间便将小猫妖剥得光溜溜,捏住她的下巴勾了勾唇,“第一次见面就知我是八荒第一绝色?”低头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一口,“为什么骗我?”
“……”呃 ……
小猫妖愤愤地瘪嘴,嘀咕道,“上次在昊天塔里,你不也装作不认识我么?这次、这次最多是扯平……”
接着,她沉默了会儿,忽然眼睛就红了,视线模糊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口齿不清道,“感觉……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吻吻她的额头,哑声道,“不久。”
只要你能回来,怎么会久。

第五十七章

事情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应朝山的窝棚已经搭好,田安安的猫咪洞也已扩修得十分宏伟。
这一年,被某尊神日夜辛勤浇灌的小白猫,肚子里终于揣上了一只龙崽子。这个消息在四海八荒之内不胫而走,几天之间便传遍了天上地下乃至海里的每个角落。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等待小龙呱呱坠地。
举世皆知,帝君是六界之内存世的唯一一条龙,如今小猫妖帝后怀了孕,这对于四海八荒而言,都是意义极其重大的一件事——在上古时期便已十分凋零的龙族,终于正式开始开枝散叶。
帝后怀孕非同小可,关系到整个龙族今后的龙丁兴旺问题,太极宫众人自然也丝毫不敢大意。不日前,几位元君便收拾好了细软,顺带捉了小胖子晏伽一道,来到了应朝山长居,借以照顾他们怀着头一胎的小猫妖帝后。
于是乎,在尊神和元君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数月后的某个午后,艳阳高照清风舒朗,帝君与帝后的第一个孩子终于出生。
由于安安生产时是人形,是以龙族的少君宝宝落地时,也是寻常的婴孩形态,只是额头处生了两只漂亮的小龙角。珞玟同涤非烧了热水,同侍女们一道替小少君洗身子,随后才包在襁褓里送去给帝君帝后过目。
彼时的寝殿内,小猫妖刚刚生产完已精疲力竭,累得眨一下眼睛都极其艰难。封霄坐于床沿握着她的手,拿巾栉替她揩去额角的汗珠,柔声道,“小猫,辛苦了。”
她朝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还未说话,便听见脚步声从殿外传入。她抬眼,看见涤非元君缓步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她心底突地一阵柔软,话音出口有些无力,道,“给我看看。”
“是。”涤非上前几步,却闻帝君清冷的嗓音淡淡传来,道,“给我吧。”
元君愣了下,旋即之后回过神,这才将小少君朝封霄递了过去,口里低声道,“帝君以前没抱过小孩子吧?小少君才刚出生,脖子软,要用手托着头……嗯,对,然后另一只手再这样放……”
封霄面上没什么表情,偶尔淡淡的哦一声,手上却学得很是认真专注。
帝君不愧是帝君,悟性极高,就连抱孩子的姿势都一学即会。涤非同珞玟心中想笑,当着尊神的面却又只能压抑着天性不笑,是以憋笑憋得肚子疼,见帝君学会之后再不多留,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而此时,榻上的小猫妖已经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封霄的脸和手看。
帝君的脸和手都是真真的好看,她见过他握着剑打架,见过他拿着棋对弈,甚至见过他抄着锅铲给她烹鱼,无论哪一样东西,同他的脸和手摆在一起都丝毫不为何。只是,面对着眼前这一幕,小猫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封霄的脸和手的好看程度——
他竟然连抱个孩子都能抱得这么赏心悦目……
另一厢,封霄低头,垂着黑眸打量襁褓中的儿子,只见那小家伙正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很好奇,嘴里咿咿呀呀的。蓦地,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新鲜的事,两只小小的手掌伸出来,捉住了他垂落的一缕乌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帝君淡淡看了小少君一会儿,长指微动捏了个诀,淡白色的幽光从小少君身上轻轻拂过。安安怔了怔,想要开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瞪大了眸子,小小的双手和脚掌均缓缓变成了黑色龙爪,他扭了扭脖子,顷刻间便化为了软软小小的一只,嘴里咿咿呀呀的嗓门儿也成了奶声奶气的龙吟。
封霄将小奶龙拎高,点点头,“嗯。顺眼多了。”
田安安:“……”
她抚了抚额,挣扎着坐起身,将帝君手里的小龙崽子接过来抱进怀里。低眸一瞧,只见这小家伙并不是他父君那种黑龙,浑身上下的龙鳞同毛发都雪白一片,是一条肉嘟嘟的小白龙。
小猫妖很欣喜,抱着龙崽子道,“是一条小白龙呢!”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它,发现小家伙不仅脑门儿上的龙角很小,甚至连龙爪都不似封霄兽形时的锋利如刃,反而格外软白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两只小爪子朝她挥来挥去。
安安伸手,小心翼翼捏住它的一只小爪子,龙崽子咕哝了两声,眼睛一亮,瞬间拿两只小爪子将她的手包裹住。她勾起唇角,轻轻摸了摸小龙的脑袋,柔声道,“宝宝乖,我是你的娘亲哦。”
龙崽子玩儿了会儿觉得困了,眼皮子耷耷地打了个哈欠,小猫妖将它抱到自己身边躺好,替他细细地盖好云被,低低道,“睡吧。”
小龙嗷呜了一声,小脑袋埋进被子里呼呼地睡了过去。
望着儿子安静可爱的睡颜,安安心底柔软得无以言表,她静静地看着它,嘴里轻轻地哼着应朝山一代的童谣。
其实,在遇到封霄之前,小猫妖一直觉得,自己将来如果有了孩子,那就应该是一只和她一样软软小小的宝宝喵。后来嫁给了封霄,她又一直觉得,帝君是一条龙,自己是一只猫,那将来的孩子,应该是一只“龙猫”。
怀着龙崽子三个多月时的一日,她和帝君在应朝山的窝棚里看星星。彼时,她懒洋洋地窝在帝君怀里,闲来无事便与他探讨了一下自己腹中这只的种族问题。不料,他却吻着她的额头理所当然道,“我的儿子当然是龙。”
听见了这个回答,小猫妖着实是难过了好一阵。她觉得,自己的猫尾巴和猫耳朵这么可爱,将来的宝宝却遗传不到,这实在是一大憾事。另一头又回忆了下帝君霸气威猛的兽形:坚硬无比的龙角龙鳞,锋利无比的龙爪龙牙。
安安实在很难想象,将来从自己腹中生出来的,会是个缩小版的封霄 ……
是时帝君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黑眸之中神色温柔,语调平平,“你刚生产完,需要好好地静养。这段时日不能再跟着黑蛇精去打群架,也不能再带着一众幼妖爬树下河,知道么?”
田安安小脸一红,干咳了几声,悻悻地小声道,“自从怀孕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爬过树了好么。”说完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嘴角微勾,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睡一会儿。”
小猫妖反握住帝君漂亮的大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迟迟道,“帝君,小龙崽子都出生了,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封霄低眸思考了会儿,抬眼想说什么,却看见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清浅而均匀,一只纤细的胳膊下意识地伸出,轻轻将熟睡的小幼龙环住。他翻身上榻,左臂撑着额头静静地看着她,未几,俯身亲了下她的额角,随手灭了烛火。

后来,直到小幼龙长到五百岁,他的父君仍旧没把他的大名给取出来,他娘也只好一直用“龙崽子”来喊他。久而久之,应朝山的一众小幼妖们便都不再称小幼龙为少君,而是跟着帝后一道,亲切地称他为,崽子。
后来的后来,一日,崽子终于爆发了。他迈着小短腿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他娘,扳着粉嘟嘟的小俊脸义正言辞道:“娘亲,小伙伴们都有自己名字,就算大名还没取出来的也有个很动听的小名。”说完抬起两只小手揉眼睛,呜呜呜地假哭,“我不要叫‘崽子’!”
他娘那头正在钻研水煮鱼的做法,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趴在桌上,爪里捏着个菜谱看得聚精会神。听崽子说完也没多想,点点小猫脑袋,随口道,“你想我也给你取个小名儿?”
龙崽子隙开几根指头,小眼神儿透过指缝偷瞄那只比他的兽形还小很多的娘,点头点头,“是啊是啊。”
小白猫这才抬起眼,粉软的小猫掌郑重地将菜谱放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深沉地眯起,像是思考得非常认真。
崽子明白,名讳于神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不可马虎,自然想得越认真越好。见他娘想得这么认真,小幼龙心中甚至还涌起了丝丝感动,觉得娘不愧是他的亲娘,哪怕只是为他取个小名也这么仔细。
不多时,小白猫大眼睛一亮,小猫爪举高,兴奋地“喵”了一声。
龙崽子大喜,甩着小短腿儿颠颠儿地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娘你想出我的小名了么?”
“嗯!”安安摇摇小尾巴,伸出只小猫爪子拍拍她儿子的肩,道,“以后,崽子你的小名就叫萌萌!”
小幼龙嘴角一抽,默了默,“娘亲,还有其它备选么?”
小白猫拿爪子挠挠下巴,试探道:“……小萌?”
小幼龙这下真哭了,抽抽噎噎委委屈屈道,“……我还是继续叫崽子吧。”
当天夜里,乖乖了小猫不知几次的某神终于稍感餍足,安安累得想死,被帝君搂着小腰趴在他胸膛上,眼睛都懒得睁开。正迷迷糊糊地将要睡过去时,却听见帝君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他道,“听说,你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顿了下,然后才接着道,“萌萌?”
小猫妖全身都还红红的,扬起脖子看他,眸子里仍有几丝水雾,道:“崽子来找过你了?”
帝君点头。
安安耷拉着脑袋对手指,低低道,“崽子今天这反应……其实我有点难过。萌萌这个名字,我想了很久呢。”
封霄面色淡淡的,道,“崽子的确不大喜欢这个小名。原话是‘父君,’然后一哭,‘娘亲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萌萌,这分明是女孩儿的名字呢!’再哭,‘等你们将来给我生了妹妹,叫这个还差不多。’”
“……”小猫妖一僵,抬头,脖子后仰,眯了眯眼,十分警惕地盯着他,正色道:“帝君,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他沉默了会儿,随后低低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脸颊道,“小猫,你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么?”
“喵(⊙_⊙)!”安安惊了一惊,随后又呆了一呆,再随后整张脸红霞满布,支支吾吾道,“什、什么时候的事……”
帝君摸摸她的头,“大概两个月了。”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肚子,轻声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嘴角微勾,“是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