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徐晚星和李奕辞的打架结果,是她被记大过处分,刘校在升旗仪式上全校通报:“如果下一次徐晚星同学还有这样恶劣的行为,学校将对她给予开除处分,绝不留情。”
刘校是李老校长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多年师生情分,他绝不可能姑息徐晚星。
办公室内一时沉寂。
师太赶紧出来缓和气氛。
“先不急着说结果,事情的经过都还没弄明白。徐晚星,你说,你和李奕辞到底为什么发生冲突?”
黄副校长:“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他们早有冲突在前,当天又生嫌隙。李奕辞也亲口承认是他言辞不当,侮辱了徐同学的父亲。可是不管再怎么生气,动手打人远比口头侮辱性质恶劣。这种行为,必须严处!”
徐晚星说:“你说得对,动手打人就得严处!”
众人都是一惊。
罗学明伸手拉她,还以为她又一根筋了,要奉行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怒道:“闭嘴,少说气话!”
徐晚星却挣脱开来,拧着脖子,“先动手的不是我,是李奕辞!”
他手下一顿,来了精神,“说清楚,说明白!”
徐晚星将老徐在夜市被人砸了摊子说得一清二楚,“如果不信,就去调金茶路的监控,看看我爸的摊子到底有没有被砸,他有没有被打。”
老校长又惊又怒,一时不语。
倒是黄副校长开口问:“就算你父亲的摊子被砸了,就一定关李奕辞的事吗?你也说了,你是去肃德找的他,他可没有□□术,一会儿在金茶路的夜市,一会儿又飞回了肃德。”
徐晚星怒道:“我去网吧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说下次就不止砸摊子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老校长终于开口:“先别急着吵,我打个电话问清楚!”
他面色凝重立在窗口,拨通了李奕辞的电话。可李奕辞是什么人?在电话里矢口否认砸摊子一事,甚至哭了起来。
“爷爷,你不信我的话吗?你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孙子?我是侮辱了她爸,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可我真的没有动手打人啊!”
黄副校长冷笑着,说:“小姑娘年纪轻轻,谎话连篇。”
她催促师太,“联系上刘校了吗?赶紧请他回来,坐下来把事情处理了吧。真相大白,也没必要再拖。”
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微微笑着对徐晚星说:“为免你说我们肃德别有居心,现在我们也不追究你的参赛资格了,把事情全权交给你们校长处理。他留你,你就去北京参赛,为校争光吧。他要是不留你,大不了浪费一个参赛名额,谁也别去。”
徐晚星怒道:“让我跟李奕辞说话!”
她欲与人对峙,却被师太一把扣住肩膀。
“不要白费功夫了,没有用。”
气氛一时僵持。
她又惊又怒,飞快思索着,究竟是如实说话,按照乔野的思路,把责任都推给他,还是自己担下来。
他挺身而出,不让她动手,无非是为了保住她,以免开除。
可眼下肃德拿物理竞赛说事,就是为了一个参赛名额。如果真把乔野供出来了,即便保住了她,他也一定会失去参赛资格。
说,还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
办公室门口,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最佳一刻。
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可他只看着徐晚星,仿佛早已知晓她心中的问句,从容不迫地走进来,说:“人是我打的,跟徐晚星无关。”
全场哗然。
徐晚星急了,怕他不知道承担责任的后果,连忙伸手去拉他,却在半空中被他捉住了手腕。他很轻很轻地扣住她,用拇指压了压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还包扎着手臂,俨然一个重度伤患。
扬了扬那只打着石膏的手,乔野:“人是我打的,很抱歉因为一时冲动,让李奕辞下不来床。但我想他也不亏,至少他能下得来床后,哪怕两个月,我的手还依然拆不了石膏。”
这惊人转折,直接令众人张大了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黄副校长急了。
“这位同学, 话不可以乱讲。明明是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可别开玩笑。”
乔野抬手, “您看看我这手, 像是在开玩笑?”
“你随随便便冲进办公室,开口就说这是李奕辞给你打的。空口无凭的,怎么能取信于人?”
乔野从容而立, 字句清晰:“您不是也仅凭李奕辞的一面之词,就判定了他没有对徐晚星的父亲动手,只有徐晚星单方面施暴吗?”
罗学明眼光大盛,只差没当场拍手叫绝。
他一把摁住乔野的肩, 凝神道:“说, 继续说!”
师太:“……”
乔野并没有说多少,但每一句都仿佛掐在了七寸上。
“人是我打的, 和徐晚星无关。金茶路的监控也许掉不出李奕辞砸摊子的画面, 但贵校外面的监控, 大概能看出徐晚星究竟有没有动手打人。”
其实那段林荫路哪里看得清现场。
“错我认,动人打人就是不对。但李奕辞受了伤, 我也一样,要么法不责众,要么我和他同进退。”
要开除要记过,谁也别落下谁。
“如果您信不过我——”他望着老校长, 说, “这事也瞒不住我父母, 学校总归是要请他们二人来一趟,我这手是什么时候伤的,又是为什么伤的,他们也一清二楚。我没必要为了帮同学一个忙,把自己弄成这样。”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谁也没说话。
老校长的又一通电话里,李奕辞声嘶力竭辩解着自己不曾打人。可他的伤,老校长也清楚,不过是皮肉伤,看着严重罢了。眼前这孩子却折了手……
总不能是自己给硬生生弄骨折的,就为了冤枉他孙子吧?
问问在场人,没谁产生这种怀疑。
最后是师太让两个孩子先行离开,“这事还是等刘校回来,我们好好讨论,再做处理。”
罗学明稍许安心,底气比先前足了。
既然打人的不是徐晚星,那么开除这一项,应该是可以划掉了。而若要处分乔野,李奕辞伤的可没他重,人家都骨折了,那你李奕辞该受什么处分?
他沉声道:“你们先回去上课,晚点我再找你们。”
徐晚星还想说什么,却被乔野用眼神制止。
“别多事。”
两人离开了是非之地。
阴冷的午后,天空中挤满了厚重的云,冬日越发冷了。
她在教学楼下站定不动,“乔野,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他答得平静坦然,“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看不清形势就莽撞行事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在外面偷听多久了?”
“你前脚进去,我后脚就到了。”
“那你应该清楚,他们要的是一个参赛资格,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乔野笑笑,“说漏了一点。如果罚的是我,失去的不过是个参赛资格。但要是罚的是你,除了参赛资格,还会赔进你的高中生涯。”
少年立在梅树下,身姿笔直,哪怕手上吊着绷带,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赏心悦目。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那一刻,她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句练习古诗词鉴赏时读到的诗句:白马银枪,翩翩少年郎。
即便他身下无马,手中无枪,还有着身为学霸毫不发达的打架细胞,随手干个架都能把自己干骨折。徐晚星依然觉得他像个盖世英雄。
她看他良久,某一刻,面上传来些微冰凉的触感,抬头一看,才发现下雪了。
蓉城鲜少下雪,南方的温润留不住冬日的冰晶。
教学楼里,靠窗的少年们也发现了这一幕,整栋楼都传来躁动声,不少脑袋从窗口探了出来。
徐晚星仰头看着灰扑扑的天,喃喃道:“下雪了。”
“嗯。下雪了。”
“你在北方长大,应该常看见雪吧?”
“嗯。”
“下雪的时候,你们都会干什么?会堆雪人打雪仗吗?”
“偶尔。”他莞尔,“年年都下,也就不那么稀罕了。”
她伸手接住一片瞬间融化的雪,低声说:“大概是我少见多怪吧,我觉得稀罕。”
在过往十七年,她都是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荡天下的徐晚星。
儿时读了不少童话故事,公主们总在城堡里等待王子的救赎。她们穿着华丽的裙子,唱着动听的歌谣,在窗边等待披荆斩棘的王子。
可她的视线总被别的什么牵住。
她要做骑士,做身披甲胄、一往无前的那种英雄。让春鸣去做公主吧,让于胖子去做等待救赎的小可怜吧。她徐晚星只想拿起宝剑,为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她住在一颗孤独星球上,试图用玻璃罩将老徐保护起来,将所有在乎的人挡在身后。
小王子有他的玫瑰花,她亦有她的热爱和眷恋。
可是忽然有一天,乔野来了。
他说他做她的军师,无数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这十七年来,最稀罕,也最古怪的事。他那么弱不禁风,稍微用力揍个人就骨折了,拿什么保护她?
徐晚星:“值吗?赔上好学生的名声,还要被没收参赛资格。”
乔野:“从失的角度来看,是挺不值的,英明一世,毁于一时。”
“那得的角度?”
“得的角度——”他低头笑了,看她的时候,睫毛上落下一片温柔的雪,“用一点好名声,和一个参赛名额,换个凶神恶煞的前桌继续霸凌我……”
徐晚星的眉毛危险地扬起。
下一秒,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漫不经心抬手,拂去她漆黑发顶的几粒雪白,“价值连城。”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老校长没能等到肃德的现任校长回来, 匆匆致歉后, 一言不发离去。
回家第一件事,鞋也不换, 冲进书房,一把拎起正在玩游戏的孙儿:“说,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李奕辞大惊,扔了鼠标就开始辩解, 奈何信誉值已然清零。
李母从厨房匆忙而来,拉住老爷子劝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祖孙俩何必剑拔弩张。
老校长气血上涌,回头指着媳妇的鼻子便说:“若不是你, 慈母多败儿, 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去倚老卖老, 丢人现眼了!”
女人掀起儿子的衣袖,“您瞧瞧这伤,分明小辞才是受害者, 您倒好,不替他讨回公道,反倒回家指责我们母子, 这合理吗?”
“这点皮肉伤就值得你大惊小怪,那他把人家孩子手打折, 人家父母难道不会痛心?世上就只有你心疼儿子?”
李奕辞大叫起来:“我没打他!我发誓, 我一根指头也没动他!”
“那你再发个誓, 告诉我你没去砸人摊子,没对人父亲动手!”老校长声色俱厉,在他开口前,再添一句,“你发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就拿我这条老命发誓,你若有半句假话,我折寿十年!”
李奕辞嘴唇大开大阖,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老校长指着他,颤抖不已,想骂人,可十来年嘴皮子都磨破了,依然不见半分效果。他老泪纵横,回头看着儿媳,“罢了,罢了,教了一辈子书,到今天我是黔驴技穷了。回回闯祸,回回护着。我打,你要替他挨。我骂,你要替他不平。我在外面也算有头有脸,回家了半点信用都没有。说了多少回最后一次,结果次次都食言,回回都拿我这张老脸去给他擦屁股。从今往后,我是真的再也不管了!”
老人家垂泪而去,书房的母子俩面面相觑。
拿爷爷当了小半辈子的挡箭牌,在李奕辞眼里,他是座永不倒塌的巍峨高山。也是在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发现,眼前的也只是一位平凡老人,佝偻着腰,花白了发。
母亲红着眼圈说:“你放心,就算老头子不帮你,当妈的也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李奕辞动了动唇,最终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哭道:“我不要你帮。”
“那你要什么?”
他要什么?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属于他的英雄早已死亡。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从来都有人捧着一切物质财富送到眼前,母亲将他含着捧着,父亲在外日进斗金。
只有爷爷与他不对付,从来都只会逼他看书,永远都嫌他不够上进。
可老头子决绝而去,留下再也不管他的坚决态度,他反倒惶惶起来。茫然捂住脸,李奕辞哭起来,终于没忍住冲出了门,大声叫着爷爷我错了。
*
与肃德最后的协商在电话里达成一致,李奕辞接受停课一周的处罚,而乔野交由六中自行处理。
只是肃德单方面将斗殴事件上报省教育局,表明了是由于竞赛产生冲突,致使一名学生骨折,一名学生受伤。鉴于性质恶劣,乔野的决赛资格最终还是被取消,换成了肃德的另一名学生上阵。
罗学明沉默半晌,烟头都快烫了手,仍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刘校揉着眉心,摇头不语。
张永东对此事痛心疾首,六中好不容易出两个物理苗子,竟然折了一个在这种事情上。
乔野倒是态度良好,对后续事宜配合不已,还主动上交了五千字检讨书,这种悔过程度,令校长都无话可说。
他甚至追问师太:“需要我在升旗仪式上进行全校检讨吗?”
师太都惊了。当教务主任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学生自己提出这种要求。
她跟校长建议:“肃德都没处分自己的学生,咱们元气大伤,还是别再往伤口撒盐了。那孩子认错态度良好,这事咱们私下处理,主要以教育为主,我看也就画个句点吧。”
校长点头,准了。
然而毕竟是未成年人,事情可以揭过不提,却不得不通知家长。
罗学明把烟杵灭,“这事,你自己回家跟父母说,明天请家长来办公室见我。”
看得出,满是灰尘的烟灰缸这几日负担颇重,也不知他抽了多少,总之烦忧是半点没消,眉头依然打着结。
他算是发现了,他那课代表还真是影响力惊人,想当初乔野转来时,看着履历那么金光闪闪一孩子,没想到也就半学期前后桌的时间,如今……
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让乔野走了。
即便是素来对徐晚星偏爱有加的罗学明,都忍不住这样想,更遑论一向看不上徐家父女的孙映岚。
她听乔野说了个大致,脸都青了。
别说打架斗殴,踏进乔家的这七年来,她连老师的一句批评、一个冷眼都没受过。乔慕成工作繁忙,孩子的家长会一向是她在参加。哪次开会不是在老师的盛誉之下,接受一众家长的目光洗礼?
她是高知母亲,并不把孩子当做炫耀的资本,可七年来习惯了乔野的优秀懂事,一夕之间还承受不住这样大的落差。
从众人欣羡,到因打架斗殴被请去学校,她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么离奇的程度。
乔野在这件事上从没后悔,唯独对父母感到愧疚,让他们一再担心失望。
“妈,”他思忖着,低头认了错,可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我爸最近工作压力大,又是加班又是熬夜,这事,能先别告诉他吗?”
即便那日去肃德打架之后,父子俩就没开口说过几句话,他也仍记挂着父亲。
孙映岚想斥责他,却又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的愧疚,一忍再忍,把头一点,“行,这事不告诉他,我答应你。”
乔野直觉有下文,抬头望着她。果不其然——
“但你也要答应妈妈一件事,今后,少跟那姓徐的小姑娘来往了。”
他一怔,没有作答。
孙映岚难得威严,皱眉看着他,“搬来蓉城,即便邻居一个都不认识,环境乌烟瘴气,你爸成天加班,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唯独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掷地有声道:“小野,自打认识了徐晚星,你就越来越不像话。”
平躺在床上半宿没睡,乔野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语,最后起身看书。
他在凌晨收到徐晚星的短信,她问他:睡了吗?
他回复:还没有。
那边答:我也没有。
然后就没了下文。
没着没落的,若是平常,他大概已经问她有何贵干了。可今日,他低头看着手机,沉默半晌,搁在一旁,继续看那十来分钟还没翻过一页的书。
他问自己,是否和从前的乔野不一样了。答案是肯定的。
遇见徐晚星后,人生仿佛脱轨的列车,由波澜不惊的平缓大江转而投入跌宕起伏的惊涛骇浪。
从前不会说谎,最多沉默应对,而今挂着这骨折的手,面不改色去跟人玩心眼谈判。
曾珍惜所有的竞赛与考试,哪怕从不迷信,也在私心里认为,也许人走后尚有灵魂或精神的存在。若他足够发光,远在天上的母亲兴许也能看见一星半点。所以每一次比赛都全力以赴,从不怠慢。
也不会这样阴晴不定,动辄被她扰乱心绪,甚至出手伤人。
可他后悔吗?
在面对孙映岚的失望时,令他心生愧疚的,恰好是他半点也不曾后悔过。
灯下,翻开的书页黑白分明,字句清晰。缱绻灯影里,只有他一人独坐在寂静深夜中。
那一页写着王尔德的话:如果你浪费了自己的年龄,那是挺可悲的。因为你的青春只能持续一点儿时间——很短的一点儿时间。
他在不断改变的环境与反复搬离的居所间来来去去,过早成熟起来,令父母骄傲与放心的同时,也提前退出了少年人的懵懂青春。可遇见徐晚星后,她像颗跳脱的火星,轻而易举点燃了他胶着的人生。
在这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儿时间里,他不想浪费哪怕一丁点。
正兀自思索,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抬头一看,有石子轻巧击中了窗玻璃。
乔野一怔,起身开窗,在打着旋儿的细碎雪花里,看见了穿着棉衣和拖鞋而来的徐晚星。她连夜奔来,头发散落在肩膀上,染上了一星半点的白。
被冻得慌,她将手握拳,凑在嘴边呵了口气,唇边有白雾缱绻。
“我看你灯还亮着,就来看看你。”她踟躇着,小心翼翼抬眼瞧他,“哎,你爸妈骂你了?”
这是事情落幕的第一日,也是得知他要回家通知父母去学校的第一晚。
徐晚星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自责于都是她的冲动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偏偏受罚的不是她,为她承担所有后果,甚至父母责骂的,都是乔野。
天地良心,他那样骄傲一个人,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校长办公室、教务处和师爷那轮流挨批。一想到今晚在家,他还不知道会被父母斥责成什么样,徐晚星简直坐立不安。
于是有了那条短信。
于是连夜赶来。
她不安的模样和平日里判若两人,乔野看着她,那点刚刚生起的对父母的愧疚,眨眼间像窗外的雪,落地无声,冰消雪融。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妲己搞得晕头转向的纣王,为人子女的孝心,乃至于维系多年的优等生自尊,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情?
乔野:“你来干什么?”
“关心你啊!”她答得理直气壮,“这么晚了还没睡,多半是被骂了。”
说着,她有些惆怅,忽然把脸凑过来,观察他的眼睛,“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哭过。”
“……”
乔野被她的突然靠近搞得猝不及防,身体一僵,却下意识察觉到她一路奔来的急促喘息。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面容近在咫尺。
几乎是一瞬间,温度一路攀升,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徐晚星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咦,眼圈没红,脸倒是挺红——哎哎,你耳根子也好红啊!”
乔野摁住她的脸,把她一把推到了窗户外面,啪的一声关上窗。
徐晚星错愕地站在窗外,隔着玻璃与他面面相觑,然后夸张地比嘴型:干——嘛——啊,真——生——气——啦?
乔野面无表情看着她,低头拿起手机。
窗外,徐晚星很快收到了新的短信。
乔霸霸:慢走不送。
徐晚星惆怅地抬头看看窗后面色不虞的人,哎,所以他真生气了?也不知道他父母究竟说了什么,他居然气得满脸通红……
该!
她当着他的面,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一面比口型说对不起,一面想,徐晚星,你这害人不浅的东西!
没想到下一刻,窗户忽的又开了。
少年的脸倒是不红了,转而变黑。漆黑的眼仿佛浩瀚宇宙,充满了未知的、她不了解的情绪,好似生气,又好似不气了,就这么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讨好地凑过去,“不生气啦?”
乔野无语地看着她,想说她戏多,想让她打哪来滚哪去,想斥责她大冷天穿着棉拖鞋出来干什么,想……
他想了很多,最想捂住那双眼。
太明亮,太澄澈,像是夜空里的星,充满了夺人光彩,令人屏息,又令人沸腾。
“如果你浪费了自己的年龄,那是挺可悲的。因为你的青春只能持续一点儿时间——很短的一点儿时间。”
他定定地看着那双眼,慢慢地,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徐晚星,剩下的那点,都给你了。”
徐晚星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莫名其妙看着他,“都给我?你要给我什么?”
时间。热血。愚蠢。躁动。
所有青少年会闯的祸,会动的心,和会犯的错。
他想得很快,也想得很慢。思绪无限拉长,像是要定格此刻,定格住黑夜里大开的窗,落雪中生动的脸,和有风涌进、被吹得哗哗作响的书。
他把那本王尔德的书合起,一把塞给窗外的人,堵住她的困惑。
给她什么?
“书。知识。和来自学霸的力量。”
徐晚星一脸懵逼:“啊?”
乔野面无表情看着她,毫无感情补充道,“从明天开始,我给你补课。期末之前,你的双语必须及格。”
徐晚星:“啊?????”
啪的一声,窗户又一次关上,这次,再也没人替她开窗。
手机里涌入今夜的最后一条短信——
“慢走不送,徐晚星。”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高二生活变得愈加繁忙, 尤其是徐晚星这个决赛小苗苗。
物理竞赛决赛在即,张永东开始不断给她开小灶恶补。倒不是真为了她冷落班上的孩子们, 毕竟竞赛题与高考物理难度不同, 并不在高考大纲内, 没有意义让全班跟着她一起补习。
徐晚星叫苦连天,在繁忙的课业之外, 不得不拿出额外的时间,在完成作业后, 攻克张永东布置的物理题。
另外,乔野说到做到,真的开始狠抓她的双语。
“五十个单词, 二十道语法题,一篇文言文翻译。”他在放学时,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
徐晚星:“等等,这是——?”
“今晚的任务。”
她霍地瞪大双眼,“今晚?确定不是这周?”
乔野平静地看着她,“明天早上交给我, 晚自习前听写单词。”
那摞资料握在手里很有分量, 徐晚星默了默, “我要是不写, 会有什么下场?”
乔野:“那就不用等到一年半之后了,现在就分道扬镳吧。”
“……”
徐晚星努力挣扎, “你在开玩笑吧?”
“试试?”他笑得人畜无害。
向来胆大包天的徐晚星, 这次却连试试都不敢。
清花巷迎来了越发寒冷的冬日, 在结冰的窗玻璃后,高二的孩子们奋战在题海里,试图在高考前打造出一双能越过那道分水岭的翅膀。
徐晚星没心没肺了十七年,忽然之间醒悟了。
Take off是起飞,就像她一样,她也要迎难而上。
Look down upon是看轻,即便旁人冷眼轻视,她也无所谓。因为她牢牢记住了两件事:第一,目光常在远方;第二,有人给予了她全部的信任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