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感受他沉默却令人安稳的存在,她忽然有些惆怅。
怎么会叫人不喜欢呢?
他多好啊,好到叫人只能仰望,无法企及。
已经到了司膳司门口,该进去了,明珠再次低头道谢:“方统领,今日多谢您了。”
他点头:“进去吧。”
“哎。”她应了一声,跨进门槛,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在那里。
她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眼眶里滚烫滚烫的,无法克制的心情在胸腔里蔓延开来,像是奔腾的洪流。下一刻,她忽然又转身跑了回去,一直跑到他面前。
“您说要活在当下,活在将来,那若是将来我有事相求,您还会帮我吗?”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素来安静的眼眸此刻蕴满了热切的渴望,不像那个温和胆怯的姑娘了。
有渴望总是好事,有渴望才能更好更努力地活着。
他点点头:“你若有所求,我定竭尽所能。”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靥如花,充满喜悦。

方淮从司膳司走后,去了趟乾清宫。
皇帝和昭阳在用膳呢,听说方淮来了,搁下碗筷:“你先吃着,朕出去看看。”
昭阳说:“要不,叫方统领一块儿吃?”
皇帝瞥她一眼,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敢跟朕面对面坐着吃饭?方淮那个老正经,你就是按着他的脖子,他也不见得会跟朕平起平坐。”
他心里头有事,叮嘱几句就出去了,一路穿过长廊走到了勤政殿。
方淮在大殿里头等他,见他来了,这就要跪下去行礼。他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虚礼都免了吧,朕吃饭吃到一半出来见你,就别瞎客套了。”
方淮这才停住,站稳身形说:“属下已经查清了,十二年前的那起旧案,确实是前任大理寺卿徇私枉法,受定国公嘱托,将那对夫妇殴打致死,把事情给瞒了下来。如今那纵马伤人的凶徒跟着陆家满门在淮北过日子,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陆家家底丰厚,在那边与小官小吏也交好,日子过得仍然很滋润。那凶徒如今还逍遥法外。”
皇帝眉头一皱:“前任大理寺卿现在在何处?”
“已着人去河北拿人了。”
“成,那凶徒也不必千里迢迢带回京城,传令去那边,让当地府尹将他处置了,罪当如何就如何,逍遥法外十二年已经是便宜他了。”
“属下遵命。”
皇帝在大殿里头走了半圈,似是在斟酌什么,最后总算回过头来问他:“方淮,你觉得连坐之罪……到底应不应当?”
一人犯错,全家连坐,这便是皇命。
方淮一顿,近日查到的内情叫他不得不往那上头想,他抬头问皇帝:“您是在说当年定国公满门流放的事?”
“是。”皇帝没有丝毫隐瞒,慢慢地叹了口气,“朕当初恨透了定国公,只想将陆家满门都治罪,一气之下就把陆家上下全部流放淮北。可如今十年过去,朕那些气好像也没有那么气了,回头再看看,那陆家的妇孺又有什么罪?”
“陆家的荣华富贵是定国公作恶多端换来的,她们跟着享福,自然也该跟着受罪。”方淮语气平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家大族,谁家不是这个理?”
皇帝心中想什么,他大抵能猜出一些。若不是因为那个宫女走进了皇帝心里,皇帝怎么会开始去想这种事?
下一刻,他听见皇帝还是说出了口:“着人处理那凶徒之事时,也命人将陆夫人接回来吧。此事暗中进行,不要声张——”
“皇上!”方淮掀开下摆,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皇命一出,自当永不收回。君无戏言的道理您是明白的!当初连坐之罪既然已经定下,今日就万万不该把人接回来!请您三思而行!”
皇帝皱眉,想去拉扯他起来,可他就是不起来。
“朕没说要收回,只是她毕竟是昭阳的母亲,当初陆家的罪行与她没有什么干系。朝堂之事都是男人的主意,她一介妇人,能知道什么?”皇帝来回踱步,几乎是用商量的语气去跟方淮说,“淮北地势偏远,穷乡僻壤,一年总有三季都像是寒冬,想必这十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好歹是昭阳的母亲,大概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接回来吧,让她们见一见最后一面。”
声音渐渐低下去:“她与朕隔着那样大的仇恨,她可以不计前嫌,可朕到底于心不忍。朕怕这辈子都会和她有这样的隔阂,让她少怨一点,对朕多些感激,这样她留在宫中也更心甘情愿吧……”
外头日头正盛,皇帝却没了食欲,只摆摆手:“你下去吧,朕自己待一会儿。”

第81章 情敌现

皇帝要做事,折子待批,边关的守军每季度有粮饷与军事报告,内务府的大小事宜月月汇总,还有各地官员报上来的地方事务……他常常在勤政殿一坐就是一整日。
昭阳来了,情况也没有好转多少,特别是近日黄河一带洪灾泛滥,沿途百姓受灾严重,皇帝每日都在看下头呈上来的报告。
她就坐在大殿外头的门槛上,偶尔和小春子说说话,偶尔回头看看他,他眉头皱起的时候,她也会跟着烦恼。
你说做皇帝怎么就这么累呢?
她偶尔会去小厨房里给他做盘点心,要么是咸香芝麻酥,要么是瓜子仁儿馅饼,横竖都是他爱吃的。她轻手轻脚端着盘子走动他旁边,搁在那堆折子旁边儿,再给他斟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
皇帝太专注,时常头也不抬地专心办事,直到看完一本折子,搁在一边时,才发现手边多了杯茶,还多了盘点心。
他擦擦手,拈起一块送进嘴里,她是最知道他的口味的,总也错不了。再喝上一口热茶,浑身的疲倦都消失殆尽。他朝大殿前头望去,他的姑娘就坐在那门槛上,支着下巴望望天,侧过头去与人说说话。
都是轻轻的,不带一点动静,影响不了他,却又在平凡日子里化作最温馨的陪伴。
他有时候想要歇一歇,就会靠在龙椅上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从乾清宫的正门往外头看去,他的头顶是正大光明四个大字,越过那光滑发亮的地砖,越过她单薄玲珑的背影,紫禁城的天是一望无际透彻生辉的蓝,蓝得不带一丝杂质。
他就这样伸手懒懒地支在龙椅两侧,那金色的龙纹威风凛凛,却抵不过帝王心头难得的一抹温柔。
总觉得有了她,这冷冰冰的四方城也变得生动起来。
他开口唤她:“昭阳。”
她愣愣地回过头来,歪着脑袋问他:“怎么了?”
他朝她招招手,看她拎着裙角跑过来,他弯起嘴角,把她抱在腿上。她有些害羞,小声推他:“干什么呢,大门都没关……”
他低低地笑起来:“关大门做什么?朕就抱抱你,又不做别的,为何要关门?”下一刻,他斜眼看她,揶揄道,“还是你希望朕做点什么关门才能做的事?”
昭阳大窘,别开脸去哼了一声:“您又拿我开涮。”
“不涮,朕不爱吃涮锅。”他啃她的耳朵一口,“生吃就成。”
她赶忙去擦耳朵:“口水!”
他就把耳朵凑过来:“要不,你也糊我一脸?”
“我才没那么讨人厌呢。”她推开他,指指桌上摊开的折子,“您正事儿还没办完呢,这就开始跟我闹腾了?”
皇帝的笑容收敛了些,低低地出了口气,说:“黄河闹灾,十年里要闹个五六回。人力物力都出了,每年花在赈灾上头的银两都能叫国库空上一大半。朕是真有些心力交瘁了。”
昭阳出不了主意,她是姑娘家,对政事没有半分研究。可他这么郁郁寡欢,她看着也跟着他不开心。
她只能伸手去拉他的小指头,低声说:“您别灰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您做的,天下百姓都能看见。”顿了顿,她小小声地讨好他,“我也能看见。我知道您是明君,心系天下,您看这样会好受点吗?”
他失笑:“那你看见了,会更爱我一点吗?”
她郑重点头,伸出拇指和食指朝他比划:“每天都多爱了您这么一大截儿呢!”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伸开双臂张得很开:“你那点不够,朕要这么大一截儿才行。”
她干脆从他腿上站起来,指指龙案,然后一路跑到了大殿门口,伸脚点了点门槛:“那您看,从您那龙案上到这儿门槛上,这么一大截儿成吗?”
他弯着唇角瞧着她,她也背对外头的阳光,歪着脑袋笑着瞧他。
真好。
岁月漫长,烦恼无数,可只要这样一个笑容,就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满足,烦恼与忧愁都是可以被遗忘的。

六月初,镇守大兴边疆的从一品镇西大将军已然花甲,合该解甲归田了。他的上书得到皇帝批准,大老远带着部下回京复命来了。
镇西大将军是前朝老将了,名叫黎正铠,为人刚直,不畏权贵。先帝爷在位时期,他因“不懂变通”,不愿投诚于定国公等人,被排挤到西疆镇守边关。皇帝登基后,他心悦诚服,虽朝廷有意让他回京复职,可他说将在沙场,方为正理,纸上谈兵,何必为将?
皇帝准奏,他便又在西疆待了十来年,一直到如今年事已大,舞不了枪也弄不来剑了。
与他一同回京的,还有他的独生女,黎姿意。
皇帝于朝堂上接见了黎正铠,赐予良田数亩,家宅一座,京郊的田庄几所,并且亲手拟了将军府的牌匾,可谓是皇恩浩荡。
下朝后,他看着百官鱼贯而出,自个儿也在德安的陪同下走了出去,可才刚踏出大殿,就瞧见那长长的白玉石雕下头站着个人。
青布衣,翠玉冠,身姿笔直,面容似玉。
黎姿意抬头望着他,嘴唇一勾,抱拳说:“子之兄,可还记得小弟?”
皇帝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走下长长的石阶,一路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几眼,不紧不慢地说:“对不住,朕忘性大,还真不记得你了。”
那人板起脸来,瞥他一眼:“真不认识了?”
他伸拳在她肩膀上捶了两下:“多大的人了,都大姑娘了,还来这套,你也不嫌腻得慌?”斜眼看她,他说,“仔细朕跟你家老爷子告状,有得你受的!”
他这么说,黎姿意就知道他没忘了她。心头高兴,她也笑起来:“去啊,有本事你去告状好了,如今你是皇帝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没大没小。”皇帝敛了笑意,“这当头没人,你放肆些就算了。宫中可不是边疆,你没规没矩的叫人看了也不像话,还是守守规矩罢!”
黎姿意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成,你如今当上皇帝了,是有那么点正形了。谁还知道以前那个追在我后头要我给掏鸟蛋子的二皇子是谁?你要假装不记得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掏鸟蛋子、下池塘捉泥鳅的不是你,半夜里装柜作弄静安皇贵妃的、往四皇子床上丢蚂蚱的也不是——”
“咳咳——”皇帝握拳搁嘴边咳嗽好一阵,“那什么,你回来也有几天了,见过孟言和方淮了没?”
嗬,还学会转移话题了呢!
黎姿意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刚回来,还没顾得上,这不第一天就进宫来瞧你了吗?亏我还特意打扮成这个样子呢,你忘了你第一回见到我的时候,就是在西二街的书铺子里撞见我这幅打扮?哼,还和我抢同一本书呢,被我打得腰都直不起来,你——”
皇帝开始剧烈地咳嗽,恼羞成怒地指指她:“你啊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成天记着以前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事!难怪嫁不出去!”
黎姿意火大,仰着下巴怒道:“谁嫁不出去了?”
皇帝笑了,也不与她置气,只忽然放柔了声音:“成,成成成,是别人没福气娶到你。横竖你都回来了,边疆没什么好汉子,没嫁人也对,这京城里王孙贵族那么多,看上哪个,朕替你赐婚。”
下一刻,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含笑说,“朕过几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
她一跳三丈远:“干什么呢!我才刚回来,你打什么歪主意?告诉你,休想和我爹一样逼着我嫁人!”
皇帝笑了几声,摇摇头:“谁给你介绍汉子呢!朕是想介绍个姑娘家给你认识。”
他一提起昭阳,心里就软了,像是有和风细雨在轻轻地拨弄着心弦。
“她是天底下最好好可爱的姑娘,你等着,朕过几日带她出宫,顺便参观参观你的新府邸。”
他的发小不多,男的赵孟言方淮,女的便只有这个假小子了。他恨不能把自己的所有故事都铺展在昭阳面前,自然而然的,黎姿意他也想让她见见。
只是他倒是走了,却没看见黎姿意的眼神。
那个作书生打扮的将军千金站在乾清宫外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惆怅,也有些势在必得。
他不记得了吗?他明明答应过会娶她的。
黎姿意撇撇嘴,一边转身一边想,没关系,她会让他记起来的。

第82章 除了我

黎姿意午后又来了宫中,原本她没递牌子,宫中也并未传召,她在宫门口是进不去的。可适逢方淮巡查禁军,大老远看见有人在宫门口与侍卫争执,走进了些,才发现来的人是黎姿意。
他止住了侍卫,上前道:“县主要进宫?”
黎姿意五年前被皇帝册封县主,也算是有诰命在身。只是那时候她尚在边关,随黎老将军一同驻守西疆,京城里倒是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那侍卫这才知道来的是位县主,忙拱手道歉:“小的不知您是县主,多有得罪,万望县主多多担待。”
黎姿意是个豪爽人,也没生气,只笑了两声:“要早知道摆出县主的架子,就能省了这么多麻烦事儿,那我一准儿把牌子给你看了。”
方淮算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只是他为人拘谨,从来都恪守君臣之礼,哪怕过去皇帝待他与待赵孟言、黎姿意并无区别,但他一直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主,他是仆。也因此,他与黎姿意的关系不如赵孟言和皇帝与她那么亲厚。
他带着黎姿意进了宫门,问她:“县主此番进宫,可是找皇上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他了?”她斜眼看看方淮,“我说,这都多少年不见了,你怎的见到我连笑容也没有一个,还是那副木头样子?不苟言笑,真没意思。”
方淮说:“县主不也一样?一样坦白直率,毫不遮掩,也不懂给人留点颜面,句句都戳人心窝子。”
黎姿意闻言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行啊,懂得反击了,口齿见长,还算是有进步。”
方淮不动声色地侧身一避,躲开了她又要落在肩上的手,不赞同地说:“县主如今已是待嫁的姑娘了,男女大防还是应当顾忌些。”
“得,还是老样子,明明年纪轻轻,非得装出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深沉样。”黎姿意翻白眼,大步流星往乾清宫的方向走,“我中午回府之后,我爹找人把京城适龄娶亲的贵族单身汉都给我列了张单子,说是半年之内一定要把我嫁出去。我这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只能来宫里躲躲。”
方淮闻言一顿,忽然说:“你早晚要嫁人的,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你不想嫁人?”他侧过头去看黎姿意,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黎姿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别猜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方淮的面色沉了下去。
她语气轻快地说:“我知道那年在报国寺里,你看到我的长生锁了。我许的愿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我想嫁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可他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二皇子了,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结果的。”
“那就不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呗,横竖他已经有妃嫔了,不可能为了我不要后宫。我就凑合凑合,不要求那么多了,只要他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不就成了?”她语气轻快。
方淮笑了两声:“你好像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说了算,皇上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跟着你的步伐走。你走了那么多年,又怎么知道这些年里他没有爱上哪个姑娘?”
“爱上就爱上呗,大不了我把他抢回来。”武将之女就是与众不同,面上是满满的自负,步伐轻快地往长长的石阶上迈去,“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这种事,杀伐决断就够了,大不了成王败寇。况且我一定会赢。”
她随意地挥挥手,几步就到了大殿门口,朝着门口的小春子问:“皇上呢?”
小春子赶忙弯腰:“小的见过县主。皇上正在勤政殿那边与军机大臣议事,您——”
“我进去等着就成。”她伸手把门一推,这就进去了。
哎哟我的祖宗,这县主怎么不按规矩办事儿呐?他分明是想叫她先出宫去等等的,她怎么自个儿就进去啦?
小春子赶忙跟进去。
大殿里头只有昭阳,皇帝是半个时辰前走的,临走时让她在偏殿歇歇,睡个午觉。这当头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从偏殿走出来。
昭阳不认得黎姿意,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那女子一身暗红色掐金云萝裙,发髻梳得高高的,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多余的饰物。她高高仰着头站在那儿,听见有人从偏殿出来,侧头看向昭阳,问了句:“你是谁?”
昭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春子赶忙开口说:“这是咱们的御前女官,昭阳姑娘。”侧头给昭阳使了个眼色,他又说,“这位是黎老将军的千金,皇上亲封的县主。”
昭阳赶紧行礼,说了句:“奴婢见过县主。”
黎姿意摆摆手:“不用跟着我,我在这儿等他就成,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小春子笑道:“主子不在,咱们也没什么事儿可做,陪您一块儿等。小的先去给您沏壶茶来。”
他快步走出大殿,空空荡荡的乾清宫里只剩下昭阳和这位县主。
黎姿意很随意,在大殿里来回看着,一会儿摸摸墙上的字画,一会儿瞧瞧那龙椅上的金色纹路。
她沿着大殿边上一路走进了偏殿,昭阳就一路跟着她。
偏殿里的摆设要多一些,那书架上有很多小玩意儿,还有各类书籍。黎姿意看见上头的木雕,嘴唇倏地弯起,伸手拿下一只木雕小马,语气轻快地说:“哟,他还留着这个呐。”
昭阳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唔了一声,又闭上了嘴巴。
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县主啊?
黎姿意来回摆弄着那小马,含笑说:“这还是咱们八岁那年在京郊的一个老头子那儿学来的。那老头子专门做木雕的,我们瞧见觉得新鲜,就成日溜出去学这个,大概加起来学了六七日吧,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你那主子手比我巧,雕得也比我好,就是手把手地教我一块儿做,我也做得不如他。”
昭阳心里咯噔一下。八岁那年?手把手?她,她与皇帝是青梅竹马?
没忍住,她开口轻声问了句:“您,您与主子儿时就认识?”
“何止认识,就差没穿一条裤衩长大了。”武将之女,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丝毫没有姑娘家的样子,黎姿意笑道,“他的糗事我全知道,那会儿功夫不到家,头一回见面咱俩在京城的书铺子里看上同一本书呢,还打了一架。他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就差没哭鼻子了。”
昭阳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才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黎姿意倒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沿着那书架子看过去,一下子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眉开眼笑地抽出本书来:“喏,就是这本!没想到他还留着呢!”
她把那书捧在手里来来回回看着,书已经很旧了,显然被人来回摩挲了很多次,封面都已经磨得很光滑了。
黎姿意捧着书在软塌上随意地坐了下来,翻开扉页,笑着念了他在那一处写上的小字:“子之。”
顿了顿,她放轻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子之。”
更加柔软,更加馥郁芬芳的两个字。
昭阳心神大乱,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人这样叫皇帝,眼前这个什么县主也能叫。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一起学木雕,穿一条裤衩长大,皇帝还把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抢的书一直留在书架上……
她咬牙站在那里,半天才冒昧地问了句:“县主,您,您一直都在京城吗?”
黎姿意低头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没,我也是刚回来。十三岁那年随我父亲一同去了西疆镇守,哦,我爹是镇西大将军,这么多年在外头,估计京城里也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昭阳不说话了。
她倒是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合上书,抬头问昭阳:“我问你哦,这宫里现如今都有哪些妃嫔啊?皇帝喜欢她们吗?”
昭阳一愣,下意识摇头:“奴婢不清楚后宫的事,皇上的心思也不敢随意揣摩。”
“那他可有喜欢的姑娘?”
“……奴婢不知。”
“怎么一问三不知呐?”黎姿意撇撇嘴,凑到铜镜前头去瞧瞧自己,她有双英气勃勃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浑身上下透着与寻常规格女子不同的气度,只是肤色因为常年在西疆的缘故,稍微没那么白。她回头问昭阳,“那你说我漂亮吗?”
“……漂亮。”
黎姿意咧唇笑了,眼神里流光溢彩:“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皇上会喜欢我吗?”
昭阳心里一顿,像是有人拿刀子在捅她。她抿了抿唇,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用太生硬的语气说出那两个字:“不会。”
???
黎姿意一愣,疑惑地抬头望着她:“为何不会?”
昭阳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好似事不关己似的回答说:“皇上不近女色,轻易不会喜欢哪个姑娘。”
除了我。
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除了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上能睥睨大家闺秀,下能压倒小家碧玉的我。

第83章 风云起

偏殿里静悄悄的,午后的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洒落一地,温柔得不像话。
黎姿意与昭阳对视片刻,倏地一笑,说:“他不近女色?那正好,我还担心他后宫太多,心里搁不下那么多人呢。不近女色好啊,心里头到底只搁得下一个人。”
她又回过头去照照镜子,含笑说:“说不定是在等我呢?”
昭阳心头堵得慌。
到底是从哪里凭空冒了个青梅竹马出来?口口声声说着过去,又是一同溜出宫,又是手把手玩木雕,她想象力好,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皇帝与这个青梅竹马一同做着那些事的场景,心头憋了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所以她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和她一同做包子,一同逛江南,结果这当头随随便便来个县主也他逛过京城做过小马!真是气死人了。
她没瞧见黎姿意从铜镜里瞧着她呢,皇帝曾经说过她有什么情绪都从那双眼睛里显露出来了,这话黎姿意虽然没听到,但此刻看着那双眼睛,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嘴唇玩味地玩起来,黎姿意移开视线,轻飘飘地看着窗格,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他没跟人提起过吗?他曾经说要娶我的。”
一句话,昭阳连背都僵住了。
黎姿意站起身来,回头看她,似笑非笑地说:“等了大半天都没回来,算了,我直接去勤政殿等人。”
她伸伸懒腰,步伐轻快地穿过偏殿往外头走,正碰上端着茶水进来的小春子。
“县主,这,这就要走了?”小春子不明就里。
黎姿意笑了笑:“走了,这大殿里空空荡荡的,没有意思,我去勤政殿外头候着。他要议政,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我跟我爹在外头跑了那么些年,也不是不懂政事,只会在家绣花的闺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