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到的,是番邦公主的沉稳淡定,是她和风华储君一起祭天祭祖,然后分别成为云落新一任的帝后。”
“储君变成了国君,居住的地方,却依旧是凌云台上面,只不过,是由原来那个小阁楼,换成了一个更加阔大的寝殿。”
“风华国君和番邦公主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三年,三年间,番邦公主一无所出,风华国君什么都懂,唯独不懂医,他爱他的皇后,爱到了近乎溺宠的地步,他希望自己能和她有爱的结晶,于是就满天下地遍寻良方。”
“也正是因为此事,公主开始走下了凌云台,暂住进了云落国内普通的皇宫。”
“风华国君万没料到,公主不过是住到了下面,竟然会引来那么多人。”
“那么多的人为她的美色所惑,甚至为此不惜开始反抗国君的统治。其中,有宫廷中的侍卫,有朝堂中的大臣,甚至,包括为她诊病的那些御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风华国君才知道,他自己的父皇之所以会灭了那个番邦,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风华国君才知道,这个女人最最高超的,不是她那张脸,不是她淡漠时几乎可以与仙人相比的空灵神情,而是…她的媚人之术。”
“而风华国君的父皇之所以用银色锁链锁住她的手脚,也是因为锁链上淬了古怪的药,试图通过这个方法,能将她生来就带着的媚术给消泯。”
“六年间,番邦公主伪装得很好,为数不多的几次觐见帝君时,她都低眉顺眼,表现得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她既然生来善媚,六年间,自然早就学会了收放自如。前任国君不知她是将媚术隐藏了起来,又见自己的儿子在她的陪伴之下,羸弱的身体果然如先前向他提议番邦公主之血有助于储君身子恢复的御医所预料的一般见好起来,不由放下了心,因而他甩开了手,命令储君继位,自己放心归隐。”靓~靓~小~说Book.LLw2.CoM“没有人想得到,那位番邦公主,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家国仇恨,六年间,片刻都没有忘怀。”
“六年间,她身上绑着锁链,她面对的,只有风华一个人,她向他用媚术,她当然用,只是,即便把他勾得神魂颠倒了,也不足以泯灭她全族被灭的仇恨。”
“她要亡掉他们云落的国。”
“她做到了。她用自己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勾得多少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一向秩序井然的云落,因为这个备受国君宠爱的女人,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其中,为了她最最骁勇善战的,当属四家,那四家,分别是祁、魏、楚,还有陈。”
“我们景家,是抵御一方的将领。”
“那场仗打得极其血腥,我父亲甚至命丧此战之中,具体的情节,我自然无从知晓。”
“我只知道,一切的最后,是此女被风华国君亲手车裂,而云落,甚至包括云落皇后的尸体,都被祁魏楚陈四家瓜分。”
“我们景阳那一点儿地方,是风华国君赏赐的。他将玺印赐给了我叔叔,然后从凌云台上飘然坠下,生死不明。”
“阿遇的出生,自然在她被车裂之前,却因为战乱,并没有被多少人知晓。”
“这…也不知究竟算幸,还是不幸。”
景阳的讲述,到了这里,终于停止了。我已然听得难以置信,心神恍惚。
见我神色呆愣,景阳伸过手来,替我抻了抻被我揉得不像样的衣袖,他低着头,轻笑着说,“阿遇曾经对我说过,他父皇和母后之间的爱恨,势必不会如我所听说到的这么简单,毕竟,传言,总会把一些真相给遮掩掉的。”
“阿遇说,他这么多年坚持活着的理由,其实并不见得就是要灭了西祁,灭了大魏,灭了陈和楚,恢复他们云落的统治,他只是…他只是想要把他母后的身体拼齐了,让她能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宁。”
景阳的话,让我的身子忍不住颤了好几颤。我难以想象,我难以想象萧惜遇在知道自己父皇母后如此血腥的过往,以及如此深沉的家国仇恨的前提之下,是怎么坚持着走过了这么多年。
我的心情很恍惚,脸色不断地发白。我揪扯着衣角想了好久好久,然后呆呆地张了张嘴,问景阳,“这些事情里面…也有萧安?”
景阳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提及萧安,下一瞬,他眉尖微蹙,轻轻地叹,“战乱之中,抱走阿遇并将他抚养长大的…正是萧安。”
我心尖一颤,“也就是说…他知道他的身份?”
“对。”
难怪…
我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难怪他那么处心积虑地培养他,难怪他那么处心积虑地控制他,难怪他明明手里攥着萧惜遇的命,却不肯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他大约,是想通过帮助萧惜遇复国,来获得更多的东西吧?
萧惜遇曾经对我说过,萧安是看到了他的价值,所以才那么待他,才那么费尽心机培养他,才那么非要他娶萧如烟,才那么恨不得,将整个宁城都交给他。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景阳讲述的这个故事,虽然不一定每件事都准确,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够详尽,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它实在是太过震撼,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其实想想也是,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再加上如今大陆上这些国家建国的缘由大都不光彩,甚至连年号都要故意编到某某几十年来遮掩,自然严禁旧事外传。
我花了好久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我问景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他笑着看我,“你不怕吗?”
“什么?”
“阿遇的敌人,可是整个天下。”
【250】救
我花了好久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我问景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他笑着看我,“你不怕吗?”
“什么?”
“阿遇的敌人,可是整个天下。”
景阳的话,让我怔了一怔,下一秒,我有些禁不住就哑然失笑了。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我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说什么呢?我是他媳妇儿啊。”
我的这句话,让景阳的眉毛挑了一下,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眉眼间,却是根本就掩藏不了的愉悦和满意的。
他丢了手里一直在胡乱拨弄的树枝,掸掉手上的灰尘,伸过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很是郑重其事地看着我,很是郑重其事地说,“好样的,哥喜欢!”
我的嘴角抽了一下。
我瞅了一眼他黑魆魆的手,往后退了退,这才说,“这有什么?本来两个人在一起了,就应该同甘共苦的。”
“同甘共苦…”
景阳喃喃低语地将我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神悠远地叹了一声,“风华储君当年,若是能和阿遇的母后同甘共苦,怕是也没这许多事了吧?”
我笑了一下。
我一边抻着自己被搓弄皱了的衣袖,一边不置可否地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今说当年怎样怎样,有什么用呢?我们要做的,是帮着鱼鱼把他娘亲的身子找齐吧。”
景阳说的话,其实我并不那么赞同,风华储君没有和他的皇后同甘共苦吗?凌云台上,足足六年,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那个女人的身上缠着重若千钧的锁链,她的什么事情,不是他照顾的呢?
我不得不说的是,虽然景阳给我讲了好多,可我心底却一直隐隐地觉得,也许,整件事情——至少,风华储君亲手将自己挚爱的女人车裂——绝绝对对不会那么简单的。
其中的隐情,也许萧惜遇他回来了,会讲给我听。
我的一句找萧惜遇母后身子的话,令景阳正了正脸色,他终于不再兀自感慨,而是回到了正题上来,“所以我才说,让你和我一同回景阳的啊。”
我也敛了纷乱的思绪,蹙眉看他,“回景阳?景阳也有她的身子吗?”
景阳摇头,“皇后的身子,是被那四个爱慕她到几乎疯狂地步的男人掳了回去,可是景阳有风华储君御赐的玺印的。”
我皱了皱眉毛,猜测,“那块玺印…能帮助我们寻找?”
“没错。”
一听这话,我立刻就从地上站起来了,“那还等什么?你吃饱了没?走吧。”
景阳也立刻起了身,我俩并肩往前走,走了几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顿住脚步看向他,“不过是一块玺印而已,为什么不让别人给咱们送来?”
“送不来的。那块玺印上我加了咒语,别人碰不得的。”
“那,是不是…你一个人回去取,就足够了?”
景阳脚步也是一顿,似乎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脸的恍然大悟,“对啊。”
我侧了侧身子,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手势,“出发吧。”
景阳想了想,有道理,看我一眼,紧了紧他背上背着的那个包袱,就拔腿往前走了。
走了没两步,他又回过头,他拧着眉毛看向我,“不对。我要是回景阳了,谁来保护你?”
我朝他摇摇手,“你放心走吧,我命很大,死不了的。”
景阳还是蹙眉。
我只好说,“小鱼鱼在天牢里,我不放心。”
景阳还是在犹豫。
我只好使出杀手锏了,我眨眨眼,作出一脸娇羞的神色,我很是有些欲言又止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么漂亮…我不能离他太远,他会想我的。”
我的这句话,成功地让景阳的嘴角开始抽搐了,他抬手将自己背着的那个类似于百宝箱的包袱丢给了我,连连叫着肉麻,飞速地就消失了。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抱紧了怀里的包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
如果说以前的皇宫不好进,如今的皇宫,更是不好进。
如果说以前的天牢不好进,如今的天牢,更是不好进。
我不知道费了多大的气力避开了层层哨卡进入了皇宫,好容易摸到了天牢的房顶上面,刚俯低身子趴在房顶准备窃听两句,就听到下方传来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娘的,那个姓萧的女人又不吃饭了!”
我愣,姓萧的女人?
我对萧字敏感,一听到就会认为是说萧惜遇,于是我不由地就皱了皱眉,这家伙男女不分吗?
没等我细想,就听另一抹声音说,“可不是!以前还好些,怎的她哥哥被捉了进来,她就连不睡带绝食的?”
第一个声音附和道,“他娘的!再这么下去,她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哥俩儿可怎么对上头交代?”
她哥哥?
我皱一皱眉,下一瞬,恍然大悟,萧如烟?!
对,对的,自打宁城被灭之后,萧如烟确实是被我父皇给关了起来。听这话的意思是说…萧惜遇被关的地方,离萧如烟并不远?
得到了这个信息,我并不满足,如今的皇宫守卫森严,我能够进来着实费了好大的力气,万万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
眼瞅着我所趴的这个地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我抬起脑袋瞅了瞅,再往前去一些,就是房檐。
到那里勾下头,没准儿能看到里面的布局。
我是这么想的,就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既然我趴在上面能够听到下面的说话声,说明这房顶隔音效果也不太好,于是我的动作很小心翼翼,很慢很慢。
眼瞅着我好容易要挪到目的地了,我的衣领忽然一紧,被人揪了住。
我先是一懵,下一秒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我想也没想地就回了手,袖中银针直接朝我身后的人甩了过去。
我没想到,那人却像是对我这一招早有防备似的,我的手刚朝后甩过去,手腕就被擒了住。
我当时就有些凌乱。
底下是天牢的守卫,房顶上也有敌人,我应该怎么办?
悄无声息地被他擒着抓走,还是大喊大叫地引来天牢的守卫,然后趁乱寻找机会逃走?
我的脑中思绪电转的同时,一条腿却是从后勾了过来,攻击那个抓我手腕的人的背,令我郁闷的是,我的身子被制着,根本无法回头,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也看不到准确的攻击部位。
我的那一脚,直接就落了空。
要紧的是,倘若只是攻击落空,也便罢了,我那一脚,不仅没有攻击到压制着我的那个人,反倒也像手腕一样,落入了一只大手之中。
一只手被人抓着,一只脚也被人抓着,我因为是趴着的姿势,所以无法看到自己当时的窘状,但是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我当时那副样子,简直就是趴倒般的金鸡独立。
我被人控制着,攻击不了,所以心下着恼,反正现在已经是被抓了,我不怕状况再乱一点儿,嘴巴一动,就准备张嘴喊。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那人终于出声,却不是训斥我,也不是威胁我,而是特别特别冷的哼了一声。然后,抓我脚的那只手微微放松,那人手指迅捷至极地,在我脖颈后的穴位上连点了点。
我刚刚张开的嘴巴,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
我说不出话了,我动弹不得了,那人终于将我的身子翻转了过来。
我看到了一张被黑布蒙着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双血丝密布的眼。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熟悉,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多看,那人像是被我的表情激怒了似的,手腕一翻,我刚被扳正了的身子就又被调整为脸朝下,背朝上了。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抱起我,轻盈地飞离原地,隐入一片茫茫的黑暗。
我只觉风声过耳,只觉周遭的所有物事都在非常迅速地往后退,只觉那个揽着我腰肢的人,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就像是又恼又恨,恨不得将我的腰掰折一般。
一路上,我都瞪大了眼,我很努力地想着那张隐隐熟悉的脸。
转过一个街角时,我突然心中一动,是他!
【251】爱有多难
我的猜测,没多久就得到了证实。那个抱着我的人一身黑衣,鬼魅一般地穿越了几条街,等到他终于顿住身形轻盈落下时,是在一个灯光绰约的客栈后院。
那个人终于把我放了下来,他目光炯炯,双眼血丝泛红,他死死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一把扯下脸上那层黑布,又痛又恨地瞪了我一眼,他劈手过来拽住我的手腕,生拉硬拽地就将我扯进了一个房间。
他扯着我,所以我勉强能够跟着走,可是我的穴道还没有被解开,我说不出话来。我就像是一个扯线木偶似的跟着他往前,他一脚踢开了房门,狠狠将我拽入那片幽深的黑暗。
我不怕。
自打知道他是谁之后,尤其是方才我看到了他的脸,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所以我起先还觉忐忑不定的心情,如今,却是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粗鲁,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恨之意,可是我不怕,一点儿都不。
因为我知道,魏凌辞…魏凌辞他,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哪怕,他此时此刻手腕一翻,直接就将我狠狠扔到了一个榻子上面。
我发不出声音,所以即便我疼,也只能皱皱眉。漆黑一片的黑暗当中,他迅速朝我逼近过来,他直直逼近了我所摔倒在上面的床榻,双眸血红地看着我的脸。
他一声不吭,却气息粗喘。
他那么颀长英挺的身子,就那么蹲在我的面前。
他像是很愤怒,很愤怒,又像是很伤心,很伤心,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脸。
我也看着他。可我说不出话。
两个人,一个漆黑的房间,周遭寂静得,几乎能听到我们两个宛若擂鼓般的心跳声。我不知道,我们就那么离得极近极近地灼灼对视了有多久,我知道的是,他一直,一直都没有把我的穴道给解开。
他像是不想让我动,甚至,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一般。
其实,其实这样…也好。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我有好多话要同他说,可是那些话归结起来,不过是一句…抱歉。
他不让我说,他不想听,其实也好。我心中也为难。
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他眸中喷火,更含着恨,我的眼神却复杂而又简单,我很抱歉。
也不知道就那么古怪地在黑暗中僵持了有多久,他突然有了动作,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一把捡起了我垂在榻子边沿的手腕,撸起我的袖子,想也没想地,低头就朝我那纤细的手腕上面咬了上去。
魏凌辞的这个动作,我没有料到,魏凌辞会用那么大的力气,我也没有料到。他咬得很用力,牙齿死死夹着我手腕上薄薄一层的肉,他像是恨不得一口把它咬下来。
我疼。
我当然疼。
我疼得眉毛当场就死死地拧了起来。
可是我发不出声音。
万幸我发不出声音。
我的睫毛很是剧烈地颤了几颤,然后,幽深一片的漆黑当中,我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发不出声音,我在心底,默默地呢喃。
咬吧。
咬吧。
狠狠的。
如果这样…如果这样,能够稍微消泯,我对你造成的伤害的话。
********
都说十指连心,但其实,手腕上的肉,也是连着心的。魏凌辞咬得有多用力,我的手腕有多疼,我就知道,他有多伤心。
说起来,你也许会难以置信,那么疼,那么疼,可是我,我死死地忍着,我硬是没有掉下泪来。
反倒是我的手腕上面…砰然砸上了一滴热泪。
那滴泪,滚烫滚烫,灼得我的心尖,跟着都是狠狠一颤。
他哭了。
********
那一晚,魏凌辞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的穴道点开。
他砸下了那滴泪之后,情绪突然变得激烈至极,他终于松开了口,他没看我,他硬生生地撇开了脸,狠狠将我的手臂一松,霍然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躺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面,手腕上那滴泪的烫意犹存,我只觉从胸口到喉咙,这么长的一段,全部都堵得厉害。
我想咳,我想哭,我甚至想大声喊,可我不能,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只有闭上眼。
我在漆黑寂寥的房间里,一动都不能动地,泪流满面。
*********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隐约知道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了房间,有人蹲在我的身边,有人拿清清凉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我的手腕。
那个人的气息,很熟悉,也很柔软。他不再朝我冷颜冷面,他不再朝我不发一言,他不再恶狠狠地,瞪我的眼。
他一边视若珍宝一般地轻柔涂抹着我手腕上的伤痕,一边指尖微颤。他喃喃地低语着,“你真傻…你真傻啊,小疯子…”
他像是在对睡着了的我说,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一般,他絮絮地说着,“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明知他会害死你…还要留在他身边?”
他的声音里,有哽咽,有不解,有恼怒,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终于将药膏涂完之后,那只修长的手,缓缓地,抚上了我的脸。
他像是把我的脸当作了名贵至极的瓷器,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摩挲着我的脸,眼神越来越哀伤。
他在我的床前蹲了很久很久,他走出房间时,声音很小很小。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我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一晚,我像是睡得很好很好,任凭他怎么在我耳畔说话,任凭他几次离开,又几次回来蹲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看,我都不曾再有一次,睁开眼。
可是,可是魏凌辞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有多难过。
我的脑子里,我的心里,一直都在缭绕着四个字——
爱有多难。
*********
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是晨光熹微。脑子恢复清醒的那一秒,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会死在萧惜遇的手里这么隐秘的事情,魏凌辞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如果真要认真数一数的话,也不过是我,我父皇,那个古怪的国师,萧惜遇,再加上祁清殇。
这几个人里面,我觉得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告诉魏凌辞如此隐秘事情的人。
我想不通。
我还没想通呢,眼睛一转,就看到了另外一件东西。是一张类似于现代画板的木板,上面覆了一张宣纸,宣纸上写了一句话,“我不会让你再去天牢的,你死心吧。”
我当时就是一呆。
一夜之间,我早已经把魏凌辞给我点上的穴道给冲了开,我抬起眼,看了看那张木板,又探头朝木板后面看了看。
木板后面,没有魏凌辞,也没有人,是…一只小猴子。
那只小猴子,它长了一张绒毛细软的脸,正瞪着那双眼睛,古灵精怪地瞅着我的脸。
看着这么一个“传信人”,我只觉又好笑,又眼睛发酸,魏凌辞还真是不想见我,魏凌辞还真是不想同我说话,连猴子传信这种幼稚的方法,都给启用了。
眼瞅着面前这个小家伙,我有些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小猴子的鼻尖,它却是“吱”的一声往后闪躲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我的脸。
我无奈,和它说话,它肯定是听不懂的。我想了想,然后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刷刷写字的手势,小猴子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做考虑,片刻后,它一边瞅着我,一边保持面对着我的姿势,横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桌案旁边。
它垫了垫脚,从上面抄下一根毛笔,“吱”的一声轻叫,将木板和毛笔一同朝我丢了过来。
它能聪敏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我叹为观止,我抬手将两样东西接在手里,在膝盖上放好了,要下笔时,眼角一扫,小猴子一只毛茸茸的手,将墨盒也递了过来。
眼瞅着它如此通晓人性,我不禁想到了它的主人,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我们有将近一年未见,这一年间,他一直在训练这只小猴子吗?
他把它训练得这么乖巧,他把它训练得这么像是一个小孩子,是不是因为…他很孤单?
【252】休夫
想到以前的魏凌辞,再想到如今的魏凌辞,我是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混蛋。
他以前曾经对我说过,他见了血,会变成恶魔一般,所以就连他的父母,都不怎么和他亲近。
他说,我是第一个亲眼见到他见血后的恐怖模样,却依旧愿意靠近他的人。
那个时候,他笑得很开心,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开心。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你真好,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可是,也正是我这么个好人,惹得他对我动了心,惹得他喜欢上我了,惹得他执拗地坚持着非娶我不可了,我却喜欢上了别人。
我明白,不需要别人来杵着我的脑门子数落,我也明白,是我不对。
他那么好,那么阳光,那么活泼,我不能把他变成一个不愿接触别人,宁愿和小猴子玩儿的人。
魏凌辞不肯见我,但我可以去见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坚信,我撒一撒娇,我缠一缠他,他势必会原谅我的。
我下了床,抻了抻身上睡皱了的衣服,朝那只小猴子招了招手,“走,跟我去见你主人。”
小猴子看看我,又转头看了看被我搁在床榻上的画板,它有些犹疑,呲牙咧嘴地朝着我“吱”了一声,但是它站着没动。
我叹了口气,它到底是不认识我,不肯和我亲近。不肯就不肯,我举步往外走。
我没料到,等我打开了房门,就看到,我的门前,赫然立着两个持剑的男人,其中有一个,我还认识。
是上次那个把我从祁清殇的府邸里弄出来,并且帮我和魏凌辞化解矛盾的纪远。
纪远看到了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像是早早就知道我在这间房间里面似的,他朝我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复杂,他说,“殿下嘱咐了,公主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出这间房间的好。”
我看着纪远,表情平静,语气却坚决,“我要见他。”
“殿下在忙。”
纪远连想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他不会见您的。”
我咬了咬嘴唇,然后一言不发,拔腿就要往外冲,纪远却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做似的,他手臂一伸,剑鞘横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