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双颊酡红,无声地挣扎着,却不知此刻的挣扎更近乎是肌肤厮磨,对欲望勃发的他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欲拒还迎。松开她的唇,他的吻一路向下,从颈项延伸倒肩胛,从肩胛眼神到前胸,他的吻每落到一处,便是一个嫣红的痕迹,一步一步扩张着领地。
终于,他喘息着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想要她的欲望来势汹汹,像利刃一样贯穿他的身体,连理智都变得岌岌可危,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忽略自己的承诺,他要等着她心甘情愿,没有半分的拒绝,而且,她有孕在身,身子又这么虚弱,若是太过激烈,一个不小心伤了她或是她腹中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而这里是斋宫,他若是真的在这里要了她,那便无疑是肆意的亵渎了。
所以,做到这一步,也就足够了!
“可惜了,时间地点都不对。”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喘息着,额上浮现克制的汗水,不希望她看见他此刻被欲望折磨的狼狈样。
素衣攀着他的颈项,一动也不敢动,微微滚烫的水中,她能感觉到他昂扬的欲望紧紧贴着她的腿,他全身绷紧的肌肉,每一分都蕴藏着她无法挣脱的力量。
他若是有心要占有她,她断然是无处可逃的。
或许,她真的不应该再拒绝他,她只是——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遗忘那些至今还刻骨深埋的情愫与回忆。
似雨非雨
斋宫的正殿后面便是帝王斋戒时的寝殿,根据大明的典制规定,斋戒期间,朱祁钰必须在那里独宿三个昼夜,不仅不可沾食荤腥葱蒜,也不能饮酒理刑,更加不可近女色。而斋宫之内层层设防,就连侍奉的内侍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想来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可一连三日的斋戒沐浴,扮作内侍的素衣都伴在他的身侧,一步也不曾稍离,唯有在他沐浴之时,她才尴尬地转身回避。
这么一来一去的,倒是真个做到了如承诺那般“寸步不离”。
到了掌灯时分,待得尚膳监传来素斋御膳,朱祁钰便立即摒退其他的内侍,留下她一个人“伺候”。
没错,的确是伺候,不过,却不是她伺候他,而是他伺候她!
这朝堂之上长袖善舞,谈笑用兵的伟岸男子会毫不避讳地在她眼前流露出最温柔的一面,不仅执意亲自喂她用膳,还容不得她有丝毫拒绝的言语。夜间就寝,他也只是懒懒地靠在床榻边,像是不知疲累似的,任由她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每每睁眼之时,她总能见到他深情凝视的眼眸。
“你不累么?”
第三次睁开眼,发现他还是没有休息之时,素衣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虽然今日只是斋戒沐浴,可前几日,他为享祭太庙等事忙碌着,休息得并不好。黑暗之中,他的表情虽然看不分明,可他的眼却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隔着空气,竟然也能灼灼地烧着她。
不知几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暧昧缠绵起来了,这样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
“不累。”他哑哑地低笑,黑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专注得像是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值得他如此目不转睛,眼底的光芒更加炙热,火光像是瞬间被点燃成了一把火炬,那双黑眸闪亮得让人无法回视。“朕就想好好看看你。”俯下身子,他靠近她的耳边,健硕的男性身躯,带给她无限的压迫感。
“天冷,仔细着别受凉。”感觉到薄唇带来的某种热意,像是能够透入她的肌肤,让她的心颤然一跳。略略愣了一下,她心中浮现复杂的感觉。酸涩不安,甚至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愧疚在悄悄蔓延。抑住蹙眉的冲动,素衣掀开锦被,往床榻内侧挪了挪,示意他躺到她的身边来,分享被子的温暖。
她本想合衣而眠,可他却坚持要她褪了内侍外袍,仅着里衣,以免受寒。就这样,锦被一掀开,寒意立即涌了进来,沁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斋宫的寝殿自然比不上住惯了的独倚殿那般舒适,虽然该有的都一应俱全。可毕竟是正月里的半夜间,寒气四溢,即便大殿的鎏金火炉中烧着熊熊炭火,而他就这么靠在床榻边,想必会更觉得冷吧?
“这三日斋戒沐浴,朕不可近女色。”他支起身子,倚着床头,淡淡地笑,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一般,只是伸手替她裹好锦被,低哑的声音里略含戏谑:“素衣,离你太近,朕很难控制自己。你可别逼迫朕在这斋宫里破了戒,亵渎了天地神明。”
他若是真的担心亵渎了天地神明,不近女眷,那么,早前就不该趁她毫无防备,硬是将她拉进浴池,更不该那么放肆地褪光了她的衣裳,那么炽烈地亲吻她,爱抚她。
虽然并没有进行到最后的一步,可这也算是坏了斋戒不可近女色的规矩了。
说到近女色,她心底不由地就浮起了疑云。他年方二十二,如今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照理,该是对床第之事兴致浓厚的,而他又是大明帝君,册封宠信几个妃嫔之类的并不过分,可自她入宫以来,不仅未曾见他临幸过谁,竟然还在她面前坦诚自己连结发数年的妻子也不曾碰过,是他真的自制过人,洁身自好到了禁欲的程度,还是,他想要借着这向她证明什么?
素衣有些心慌意乱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努力让自己忽略任何一个可能成真的假设。
“我冷。”
她咬咬牙,踌躇着咕哝了不太清晰的两个字眼,却像是酝酿了很久很久。相处这么久,她渐渐地也能摸清他的软肋了,好像只要与她有关的事,他就特别上心。或许,这样的借口可以诱使他就范罢。
“冷?!”果不其然,这个绝好而堪称完美的借口使得朱祁钰略微一愣。不用回头,素衣也能从他的语调中知道他的神色已变,不再像方才那般玩笑似的假意推辞。褪了外袍,他急急地掀了锦被,钻进被窝里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她牢牢实实地揽在怀里头,抚慰她每一分寒冷的肌肤。
他的身子很暖和,挤进被窝里来,像是一种突兀的侵袭,将寒意尽数驱赶开,不过瞬息,炙热的气息就已经团团将她包围住。
血液里流窜某种的渴望,让他微微眯起眼睛。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了。温柔的手在被子里摸摸索索,终于在她的胸前觅到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里,腿也缠上她的,不放过每一寸的肌肤。
她的身子明明就捂在被子里好些时候了,可手脚还是冰凉的,难道,她真个是冰雪凝铸而成的谪仙么?
“你难得这么主动,难道不怕朕突然变成禽兽么?”似乎是有些情不自禁,他越发将她揽得紧了,靠在她耳畔低语,唇贴着她的发丝,就连呼吸的温度也是滚烫的,热热地吹拂在她的颈侧,酥麻的感觉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缓缓地蠕动着,直到钻入心底。
不怕。
素衣阖上眼,屏着呼吸,在心底悄悄地回答。
她多少是了解他的。他骨子里有着极为彻底的骄傲,即便是化身为兽,也必然是最优雅最傲气的兽,断不会是那强取豪夺的族群,倘若他要一尝夙愿,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只消手段再强硬卑鄙些,便是早已得到了,不必等到现在。
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的处事手段是极为可怕的。他虽然从来不屑硬来,可是对自己想要得到的却不会轻言放弃,可以用最温柔无害的举措不经意地一步一步靠近猎物,一丝一毫地蚕食着,明明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可他却能凭着柔情抚出满地的绿茵,直到那凌厉的温柔将猎物俘虏,直至吞噬。
感觉到他的胸膛牢牢抵着她的后背,那种亲昵透着她不熟悉的情愫,这一刻,素衣越发意识到了危险,更骇人的是,那种危险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源于自身。
素衣不知该如何去抵御这种危险,或者说,她如今已经在彷徨,不知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再一味地去抵御,只能默不作声,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给他自己已入睡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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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丙戌,景泰皇帝率群臣后妃祭祀天地于南郊大祀殿。
吉时方至,祭台旁那九丈九尺九寸的望灯杆上挂起了铸有凸龙花纺的蟠龙通宵宝蜡灯笼,典仪唱乐舞生就位唱乐,执事官、陪祀官、分献官各自就位,各司其事。在导引官的导引之下,朱祁钰领着年方三岁的皇太子朱见濬以及诸位后妃群臣,一步步缓缓迈向大祀殿。
身穿赤红翟衣的汪皇后与杭贵妃并行,无形之中也似乎是在昭告着杭贵妃的受宠程度。然而,此“杭贵妃”却非彼“杭贵妃”。
早在祭祀大典之前,众人便已商量好了如何偷龙转凤,各司其职。
素衣扮作鸿胪寺的导引官,离朱祁钰自然是最近的。好在早前斋宫斋戒之时,他便已经将那引导官的职责一一仔细地交代了个清楚,对于向来聪慧的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朱祁钰的坚持之下,“杭贵妃”则是由殷心易容假扮,以免有什么突发事件,伤了素衣和她腹中的孩子。此刻,向来静雅的殷心不仅身着华丽繁复的翟衣礼服,难为地还要扮出怀孕的模样,步履款款之中带着几分不自然,将素衣平日的神韵琢磨得足有八九分神似。相较之下,殊颜的个头就显得太过娇小了,唯有扮作手捧祭礼的小内侍,快步追随皇太子朱见濬的身侧。三人之中,就属她最是随意,只要一抬头看见殷心的姿势与步伐,她似乎就忍不住笑意,死死垂着头,直憋得脸色通红,表情都有些抽搐了。
一步一步接近大祀殿,朱祁钰保持着俊脸上的神色肃穆,眼见着素衣低垂着头引领着前行,深邃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就紧紧追随着她,引得她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以逃避他灼热的视线。
整个祭祀的过程倒也算是顺利,似乎就要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就在大祀典礼的最后一刻,朱祁钰焚香上前,正要跪地祷谢天地恩典之时,却蓦然从大祀殿的梁上窜下一个黑衣人!
那人显然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算准了此刻就是行刺的最好时机,人未到,倒是剑刃先到,目标直指朱祁钰而来。那剑锋不偏不倚,显然是胸有成竹的杀招。素衣一见情势不对,眼明手快地伸手拉过朱祁钰,身形凭空蹿起,在那杀招即将到来之前,已经闪身到一丈开外,险险地躲过来人精心计算的这一剑。但来人剑式变化显然是计算在先,见要刺杀朱祁钰落了空,想要再靠近他必是不容易,立马转换了目标,健腕借势横挥,剑锋往“杭贵妃”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剑光一闪,锋利闪着寒光的剑刃便当胸直刺向殷心。
殷心没有料到那人会突然将目标对准她,本还打算上前一步助素衣与朱祁钰一臂之力,眼下,却是不由有些狼狈的一连退了好几步。
好险!
要不是她向来机敏过人,加之方才闪躲得当,这会子,胸口说不定已经被那锋利的剑给刺了个窟窿了!顿下脚步,她这才看清眼前那毫不留情的刺客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他戴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具,那面具看起来诡异到极点,全身浸渍出难以抑止的杀气,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
这身形,这面具,曾见过的人心里俱是一惊,立马便瞧出了端倪,却错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出所料的话,这刺客似乎就是弑血盟的魁首风湛雨!
“风湛雨”一言不发,见殷心闪躲过了攻击,马上挥剑又刺了过来。殷心闪身抓过祭祀用的鎏金烛台,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便迎上他刺来的箭。他眼神阴狠无情,下手奇重,丝毫不留情分,光是抵挡,她就被震得虎口发麻,双臂酸疼。
她心里不由惊骇,不过才数十日不见,风湛雨为何会变得狠毒如斯,全然不念昔日的情愫,招招带着残虐的杀意!?莫非真的是由爱生恨,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要别人得到么?幸好今日是由她假扮素衣,要是真换作素衣,断然是不躲不闪的,只怕方才那一剑已经是如愿让她尸横当场了!
见殷心躲过了攻击,“风湛雨” 不肯善罢干休,倏地举剑又砍了过来,只听“锵”的一声响,殷心手里那鎏金的烛台竟然被生生地砍断!殷心将身子后仰,只见那剑锋直贴着面颊擦过,极为惊险地削落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
眼见着那剑锋自眼前晃过不过瞬息,杀招便又咄咄逼人地再起,殷心翻身再闪,脚步显得万分狼狈,一个重心不稳,撑不住的身子眼看就要往后摔跌而去。
突然,一双手却在此时不失时机地揽住了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摔倒!
诧异之下,殷心仰头一看,登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大殿里竟然又出现了另一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相较之下,这个人的杀气显得更为凌厉,勃发的怒气似乎在周身上下齐齐汇集,鬼面具后的眸光比那先一步出现的神秘人更加冷漠,骇人。
一样的青衣,一样的鬼面具!
怎么会出现两个风湛雨?!
就在她惊愕万分,还没来得及分出谁真谁假之时,那人将她往身后一带,提气一跃,手持着长剑,与那个执意杀她的神秘人过起招来。两剑交锋,剑花琅琅之中,蓦然天旋地转,蹦出剌耳的重击声,尖锐得让人难以喘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招式俱是飞快地变幻着,使出的都是搏命的功夫,四周只听得见剑锋交鸣的声音,到后来,她的双眼甚至已经追不上他们的动作了。
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素衣被朱祁钰揽在怀里,被紧紧遏制着,无论想要怎么挣脱冲出去,都是那般力不从心。朱祁钰紧蹙着眉,只管将素衣揽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交战的二人从大殿内一直飞跃缠斗到大殿之外。
此时此刻,忧虑像巨石一般沉沉压在素衣的心口上,重得让她近乎窒息。那两个男人俱是一身青衣的打扮,身形相同,就连面具也是如出一辙的,完全看不出半分差别。她的额头不由一阵抽痛,只能紧紧抓住朱祁钰的衣袖,双眼几乎是粘在那两个神秘人身上,看他们杀招凌厉,却仍旧怎么也分辨不清,其中究竟是谁在使幻术冒充,而哪一张面具之下才是真正的七哥!
就在那两人交战之时,大内侍卫已经将他二人层层包围,看样子,似乎是连苍蝇也不打算放过一只。可那两人的招式皆有些厉害,靠得太近便会被波及,众人便只得架刀着,小心翼翼地在外围窥伺着,没人胆敢冒死上前去。
那二人缠斗了好一会儿,似乎仍是没有分出胜负。
突然,只听一声长嘶的剑鸣,剑锋相搏的铿然之声带着火星,其中一个神秘人接连后退了数步,似乎是受了伤,突兀地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就静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受伤的神秘人,只听他凛冽地哼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可怖的鼻音,莫名地蹦出一句:“寒霜渐的爱徒,凤莫归的高足,好!真好!”
下一瞬,他身子一跃,如同会飞一般腾空,扔下个冒着黑烟的霹雳烟雾炮!一声炸响,一阵黑烟之后,那人便似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就在那霹雳烟雾炮炸响之时,那未受伤的神秘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趁乱窜起,足尖点着众人的头,袭向一旁呆滞的人群,寒光四溢的剑锋,正对年仅三岁的皇太子朱见濬!
朱见濬想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骇到了,惊恐地睁大无辜的双眼,忘记了要逃跑,更忘记了尖叫,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青蓝色的剑锋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
殊颜原本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暗地里笃定那个先出现的神秘人是个捣乱栽赃的冒牌货,而那个后出现的神秘人十有八九是七哥,否则,他不会那么紧张“杭贵妃”。可没想到,那在她臆想中应是七哥的神秘人竟然会以凌厉的杀招直奔朱见濬而来,立马就愣住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而唯有她离朱见濬最近,她若是不出手,朱见濬定然会一命呜呼!
可若是她出手,以她的三脚猫功夫,若是七哥不肯手下留情,只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那么许多,扑过去紧紧抱住朱见濬,以自己的身子去挡那致命的一剑。
那神秘人显然没有计算到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略略一怔,迟疑之间,剑锋的方向微微一偏,凌厉的攻势已是收不住,三寸剑锋顿时没入她的肩头!
对于这样的结果,那人显然有些懊恼的,匆匆拔出剑,眼神极复杂地瞥了一眼被殊颜抱在怀里的朱见濬,施展过人的轻功,转瞬便趁乱逃逸得无影无踪了。
朱见濬被殊颜抱在怀中,怔怔地抬头看着那个圆脸的小内侍,看她硬生生地为他挡了一剑,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遮不住满头的青丝。那没入她肩头的剑被拔出时,一阵带着腥味的红雨浇在他的脸上,眼中,热热地淌下,像是火在烧,淌成淋漓的妖冶的形状,渍透了她那绛红色的内侍袍,盛开在腥甜的空气里。尔后,他看见那张极讨喜的圆脸虚弱地对他扯出一抹笑,耳边响起了越来越浊重迟缓的呼吸和她那有气无力的声音。
“小鬼,闭上眼!”
再然后,她双眼一阖,身子软软地往后倒了下去…
茫然西顾
“皇上!”
眼见着入了内廷,一直沉默不语的晁天阙才敢出声轻唤一直走在前头的朱祁钰。
朱祁钰拉着素衣,一脸的阴沉严肃,匆匆地穿过以短廊相接的两座临波水榭。大约是心里有些焦急,脚步也似乎是比平日快了些,却还是刻意放慢,以将就身怀有孕的素衣。
方才那两个神秘人的行刺震骇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将整个祭祀天地的大典搅得一团乱,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所幸的是,在场的众人,除了殊颜受了伤,其他的人均是无恙。朱见濬许是太过年幼,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便被吓得近乎呆滞。
那两个男人,究竟谁是风湛雨?
而刻意假扮风湛雨的人,究竟目的何在呢?
朱祁钰似乎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听见了晁天阙的低唤,他倏地煞住脚步!
素衣有些神思恍惚地被他拉着往前疾走,一时不察他的脚步骤止,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那有力的手已经蓦地一揽,只是轻轻一带,就将她扯入宽阔的胸膛。她轻轻撞进他的怀里,嘴唇刚好擦过他的胸口,将她从恍惚中惊醒。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仍旧穿着鸿胪寺导引官的朝服,她如今在旁人眼中不是“杭贵妃”,而是个男人,被当朝天子这么亲昵地拉着,已经很让人有几分侧目了,而今,他还这么全不顾忌地揽着她——
素衣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在这宫廷之中有多么不合宜,原本煞白的脸也不免羞成了粉红色,急忙就想退开。但是,纤细的腰才一挪动,就感觉到一阵强而有力的钳制。他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有效的困住她,所用的劲道很巧妙,丝毫没有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何事?!”朱祁钰扭过头斜斜地睨了晁天阙一眼,墨眉很缓慢地扬了起来,语气是一贯的低沉,但那双黑眸却格外锐利,让人难以呼吸。
那语调轻柔的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人畏惧三分了,再加上深不可测的目光以及冷凝的气势,让晁天阙顿时只觉头皮一麻,连忙垂下头。皇上向来是个胸有丘壑的人,如今,他到底该不该多嘴呢?毕竟,他知道那么多与皇家有关的秘密,若是一时口无遮拦,会不会莫名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这样想着,他倒是突然有些踌躇了起来。
“臣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踌躇之后,言辞自然就语带犹豫了。
他若是实话实说,有的言辞必然有伤皇家的天威,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可他若是不说,又恐有心人谋害算计皇上,他便更是会落得个渎职不忠的恶名!
这样看来,的确是左右为难呵!
“你几时也在朕面前变得如此吞吞吐吐的了?”
临波水榭之上,朱祁钰摒退了身后的一干内侍宫娥以及侍卫,才又转头,看着晁天阙。他口吻极轻,俊朗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躯似乎在转头的瞬间冻结了,寒气四溢,眼中闪过某种复杂的神色。在某些时候,他那双眼眸会变得格外黝暗深沉,让人深陷其中,只能选择臣服,没有丝毫拒绝的胆量。
“既然不知当不当说,那就斟酌够了再说!”他转过身,握住素衣冰凉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言语听来似乎并不在意,可了解他的人便都知道,他已经非常不悦了!
“皇上息怒!”
晁天阙自是了解朱祁钰的,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大逆不道还是渎职不忠了,只管开口诉说自己的疑惑。“微臣窃以为,今日之事,恐怕牵连甚大!”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中清理着有关的一切,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以杜绝隔墙有耳的居心叵测之人:“臣与风湛雨曾经打过交道,今日那两名刺客,的确是真假难辨。但,不论他们俩谁是真正风湛雨,恐怕都不再是皇上的盟友,只会是皇上的敌对!”
阴恻恻的目光,猛地一凛,此刻的朱祁钰早已摒弃了他那斯文谦和的面具,言谈举止间的冷戾,已经和平素相差了太多太多。“你对此有何见解?”他问得慢条斯理,不动声色地垂下眼,遮住了眼中不曾为人所知的杀意,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似乎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怀中女子的身上。
“倘若那意欲行刺皇上和杭贵妃的刺客是风湛雨,那么,如今,再任由太——”提到朱祁镇,晁天阙习惯地要称之为“太上皇”,可又思及那些无法启齿的忌讳,立刻改了口,以模棱两可的“那人”做代替:“如今,再任由那人继续留在弑血盟的清秋山庄是否合适?难保弑血盟中有人得知了真相,不会借机策划,有所图谋!”
“嗯。”朱祁钰点头,淡淡应了一声,薄唇微微一扯,绽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冷笑:“那么,另一个人呢?”
晁天阙不敢抬头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漠然地继续往下说:“倘若那行刺皇太子的刺客是风湛雨,那么,不论是否行刺成功,只怕都有陷皇上于不义的趋势。毕竟,皇上与风湛雨有盟约在先,若是被他人知晓,难保不会有人臆测,是皇上唆使他前来行刺皇太子的…”
“不用说了,你先下去吧!”骤然打断晁天阙的话,朱祁钰的脸上冷笑渐渐加深,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那两道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利刃,足以使被注视的人几乎要觉得身体发疼了,明明让人不寒而栗,却嗅不出半点血腥味。这神情,正是标识着他的心知肚明,
低下头,他凝视着被困在他怀中的素衣。
她的身子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靠在他的怀里,一直默不作声,察觉到他的呼吸在头顶,她才缓缓抬起头:“不,不会是七哥…”她盯着他的眼,喃喃地说着,不只是想说服他,更想要说服自己,一片青灰的脸色之中有着难以掩饰的为难和心痛。
无论方才那两个人中哪一个是七哥,她都无法接受!
“素衣。”看着她不对劲的神色,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疼痛感,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性感的沙哑,伸手将她不由揽紧,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就这样一击即毁。
“是不是他,朕心里有数的!”
明明已是正月里,可风仍是带着十足的寒意,呼啸着剜过脸颊,生生地疼。
今年的寒冬,实在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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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普通人而言,为了救人而受伤虽然可以博得个见义勇为的称号,可伤口一旦疼了起来,仍旧会觉得受伤是件令人憎恶的衰事,纵观天下,或许只有对“小阎罗”尹殊颜来说,受伤反而成了一件可以善加利用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