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不肯接药,拉扯着殊颜的袖子,急切之情溢于言表:“郕王府可有动静?朱祁钰可曾接旨登基?”
朱祁钰不是说今日便可以得知他的决定么?他到底是打算继续闭门不出,还是应允登基?
“还没有。”殊颜摇摇头:“衣,你不必担心,先养好身子。一旦发生什么事,于大人便会立刻派人送消息过来的。”
素衣怔怔地松开手,虽然默然不语,可脸上瞬息便闪过了无数种情绪,心里头却只剩空落落的感觉。
他果然还是不肯即位登基。
如此看来,昨晚,他要她献上身子的那番话应该都是出于戏弄吧。以他的皇族身份和擅变的子而言,又怎么可能真的希罕她的身子与贞洁?而她,竟然真的就那没知羞耻地打算与他…
担忧,失望,屈辱,一一加在一起,让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几乎没了血。
眼见得那宝蓝的貂裘皮风还挂在屏风上,可心里却如潮水一般涌上阵阵有些莫名的黯然酸楚。
怨不得他呵,是她太天真了,竟然炕透男人的心思,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来…
素衣低敛了眉目,脸如死灰一般。沉默了良久,她终于接过殷心手里的药碗,将那几乎满溢出来的苦涩药汁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去,连眉也不曾皱一下。
见素衣的脸一下子变了,殷心自然知道必然是与昨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她漫不经心地瞥了殊颜一眼,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她给支开了:“四儿,你去厨房看看,让厨娘熬点粥,你衣想必应该也饿了。”
天真迟钝的四儿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昨到底出了什么事?”待四儿一离开,殷心便接过素衣手中的空药碗,立刻不失时机地将心中的疑惑给倒了出来。“你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素衣觉得心上压着的东西似乎更重了些,沉得令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刚想躺下闭目假寐,理理思绪,不想,殷心突如其来的疑惑却如同一把冰冷的利箭,直直插入她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脑中。她满脸木然,嘴唇微微颤抖,只是低头不语。
“素衣,不要企图用装聋作哑来敷衍我。”殷心见她这模样,越发地有些急了。素衣昨晚那衣衫不整,神情恍惚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今,还想瞒她么?“我昨查看过你的身子,你虽不曾被人污了贞洁,可身上处处留有被人轻薄的痕迹。你告诉我,是那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做的?”
好个大胆的登徒子,竟敢在烟萝谷的人身上动歪脑筋,难道,真的是活腻了不成?殷心地紧紧握着手中的药碗,秀眉一竖,不怒自威:“难道是风湛雨?!”
若真的是风湛雨,那可就太令人失望了!即便师父不怎么待见他,只要他是真心对素衣,师父也不是那没通情理之人。再说了,一有机会,她着媒人也定会在师父面前替他说说好话,可他——他怎么能这么浮躁,如此不尊重素衣?!
“不,不是七哥!”见殷心误解了一切,素衣有些慌乱地出声辩解,随即,她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激烈了,迟疑了一下,到嘴的话又给吞回了肚里。
“不是他,那是谁?!”她的态度令殷心越发起疑。“除了他,我可想不出还有谁!”
素衣心里突然莫名的好一阵心疼。她有些落寞的苦笑了笑,任凭殷心磨破了嘴皮也不再答腔。
“你不说?好!那我马上让四儿去把他给找来,要是没个交代,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殷心知道素衣的子,平日虽然不声不响,沉静柔顺,可实际上却是个烈子,一旦执拗起来,便是没人有能耐治得住。如今,惟有风湛雨是她的死穴,若是不使出这杀手锏,只怕素衣是什么也不肯说的!
“殷心,别。”素衣忽然慢慢的抬起头,面惨白地扯出个有些难堪的苦笑,甚至带着些微企求的意味,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凄楚。“这事和七哥无关。”
殷心伸出手,探了探素衣的额头,面不善地哼了一声:“真的不是他?”
“殷心,你就别问了。”素衣神志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怔怔地望着屏风上的那件披风,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涨一涨的发着酵,疼痛更觉男忍,就连眼前的东西也似乎全都在飘飘悠悠的打着转。“我心里都有数。”
“有数!?你心里若是真有个数,就不会像昨晚那样,将我和四儿吓得手忙脚乱!”殷心见她满脸从没有过的失魂落魄,颇觉得忧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嘴巴还是不饶人地数落着:“还好,师父这几天在相国寺和淳智禅师商议大战期间收容贫苦百姓之事,还不知道你遇上这等事端,要不然,看你如何向师父交代…”
素衣木然坐起身,睫毛轻轻颤了颤,神僵硬而混乱的扯了扯嘴角,用低沉嘶哑的声音缓缓道:“殷心,不要将此事告诉师父。”大约是正处病中,此时的她平添了几分忧郁与柔弱,一身白衣衬着苍白的脸,全然不像是平素那镇定淡然的模样。
这事,还是别让师父知道得好,并不是担心师父有所责备,而是,她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师父似乎刻意隐瞒了一些什么。
“既然你都不肯说,我更是懒得多管,免得平白落下个污名!”殷心有些气闷地重重搁下手里的药碗,在心里不断地埋怨着一干人等。
…那不要脸的登徒子,最好别让她知道他是谁,要不然,她非将他剥皮拆骨不可…这四儿也真是的,叫她去厨房看看,这么半天了还不回来,又不知去哪儿找耍子去了…还有那邝仪也是,邝伯伯的遗体分明要明日才能送回来,他却非要急着赶在今日劳师动众地摆设灵位…最可恶的便是那风湛雨,自个儿未过门的子遭人轻薄,受了风寒,他竟然不闻不问,就算是不知实情,也该有些心意相通吧?难道,非得叫个人去弑血盟的堂口添油加醋地通传一番,才请得动他这魁首的尊驾?枉费素衣对他如此偏袒…
正想着,房门外由远急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急事。瞬息之后,推门进来的人正是殊颜。
她似乎跑得又急又快,此刻抚着胸口不住地喘着粗气,半天也没缓过来,只好断断续续地道:“于大人…于大人派人送了…送了消息过来…郕…朱祁钰他…他已经接下了孙太后的懿旨,明日…明日便即位登基!”
莲眼·帝释天下篇 帝王本色
九月癸未日,是大明王朝新皇朱祁钰登基的大日子。
不过丑时,朱祁钰便已在宫娥侍奉之下于隆德池沐完毕。按照律例,登基的新皇必须立即前往谨身殿更换衮服,等待寅时的即位大典。
如今,整个谨身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司礼监随堂太监兴安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祁钰,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紫檀木的托盘上放置着赤云锦妆纱四合如意云团龙盘领衮服和双龙戏珠纹金丝翼善冠。双龙戏珠金丝翼善冠自是不消说,那可是先祖太宗皇帝传下来的至宝金冠,而赤云锦妆纱四合如意云团龙盘领衮服虽是赶制而出,可薄如蝉翼的赤纱底上闪耀着如意与灵芝纹,远远望去,恰似一片红光缭绕的云履,也华贵耀眼得令人咋舌。衮服前胸后背的纹均作柿蒂形,用真金线、孔雀毛、彩绒织出十二条龙,间以五如意云彩。除了肩上并绣着两条团龙,衣领交襟上绣着华虫,下摆两侧各有两条正龙对应,前身、后身上各有三条团龙盘桓戏珠,姿态彩各不相同。由于赤云锦妆纱透薄耀眼,十二条团龙仿若在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红云中浮游翻动,栩栩如生。不仅如此,衮服前后两侧均用金缕丝线绣有日月星辰、海水江牙、火珠云纹等十二章纹样,镀金点翠,富丽堂皇,那便是九五之尊“肩挑日月,背负星辰”的明证。
若换作他人,恐怕是早早便换上衮服,沉浸于这权掌天下的喜悦中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郕王看起来竟似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只管眉头深锁地端坐,任凭随侍的太监宫娥们低头站在一牛
未来的皇上一脸的不舒坦,谨身殿里便是一片死寂。没人能摸清这未来皇上是什么脾气,众人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人敢先开口,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不留神惊了圣驾,平白无辜地丢了脑袋。
“离即位大典还有一个时辰了,王——”兴安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率先开了口。可他随即转了转眼珠,在心里思量着“王爷”这个称呼于如今到底是适宜还是不适宜。若按照大明律法,储君只要未曾正式登基即位,百朝臣便一律不得私下以九五之尊称呼之。可事到如今,眼前这个男子,不仅深得群臣拥蹙,太后更是亲自下懿旨,授意其登基为新皇上,这一切难道还会有什妙池不郕?
咬咬牙,也不管妥不妥当,兴安索豁了出去,提高细细的声音恭恭敬敬高喊:“清皇上更换衮服!”
谨身殿中除了他,还有其他侍奉朱祁钰更换朝服的太监宫娥,有的看起来一脸青涩,不过十来岁,本就心惊胆战地候在那里,一听兴安高呼“皇上”,立马腿软一般扑啦啦地跪成一片。
朱祁钰依旧不吭声,似乎被什么难题一直困扰着,眉间打着死结。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玩着袖子上的石青片金绣,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应着:“你先下去吧,由他们伺候着就成了。”
“可是——”兴安看着他紧紧抿起的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蹙的眉,知他心里必然是不痛快,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讷讷地道:“晨露重,您还是快些换上衮服吧。”
“本王心里有数。”对于将他称之为“皇上”的兴安,朱祁钰语气平和,可他的自称却还是“本王”,仿似一个时辰之后登基为帝的人不是他,表情漠然得不可思议。“下去吧。”他轻轻挥挥手,蹙起的眉角带着倦意。
兴安暗自叹口气,恭敬地退出谨身殿,仔细地掩上殿门。方才在隆德池随侍沐之时,他便看出了这贵为新皇的郕王颇有些不对劲。
倒也是,听说前几日太后懿旨郕王即位,郕王不仅拒不接受,甚至退避王府以身体不适为由避不见客,对接旨登基只字不提,直到昨日,才出府接旨,应允登基。由此看来,郕王必定是有所顾虑,才会这般谨慎行事吧。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即位大典了,如今,奉天殿上群臣聚集,救着新皇登基。他方才斗胆野皇上”相称也实在是无奈而为之。一来是借机提醒郕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二来,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新皇迟迟不更衣入朝,错过了即位登基的吉时,只怕朝堂之上又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那些个平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员朝臣,一旦发起癫来,那可真是恁地吓人!这样想着,不知怎的就忆起当日马顺被打死时满脸血污的惨相,他随即忍不住打个寒噤。
只求老天保佑,今日郕王的即位大典一切顺顺当当,千万别出什么事端才好!
兴安出去之后,整个谨身殿更是静得怕人。
朱祁钰扫了一眼谨身殿中的一干人等,只见个个都耷拉着头,不敢抬脸看他。他向来伪装得温和无害,即使是身边亲近之人,这么多年来也只道他是本如此。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当他凝神静静地瞅视一个人时,眼中的冰冷与深沉足以让人颤抖。
如今,他的漠然是不是让这些奴婢们都无所适从?
她们是不是认为,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在她们眼中,到底认为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朱祁钰?!
而他,又该是哪一个朱祁钰才好?
“更衣吧。”终于,他缓声下令,沉静中自有一番威严。
宫娥太监们一听,即刻忙不迭地围了过来,脚步因惶恐不安而略有些不稳,可又纷纷忍不住交换个会心的眼神,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卸下亲王服,他在众人服侍之下换上了亵裤,素纱中衣…
“慢!”
就在赤云锦妆纱四合如意云团龙盘领衮服即将穿到身上之时,他突然没由来地喝了一声,将正在忙碌的众人惊得一怔。那手拿衮服的小太监更是被吓垫无人,双手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皇上,奴婢、奴婢…”那小太监怔怔地望着朱祁钰,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单薄的身子如同寒风中的枯叶般微微蜷缩着,抖抖擞擞连话也说不清。
朱祁钰毫不理会,只是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离他约莫一丈远处的一名小个子太监。“你来,为本王更衣!”狭长的瞳眸一凛,他伸手直指那默不作声的小个子太监,唇边透着一抹不着边际的笑纹,透着诡谲之。
那小个子太监有些惊异地抬起头看着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随后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来,想要接过衮服,谁知,倒是旁边的另一个小太监眼疾手快:“他,他受了风寒!怕污了皇上的贵气,还是,还是奴婢来吧!”那人一把抢过衮服,便要上前来!
“都滚下去!”
还未等他靠近,朱祁钰便一声大喝。谨身殿里的众人都明显地愣住了。有的反应快,立即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有的似乎比较迟钝,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立刻火烧眉毛一般跪安告退。
“站住!”他出声喝住方才轻咳的小太监和抢过衮服的小太监,深邃的眼中汇集着暗涌的怒意。
那两个小太监很有默契地悄悄对望一样,低垂着头站在原地。
直到其他人都出去了,朱祁钰才以极缓慢的步子踱到他们面前。
“你不是一直都单枪匹马,肆意妄为地混迹在大内么?”他看着那小个子的太监,不由冷哼一声,玩味的语气中暗藏危险,令整间大殿的气氛也冷凝了起来。“怎么,前晚吃了亏,如今便忌讳起来了?竟然还带个帮手来?”
那方才轻咳的小个子太监正是素衣,而另一个则是殷心。
素衣默不作声,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然知该怎样说。她就这样望着他的脸,看他脸上企图努力掩饰的复杂表情,任大殿里明灭的烛火在身上映出忽明忽暗的诡魅阴影。倒是站在一旁的殷心从中听出了些端倪。
前晚吃了亏…前晚吃了什么亏?
朱祁钰话中指的人是素衣么?难不成,前晚轻薄了素衣的就是眼前这即将登基为帝的郕王?难怪素衣身子还未痊愈就急着要潜进宫来,若不是她执意跟从,恐怕也没机会得知这一切。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为什么朱祁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而素衣却是一言不发?
殷心忆起素衣前晚那落寞哀戚的模样,突然冒出熊熊的无名之火,恨不得立刻出手,狠狠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可她又一时摸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敢妄自动手,只好无奈地踌躇着保持缄默。
“怎么,莫非你今日是专程前来观礼的?!”见素衣不说话,朱祁钰瞇细了眼眸,言辞简明,意有所指,期间暗暗隐藏着阴霾与怒气:“尹素衣,你难道就这没放心,非要亲眼看本王跳进火坑才甘心?”
素衣抬起头,语气是一惯的幽然:“我知你也必然是为了天下,才肯如此。”
“天下?!”朱祁钰咀嚼着这两个异常沉重地字,不屑地嗤之以鼻。“如今这天下毕竟还是朱家的天下,与你没关系!”他紧紧盯着这个传闻中神机妙算的“澄心客”,唇边漾满毫不掩饰的冷笑:“既然你如此痛惜天下,不如,这皇位换你来坐好了!”
此话一出,连殷心也忍不住吃了一惊。早有传闻说朱祁钰不肯做皇帝,殷心当时很有些不屑,一直以为不过是矫情的推脱罢了。处理朝廷政事就如青楼里的妓娘接客,总要迎还拒才显得金贵。毕竟,谁可以抵挡这君临天下,手握江山的惑?古往今来,无数草莽枭雄为了权倾天下而丢了命,主宰天下的惑可见一斑。若真有人傻得连皇帝也不想做,那倒真是奇了!可如今,朱祁钰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神、情态,甚至是言辞,都一一验证了传闻的真实。对于天子之位,他绝不是矫情推脱,迎还拒,而是真真正正地弃若彼履。
素衣迎着他的充满讽刺的目光,那双向来温婉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晶亮的眼清冷得如同秋日的一泓泉:“你不是曾问我,为什么是你么?”
“为什么是本王?”朱祁钰语气平稳,他保持着悠然自得的姿态,心底却完全没有半分欣喜。他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牵连必然是甚广,她的平静不过是一种假象。她越平静,给出的答案可能就越具震撼力,越让他猝不及防!
素衣细细地看他俊秀的眉眼。
眼前这个潜龙飞天的男子就是紫微帝王星,就是唯一可以扭转大明未来的人大过之人,也是被她篡改命盘之后将与她一生命数相系的人。其实,大明的存亡与否倒和她真的没有太大关系,可是,改朝换代总是难免血流成河,深受其苦的总是无辜百姓,与其如此,倒不如扭转未来,改变大明即将倾颓的命运,洒君治天下,造福万民。“你乃是决定大明生关死劫的‘大过之人’!”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你就是紫薇帝王星!”
“你从何得知?”朱祁钰挑高眉,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随即,他唇角微挑,刻意挖苦起她来,眸底一片冰冷:“本王差点忘记了,你可是众人口中神机妙算的先知呵!”
她的神情似乎随着他的讪笑挖苦恍惚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发觉到。
没错,她身为术士,能够鹅先机,但,她始终是人而非神,纵然早知一切,却也是无能为力。不过,很快的,她又恢复了原本的心静如水。
“可还记得我曾向你借蟠龙珏?”她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敲击着他的记忆。“蟠龙珏乃是助你先祖朱棣君临天下的破军星留下的,珏上藏着隐晦箴言,预示了大明如今遭逢的劫难以及谁是救天下的大过之人。”
“你以为本王会相信如此的无稽之谈?”他冷着脸微微侧转身,黑眸深处流转着惊疑,不过却是稍纵即逝。话虽如此,可他然由自主地抚着胸口,那里,自懂事起变一直佩带着的蟠龙珏正紧贴着身体,带着诡异的温暖,分不清是他的体温作祟,还是那蟠龙珏自身的热度,令人无法忽视。“你说这蟠龙珏上藏着隐晦箴言,预示了大明如今遭逢的劫难以及谁是救天下的大过之人?!”他的心里涌上奇异的感觉,本想抛之脑后,可最终却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没错。”素衣微微颔首,表情似乎映衬着心底翻腾奋涌的复杂情感,从那微锁的双眉便可窥之一二。
难怪她当日闯郕王府,向他借蟠龙珏,原来其中竟然藏着这样的玄机…
慢!既然她早已经归还了蟠龙珏,那就是说,如今的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并且心安理得地观望着!?
不知怎的,他突然忆起,在她前来归还蟠龙珏时,他曾因好奇询问过她蟠龙珏的秘密,她当时扔给他的是一句多么耐人寻味的话——朱祁钰,我看出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我想你到时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他的命数,她早就了若指掌。
原来,她就这么一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原来,她并不是不了解他的苦衷,她是分明什么都清清楚楚,却一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照你这么说,一切的变数早在你的掌控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爆发的怒气压下。他曾经那没以为然,可而今才知道,自己的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这一直以来耍弄着他的竟然是令他心动不已的子。
这算什么?!
他想大笑,笑自己自诩聪明,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愚钝之人;笑自己不知带眼识人,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他想大笑,笑自己竟然如此无用,竟然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可如今才识清她的真面目。如今,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仿佛成了对之前种种行为的讽刺,这种讽刺令他甚为狼狈。
尹素衣呵,这个子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简单,以往的交锋,他总认为自己是略胜一筹,可而今才得知,那种所谓的得胜不过是稚气的攀比。若要说到深藏不露,她委实是高明太多太多了!
最终,他没有笑出来。
的确,如她所说,他如今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我不过是早一步得知变数罢了,谈不上掌控。”对于他的询问,她并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甚至如同可以看清他的思绪般,她已经可以推测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既然早已得知,那你——”他咬牙,从唇缝中硬生生挤出疑问:“你为何忍心冷眼旁观,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坐看悲剧酿成?”
“那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素衣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将视线掉转到了别处,神没有一丝慌乱。“你身为正统皇帝的胞弟,也阻止不了他御驾亲征,我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对他的斥责,她并无意返,但,玩弄!?这个词背后所掩藏的罪孽似乎也太过于严重了吧?
若要说玩弄,只怕也是天意弄人,而她,何德何能?
朱祁钰满脸抑郁地颓然坐下,心里的怒气一直憋闷着,对她的话却是无从返,也无力返。
“你说我冷眼旁观,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坐看悲剧酿成,那么——”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洞悉他心底的不甘,素衣平静地继续道:“扪心自问,你呢?你难道就不是吗?”
果不出所料,朱祁钰陡然一震,双手紧握成拳,再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是的,若要追究责任,他必然是难辞其疚。他当时并不是阻止不了,他只是,他只是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至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他早知会有此结果,哪怕是拼死也要阻止皇兄亲征…如果他早知一切,那么——是呵,如果他能够早一步得知,他便不会坐视清流与阉党的针锋相董…如果他能够早一步知道,大明也不会有那么多热血男儿葬身土木堡,尸骨累累…如果他能够早一步知道,他便不会被逼上如此绝境!
只可惜,没有如果。
毕竟,早一步知道的人不是他。
若要怨,也不过是怨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曾经,他无比憎恨这大内深宫的束缚,甚至连带地,他也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身世,憎恨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他生于皇家,便注定无法拥有自己期望的人生?为什么要在这红尘浮世争夺着这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命运明明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是吗?可为什么偏偏得由上天来决定生死成败?
什么救天下?
什么天机宿命?
通通都是痴人的梦话,通通都是无稽的玩笑!
为何终究逃不过?
这真的是命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脸透着死灰的晦暗颜,声音忽然变得很暗哑,于低沉中透出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神有些迷离。
“你不是信命么?”素衣依旧只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几乎没有颜。“这便是你的命。”
“命——”一念至此,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的面又渐渐恢复了疏离深沉,黑眸愈显幽黯:“那你告诉本王,若本王今日执意不肯登基即位,又将会有什皿果?”
“你若不肯定登基即位——”素衣一字一顿地从唇缝中挤出四个字:“大明必亡!”
“真的?”他似乎不信,起身慢慢靠近她,眼里流动让人猜不透的暗涌。
“你若不信,大可一剩”她没淤费唇舌多说什么,直接给出最简单明了的答案,目光幽邃而空灵。
“尹素衣!你以为本王不敢么!?”汇聚的怒气终于被她那看似不咸不淡的态度给催逼得迸裂出来。他秘伸出右掌,箍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掐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