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宸皇室与回鹘王室都愣了一愣。
这场比赛,第一日回鹘胜,第二日双方平局,第三日大宸胜,三日大赛竟是未分胜负。按理说,加赛一场也并无不可。因为两国要的毕竟是胜负分明。如此暧昧不分的比赛,于大宸而言兴许是耻辱,于回鹘而言兴许是不甘。
“来者何人?”寒筠侧头问慕砂。
“不认识。”慕砂满眼疑惑。
但飞至高台的那人,一身回鹘打扮,汉话却说得极为顺溜。虽然身份不明,但回鹘一方已出不了可与俞怀风匹敌的选手,既然如此,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回鹘一方也就默认了。
寒筠有俞怀风应战,无论来者是谁,他都无半分担忧。他要的只是胜负,再赛一场,也是他心中所愿。
长安百姓也热切希望再看一局的精彩比试,纷纷高喝大宸必胜。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再赛一场的决定。
“不行!”上官那颜大喊一声,眼泪都快飞了出来。
然而百姓们的喝声将她的声音掩盖得寻不到一丝尾音。
“阿颜你在说什么?”望陌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回鹘赛台上新的选手已经用琴弹起了古怪的曲子,曲调紧凑,几乎不见停顿,很快便俘虏了听者的心,让人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上官那颜抄起桌上的茶壶,“我去给师父送水!”说着便从望陌身边溜走,一溜烟儿跑下了城楼。
望陌看着她跑走,不语。
上官那颜不敢停歇片刻,抱着茶壶,一路奔上了大宸赛台。此时居然一点也不恐高,一口气爬上最后一个台阶。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俞怀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她,暗暗蹙眉。
“师父、不要、理会他们……”她一面喘着,一面从地上爬起,“这比赛,咱们不奉陪了!”
“你赶紧下去。”他端坐在一柄琴前,不看她。
上官那颜抱着温热的茶壶,挪到他身边,观察他面色。发现他脸色果然比平常要白,虽然愈显清绝之姿,但容不得她细细观赏,就见他鬓发湿透,有汗水滴下。
她抬手放到他鬓边,给他拭汗,久久挪不开手去,愈看竟愈发心疼起来。
他转了目光看她,“还不下去?”
“我不走!”她赶紧收了面上神态,恳求道:“师父别比了,那人绝不是好人,他定是故意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奉陪下去。”他将她的小手拿开,眉头忽地一蹙,对她道:“给我倒杯水。”
上官那颜立即起身,去寻杯子。
俞怀风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放到了嘴边。上官那颜倒好茶水,转身时,他已将白帕收回袖中。
茶水,他只喝了半杯。
上官那颜忽然跑了几步,冲着对面就要喊不比了。俞怀风手里的茶杯蓦地飞了出去,正打中她膝弯。上官那颜扑通就跪到了地上,一嗓子也没能喊出来,一颗檀香珠恰好点在她哑穴上。
对方已经收曲。俞怀风接着弹奏。
上官那颜泪眼朦胧跪在地上,委屈难言。跟他闲话半天,居然一点也没能扰他视听。他接的曲子,分毫不差。
她看他指端跳脱如梦似幻,听他曲声铮铮铁马冰河。他明明已神态倦怠,却也能应付得光风霁月。
她仰慕到极致已成魔,疼惜到极处已成痴。
师父,你知还是不知啊!
曲子将终时,对面爆出一阵清朗笑声,低语以内力传送过来。
“师兄风采不减当年,一如既往地无人可敌呀!我以为你时日不多了,原来却还是这么受天眷,不老不死啊,哈哈!”
对面又起了阵强烈的琴音,刺人耳膜,携裹磅礴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
上官那颜只觉赛台摇晃,又听“喀喇”一声,不知哪里的支柱断裂了。赛台倾斜,她顺着倾斜的角度身不由己往外滑去,就要掉了下去。
俞怀风一挥琴弦,亦以磅礴内力拂出,毁了对面的赛台。
“果然是你!”他眉目一凝,“你究竟想怎样?”
“我来看师兄能骄傲到什么时候,顺便跟师兄较量一下,看能否打败你,哈哈,还是不行,我还是赢不了你!”对面那人语气略显萧索,然而也是一闪即逝,立即又笑道:“不过,你会有不敌我的时候的!后会有期!”
他飞下高台,也不忘再补上一层内力,将大宸赛台打得彻底倾斜。
上官那颜一路滑到了最边缘,瞥见了外面,顿时恐高起来,眼前发晕。人已到了即将掉落的边际……
俞怀风疾掠过来,一把将她抱起,足点赛台,飞身而至城楼之上。
满城一片慌乱。
“捉拿刺客!”寒筠一声令下,金吾卫迅速出动,搜查长安。
然而此时,人山人海,便是金吾卫也举步维艰。那刺客也迅即没入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当日本是八月十五,满城放灯,却人心惶惶。
事变后,善舞快速离开了城楼观台。望陌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看众人忙碌一片,每人表情各不相同。他只是笑着旁观。
长安满城戒严,不过宫内依旧是融融一片。
上官那颜被南贵妃叫去了宫中,不多时又被皇后叫了去,在皇后那里不期然又遇到了太子望舒。望舒没有再刁难她,竟出乎意料地与她喝了会儿闲茶,末了还着人送她回仙韶院。
一路应付完众人,她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回去。
俞怀风当时飞身离了赛台后,与众人客气了一番,便率先回了仙韶院。上官那颜知道他是身体不适,只想陪他照看,但身处宫中,诸多不得已,纵是再急切,也无法抹贵妃与皇后的面子。
回到紫竹居,她心如火焚,顾不上敲门,直接推开俞怀风房门。
“师父,你怎么样了?”
再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她直奔寝殿,绕过屏风,见他盘坐于榻上,似在调息。
她立即放轻了脚步,不敢出声,只在一旁候着。等了半柱香时间,她见他面色白得异常,容颜毫无生气。她心中猛地一沉,连奔过去,试他体温。
冰凉!无一丝热度!
她颤抖着摸他脉搏,摸了半晌,也感觉不到哪怕微弱的跳动。
她再颤抖着探他呼吸……
师父,死了……
她泪如雨下,扑上去抱住他,放声痛哭。哭了许久,他也不曾再活过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几度醒来。
“师父,你睁开眼啊,看一看那颜啊……”
她摇着他肩头,哽咽得数次喘不过气来,“师父、怎么能死!怎么能死!你死了,……那颜怎么办?”
一物从他袖中掉落。上官那颜捡起来一看,是块白帕,拿在手中却觉异样,展开看时,白帕上猩红的血迹染了折叠的数层。她心头颤动,眼中又有无数泪水涌来。比赛时,她转身的一瞥,就见他收起了白帕。原来那时的琵琶曲,他已然元气大伤。他身体不适,不欲她看见,便将她支开倒茶。
那时就伤了自己,却还坚持了一场居心叵测的加赛。上官那颜想来便觉心中刺痛,为何要以性命相搏?为何偏要行此险招也不示弱给对手看?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她哭得肝肠寸断嗓音嘶哑,手指抚向他眉头,抚过他容颜。她身体开始颤抖,从所未有的打击,竟这么袭来!
看他倾世的姿容就此凋谢,她心痛得不愿呼吸,无法呼吸。抵近他,她无法思考,径自亲到他唇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疯了一般,抱紧他,亲吻他。
原来师父的味道是这样的,好香好甜……
“师父没死!师父没死!”
她脑中受到强烈刺激,痴魔了,抱着他不撒手,亲吻一遍又一遍……
如果就此沉沦,就此万劫不复,她宁愿沉沦下去,万劫不复!
她心中所爱,只有一人。
师父,弟子爱上你,该是怎样的劫难?
一个身影悄然停在她身后。
第45章 禁忌之吻
上官那颜忽然止了泪,面上泛着酡红的色泽,眼里布了一层痴痴的笑意,小舌头流连在他双唇间,如同在游戏,却又极为慎重。似乎抱着稀世珍宝,不忍撤手,不忍让他受凉。潜意识里应该是知道犯了怎样的禁忌吧?因此不疯魔不敢如此。以灵识混沌为代价,换得片刻的罪恶。
身后那人,走过来,扬起一片袖角,拂过她后背。接着,上官那颜便“扑通”倒向地上,一动不动。
来人扶着床榻上的俞怀风,一掌抵在他后心,渡内力于他四肢百骸,以数股强势却不失温和的内力冲向任督二脉,贯通周身穴位,续了心脉。
又不知过了多久,光华重降,他缓缓启开双眸,一眼瞧见地上侧躺着的上官那颜。
旋即起身下榻,将她半抱起,“那颜!”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看她是否受伤,缘何晕倒。从她额头探到手腕,体温稍热。她细嫩的脸蛋如同染了胭脂,两颊异常红润。他初时以为是感了风寒,后又发现脉象正常。
“那颜!”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他眉头笼着忧色,不知如何对症。
将她抱到榻上,不经意间瞧见榻上一根长发。他拈在指间,眼中一动,似乎明白了,原来他来过。他得以醒来,竟是赖着他的一臂之力。
他沉吟了一会儿,眼皮一抬,对上一双璞玉般的明眸。上官那颜不知何时醒来,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直愣愣地瞧着。
“醒了。”他笑着去扶她。
上官那颜一碰到他手臂,便如藤蔓般攀附上去,直直迎向他,下意识去继续亲吻他。
俞怀风脸色一变,笑容顿逝,将她按住。
上官那颜轻轻一笑,不折不饶抵抗着他的阻力,一心要亲近他。挣扎许久,也无法脱开他的控制。上官那颜开始难过,眉头蹙起,眼里雾气氤氲。
她如此反常,俞怀风也不禁提起了一颗心。看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手上不由自主松开了一些。上官那颜乘势反攻,猛地扑向他,抱着他脖子,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低喃:“师父没死,那颜也没死。师父死了,那颜也死了。”
这不明所以的话语倾在耳畔,容不得他思虑。上官那颜手臂紧紧搂着他,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体柔软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并散着不成熟的少女气息。他花了半天工夫才将她手臂掰开,再度将她按坐在对面。
“那颜,这是哪里?”他沉沉看着她。
“师父。”上官那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无旁骛,无杂念,一心一意看着他。
“师父住在哪里?”他继续看着她问。
“师父。”她眼波清澈,认真看着他,似乎只能看见他。
俞怀风按着她的手缓缓松弛下来,无力地落到榻上。
上官那颜没有再扑上来,只是蹭了蹭,挪近凝望他。他低垂的目光,随她而起。亦凝视她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眸,那眸子深处全是他,凝视久了,却寻不到底。
他抬手掠起她鬓边垂下的发丝,眸光不忍离她,“是师父害得你这样么?”
她摇头,似乎听懂了,不过也可能是依然没明白他的话。
他伤了元气,一时续不了气息,在她看来肯定是突然死去的模样。他的死,竟让她成了这个样子。她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承受了多大的打击?
他仰头一叹,将她揽进怀里。她亦反手将他抱住,静静依偎着。
浴房内准备了充足的热水,药材,银针。
上官那颜站在房内,牵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去水里泡着,那里暖和。”俞怀风举起被她牵着的手,指了指房中央特为她准备的大小合适的浴桶。
上官那颜看了看那只浴桶,又看了看他,站着不动。
“去洗个澡。”他对她温和低语。
她似乎明白了,嘴边笑了个小梨涡,张开手臂,挺了挺肚子,“师父给脱衣服。”
“那颜乖,自己脱衣服,快去。”他将她转过去。
她不高兴的表情写在脸上,可爱的小梨涡半分踪影都不见,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动不动。
俞怀风看了看她,俯身给她解开外衣腰带,将她外衣脱下拿在手里,“现在那颜自己动手,不然师父要生气了。”
这话竟凑效了。她低头开始自己解中衣腰带,将衣服脱下来放到他手上,乖巧地继续一件件地脱。
“好了,去那边,脱完了赶紧泡到水里,小心着凉。”俞怀风拿着她正解最后一件肚兜的手,将她转了个身,推她到浴桶边。
上官那颜将自己悠悠泡在浴桶热水里,不时弄起几多水花观看。俞怀风端来药材,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扬手将诸多药物洒进浴桶内。视线透过兜头散来的不明物品,上官那颜清澈的目光凝望过去,已被过激的情绪蒙蔽了灵识的她,此刻一派天真的眸光也不禁荡了荡。
纵是痴顽,纵是赤子,也难禁他展袖扬手的风姿。
洒完药材,他去寻来银针,布囊上嵌了数排银光闪闪的药针。上官那颜低着头在水里捉寻浸泡的枯叶枯枝等不明药物,捏了满手很是兴奋,举起来给他看。随即她又好奇地将手里的不明物品送到嘴边,尝了尝,满嘴苦涩,面上顿显厌恶与委屈之色,忙不迭将水面漂浮的诸多药物捞起,挥着胳膊扔出去。
俞怀风只得上前制止,将她手里紧捏的药材掰出来,抖落到水里,又抹去她嘴角、脸上沾的草叶枯花,叹息:“谁让你吃的。”
猝不及防,上官那颜竟忽地咬了下他手指。俞怀风神色一振,却没有立即将手抽回,只是略带训诫地沉着目光瞧她,“怎么能咬师父呢?”
她忽闪了几下眼睫,不知听懂了没有,不带任何回应的表情,没再将牙齿咬下,却将舌头伸了伸,在他手指上扫过。
又软又湿、又酸又麻的触感传来,俞怀风蓦地收手,那触感却似乎还停留在指间,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
最后,他将银针布囊摊开摆到浴桶边缘,沉着脸色,取了一枚银针拈在指间。浴桶里的少女畏惧地缩了缩,往水后退去,惊恐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俞怀风眼皮一掀,沉声道:“过来!”
她摇摇头,一点点往水里躲去。俞怀风并不阻挠,拈针等待。
果然,没多久,将自己藏到水下的上官那颜就憋不住气,冲出水面大口呼吸。气息平定,一眼瞧见银针就在跟前,她吓得花容失色,又扎进浴桶里去了。水花溅了桶外的人一身。
他依然不着急。上官那颜在水下水外反复了五回后,见躲不过去,便缩到离他远些的地方,以小动物般的眼神乞求于他。不多时,她明亮的眼睛里便滚出了几颗泪珠,“那颜错了,……师父你咬回去吧!”说着她伸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怯怯送到他面前。
俞怀风瞧着她,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好暂将银针收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上官那颜见危险暂除,在水里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双臂将俞怀风紧紧搂住。
水滴将他前襟全部染湿,这些都不重要,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这个浑身湿漉漉光溜溜的少女毫无禁忌抱着他脖子,将头埋在他颈窝,蹭着他耳下肌肤。
俞怀风手一抖,银针袋囊掉到了地上。
她在他耳边带着哭腔:“师父不要用针扎我,我再也不咬师父了……”
“好,快松手。”
她却搂得更紧,似乎极是喜欢这样与他亲近,又在他耳边怯生生道:“师父不喜欢那颜么,要用针扎我?”
“师父是要给你治病。”他被勒得呼吸都困难。
她将头抬了起来,离了他侧颈,正面与他相对,两臂并没有撤开。两人四目相对,凝视许久。她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了,其间散落着细碎的小水珠,映衬着她本就水润剔透的眼眸,如一枚初经夏雨冲刷的碧桃,莹润可爱,芳香扑鼻。
“师父。”她张开粉嫩的唇,唤了他一声。
俞怀风将目光别开,抬手去解她的桎梏。
“师父喜不喜欢那颜?”她撅起嘴,认为他的动作是对她的厌弃。
他已将她害得这般田地,却还不能给她片刻的开心?
“喜欢。”他停下动作,看着她。他想给她一些弥补,只在此刻,面对此刻的她。
她唇边乍现笑靥,欢乐来得如此简单如此迅速,只需他的只言片语。
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她将脸蛋挨上他,缓缓贴近他的容颜。肌肤之亲近如斯,她久久不愿分离。
纵是痴傻,她也知一切都不真实。她要更加直接的证明。
“我亲过师父呢,师父也亲我一下,好不好?”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一把将她扯开,推回水里。
“胡闹!”他有些气急,脸色阴沉。
在水里重重砸起的水花,隔在二人之间。上官那颜抬起湿漉漉的眼,深深浅浅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睫垂下。
“你骗我,师父骗我。”说这话时,小小年纪的她竟面无悲喜,只在眼睛里不断滚落泪水,滴答落在水面。
“我为什么不可以骗你?”他不带丝毫感情,冷漠如从未相识。
她蓦地抬眸,湛然的眸子里弥漫了失落与惘然,绝望与哀恸。就这样凝望着他,凝望这方才咫尺此际天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将头埋进水里,去寻找水里的温暖……
俞怀风捡起地上的银针袋囊。
半盏茶时间过去,水面的气泡渐渐小了下去……
他抛了袋囊,疾步上前,探手入水,摸索到了柔软却渐凉的身体。
“那颜!”他冰冷的神色霎时消解,急忙将她抱到浴桶边缘。她脸色发白,神情憔悴,长发贴在脸颊上,睫毛低低垂下。他心中抱愧,是他害她一步步深陷宫廷,一步步堕向深渊,他却只能看着她独自沉沦,他无法解救她,却在无形中将她推得更深。
他将她的热情与生命付诸黑暗,用她的热血来换取自由与使命。他越来越舍不得,却依旧无能为力。他的无动于衷,是决断她后路的最后一击。他对不起她,但上天更对不起他!为什么要降他于世,为什么要交付他那样沉重的使命,为什么要让他无爱无恨,为什么要让他爱恨不能?
她不愿醒来,不愿再面对他。无论他使出多少力道点在她穴位上,她都不反应。
他目中伤恸,不再迟疑,俯身吻住她。
启开她唇齿,渡她呼吸,将维持生命的气息缓缓注入给她。
并非越伦,他只是在挽救她的生命!
许久后,她才有了些反应,眉头动了动,脉搏渐次启动。他要离开时,她下意识挽留,轻轻咬着他嘴唇,仿佛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君临。
俞怀风并不回应她,不进不退。
他不动,她便主动。柔软的舌头在寻找他,如同漫漫的征程。有过彷徨,有过失落,有过绝望,但一旦有他的气息,她便永远怀抱一丝希望。他给她一分,对她来说那就是全部。
越陌度阡,终于寻到了甘泽,她品尝不尽。沉溺其间,如同获得了整个世界。触到了他舌尖,她愈加开心,四处游走,与他纠缠沉沦。
她闭着眼,脸上现出红晕。俞怀风与她呼吸相通,咫尺之间,他始终睁着眼,因他无法如她那般不管不顾,闭上眼便忘却整个世界。
他纵容着她,因他心中愧疚。但这样的纵容,却是天理不容!
这是人伦禁忌!
他怎能不难堪!
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怀疑过自己。
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抱紧她,闭上眼,深吻过去。她换不过气来,寸寸逃离。他却不让她逃,唇舌辗转,尝尽甘泽,攫取不止,热致而缠绵,恣意而温柔,绵延深厚,销魂蚀骨。她沉醉不知归路,宁愿就此窒息。
兴许是太过甜蜜,恍如梦境,她眼睫颤动,渐渐抬起了手臂抱住他。在她将要睁眼时,一只手掌覆在了她眼睛上。他不要她看见,不要她看见此时他的难堪。
他睁开眼,离开了她柔嫩温润的唇。
“师父?”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俞怀风眼里巨浪滔天,痛苦不堪,抬手点了她昏睡穴,将她抱离水面,用衣袍将她裹住。
抱她回卧室,给她头顶施针。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让她忘掉一切的想法,只要一枚银针刺入脑后,封住她的记忆,从此无爱无恨,重回赤子,再无痛苦。
银针从他手里掉落,不愿意的,还是他,不舍的,还是他。
他在她床边守了一夜,她的梦境温柔而宁和。
翌日,她眼眸睁得极为明亮,看见他就在旁边,她惊喜之极,“师父你没事了?”
“没事。”他起身离了床榻。
她的痴症终于治好,又恢复了乖巧弟子的模样。
但是有一幕在她脑中挥散不去,她知道是梦境,那样甜美的梦境无比真实。但是那只能是梦里她的幻想,她知道。
“师父,我做了个梦。”她看着他背影,却不能告诉他。
俞怀风转身看了她一眼,她噙着笑,又有些害羞,似乎不敢看他。
“一个梦而已。”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宫廷里商议着太子娶亲的事,大臣们闻风而动,明着暗着推荐自家女儿。皇后心中早有人选,与寒筠商议后,基本上便定了下来。
宫里又开始了一段忙碌。
卷四 情错章台任流年 凤仪东宫尽韶华
第46章 君心陌路
“大司乐到!”兴庆宫勤政楼内,内监在门外高声禀道。
案前踱步的寒筠身形一顿,手里的折子合了起来。
“陛下!”俞怀风入殿,对着龙坍上站立的人微微行了个礼,“召臣何事?”
寒筠瞧了瞧他,微笑道:“这次我大宸与回鹘赛曲,大司乐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大败高昌回鹘,为朕挣足了面子。朕想重赏大司乐!金银之物,只怕也入不得你眼。你想要什么?朕尽量满足你所求!”
俞怀风微微抬眼,与寒筠对视后,径道:“此臣之本分,陛下无需嘉赏!”
“怀风。”寒筠立于丹樨上凝望他,又下了一级,观察了他半晌,“朕见你面有惫态,神情稍显萧然,可是大赛累着了?”
“略微有些,不过不要紧,有劳陛下相询。”他语声淡淡,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夹杂有几分萧索。
“朕要赏你,都不知道从何赏起。”寒筠笑了笑,满是笑意的眸子毫无预兆忽地一寒,冷光迸现,“你入这深宫十几年,不求仕途不求锱铢,是在等待什么?”
俞怀风眼里一簇火焰跳起即灭,转眸之间,云淡风轻地犹如新雨后的天空,“陛下认为臣等待的是什么?”
寒筠负手含笑,“莫非与朕的儿女们一样,等待一幅宝卷的面世?”
俞怀风面容一震,目光与他相接,“陛下何出此言?”
寒筠不答他,走下坍樨,抬头看向前方一扇镂金雕牖,“朕的儿女们想要的是朕的天下,大司乐要的是什么呢?你不是愿意争这些的人,如果你所求与他们一样的话,那么朕只有一个猜测。”
“是什么?”俞怀风淡然看他。
“你的真实身份。”寒筠转头看他,“怀风并非出身寻常人家吧?能文能武,无所不能,岂是一般的乐师?岂是一般的能臣?”
“这十几年里,难道陛下尚未查清臣的身世?”他无任何惊慌之态。
“终南山下,还真大师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承还真大师衣钵,纵曲长安无人能敌,声名享誉四海。”寒筠默默道来,末了,眼皮一抬,“这些不过是世人所知的一重身份。”
俞怀风站在殿内金丝地毯上,眼睛盯着前方一只圆形雕镂香炉上袅袅而起的云烟,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寒筠续道:“你的另一重身份,朕虽早有猜测,不过证据不足,暗下寻访的密线尚在搜集蛛丝马迹,要不了多久,朕就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了。”
俞怀风依旧无任何表态,似乎在听与己无关的外人之事。
“算了,今日召你来,并不是为了说这个。”寒筠打开手里的折子,“太子纳妃一事,朝中议论颇多,太子妃人选拟满了一个折子,朕看得眼睛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