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刚才说过。不怕别的,就怕有人蓄意…”城将呐呐。
“刚才有人扔上爆竹,炸到兵士可不就是蓄意?至于城墙坍塌。多半因为老旧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问你,城墙破了个大洞,除了你和你的手下人,是否见到可疑人物或可疑事态出现?”泫瑾枫眼角一拐,发现茶亭里所有人因他的身份而集体惊跪。
“那倒没有。只是外墙下为护城河,护城河通外河。正好大河涨潮,连带着内墙也被水冲坏了一部分。”城将想。他虽说得不严重,其实却真严重,内外墙都出现损毁的情况,当差以来头一回碰上,“而且南角城墙前两年才整修过,还是太子殿下最先留意到损耗的情形,向皇上提议,并负责修造工程。”
泫瑾枫垂眸沉吟,然后对兰生道,“兰妃随我一起去吧,横竖这茶亭也待不了了。天色已晚,又只有一辆马车,等我巡完再一道回府。”
兰生当然注意到人们跪了一地,而心里更想看城墙去,有人请,正好。
泫瑾枫从腰间荷袋中拿出一锭金子,轻放在桌上,对茶博士道,“茶虽粗苦,米糕却糯香清爽,本殿下和兰妃娘娘颇为喜爱,所以赏你了。本殿下平时可不那么大方,算你今日有财运。”
茶博士几曾见过金锭,感激涕零,磕头拜谢。
兰生跟在泫瑾枫身后走出去,又听泫瑾枫同城将说话。
“你会不会说话?当那么多人的面说城墙整修才两年,又提到太子负责工程,岂非指我皇兄有疏怠之嫌?”
城将全身一凛,惊吓道,“末将绝无此意,就算借末将十个胆子,末将也不敢说太子的不是,请六殿下明察。”
泫瑾枫的声音妖冷,“既然没那个意思,今后说话就要多过过脑子。本殿下今日只是代班,那些话听过也就罢了,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想往上爬的那些人,背着你偷告一状,别说这身将袍,小心脑袋搬家。本殿下看你挺老实,提醒你。”
城将点头哈腰,对六皇子的看法改观三分,想这位殿下跟从前比起来懂了些人情世故。
兰生上车后,静静看泫瑾枫一会儿,语气平淡,声音轻软,“你如今怎么只装一半的没出息了?不怕太子眼线搜集,到太子那儿把你一夸,太子立刻起杀心?”
泫瑾枫眉梢但挑,“此将就是太子党羽下的小耳目,而如今帝都中,又哪里没有太子的耳目?不过,换句话说,我要是太子,他们也会是我的耳目。他们怕得是太子这顶储君金冠,而不是泫澈盛这个人。”
兰生领悟,“那就算不得耳目,只不过是墙头草,两边倒。”
“我媳妇就是聪明。”泫瑾枫笑,“再者,他便去夸我,我又没说太子的坏话,死得大概是他,无缘无故说出工程的事。要知道,太子殿下可是在那批劣质墙砖上赚了不少呢。”
“渣工?”兰生方才彻底明白。
“你是行家,等会儿一看就知。”泫瑾枫忽然隔了帘子吩咐外头的东城将,让他派人将这件事赶紧报去东宫。
“也不知刚才谁说城墙坍塌事小,找泥水匠就是?”兰生调侃他。
泫瑾枫一本正经,“越想越觉得你的话有道理,城墙是帝都防御最后一线,不可不重视。既然那么重要,我一人可承担不起,还是请太子亲理得好。”
“顺便又讨好太子一次。”谁造得豆腐渣,谁来收拾,免得让别人看出端倪,留了尾巴。
泫瑾枫不应对否,只道,“你是一看就知的行家,知道就行了,但有什么话,同我回家再说。”
兰生蹙了眉头,难道城墙塌洞也是他搞出来的花样?为什么?
一路疑惑到下车,她才发觉,所谓的东城南角,组合非常奇怪。东城墙和南城墙不是直角连通,各自接着一边山。山向水,就是一面天险绝壁,绝壁下急流的河。护城河就从这条大河开渠引水,每逢涨潮,对南角的冲力远大过别段城墙,才容易造成墙面水蚀力破。而为了军事上支援的需要,两面城墙之间由山下各坊的墙接通。本来不能走人的坊墙,因为要接城墙造,造似小城墙,有狭窄通道,可容两人并齐走。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此山,叫渣玉山。
出城门,登上小船,沿护城河去勘察损坏的外墙,却也是兰生头回看到渣玉山的峭壁,黑夜漆暗,它仿佛被巨斧劈成了三棱直面,火光都照不见一棵树,只有嶙峋山石,怪不得笃定为天险。
当小船靠近渠口,已是退潮时分,城墙上和船上的兵士们纷纷举明火照亮,能看到墙下基石,塌落了砖的一片大洞,以及周围尚算完好的墙面,她脱口道,“这里的墙段最近才加固。”
城将惊讶,“子妃娘娘说得不错,几年前重修之后,每隔数月就要请匠人们来维护。”
兰生指着人工河渠,“重修城墙时,那条水道也动过工么?”
城将连连点头,都快佩服她了,“子妃娘娘又说对了,工造司看过城墙后,决定拓宽水渠,拆除原来的截水阀门,将护城河的死水改为活水,同时引入东外城,解决饮水紧缺的困境。”
兰生正要说工造司的想法是不错,可惜斜渠的角度不对,亦有胡造一气的嫌疑,才会在涨潮时出现漩涡流,但看到泫瑾枫要笑不笑的模样,想起他让自己少说,于是沉默。
沉默归沉默,眼睛可一点没闲着,自己拎着灯,一处不漏看。上岸再去看内墙,虽比外墙的洞小,基石上方少说不见了百块砖。然后疑问就来了。
城墙的构造一般为木架泥垒加内外两层砖和混泥石基,说简单点,外墙内墙中间是实心的,但坍塌的这一片里面却是空的,所以内墙才会直接遭急流破坏?
趁着泫瑾枫和城将在另一头说话,兰生伸手往墙里抓一把,没怎么用力,手中就抓满了。拿出来揉开,发现不但泥松质脆,还混着不少草秆。这么弄就跟沙堆差不多,水一冲全散。太子既然是大赚了一笔,偷工减料也在她的预想之中。她蹲下身,借着光看了又看,不过——
忽听一片喝驾声,兰生站直,退到了自己的马车旁,但见一队飞骑,领头是安鹄。他快速下马,瞥一眼兰生,就大步朝泫瑾枫他们走去。

第291章 卧豆

“下官参见六殿下。”某人礼数周到,长揖不起,“今日太子殿下大喜,有些醺了,但闻城墙发生坍塌,仍十分关切,特命下官来处理,殿下可放心回府休息。”
泫瑾枫也不说免礼,“本殿下不曾处理过这类事,正不知如何是好,看起来是春汛涨得过于凶猛,再加上已数月没有修护城墙所致,你赶紧安排匠人急修吧。”
安鹄躬身道是,但没有六皇子的话,他不能抬身。直至听车轮滚动,声音远去,他才站直了,目光无比幽冷,不先察看城墙塌处,反而招了东城将,语气不佳。
“这事何必报于六皇子知道?”身为太子谋臣,安鹄早就建议要从都护军入手,买通各级将领,因为只要拿稳帝都兵权,就不怕登基时出现意外。这位东城将已经得了不少好处,故而他能毫不客气地说话。
东城将没想到会因此挨训,怔道,“我以为六皇子是奉太子之命巡城,而且兹事体大…”
安鹄伸手在对方脸上啪啪拍两记,冷笑着,“你是猪脑子?明知这段城墙的修缮由太子殿下负责,出了事自然要先报了太子,以免他人往歪里想,觉得太子疏怠。”
东城将讪讪摸着火辣脸皮,想六皇子也是这么说,却比眼前这小子态度好多了。安鹄和他同品级的官帽,要不是仗着太子宠,敢如此羞辱他?
他心里一股气,不知不觉偏向了六皇子,开口这般道,“以为坍塌严重。我又官微职小,平时大小事都要报知上将,所以才请六皇子来看的。不过,我看六皇子比我还不明白呢,只说是年久旧损。找人修补即可。”
安鹄眯眼稍想,但觉也是,即便六皇子对太子的兄弟情不过迫于形势,养尊处优,连穿件衣服都要人伺候的家伙,如何能看得出城墙工程掺了水份。
于是。稍稍定心,粗略看了几眼那边的洞,吩咐城将,“你赶紧通知长风造,让常豪先派人来看。但不要由着他们修,叫常豪来跟我拿批文。”
东城将诺应,送安鹄离开,低咒一声,“他娘的,就想着捞好处,也不怕整个城墙都塌了。”
且说兰生回到尔月庭,洗漱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宫廷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有花一边给她换肩伤药,一边问南月萍的情形。
兰生让豌豆去书房铺硬纸削炭笔,回有花的问。“恭喜太子后,我就直接去了女眷席,也没闹喜房之类的,自然见不到新娘子。不过,倒是知道萍妹很快就会有主母要伺候了。太后今日席上公布,太子妃复选出来三位。分别是大学士首官之女,安纹佩。和京秋的妹妹。十五日后终选。”
有花哟得幸灾乐祸,“南月萍只能当十五天太子的第一贤内助?也真可怜。她大喜的日子,人人只关注太子妃的人选。”
“她既然肯嫁,和她娘至少是有了这样心理准备的。”兰生懒得操心。
豌豆蹦出来,说都做好了。
“豌豆妹妹啊。”兰生道。
有花听得挑眉,“豌豆小心,她喊得那么亲热,一定有求于你。”
豌豆摆摆脑袋眨眨眼,一点没有小心的表情,相反很好奇,“兰姐姐,兰姐姐,还要我帮什么?我最近太无聊了,你不是让我想将来要做什么嘛,完全想不出来。还是派我活儿做吧,越多越好。”
兰生亲热,豌豆更亲热,这叫机灵。
有花好笑,点点豌豆的额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豌豆当了真,忙问是什么。
“你就爱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前一阵不是还嚷着要当女捕快?让六殿下同都府衙门说一声,你去试试看。”有花只是随便说说。
豌豆却兴奋了,对兰生眨亮星星眼,“娘娘帮我跟殿下说说?”
“不必说,因为我要请你帮忙的事跟当捕快差不多。办得好,将来没准真能进衙门抓坏人去了。”兰生但道。
这下连有花都好奇起来,“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
“豌豆,等六殿下住回尔日庭,你也跟过去吧。”笑看着豌豆噘嘴,兰生又道,“你也知道珍园里那些美人早就虎视眈眈,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他回来。如今还顾忌着我,一旦他住过去,隔一条水廊分了两界,估计个个会想方设法投怀送抱。你帮我盯着六殿下,如他留了谁过夜,立即告诉我。”
豌豆本来很不情愿的模样就变了,笑嘻嘻道,“娘娘也会吃醋?”
兰生不置可否,“六殿下对我许了一诺,但我不太相信他真能做到,派你过去当卧底。如何?你若不肯,我不勉强。”
“卧底?”豌豆立刻挺直腰板差点拍胸脯,“我去!娘娘放心,任何接近殿下的女人,我保证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兰生失笑,“你没听清楚,你不用管那些女人接近不接近,只需盯着六殿下的一举一动,然后告诉我,他宠幸了谁而已。”
有花也大为不解,“当然要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告诉你又能如何?”
兰生并不打算解释,“豌豆,你服侍了景少东多久?”
豌豆一愣,没想到兰生突然提起旧主,前尘往事就翻上心头,小脸苦楚,半晌才喃喃回道,“一年。”
轮到兰生一愣,“才一年么?”看豌豆和红豆对景荻的死忠,她还以为是从小服侍起的。
“虽然一年不长,但豌豆的命是公子救的,公子待豌豆的大恩,豌豆一辈子铭记,下辈子…”小丫头说话有了鼻音,“下辈子,豌豆还要给公子当丫头。”
有花上前扶了豌豆的肩,给兰生一个眼色。示意她别揭人伤疤。
但兰生是“大小姐脾气”,打定主意要说的话,谁也难阻止她,“这么说来,你也未必熟悉你家公子平常的生活习惯。”看豌豆懵懂的神情。就道,“比方说,你家公子易了容,你多半是认不出他来的,毕竟只服侍了一年。”
“谁说的!”豌豆跳起来,“公子日常起居都是我帮忙的。而且公子去哪儿一定带着我,他的习惯我都知道,所以不管他易容成什么模样,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垂落的凤眼中光芒掩去,再望豌豆时。笑得狡黠,“如此说来,你能胜任这份盯人的重要任务?”
豌豆心想,原来是看她眼睛利不利,不由嘟嘴道,“娘娘有话就直说嘛,绕着弯子,还提公子的事。害我想起来又伤心。”
“是啊,对你,对我。都是提都不能提的伤心事。他若装的,不管什么理由,也得先让我们饱揍一顿再说…”音消,因为某夫进屋了。
豌豆心情有些郁闷,没留意兰生说什么,又见到六皇子。想起他的风流花心,跟公子真是天壤之别。不禁气恼,对兰生道。“搬过去可以,但娘娘要在我的住处加造洗手间,不然不去。”
尔月庭里的人都知道,尔日庭也就看着富贵,其实比尔月庭差远了。不说自来水和浴室这些,最要命的是没有抽水马桶。用惯了,再用回茅厕,没法过。
“没问题。”兰生虽然完全按照大荣标准建了尔日庭,但设计时考虑到日后的可能,埋下了水管,留出水箱的位置,加盖洗手间算是小事一桩。“
豌豆满意,不待泫瑾枫走近,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泫瑾枫没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却也不问,只跟有花说饿了。
有花嘴上说着怎么去吃喜酒还没饱,却还是去张罗宵夜了。虽然兰生最终没能跟她们会合,托六皇子的福,她,豌豆,香儿,冯娘等所有人去醉仙居,吃好喝好,玩得也好,还不用花钱,怎能不尽兴。所以,吃人的嘴短,而且肚子这会儿还撑着呢,对这位姑爷不能立给脸色看。
兰生自顾自走进书房,坐上她那张高脚转椅,一手抽出木尺,一手拿炭笔写算。回来的路上,她一不小心在车里睡着了,醒来时泫瑾枫却已不见。无果说他去了天籁馆,她想大概是找簿马说事去了。泫瑾枫回来后,她能感觉出他暗地不少动作,但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主动问。
泫瑾枫总说他对太子位没兴趣,可他那种提及泫氏的不以为然,以及每回见了齐妃和皇帝后,汹涌却不可言喻的情绪,还有她娘和他之间似乎存在的某种关联,兰生认定他正计划,甚至早开始进行,一场很大的筹谋。只是她还不明白,若不以皇储或帝位为目的,这场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主动问,但可以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然后得意看他诧异,“八十万两黄金转移得还顺利吗?”像现在。
他先是怔,再笑,明亮的眼,“这时应该过了鹅头山,明晚抵张桥就进入安全地带。”
走到她身边,拉一张高脚凳过来,对这栋屋子的东西,初时的古怪感会统统转为爱不释手,但他不能死赖着不走。他太了解她了,要和她长久走下去,就得容她独立和自我,直到她愿意信赖他。
“你怎么猜到的?”当然,他承认,他也不可能被动等着。他跑,得拉着她一起跑,才行。
“用猜这个字,你未免低估了我。”他的靠近烘暖她的半边身体,妖魅的面容渐显清俊,令她心跳咚咚,却只能尽量放淡定,“上回你在渣玉山时说什么来着?如果我能说出黄金的藏处,你会答应我一个要求?”
“难得你记性好了一回,不过容我提醒,我虽那么说,可你却拒绝了,真心替你惋惜。”他的笑声也在她身边,震入她的耳膜,颤了她手中的笔尖。
她握紧炭笔,转头对他笑灿了一双眸,桃花粉颊俏丽,“你的记性比我好,那就有劳你以后多记事了,我只看着眼前的,比如,藏在砖中的金子。”其实,他要是不带她去看城墙——呵,“原来不是我能猜,而是你愿意告诉我。罢了,我承认你真能藏东西,城砖里藏金子,而且还是太子负责的工程。我虽不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眼皮底下确实有盲点。你究竟如何做到的?”
“城砖八万块,除了外墙,其余封入墙中。没所谓最危险最安全,最想借此打太子的脸。”她的美目盼兮,勾动他的心魂,不由敛眸说张狂,复归华丽妖孽相,掩饰心跳异动,“其实要做到也不难,一间能提供便宜砖头的砖窑场,一批太子清楚碰水就会化无的稀土,还有一群愿意当土拨鼠且不怕死的人。”
兰生忽然全明白了,“渣玉山化粪池旁边,那几座烧砖的窑…”
“你还能想得起来。不过,宇老一年前就开始烧货真价实的砖了。”所以,粪池的金子很顺便,即便搜砖窑场,也找不到半块金砖。
“查玉会的俞老?”兰生有点意外,“这个俞家故事多,儿子是反民首领,孙女是太子私生,老人家是六皇子的亲信。”
“错了,我说的宇,是宇宙洪荒之宇,和查玉会会长并非同一人。我已重新将他请回来,过几日你就会看见他了。老人家虽正襟端重,自律严谨,确为良师益友。说起来,宇老和俞老也交了朋友,才能在粪池顺利建起砖窑场。”没准就是因为姓的发音一样。
“土拨鼠是渣玉山人。”还有谁不怕死?还有谁就近便利?兰生想到那段折绕的,连接东城墙南城墙的坊墙,其实渣玉山也成了城卫们眼皮底下的盲点。
“是,渣玉山人有反朝廷的情绪,对破坏城墙这样的事乐此不疲,更何况还能有钱拿。表面上弄成砖劣损快的假象,轮番下来,令负责修固的长风造十分头疼。但常豪是拿了太子好处的,不敢跟太子去抱怨,又不想赚少了银子,于是采纳一个建议,将烫手山芋扔给宇老的砖窑场,说砖有问题,当然由砖场负责。于是,宇老趁修缮时将金砖填进去。老爷子对自己造的砖信心十足,连外墙都用了一些,非要刮太子的脸不可。”
泫瑾枫计划得大胆狂妄,实施得有惊有险,黄金一锭没归他自己。

第292章 无风

太子苏醒,太子纳良娣,太子即将选妃,这一桩桩的喜事,驱散了前些日子的晦气污气和浊气,在等待太子妃大选那天的帝都,似乎一切平静和祥。
城墙坍塌,如泫瑾枫说的,算不得大事。因为太子处理及时,将屎盆子扣在长风造头上,常豪更向工造司致歉,赔偿白银五千两。工造司收回一直由长风造包办的,维修城墙城楼的工权,正式下公文给各家造行,这回都可争一争,只要开价合理,卓越规划,能达到工造司的监审标准,他们会择最优选用,而不看造行规模。
这本公文对平民百姓而言不痛不痒,对整个建筑工造业却如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浪,意味着北大荣长风独大的格局彻底不复。
从百年老例白羊祭被神仙楼打破,短短两年时间,造行霸主常氏的威风再不比以往。瘦死的骆驼虽然比马大,但马撒开四蹄跑起来的时候,骆驼只留在原地腐烂而已。而常豪这个人刚愎自用,又没有常海的才能,只重对高官和贵族们的外交,不重长风造自身管理,养出大批怠工惰匠,观念老套不改,新人难展抱负,造成口碑不好信用不良,渐渐失去民造市场。
即便已经到了那地步,常豪仍不重视,以为吃官造一碗饭就够自己发财的了。但官造还有齐天争,比起长风人才流失严重的形势,迄今仍在江南的齐天造主显然是相当具有实力的人物,而活动于帝都的那位齐天三把手欧阳吐雾也是厉害的两手抓,本身是大匠造,凭实力为基础。再建立人脉,如虎添翼。所以,长风痛失了好几个大工程,还是在它原本的势力范围。
兰生担当老二的工造行会,出于北造联合利益的考虑。曾提出帮助长风,却被常豪断然拒绝。常豪认为,比起隔江的强邻,家里出虎更棘手。
结果,城墙工程经由太子为首,一道道好处捞下。到长风已如履薄冰。维护金每月拿得不少,本该抓紧时机补劣质砖,常豪贪婪不甘心,非要克扣朝廷下发的这笔钱,终于令得东窗事发。城墙是帝都门面。现在塌成豆腐渣,太子不可能负责,帮太子参谋的安鹄不可能负责,工造司和发钱的少府也不可能负责,只有民造长风,既非官,也非贵,最适合当替死鬼。所有的矛头一致指向长风。一致批判常豪,让常豪有口难言,自认倒霉罚了钱。又交出这份肥工。
但常豪大概没想到的是,这并非是能赔钱就了的事。如今,工造司共邀北荣其它民造参与官造项目,长风最后的优势也不存了,溃散就在朝夕之间。所以,这份公文终于令常豪意识到长风此时面临的危机。心急火燎向各造行发信,要求召开紧急会议。
不过。现实不就这样嘛,运气总在不着急的那方。
居安造的兰大姑娘说家里有急事不能与会。凭兰大姑娘改了行规才能赚得盆满钵满的乐和等几位造主,也纷说抽不出身。今日的民造业,以居安为榜样,各造行鼓励匠人们百花齐放,形成正面积极的良性竞争,同时寻求共同发展,创造新技术和开发造艺的大潮流大环境,已经无人愿意倒退回去,也可以对长风坚决说声不,再不怕被长风穿小鞋,连小鱼小虾都吃不到。
这样平静和祥的好日子,常豪召开的会议可以不去,却适合拜访一下同行。兰生一大早就收到三张帖子,分别为乐福造主乐和,巧林造主邱穆,沐阳造主雷衡。
巧林和沐阳两家很早以前就给长风排挤了出去,在外郡县勉强维持。因为乐和与两家曾有交情,民造业大有改善后,不再受长风约束,所以又将老友找来帮忙。邱穆和雷衡虽是巧林沐阳二代的年青少主,手艺着实不错之外,也颇有远见,与兰生一拍即合,常来常往。
后来,四造成为北荣最大,联合之力远大于齐天。
兰生在尔月庭的湖畔船屋招待三人,用过简便的午膳后,茶点准备得份外精心,但吸引不了乐和他们。吸引三人的,当然是船屋的建造。
高出湖面的一处陋坡,原来只长芦苇的那片荒凉,却让兰生造成了木堤船台。台堤贴碧波瓷,上建枫木船屋;船栏保留了原木树皮的外观,屋体采用清漆平板,特显漂亮的木纹;又以芦苇绘的长陶条做成可翻折的挡风窗板,不单一,不杂乱,与自然风光契合。船屋三面奇特的交叠窗,窗打开的方式也奇特,往上推,远看就似升起白帆。碧波,芦苇,白帆,让船屋仿佛行在芦苇荡里,延续了湖的界限。
为了伸窗,船屋很高,让里面显得很宽敞。外观的木条在屋里看不出来,贴了水纹的明亮墙纸,同时可以反射最多的自然光。屋中开放式两层,一层配备小厨房和洗手间,以及客居卧房,二半层为敞亮的工作室,能看到最美的一片湖色和飞鸟。
三人从远看到近,从外看到里,一处不漏。为船屋独有的造型而赞叹,又为屋里的怪硬件设施而惊奇,虽有好不明白不认同的地方,但对兰生最喜欢放入的空间和光感十分受教。毕竟,两者都能带来心情的舒畅和愉快,与思想的差异少密切关联。
乐和是最早和兰生合作的,六皇子府的士楼仕楼更是他亲自督建,再看到新奇的设计,已是见怪不怪,完全不似邱穆和雷衡这两个头回来作客的,兴奋得坐不下来。
“兰大姑娘可收到常豪的帖子?”他不管那两个后辈,先问兰生。
“收到了。”兰生也不管各处转悠的人,“就是今天吧。乐造主怎么没去?突然来我这儿,叫人措手不及。”
“你自己都不去,还问我?”乐和笑道。
“我府里有事,这几日不能脱身。”真的。不是找借口。
泫瑾枫终于答应搬去尔日庭,但猜怎么?每晚洗漱之后才过去,每天一早就过来吃饭,再待到晚上临睡前。理由和豌豆一样,要她加造洗手间,否则只能用她这儿的。但居安造人手紧缺,想要早点清静,她必须亲力亲为,指导工人们怎么建,根本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