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河达到目的,举大拇指,“不愧是江南道总捕大人。”
林总捕颜面生光,嘿嘿笑过,得意地刮蹭一下鼻子。这时,又有客来,他一声来啦,中气十足,动作更加利索了。
赵青河等夏苏吃得差不多,就一同离开面摊,在无人的街巷中走着。
“妹妹今晚所见所闻就这些了么?”他问得十分随意。
夏苏不看他,只看脚下的青石板路,“…也提到你了。姓纪的想要杀你,不过上头似乎已经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相当顾忌你是赵家子嗣的身份,怕你爹不善罢甘休。而且你失忆让他们松了口气,你想不起就最好,就算想起来,他们也已改做正行,笃定你找不到证据。”没提自己也在竹竿男想灭口的名单上。
“确实,到了这会儿,就看谁更快。”赵青河完全同意,“不过,两人完全没漏嘴大东家的真名实姓,可见小心。”
夏苏淡然点头,“这等走夜路之人,必定处处谨慎,岂止是未透露大东家名姓,鲁七娘子也称呼含糊,老纪也只有姓氏,极可能为化名。不过,比起他们的谨慎,我更不明白你怎能一开始就选了涵画馆来设圈套。”胡氏告诉他们的事,发生在卞茗珍与方掌柜谈买卖之后。
乔生赶着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等二人上车。
赵青河伸出手,牵了夏苏的手。夏苏捉紧,一撑,落袖入车。赵青河竟牵住不放,借力一纵,也进车里去了。
两人之间那般自然,脸不红,无尴尬,反而乔生瞠目结舌,只觉这一对相处,今日必与昨日大不同。
“乔生,暂不用赶车。”
赵青河说完这句,单膝屈在夏苏面前,“妹妹没觉得?”
他的眼,他的鼻,墨山的眉峰,笛叶饱满的双唇,近看之下仍俊好。
夏苏感觉心口几十双蝴蝶扑扇,呼吸再快也跟不上心跳,望着他两瓣唇起合,脑中一片空白。
“没觉得什么?”
“杭州的草长得特别长,够一窝兔子住。”他手指轻弹她的额头。
夏苏回魂,打开赵青河的手,“你猜主谋也许在赵府时,我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是怎么回我来着?”
赵青河不以为意,“我只能说,兔子不觉得赵府是窝,故而啃光草皮都无所谓。这些人在常州,苏州,扬州各处府县都做事,唯杭州不曾有过任何相似的案子。狡兔三窟,再加上这里丰土肥草,实在是理想的转行之地。而他们应该才着手不久,我就集中在新的书画古董铺子上,其中涵画馆营业的时日最短。”
“原来是运气好。”夏苏撇撇嘴。
赵青河笑道,“是,这方面我运气一向不错。”说着,转脚往外走。
“还去哪儿?”夏苏问完,立刻抿紧唇。
赵青河听得出关心意,却知点破她也不会承认,但道,“今夜当真不是跟妹妹出来的,帮林总捕盯一盯,还有董师爷那里。我不去,他会烦死。”
“…”夏苏看他要下车去,最终开口却是,“《溪山先生说墨笈》江南卷其他几幅画,还需我造么?”
赵青河回过头来,“不用了。这伙人分成两组,一组直接行事,一组后方支援,方掌柜显然属于鉴定行家,他既然不同意做无本买卖,鲁七娘子只能瞒着他行动,恐怕分辨不了真伪。”
他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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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片 帮忙到底
赵青河道,“杭州虽不如苏州片盛名,也有不错的书画工坊,董霖已准备好仿片。至于那幅《天山樵夫遇仙图》,因为要过方掌柜的眼,必须完美无瑕,惟有妹妹能做到。”
夏苏哦了一声,垂眼之间心思颇沉。
赵青河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妹妹直接回杨府么?”
夏苏的笑颜有些俏皮,却不显突兀,“我还能接着逛?”
赵青河一副当然的口吻,“那是自然的。妹妹一人夜行,我倒是不担心,只要没有拖累,谁能跑得过你?不过,要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好歹跟我说一说,别一声不吭,独自瞎想。”
真好,她要是能一直跟他生活下去,不但自在,时不时他还会是最好的伙伴,明月清风下把臂同游。
夏苏道,“我还是回去了。清明将至,九娘新嫁,十分紧张自己做得不好,我虽比她更不懂那些琐事,哪怕在她身边鼓个劲,也算尽到自己一份力。”
赵青河反而轻轻嘲她,“妹妹当管家娘子,我可不看好。偏才当做偏才所长,否则就是添乱。妹妹不妨向九娘毛遂自荐,画上一卷清明上河图,可能还令人惊艳。”
“去你的!”夏苏起身推赵青河出去,将帘子挑了下来。
谁知赵青河笑呵呵伸进头来,“妹妹既然暂时改为昼出了,就帮我做件事吧。”
夏苏猜不出赵青河指什么事,听他说完之后,相当吃惊,“你打什么主意?我以为你说要帮赵子朔和胡氏女儿。”
“帮。绝对帮。赵子朔和胡氏女儿私定终身,赵府还不炸锅,尤其是赵老太爷和赵大夫人。而赵家最有前途的儿郎都那样了,我这外来不亲的东西不听话,还算得了什么哪。”
帮!绝对帮自己!
清明时节,天高云朗,风鸢尾羽美丽飞扬,碧草绿水不见愁思。
杨家祖籍徽州,年前已回过乡,昨日虽在府中摆了一套正正经经的祭祖礼,到底还不算久居杭州,祭礼一过,清明就算过了,今日全家来凤凰山踏青。
凤凰山不高,南北各接西湖和钱塘江。山顶有个凤凰亭,也是历来名人爱驻足一游的地方,可眺望江河湖泊,甚至杭州城中景致也能览得大半。
杨府就住在西湖边上一带,西湖犹如自家门口的塘子,隔三岔五便逛一逛。倒是钱塘江离得稍远,故而在凤凰山近钱塘江这段风景线游春。
杨老爷约了几位生意上的朋友,都是带了子侄辈来,连带杨琮煜一起,爬凤凰山去了。女眷们多是小脚,就歇在钱塘江边的山坡上,有望江长亭,有观潮饭庄,吃吃喝喝,悠闲散步,已足够自在的。
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杨夫人和另几位夫人坐在庄堂里说话,杨家姐妹,赵十一娘,还有别家几位小姑娘们到坡上放鸢,年长的只有赵九娘,夏苏和岑雪敏。
护院们守了各处,一有陌生人就直接呼喝开。要说这种态度还真倨傲,不过自古贫人避富人,又远远见到这么些夫人小姐,倒也不吭气,乖乖绕开去。
岑雪敏自打出发来杭州,就同赵十一娘焦不离猛,这日不知怎么回事,却一直跟着赵九娘。然后又说离午膳时候尚早,虽爬不得山,上坡望江观潮也不错。赵九娘说不知长辈们同意否。岑雪敏就自告奋勇去问杨夫人。
趁这时,赵九娘同夏苏说悄悄话,“雨蓉雪芙好像不甚喜欢她,而今日那群多只有十三四,十一娘十五都算老。我猜,她八成想要是硬混在那堆,就成老姑娘了,在咱们之中却还能当娇滴滴的软妹子。”
夏苏瞧了瞧正同杨夫人撒娇的岑雪敏,就笑赵九娘,“我发觉你如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真是有了丈夫就有了腰杆,挺得恁直。”
赵九娘捶夏苏一空拳,“去!跟你掏心掏肺,你倒起哄。我不说话了,等会儿让你和岑姑娘谈心去。”
岑雪敏想嫁赵青河,赵青河和夏苏之间却无处插足,当她不知道么?
夏苏讨饶,“别,别,我错了,杨大奶奶是掏心掏肺,她是挖心挖肺,我委实应付不了,最后成了人干如何是好?”
赵九娘不过说说,见夏苏这般夸张,立刻扶了腰笑,“要不要那么瘆人?”
“你跟她随便扯些闲话就是,不用三分实诚。”夏苏一向认为,跟聪明人打交道,要尽量少说话。
赵九娘朝岑雪敏瞧去一眼,止了笑,“你可知,我从前跟她关系还不错,就同十一娘一样,觉得她为人大方真诚。直到有一回,我听到她同周二姑娘哭诉,说她与四哥有娃娃亲,而四哥对燕燕显然存好感,她不知该怎么办。周二姑娘当时就气了,信誓旦旦要帮她,她也不拒绝,只顾擦眼泪。当时只觉哪里说不上来得不妥,结果没过多久,就闹出那么一件事,胡氏母女被迫离开苏州,周二姑娘也搬了。我真是打了个寒颤,庆幸母亲不喜欢我参加诗社,以至于没机会同她深交。”
看到岑雪敏走回来,夏苏在桌下拽拽赵九娘的袖子,给个眼色,示意噤声。
“两位姐姐说什么那么好笑,也不过来帮帮我。”岑雪敏勾进赵九娘的臂弯,“我这人嘴笨,好说歹说,杨夫人才允我们去望江亭。”
如此这般,进入受害者委屈者的状态,引发他人内疚又感激的心,把自己放在大好人的定位。
不过,夏苏和赵九娘都看明白了岑雪敏,前者神色不动,后者笑得客气,其实皆平淡。
赵九娘更显圆融些,任岑雪敏挽自己的手肘,“那就走吧,只不知这会儿能否看得见江潮。”
于是,赵九娘走中间,岑雪敏和夏苏一左一右,丫环们跟着,上了望江亭。三人组合虽然怪异,亭上风景却真值得一见。
浩瀚烟波,波涛粼粼,江水的一头好似伸延至天边。
坡下居然有个小小码头,入镇的,渡江的,远航中转的,忙得庸庸碌碌,又看着踏实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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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132片 心爱无敌
码头上最显眼的,是一艘崭新的走江客船,显然由大户人家包下了,挑夫们正往上挑行李箱,一只只沉得他们驼了背。
甲板上立一对年轻男女,手牵手,笑得好不开怀。江亭不高,山坡不远,码头不大,能大致看得出两人的身材形态,还有郎才女貌。
赵九娘同夏苏稍看片刻,就到另一边眺栏坐了,问赵青河近来忙什么。
夏苏的视线落向岑雪敏,见她有如一座石像,面向码头的美好侧颜,肤色冷白。她那个厉害的丫环,比她按捺不住,双目喷火,双手捉拳,同她咬着耳朵。
看见了吧?那位俊雅的四公子,为了心爱之人,是敢于挑战长辈的殷殷期盼的。岑雪敏做人,方方面面都齐全,唯独没有好好“打点”赵子朔。反而遭受孤立的胡氏,以一片真心赢得了真心。
夏苏调回目光,对赵九娘笑道,“我也几日没见着他人了,不知他忙什么。”
昼出夜伏的人,碰不上昼伏夜出的人,这是常理。
赵九娘没留意岑雪敏那边的反常,真得关心夏苏,“你对三哥到底是何想法啊?若有了心,我就算逆了孝道,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夏苏心中感激,语气却淡,“我跟他的事,别人插不上手,最终还要看——缘分?”
赵九娘着急,“你别想得太简单了,父亲母亲,还有老太爷,他们要是决定三哥的婚事,你跟三哥成得了吗?”但朝岑雪敏瞥去一眼,“母亲让我暗地里多撮合三哥和她呢。”
“九娘,我说这话,可并无轻瞧你的意思,只是赵青河这个人极有自己的主意,你爹娘,你祖父,恐怕都拿他不动。”夏苏笑容忽深,“男子当如是,顶天立地,作得自己的主。”
赵九娘有些诧异,有些沉思,“听你这话,你是喜欢他了。”
夏苏想起自己亲赵青河的那一回,脸微微烧热,说话打弯,“他那样的男子,是很能招姑娘喜欢的。”
“哦——”赵九娘眯眼促狭,“懂了,那我也只好不孝一回,将母亲的话当耳旁风了。”
夏苏神情坦然,“你别把杨夫人的话当耳旁风,足矣。”
赵九娘喜欢夏苏的通透直白,当下笑而领会,再不多言这事。
岑雪敏终于过来加入她们,娇颜若花,神态自若,直道这里风光好,真希望能在杭州多待些日子。赵九娘自然担负起主家的责任,与之客套寒暄。
夏苏淡笑听着,眼角不经意一睨,见岑雪敏的丫头匆匆跑下坡去,招了她家一个男仆说话。男仆听完就走,很快转过山坡下的路,不见了。
那条路,是通往码头的。
踏青虽不是夏苏决定的,但踏青的日子和地点却是夏苏向九娘提议的。胡氏就在这钱塘江边凤凰山下租着宅子,这日要同女儿女婿一起挪窝,前往京师。
赵青河让夏苏想办法,引岑雪敏看见那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不过,赵青河这是为了什么,夏苏不明白。
照她所想,岑雪敏既然已转移目标到赵青河身上,对于赵子朔娶谁,应该不会太在乎。而且,就算在乎,岑雪敏又能怎么样呢?赵子朔的婚事未定时,没轮到岑雪敏,如今私定终身,就更轮不到岑雪敏了。
过了晌午,杨老爷他们下山来会合,席间说起杭州这几日画市好不吵闹,有八幅不出世的名家古画,引得行家们竞相打探开价,已报破十万两银。
杨夫人在女眷那桌骇笑,“十万两八幅画,咱江南真是不缺有钱人。”
“可不是吗?听我家老爷口气,好像十万两是抓两把铜子似的,只恨便宜。虽不知卖家究竟是谁,据说穷得揭不开锅了,借此正好发一笔大财。”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道。
夏苏看妇人这一身,也是只恨便宜。
但杨夫人应对得幽默,“那咱们可得帮着自家老爷,别轻易抛出两把铜子去,千万要验得真又真才能松手。”
众妇笑言是是。
赵十一娘忽然问夏苏,“苏娘,你不是很懂画吗?一上不系园,就不肯下船了。依你看,那几幅画真值十万两银子么?”
夏苏正咽下一口干饭,闻言立刻噎大了眼珠子,一字没说,就咳出两粒米。
九娘帮闺蜜,不帮亲妹,“这有何稀奇?张版《清明上河图》迄今不落民间,仿片造不出一分像,若真品从宫中传出,价值无可估量,一卷开价十万白银亦可能。不出世的名师古画,就好比深藏宫中的《清明上河图》,八幅十万两,还算便宜了。”
岑雪敏好似终于回过神来,笑得娇艳,“好画还要遇伯乐,若遇到的是我这双眼,好坏不分,别说十万两,十两银子我都不会掏。”
赵十一娘连忙点头附和。
这种情形,姐妹关系整个反了。
回到杨府,也许是赵九娘问起,夏苏不知不觉有点惦念,就想到要把岑雪敏今日的反应告诉赵青河,便去了杨府前园的客厢。
这时早过了晚膳的点,杨府已下门钥,不过这可难不倒夏苏。更何况杨家主人大方,府里格局也大方,墙高五尺,高个子掂脚就能探出半张脸来,翻过去很容易。
客厢坐北面南,没有隔墙,却以廊深园深为天然屏,明明眼前无路了,突然豁亮之感,十分妙趣。修竹在左,绿塘在右,一条高起的小径似路似桥。沉红木雕格门的一排屋子,立夜而安。
不像有人的样子。
夏苏仍入了廊往正屋走,哪怕只来过一回,该瞧的地方一处不曾漏,故而驾轻就熟。她脚下悄声无息,并非刻意掩藏,却是习惯使然。
然而,亏得这个习惯,才没能令鬼祟警觉,让夏苏抓住了门缝里漏出的一线可疑光影。
夏苏记得,赵青河住得屋子分里外间,里门装了碧纱帘,若有人点盏弱灯,从屋外看不太出来。她还记得,里屋有窗。
夏苏愈夜愈胆大,脚尖点上棂栏,准备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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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片 不速之客
夏苏身姿轻如飞燕,十指张开,撑瓦无声,眨眼之间就掠过屋顶,落到屋后石板地。连换气的停顿都不留,往窗纸上戳个洞,猫腰往里看,光线不亮,却足够她看个清楚。
黑衣裹身,手持火信,一道影子趴在床前,正往底下照。
床上被褥叠放整齐,无人。
待影子重新站直,不出意外,夏苏见他蒙着脸,身材细瘦纤巧,也不高。
女人?
夏苏冷眼看她翻箱倒柜,大肆搜屋,却没有哪儿拿的东西放回哪儿的打算。
是不怕屋主报官,还是把屋主当了死人?
想想自己几日没见过赵青河,连带乔生也无踪影,她心头一凛,原本只是旁观,瞬间改了主意,挑窗穿入,顺手捡起地上一个木画轴,朝黑衣人背上敲去。
那位“同道中人”背对着她,丝毫不觉身后来人,直到吃痛一记,才转过身来。
这人双眼因吃惊而眯紧,声音又尖又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夏苏见自己一棒头下去,对方居然还能站得好好的,真是想挖地洞钻了。赵青河会轻功,她也会轻功;赵青河一拳打得死老虎,她一拳打不弹棉花,还蓬自己一脸灰。不过,她也没把木轴扔了,总觉着比赤手空拳好吧。
黑衣人扭动了一下身子,手伸到背后,似乎在揉。
夏苏有点被安慰,心想大概不是她力气小,是那人经得起揍。
“这点挠痒痒的力气,还敢打我?你找死!”黑衣人说话的音色又粗了。
夏苏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往后退开几步,“你哪位?”
她说话腔调天生慢,又不像跟赵青河对着干,此刻一丝火气也无。
奇怪的是,听者反而火冒三丈,“死到临头还装什么神仙气,等我在你脖子上扎三刀,听着喉咙口漏气声,看你还能不能装冷静!”
夏苏脑袋歪着,悠悠问道,“这位姑娘,为什么是三刀?”不管几刀,这人说话,和贼船胡子是一路货。
黑衣人噎了噎,想自己就那么一说,姓夏的居然还较真,是傻子么?忽然,她一跳,声音嘎出来——
“你说谁是姑娘?!”
夏苏挑眉,“姑娘声音变来变去,若不是想隐藏身份,就是想隐藏性别。”
想当初,她在赵青河面前也是这般小家子,上不了台面的女贼样吧。
黑衣人声音仍不男不女,“总比兄妹变夫妻好,还无名无份,孤男寡女独处也不知羞耻。”
“原来你认识我和赵青河。”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看不到脸的人对谈,夏苏突然发现自己也在意起细节来了。
被揭穿女儿身,却还变声,或许是因为彼此照过面。
黑衣人闷沉哼一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同时暗暗咬牙,放在背后的那只手移到衣下,抽出一柄银亮短匕,蓄势待发。她早听说,夏苏可能有轻功的底子,虽不清楚到底多高,且对方一棒子也没能有多大力气,但她必须一击就中,绝不容对方识破自己。
夏苏表情平乏,好似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杀危机,转头看看左右,“你在找什么?”
黑衣人悄近两小步,在夏苏的视线回到她身上的瞬间,维持之前立姿,下巴往夏苏后面一努,“找它。”
声东击西。
夏苏果然上当,回头——
黑衣人大喜,右手极快抬高,左手握右手腕,蹬脚跃高。匕首冷光四射,如流星疾滑,朝夏苏细白的颈项落去。
只是,不管黑衣人自以为动作多快,手中的匕首寒尖始终离着目标一寸。锵啷一声,刀子戳了地,差点从手里震飞出去,她双膝跪地,眼前却哪里还有夏苏的人?!
黑衣人惊得无以复加,轮到她回头找,却见一片比夜还沉的影子压眼而来,随后感觉脑袋疼一下,肩膀疼一下,脖子疼一下,心里正想骂什么眼神,顷刻,失去了意识。
夏苏手发颤,但将画轴抓在身前。气直喘,竟往后跌坐在地上。眯眼看,一刹那希望那人再也别动,一刹那又恐怕那人断了气。
她大口呼吸,好一会儿居然自言自语,慢吞吞来一句,“老子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老子不信你不倒…”
黑衣人的火信子滚落一旁,星星般的微光就要灭烬,她学着老梓叔的语气说话,到最后扑哧笑出了声。
砰!
屋门被撞开的声音,脚步噼里啪啦,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
对方还没开腔,夏苏就知那不是赵青河。身影,背影,侧影,某人每一面的影子,她已无法错辨。
“谁?!”是乔生。
“我。”
夏苏深深叹口气,撑着画轴立起来,脑中突升一幅诡异的画面:一只狗熊张大嘴,自己歪着脖子,一脸甘之如饴,等着它下口咬。
死了啊——死了啊——
春天来了啊——
可是,她宁愿,与熊冬眠啊——
“小姐别吓我。”乔生拍拍胸口,到外屋找了蜡烛点,重新走回来,“少爷不知跑哪儿去了,你可千万不能再下落不——”
烛光一照,屋里刷刷清,他瞪着眼珠子大叫,“这…这…”
乔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最后指着最醒目的那团黑,“这什么东西?!”
夏苏却问乔生,“你不是一直跟着赵青河么?怎会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这种想给自己一巴掌,又无法忍耐的心焦,火烧火燎。
乔生踢了踢黑衣人,发现昏得透彻,这才放心,答夏苏的话,“到昨日傍晚,我还是跟着少爷和董师爷的。后来少爷让我先回府休息,早上再去换他,但等今早我去时,却没见着人。我扮成货郎,向卞姑娘的弟弟妹妹打听。他们说卞姑娘天不亮就出了门,要去画集逛逛。我就想,少爷和董师爷一定保护她去了。我也不敢乱走,在隔壁院子等到夜里,越想越不对,就回府来瞧,谁知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少爷,又看黑灯瞎火,直觉不妙…”
夏苏腿也不软了,气也不喘了,走到黑衣人那儿,手也不颤,稳稳将蒙巾摘去,道一声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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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片 以画换命
乔生诧异,“鲁七娘子!少爷在卞家候着的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伙人做事极其小心,只怕已经察觉赵青河的意图。”夏苏对乔生道,“拿盆冷水来。”
乔生忙听吩咐,抱了一盆水进来,看见鲁七娘子五花大绑吊在梁上。他禁不住咽咽喉头,想问夏苏究竟如何做到的,不管是打昏鲁七娘子,还是把这么大个人吊到半空。
“泼。”夏苏淡淡一声。
乔生只好将疑问暂放,举盆往空中泼去。
鲁七娘子一个激灵,迷迷瞪瞪睁开眼,陡然凸大眼珠挣扎起来。不挣扎不要紧,一挣之下,发现自己处在半空,上身被绑得死紧,休想逃脱。
她立刻咬牙切齿,“小贱人,我死,你情郎也是死。”
乔生来气,“臭女人,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鲁七娘子哟哟笑,一脸媚相,“小贱人本事不错,处处有情郎啊。真是对我的心思,就爱挑一个窝里的男——”
啪!啪!啪!啪!
鲁七娘子的脸顿现五指红印。
她惊恐得往下望去,见打她巴掌的女子立若青松,仿佛压根不曾动过手,只有衣裙微起澜,似刚刚过去一阵清风。而她自认功夫不错,却连那女子的动作都看不清,只觉自己眨了一记眼。
鲁七娘子终于明白一件事:夏苏不是速度快身子轻,也不是会些轻巧功夫,而是轻功绝顶!
“赵青河呢?”夏苏冷冷问道。
乔生感觉自己下巴掉了。他总觉夏苏有些神秘灵巧,想不到她除了一手以假乱真的画技,还有吓煞人的轻功。娘啊,连打四个巴掌,得腾在空中多久啊!
鲁七娘子虽惊诧,到底作恶多端,手上又有筹码,肿着脸笑,“还以为你多情,见一个爱一个,看来我高看了你。”突然敛笑,眼里一抹阴狠,“放了我,不然赵青河也别想活命。”
“放了你,赵青河就能活吗?”夏苏仍是慢慢吐字。
“听你说话,真能把人急死。”鲁七娘子只觉心里烧着一大片,不吐不快,“我干脆跟你说清了吧。赵青河,董霖,卞茗珍,三人就在我们手里。我们一向讲究和气生财,不过谁敢往死里纠缠我们,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这会儿呢,我们就为了钱财,还可以不同赵青河那小子计较。他说卞家其余七幅画让他藏起来了,只要你肯老实交出,我就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