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货真价实的杂物房啊!墨紫想坐起来,一动就疼得她倒抽冷气,干脆还是维持趴姿。那棘板子,虽然让她装昏逃了七八板,前面十几下却挨得结结实实的。老夫人摆明要让她先松口,才同裘三娘对话,今晚审她的事是不会张扬的。然而,无论怎么想,她对这位老太的想法还是摸不太准。知道裘三娘在做生意,然后又能怎样?这年头的贵妇,凡是娘家有点家底的,有些庄子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裘三娘顶多就是没知会长辈,但也没这个义务要说得天下人皆知吧?

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身上又疼,迷迷糊糊刚要睡过去,却听到门外有点声响,然后窗子一掀,轻巧跳进个影子来。

“小姐。”影子名叫阿好,据说医术挺不错的那位。

“再来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墨紫扯一笑,“有没有什么好药,涂在皮肤上清凉的那种?”

阿好的身影一顿,“小姐身上的伤,以活血药为好,既然活血,势必起热,怎会凉呢?”

“那倒未必。白花油肤感清凉,也有活血化淤的作用,不比红花油差。我现在背上火烧火燎的,不用急着活血,先降温好了。”人犯困的时候,通常容易流露真我,墨紫连白红花油都说出来了。

“…”花油?什么花做的油能有这般用场?阿好求知心盛,但束缚在她思想上的桎梏更严,“小姐,阿好没有白花油,也没有红花油,只有外伤涂药,自制的,粗陋些,起效算快。要不要试试?”

“有总比没有强,而且我相信你的医术,瞧你天天除了跟着我,就是看医书,定然很有心得。我问你,你自觉可比卖大力丸的江湖郎中可靠些?”墨紫不怕得罪人,横竖疼成这样了。

阿好身形再顿,“…应该可靠些。”要不是知道这位主有时说话不挨边,她会以为是瞧不起自己。

“那就麻烦你了。不用跟我说被打成多惨,我还能自歁歁人这是小事一桩,不然,我怕熬不住事实,真正丢人昏死过去。”疼啊疼啊,要不是她性格强,呜哇叫救命,容易得不得了。

“小姐刚才已经昏过去过了。”阿好慢慢走近。

“那不一样,那些人同我又没干系,装昏也不丢人。”墨紫勉强爬起来,牙咬进肉里。

阿好第三回愣了,但这次她不回话,上前帮墨紫脱了析袍,掀起底衣一看,便皱眉,只照月光,还是能见那背上青红一片,鲜红点点,离皮开肉绽就差一板子。

“小姐早些晕才是。”她本想出手,但墨紫在离开鹿角巷前吩咐,没有生命危险,不要轻举妄动,除非出声呼救,她在屋顶上掀了瓦看,见到墨紫挨板子,也明白墨紫不吭一声的意思,只能强自克制。

“这你就没我有经验了。”阿好好像开始上药,墨紫浑身哆嗦,感觉背上让铁犁拉过去一般,刺生生地疼,“装昏,一定要把握准时机。早了,人会怀疑,晚了,我自己倒霉,你想,我是丫头,虽说不是皮糙肉厚,却也娇贵不到哪儿去。那种板子,千金小姐也就是三四板子,粗壮男仆三十板子,发福仆妇二十板子。我就数到十,正正好好。”只是,装昏后,还让人打了几下。

“小姐也是娇贵的千金之躯。”阿好认为,墨紫有时所显的气质极贵。

“我算什么千金啊!”墨紫摇头纠正她,“也许我小时候没挨过穷,但父亲是手艺人,我也是,凭一双手活到今天,说我傲骨,身上还有几根,娇贵?我没资格。”不想娇贵,也做不到娇贵。因为,会把自己活生生憋死的。

阿好给墨紫上好药,又递过去一颗金黄色的丸子,“小姐,这是内服的参丹,补血气和精力。”

墨紫也不多问,听话服了,抬头见阿好望着她,仿佛在出神,就问她怎么了。

“…不怕是毒药么?”她是这人的死士,但她也知道她是十分谨慎的一个人,至今和自己还有阿月两人,闲话很多,当正经事来交待她们做的,没几件。

墨紫看了阿好良久,叹口气,“我防你跟阿月防得太明显了,对不对?其实——”

“小姐并没有错。我二人并不是小姐亲手训练出来的,跟着小姐又时日尚短。再说,我们是死士,小姐不用跟我们太亲近。”阿好将药瓶收好,“这药没有毒。”

“我知道,就算有毒,你也肯定有解药。你要不能我,我会抢的。”元澄说不可跟她们太亲近,那是周全,阿好说不用跟她们太亲近,那是认命。墨紫只当参考意见,怎么做,随心。“你不跟我前后脚,显然在那儿多听了一会儿。可知那老太太打什么主意?孙媳妇的营生跟她们萧家有何冲突,对着我兴师问罪的?”

“小姐可知,大周例,皇室成员和贵族是不可经商的。”阿好说道。

“说是这么说,可敬王府虽是外姓贵族,也就是王爷和王妃不能行商,萧家另外两房却不受此限制。尤其是三房,开着米粮铺子,近来还新开了茶行药店,跟商人无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三房这两个月交不出钱来了。萧三老爷见太陵难民渐多,就高价购了一大批米粮,运到与玉陵相邻的州县,想转手卖出去,没想到官债一放,皇上下令开米仓,不但没赚成这笔灾难财,倒反而赔了,至于茶行药店,三老爷错信管事的,货让人里应外合劫了,本钱也拿不回来,老太太跟王妃说,可以用女子不得在外经商的家规压裘三娘,将你换下来,而由王府里的管事接手。待三娘日后生了儿子,这些产业自然是传给他的,那也就成了萧家的。这是长远打算。近的,就是以允许三娘继续幕后经营的恩惠,让三娘拿出私房钱来贴补这两个月公中的损失,听起来,敬王府虽然家底殷实,现钱却不足,每月收支多扯平。古董珍玩这些不能当银子使,地产田产的收入又是季期的。还听说——”阿好停了停。

“还听说什么?”墨紫心道,看着有钱的,好多都不大方。

“老爷从公中支了三万两银子拿去填补军饷,其中好像牵涉到党派之争,老太太没怎么说,只不过听她的口气,这银子是拿不回来了。后来,老太太还特别提到了红萸,说家中男子多水上之将,便是战船都有可能交给私家船场,此业必定旺家旺族,明日,老太太要打服了你,要你招出裘三娘做生意的事来。因为裘三娘不认,那萧家可是一点好处都拿不到。其实,就我看,金丝的证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你。”前因就是如此。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大周这座金字塔上方的人,代表的是地主阶级。这不是照课本,而是墨紫在这件事之中的深刻体会。像老太太和王妃,她们的陪嫁都是土地,庄子大小十来处,不经营其他营生,也不屑与经营,敬王府本身则有大片封地佃农上千,贵族一旦和商户过于紧密,会让人嘲笑。所以,萧家三房虽然开着铺子帮全家赚日常生活费,并不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特别待见。而萧三老爷也以此为耻。对外从不说哪个铺子是萧家的,全打着家仆的名号,但每年庄子来交帐,那可是极为重视的时刻,不仅老太太要过问,老太爷都要亲自见农庄的管事,该奖的奖,该夸的夸,在他们眼里,只有这些帐交上来的银两,才是能拿得出手的,真正光明正大记入萧家家底中。

在裘府中感受不到经商有何不妥,在敬王府中,经商,而且还是媳妇经商,不但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更给借此从中获利,女子出嫁从夫,嫁妆是女子私有,但说实话,不拿嫁妆贴夫家的女子,这年头还真找不出几个,女子的嫁妆,不是归了丈夫,就是归了儿子,最终逃脱不掉为夫家添砖加瓦,不然,大户人家娶妻,为何要门当户对?如果媳妇的还是媳妇的,为何一定要娶有钱媳妇?不就是理所当然认为,该贡贡献的时候就得往外贡献吗?还扣以伦常的大帽子,进行得有声有色。

鄙视之,又贪图之。这就是上流对商家的态度,没办法,地主阶级最大。

“看来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墨紫自嘲而笑,她没有让阿好救她出去,因为她要等着她的好主子,“阿好,你去默知院一趟,告诉三奶奶,她今夜不来,我当她困了要养精蓄锐,明日不来,我就把她供出来了。毕竟这棘板子不是那么好捱的,我胆子小,身体弱,经不起折腾。”

阿好轻轻应了,推窗跃出。

月光一缕,冷清清。

这台戏,主角不是她,她只不过是个挥大旗的。能呐喊,能沉默,仅此而已。


●● 第282章 清晨热闹


第二天不亮,老夫人院外诮人敲门。

婆子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嘟哝,“谁啊,这时辰扰人好梦?”

拉开一条门缝,婆子立刻满面堆笑,将门打开,“哟,绿碧姑娘。”

绿碧轻盈进来,微笑着,眼睛自自然然打量四周,然后拿聘锭小元宝,“妈妈,绿碧跟您问些事。”

婆子见钱眉开眼笑,忙不迭点头,“绿碧姑娘别客气,但凡老婆子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两人进了门房,婆子泡上热茶,绿碧慢饮。她能损毁主子和下人的喜欢,就是她一贯亲和的魅力,不恃宠而骄,不恃敬而傲,很为人着想。

“我想问昨晚上的事。”绿碧此来,是受人之托。

这个人,自然是萧维。

而经二爷一托,连带绿碧本人都好奇起来,二爷几曾对内宅里头的事上心?听起来就是哪个房的丫头不乖,老夫人要教训教训罢了。这在王府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偏二爷一整晚在书房没阖眼。

萧家有规矩,内宅之事由主母们料理,男子不可多言。因此,二爷不能出面,只好一大早打发她来。

“这个…”看门婆子讪笑,“绿碧姑娘,不是我不说,只是我就看个门,不知道里头的事。”

绿碧在桌上放了第二枚元宝,“妈妈还不知绿碧为人么?你跟我说了,好处是你的,麻烦也找不上你。”

两枚银光灿灿的元宝闪了老婆子的眼,嘴上自然把不牢,把昨晚的事说了个大概,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真正内幕,只说一个叫墨紫的丫头做错了事又不认,让老夫人打了,如今关在杂物房里,等着今日再问。

最后,老婆子悄悄耳语道,“我听小丫头们嚼舌头,好似这倒霉丫头对二爷存了心思,绿碧姑娘,你可防着些,让二爷少接近她。昨夜里,二爷来请安,也是奇怪的很,跟听了风声一样,来帮她的。”

绿碧出了主院,只觉墨紫二字耳熟,经过书阁时,陡然想起那个雨夜,和二爷处在一起的丫头,样貌她记不得了,却对那道美好的身姿还有印象,当时她要给二爷换衣服,那丫头要避,二爷却说衣服不换了,让那丫头不用出去,且抬脚就走,她曾经有过死后的瞬间迷惑,如今想来,二爷显然是维护墨紫,不叫人淋雨,昨晚上,二爷和萧旻吃酒,却坐也坐不住,间中带了岩烟出去过,原来却是来了老夫人这儿,再想起二爷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一番喜欢不喜欢的话,心里扑通扑通就猛跳了起来,烦死人的刁丫头!二爷是那么说的,如果套用在这个叫墨紫的身上,正合适,两人之间显然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啊。

绿碧担心了,却又安心了,无论二爷对墨紫有没有情意,以老夫人的态度来看,是不会把墨紫放到维风居里来的,极可能赶出去,她并不是嫉妒,只是觉得二爷该用真心的人,不应该是个丫头罢了,尤其在新奶奶就快定下来的时候,最得要,她感觉,墨上比虽然同自己和红罗一样是丫头,却很有些不一般,这样的不一般,也许也会成为像卫六娘那种心骄傲而不容人。维风居已经有了卫六,再收一个墨紫,她都头疼,更别说未来的二奶奶了。所以,便是她心好,这一次并不与二爷齐心,而是无声站到了老夫人和王妃那边。萧家的男主子不少,单二房,三子就出色,要不是主母们擅长处理,内宅早就乱套了。至于三爷,那是长辈们宠出来的,但最终还是由她们选对了女子,如今偏宠丝娘。快刀斩乱麻也好,慢条斯理整治也好,总是对的。

“绿碧,打听到了?”维风居那么多间屋子,萧维却仍在门口立着。

绿碧心中又不安起来,面上却笑,“二爷这是怎么了?一个丫头也让您担心得坐立不安。”不知二爷自己有没有察觉,她在那焦急的神色间民身不由己表动的痕迹。

“我问你人如何了?”萧维沉了脸,“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绿碧惊了惊,二爷这是冲她发脾气?自她入了他的房,他不曾跟她红过脸,红罗还有时候会招他说两句不懂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失了男人的心。

于是,她柔和笑道,“二爷真是,把老夫人和王妃娘娘当坏人了?听说那个叫墨紫的丫头做错了事,她们稍稍教训而已,关了杂物房,今日就会放出来的。那丫头是三奶奶陪嫁过来的,看在三奶奶的面上,也不会如何。”

绿碧不会撒谎,萧维听了,心中一定,却又问,“可知是做错了什么事?”应该不会知道墨紫在外头乱跑的事。

“这我没打听到。再说,也不能往深了问,让老夫人知道,还以为二爷你跟那丫头有什么呢。岂不是给丫头添一条罪?”绿碧借玩笑试真意。

萧维是男人,哪有女人心思那么弯绕,把早想好的藉口拿出来对付,“我跟她能有什么?面都没见过几次。不过是接老三媳妇时,知她受弟媳看重,既然是弟媳的丫头,就该由弟媳来教训,见祖母插手,觉得不太妥当。才打发了你去问。只是关杂物房,看来无大事,你让厨房做些祖母爱吃的早点,我等会儿请安带过去。”

绿碧一怔,“二爷今早还要去?”

她用了还字,萧维没听出来,点头说是,“近来忙于兵务,祖母那里疏慢了些,你快去准备吧。”

绿碧缓缓福身,抬头只瞧见萧维流星大步而去,这,是不是就是,天壤之别?长久以来,一直受萧维器重和爱护的她,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凉冷,原来,心上人钟情于另一人的时候,心再大也是会难受的,萧维从前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不会将感情外露的男子,谁知,他为了一个小丫头竟变得这么慌张,因此,她也慌张了。

天亮之后,萧维去祖父母那儿请安。却是一无所获。老太太留他一起吃了早饭,将他那些旁敲侧击不动声色挡了回去,又暗指男人不要干涉女人管理家务琐事,要以国家社稷为重。语重心长一番后,还亲自将爷孙二人送出门。

一转身,老夫人啐一口,骂小狐狸精,道行不浅。

特来伺候老夫人的两位媳妇,王妃是从旁协助者,心中明白,卫琼玉糊里糊涂,想问却不问。

三个女人进屋后,老太太就把昨夜的事同卫琼玉也说了,又道,“知你挺喜欢那丫头的。所以也没立刻叫你来,不过,你通情达理,该知道下人不本分最令人恼火。若是赏罚不明,这府里人人有样学样的,那还得了,那丫头不但翻墙出府扮男人,更可恨的是,勾引了维儿,有妄图之心。本要看在三孙媳妇的面上,打一顿就算了,如今却一定要牙婆卖掉,省得成大祸害。”

卫琼玉愣了一下,说道,“老夫人做主就是。人言,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琼玉错看了。”

闲话闲磕两个时辰,婆子报男主子们下朝了,老夫人就让卫琼玉去照顾王爷,只留了王妃。

待卫琼玉出去,老夫人就对儿媳妇说,“琼玉是个心软的,三娘又是她给看中给老三娶进来的,我怕她对咱们的心思往坏里想,万一透露到你公公那儿,肯定要被烦一说,什么不稀罕孙媳妇嫁妆的。早些年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萧家凭他们这些光知道练兵练武的男人,能有今天?你呀,跟我学着点儿,让大儿媳妇骗了银子不说,三儿媳妇还瞒着你经商。你想想,她一个商人的女儿,能嫁给咏儿,是什么福分?你这婆婆就是太良善。没有手腕,哪来家大业大?”

王妃忙说是。

老太太目光狠冷,对身边的婆子吩咐,“去把那贱丫头给我拖来,棘板子不用了,换针毡让她跪,我还不信,她能抗得住!”

婆子还在往杂物房的路上,墨紫就已经从阿好那儿得了消息。

“一天到晚礼佛拜观音的人,不想着多积点儿德,怎么这么歹毒?针毡这东西,也不能跪上去就昏,他奶奶的!”张望,张望。把书垫膝盖?走路要掉,做软垫子绑也来不及。

“阿好,你有没有假死药之类的?”没辙了。

“…没。”没研究过,阿好看墨紫头转来转去,也跟着瞧,“要不,我还是带小姐先躲一躲?”

“裘三娘怎么说来着?”躲得话,就是畏罪,畏罪,她不屑为之。

“她说让小姐撑到用午膳。”阿好昨夜观察所得,裘三娘和身边的那三个大丫环神情不轻松。

“午膳?那还有多久?”墨紫关在屋里,看不出日色。

“还有半个时辰。”阿好突然面色警觉,压低声音,“小姐,人在外头了。”

“你躲起来。”墨紫也低声,咬着牙,“半个时辰,那就硬撑过去吧,不行,我就喊救命,你一定不要迟疑,冲出来救我,不然,我心眼小,会向你报仇的。”

“…”阿好无语,跳窗消失。


●● 第283章 三娘来

正午,阳光发冷。

传膳的丫头来来往往,不时瞥一眼跪在院中的那道人影,有同情的,也有无动于衷的。

墨紫脸色白似鬼。两边的发被汗浸湿了,粘结在一起,光下墨黑发亮。相比之下,她的嘴唇干皱灰粉,每一口呼吸都沉重。昨晚跪了很久,她身体素质好,能撑下来,但今天一早膝盖也肿了。肿得不算厉害,但再跪,而且跪得是密密麻麻的小铁杵,不见血,可真疼。

低着头钩着背,别人瞧来好像快支撑不住了,她其实在看影子算时间。还能感觉疼,她的腿就能顶下去。一口一口深呼吸,是精神的缓释剂。嘴里含着阿好给的金参丸,手心仍暖。

想趁人忙着摆饭,直起身体小蹲一下,可她小看了那位老太太的本事。只要她动一动。某柱子后面就冒出个恶脸婆子,尖声说不准动。

跪十分钟的时候,从头到脚往外冒冷汗,她以为自己不行了,却出乎意料多熬过三十分钟。这大概就是突破极限。

问题是,突破极限也不代表可以无止尽地跪下去。虽然靠着军人的坚韧,至今不喊一声疼,但将最后时限设为十分钟后,她便决定,到时一秒都不会再忍,先——招了。这叫仁至义尽!

“十,九…”心中暗数,疼到血液被抽干,魂魄硬生生剥离的程度,“三,二,一!”

张口,墨紫听到自己要成破锣的嗓音,“老——”

“祖母,三娘领人来了。”慵懒的音色,娇媚的语气,裘三娘来了。

墨紫一听,就想蹦起来。可惜,她的腿这时是废的。蹦不成,往一边歪。脑袋要撞地时,让两双手及时扶住了。

一双小衣的,一双绿菊的。

绿菊瞧墨紫曲腿弓身,面色如鬼,眼圈立刻就红了。而小衣冷着表情,马上为她双腿搓揉活血。

墨紫终于喊了一声疼。

裘三娘蹲到她身边,杏眼眯起。“墨紫,你刚才该不会想把我招出来吧?要叫老夫人么?”

墨紫声弱话不弱,还呵呵笑,“你说让我忍到午膳,我又是最烦人吃饭时自己饿肚子,想先说招了,骗点吃的,再反口。人没力气,怎么熬刑?”

裘三娘并不随着她笑,目光移到她腿上,又盯着那满头的汗,“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一点儿逃不过这等罚么?招就招罢,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怕人知道。”
“我招和你自己认,差别就大了。不然,何必让我忍?”墨紫因受身份限制,在王府主母们面前即使态度上坚强,行动上却只能被动。她招了,就等于让裘三娘也陷入被动,并把自己放进一个背叛者的境地。那便是双输。

事出突然,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墨紫和裘三娘准备,这时候靠得就是默契和信任。裘三娘虽有些大小姐脾气,和墨紫的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对手和知己的矛盾两面,但关键时候,是值得托付的。别人看不懂,墨紫心如明镜。反之,裘三娘也一样。她喜欢给墨紫出难题,可她那些心里话都爱跟墨紫说。因为,只有墨紫不惊讶不诧异,坦然接受。还能支持她。

“只是,每回都掐着点来,真要命。”墨紫抱怨道。

“没下回了。”裘三娘看对面的帘子掀起,不慌不忙从袖里拿了帕子,塞进墨紫手里,站直了,脸上浮起应酬式的笑意。

“三奶奶,老夫人和娘娘请您进去一同用饭。”丫头出来恭请完毕,又看着从针毡上下来的墨紫,“至于这丫头,老夫人说了,刁蛮不可理喻,让继续跪呢。”

但,没人理她。

小衣不吭声,揉啊揉。绿菊撇嘴,唇动无声——想得美。红梅只当没听见,紧跟着裘三娘。

出来请人的也是红字辈的大丫头,跟着府里最高地位的老夫人,自然有几分傲气。双手一招,叫上两个仆妇,让她们押墨紫上针毡,同时对三娘说道,“三奶奶,老夫人心情不太好,昨夜起就吃不香睡不平。我们当丫头的,难免要顺着她点儿。不然,挨罚的,就是自己了。”

红梅代裘三娘开口,“倒不是三奶奶偏心墨紫,而是有这么做的理由。待三奶奶进去跟老夫人一说,老夫人也会明白的。总之,这人,是绝不能再罚了。妹妹别太坚持,顺水推舟,也不得罪主子。”

那大丫头本是二等丫头提上来的,对原来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仍有些敬意,再加上她的话甚有理。识时务把仆妇叫了回来,“三奶奶莫怪,老夫人的吩咐,奴婢也不好不听。等会儿要是老夫人问起,还请为奴婢说两句好话。”

裘三娘不似红梅笑脸迎人,神色淡然,不等人帮着挑帘子,张手一挥,自顾自走了进去。

大丫头一愣。

红梅会做人,帮着善后,“放心,放心。三奶奶人好,从不说三道四的。而且,我跟了老夫人那么久,嘴上便是严厉,却菩萨心肠。别人一讨饶,天大的事都化小了。”

大丫头苦笑,同红梅一起进屋。

裘三娘并没有上桌吃饭,正从旁拿过小丫头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吃过了来的。祖母,让我也伺候您一回。打我进门,长辈们疼我,吃饭都没让我夹过一筷子菜。”

老夫人对传膳的丫头们说声出去,屋里就剩了几个大丫头和心腹婆子。

“三娘,你消息灵通啊。才把你的丫头从府外头接回来,你跟着就来了。”长辈对晚辈说话,不需要太客气。

裘三娘却是个想对谁不客气就不客气的人,这般回答,“哪是孙媳妇消息灵通,是祖母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人知道罢了。而且,您昨晚接的人,我才得的信儿,算不得跟着就来。要再晚一会儿,那丫头的腿恐怕就得废了。”

老夫人让裘三娘的直接气到,冷哼道,“废了就废了,不过一个丫头,给些银子打发出去就是。我原本就听说,你对底下人放纵得很。如今亲眼瞧了,真是不错。你这孩子年纪到底还轻,恐怕也不太懂王府里的规矩。一般的门户之中有丫头主子亲如姐妹的,我们府里可不行。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主子能有体恤悲悯之心,那是下人们的造化。但凡事有度,不能因此由得底下人胡来。虽是你的陪嫁丫头,可你嫁进来。就是我萧家妇。既是萧家的人,我这个老太婆管上一管,无妨吧?”

裘三娘连连点头,“自是无妨。孙媳妇也明白祖母这是心疼我呢。”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转头问她的大丫头,“如何,还乖乖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