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时,还不太相信,因为和金银接触了多次,这个人在她眼里除了自恋,说话不着调,顶多就是小气吝啬,对她一向都还客气。现在知道,任何人的成功都不会是偶然的。金银能将钱庄开遍四国,单凭嘻嘻哈哈可不成事。这个人,极讲原则。原则在情感之上,才造就他今天。

一般人,可能根本不能理解这样的逻辑。

但是,他说的报恩,对像仅是她墨紫一个人,那么,豆绿的卖身契就没商量。理不理解,他才不管。

“今日墨紫面前之大少方是真正之金银。好,不说报恩,因我也确实不曾想过跟大少讨什么人情。当年,话虽然是我说的,可做到今天这般规模,全是大少自己本事,与我无干。大少是商人,我也算得上半个,咱们做交易吧。”她可以理解。

金银一笑,俊美之极,才要接话。

“姐姐,我自己的卖身契,就由我自己来挣。”宋家的女儿也许籍籍无名,墨紫的妹妹却是光彩夺目。慢归慢,慢中有智慧。

金银对这个冥顽不灵的花呆子稍稍改观,不光会顶嘴,还挺有志气的。

“我原则不改,我家三弟的面子却要顾及的。九十两,只要你办成我交待的三件事,卖身契我双手奉还。这其中,不包括你身为金府花匠和丫头要做到的事在内。而每一次,我会写下来给你,以此为凭据。”交易他拿手,决不亏本就是。

豆绿想了好一会儿。

墨紫看在眼里,并不参与意见。豆绿从不冲动行事,好比今天给金银一个无花园的刺激,多半是早安排好的。

“要是奇奇怪怪的事,或者公子故意刁难,怎么办?还有,拖个几十年才吩咐完,又怎么办?”豆绿皱皱眉。

金银凤目瞥一眼墨紫,“这会儿看起来,倒还不笨。”

墨紫回他,“岂止不笨?”

“一年为限。你接下任务之前,可以跟你姐姐商量,要是我故意找奇怪的事让你做,此约定作废,卖身契也作废。”金银听出里头有质疑他本性的意思,眸光发绿,“我还不至于坏到没品。三弟,你说是也不是?”

墨紫故作惊讶,“啊?今日方看清你,我还真不好说。明知豆绿是我妹妹,却不肯放人。那个九十两的名字,可不可以别叫?好好的花名,让你改到恁俗气。”

“你妹妹也给我改了名,还是当那么多人的面。”说他像牡丹。

“我那是在夸公子。要知,姚黄之美,天下第一。”豆绿说起花来,面容生动漂亮。

“三弟,我看你确实是人如花名,尊贵非常。怎么这个妹妹长相别扭,一点花王的架势没有,净让我寒毛直立?”金银当真搓手臂。

墨紫搞不懂他的眼睛有什么毛病,对豆绿说别理他。

豆绿不无所谓,笑了笑。

事以至此,墨紫只能把豆绿留给金银。

刚下得车去,金银从窗口叫住她,“三弟,她跟着我,比跟着你安全。宋家的豆绿是墨紫的妹妹,而金府的九十两是个普通的花匠,谁能想到她们是一个人。”

墨紫呆了呆,“我本想把她送到元澄那儿去的。我和你,都是自身难保。”

金银勾起嘴角,对她的想法表示不屑,“我们三人中,最自身难保的,只有你。因为,你的仇人,已经在路上了。”

墨紫目光森森。


●● 第255章 围而攻之

长长乌木桥,与黑夜融在两端。

桥间有亭,亭下有湖,湖上有光。

铭年一路走,将桥栏上的琉璃灯一盏盏熄了,从岸上回望,灯火处仿佛半轮明月浮起,不禁叹精巧出奇。白日下看上去很普通,到晚上灯一点上,那景致就成为元府一绝了。

亭中二人。

一黑衣一白衣。黑衣不沉,白衣不闪。

正是元澄和金银。

一盘棋,七零八落,一方已输得惨不忍睹,无力回天。

金银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开始收回棋子,“元澄,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

“我还有让你佩服之处?”元澄也将自己的白子收回箕中,“愿闻其详。”

“耐性。”金银端视他,语气间少了以往奚落嘲讽,“我那点臭烂棋艺,下得还奇慢无比,也只有你不催不骂,跟我挺较真得下,不到我认输,你便不说赢。其实这局半个时辰前就大势已去了。”

“认真的对手,我自然认真对待。看似输定,一子便可扭转乾坤。与其大放厥词,不若让人心服口服。此棋之道,不在于攻,而在于围。”元澄起身拿来酒壶,斟两杯,一人一杯。

亭中无人伺酒,凡事自己动手。

金银饮一口,道声好酒,说道,“此事你如何看?墨紫若知你我故意扣下她妹妹,会否与我二人翻脸?”难得来访,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元澄惊讶状,“金大少这话从何说起?当日你告诉我虽找到墨紫的妹妹,不过此女生性愚钝,恐会拖累墨紫,问我应否分开她们姐妹,我并未说好。”

金银敛目,行了,棋既然下完,不必再讲什么棋品,冷笑带哼,“你并未说好,只说墨紫就这么个妹妹,若妹妹有事,必豁出性命相救。而我要是不动脑子就把人推给她,今后她因此遭难,你要我后果自负。元澄,你这么说,跟说好有何不同?”

元澄自饮,“我说后果自负,又不是要找你算账,你金子点多了,话都听不懂。”

金银立刻反来一句毒蛇,“本来买个人替我干活,她漏出真名,才知误打误撞。我发赏花贴,不就是要看姐妹重逢?你轻巧几句话,让我在人前装傻充愣,可知我家三弟瞧我与奸商无异?如今,你想两手一推,责任归我,我就要去跟她说个明白,拉你下水,看你如何还在她面前当好人!”来对供,这家伙居然敢撇得一干二净。

“你本就是奸商,我本就不是好人,再者,便是我不说你不说,她却一定想得清楚,此时妹妹只能认不能领,只不过她善良得很,不领又觉得对妹妹不够周到,你帮她作了决定,其实是最好不过;放心,翻脸她是不会,憋一时的气,转眼也就消了,她性格不似普通女子,不扭扭捏捏反覆无常。”元澄不是推责任,嘴上不甘示弱而已。

“也是,她要是那种大惊小怪,婆婆妈妈,针尖大的事当圣旨,动不动怨天尤人流眼泪的女子,我避而远之。”金银和元澄,乍看两个极端,本质全然相类。

“说起来,她口口声声妹妹天姿绝色,你大饱眼福了。”正经事,玩笑说。

金银想起豆绿的脸,又开始搓手臂,“别说了,哪里天姿国色,远不及墨紫之美,长相说不上来的怪异。”

元澄一怔,“她妹妹不好看么?”墨紫不会就此事说谎吧?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看的问题,我觉得墨紫是把自己的妹妹当宝,不忍心打击豆绿罢了。”金银真不认为豆绿绝色,不但不是绝色,连就这么看着都异样。

元澄想不太通,一个说美若天仙,一个说长相怪异,他该信谁?

“好看也罢,不好看也罢,你就好好照料着吧!别闹个病啊灾的,那有人才会翻脸,毕竟,让她把亲妹子交到一个靠不太住的人手上,心戚戚焉而无奈为之。”

“靠不太住?难道你靠得住?”金银心想,可不能说原本墨紫是想托付给这个人的,不然还要得意忘形。

“实话。你的身份如今是个大麻烦。有些东西,不是你扔掉,就不是你的了。玉陵的人已经找上你。找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大求这次遣使团来,把玉陵吐出来同三国平分的希望不大,给大周和南德甜头倒是一定的。若两国满意,玉陵就名正言顺亡国了,再有喊复国的,等同叛国,诛杀之而无人敢言。玉陵人最后能为自己争取的机会,就在三国会面结束前。而大求至今未取玉陵太子性命,也是顾虑名不正言不顺,怕引起天下人声讨。这种顾虑,和谈后也会消失,到时太子就没用了。不得不说,大求王步步为营,招招好棋,真是相当厉害的人物。观如今三国之君,唯此君具有大统之霸气。”元澄就事论事。

夜灯扑闪摇曳,金银神情莫测,“照你所说,居无定所之牧族要一统汉家天下,然后将汉人当成牲畜和奴隶来买卖和烹食,不论才华能力,一律定为卑贱之民,就是我等人的下场?”

“我只说大求王有统一天下的霸气,未论他们的国策。”元澄直视金银而微微一笑,“原来,金大少也不是那么洒脱。既然如此,何不回玉陵,主持大局,免得玉陵百姓继续遭大求涂炭之苦?”

金银哈哈大笑,“我若回去,百姓就遭我涂炭了。玉陵可有可无,不过大求若吞天下,另当别论。他们治下,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多少银子都给他们抢了。”

元澄不可置否,“天下之大,鞭长莫及,退出中原,逐海建岛,仍可自在。”

“是,早作打算,还能逃出去。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就是自私自利之辈了。”男人身上都有一脉忧国忧民的魂,或强或弱。吝啬小气如金银,亦不例外。

“还有一个选择。”元澄目光陡然犀利,“以玉陵王子身份复国,你自己当一统天下之君主。若运气好,在你有生之年,能开国立世。”

金银肃起笑脸,盯看元澄良久,“你会如何选?”

元澄以杯遮口,“一切听天由命,让时势造英雄。”

金银将目光投向漆黑湖面,“太平盛世已过,若大周此次对大求让步,战祸很快将会再起,下一个,就是收留你的南德了。”

一道清宏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南德虽收留了大人,却也靠大人苟延残喘了这些年。老皇帝一死,皇太后为家族私利就将大人当成弃子,如今朝廷上下已无人认真为民着想。我家大人是假贪真办,那吴太师是真贪假办,不可相提并论。金大少若起事,我等愿随大人助你一臂之力,复玉陵,望天下,何需担心未开化之蛮族统我汉家?”来者发须灰白,李砚是也。

“李老,我说过此事缓提,我意未决。”元澄却不怪罪不请擅入。

“大人之才,本该用于天下。且与金大少乃结拜兄弟,而金大少既为龙脉,大人何故不为其一争?正如大少所言,让蛮子踏破我中原大地,实不能忍!”李砚越说越气,踏足蹬地,好似大求已打过来一样。

本来只是两人闲聊,结果跑来一个李砚,气氛便凝重了。

“李老,兹事体大,切勿再说。金大少与王位无心,实在不该扰乱他。”元澄虽然在阻止李砚,对他的态度却还是很好,没有摆架子。

“若是无心,说再多,也扰乱不了。”李砚一捞灰胡,“刚听大少一番话,心中仍怀百姓。自古,血脉天生。大少再不想认,却到底是大唐李姓后裔,有太宗之血相承,怎能不雄心壮志?”

玉陵开国皇帝是大唐王室李家后人,曾迁南地,大周赐姓楚,如今年代久远,所知者不多。

金银听李砚说出他家老祖宗来,面色一正。他恨无良的父亲和兄长,但对于大唐太宗不敢有半点亵渎不敬,曾经少年时,他为拥有李氏血统而那般骄傲过。只是时过境迁了吧。他已经变了。

“李老之鼓舞,金某感激于心。不想我一个落魄之人,还能让人如此记挂。可惜,我对玉陵王位实在毫无兴趣。你家大人也说了,一切还要看天命。若三国谈得顺利,四国历史从此改写,也是大势所趋,非我一人可挽回。至于大求统一天下,那绝不是一日之功。更何况我说说罢了,到时候第一个跑出去躲难的,说不定就是我自己。”嘻嘻得乐,回到金大少自私的面貌。

李砚扼腕叹息,“分明有治国之真才实能,为何淹没于蝇头小利?大人如此,金大少亦如此。痛失惊世良材,实乃这个世道的不幸啊。”

说罢,跑了,和来时无声无息不同,踩得木板嘎吱响。

“此老是你家门客?”金银听着脚步声远去,问元澄。

“正是。收留他,原想给我自己的差事出谋划策,不料野心勃勃,爱高瞻远瞩,论天下时势,倒是乱世之良师,该让与闯天入地的王侯将相。偏我二人,似乎无甚出息。”元澄一笑。

风轻轻吹走了刚才那片激荡。


●● 第256章 向她求救

翌日,中书舍人元澄上疏一折,就两国使团到达之前后提出几大看法。

奏摺其中有两点重要表述。两国来使庆春,实属举国大事。上都水域广深,以防别有居心之徒破坏三国会面,建议调水寨兵船巡逻各大入都水道,且以严进严出为准,稳定都城治安。同时提到,普天欢庆之缘,减百姓来年赋税,为仍在颠沛流离的难民设济民所,开民间义诊,发放过冬米粮,以显大周求天下太平之心。

此疏由皇帝在朝上亲议,引发守旧派和新政派舌战。

守旧派说,兵船不入都城各港,古制不可改。而新政派支持元澄此论。

新政派又说,接收玉陵难民已是额外开恩,不应再动用国库救济,减免赋税更是荒谬,倒是增加军饷迫在眉睫。而守旧派却就这点支持了元澄。

然而,皇帝对元澄所提皆属意,因此再议,再再议。

朝堂大小官员沸沸扬扬喧哗几日,最终再由元澄自提折衷案。兵船不入码头,而入船场补给。都护军严把船场,水士没有兵部调令不可上岸扰民。减赋税不再提,救济难民之开支以捐赠方式取得,中央统筹,各区分配。

两派已互相论疲,折衷案自然通过。皇帝下旨,由中书省率尚书省六部即日起办理此事。这在大周史上,是第一次中书省权力高过尚书省。但因为这样一件迎使的小事,没引起人们注意,包括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在内,顶多就是能指挥尚书们的感觉非常好而已。

后人却以此作为尚书省自最高行政机构退下的标志事件,而中书省逐渐上升到实质上的中央决策地位,为后来的官制变法创造了良好的过渡期。史书上甚至记载了元澄上书的全文,称澄明前书。

月尾,冬雷雨,冰冷如钢珠。

正午的天空,日月无光,乌云垂沉,似伸手就能拽下一片。江水怒号,浪打风大,载上百名官兵的大船飘摇犹如一叶扁舟。

船上两面大旗,虽被雨打湿了,却又被风强行拉直,一面“周”,一面“萧”,正是萧维所掌之水寨兵船,奉旨巡上都江河。隆冬气候,刺寒入骨,船上兵士却精神抖擞,时不时盘查过往船只。

船舱内,萧维和仲安正看水域分布图,商量要往哪个方向去补给粮草。

石磊哈着气,开了门进来,抱起暖茶壶,喝了老大一口,就大声嚷嚷,“奶奶的熊,什么鬼天气,冷就算了,还他娘的下冰刀子雨,弟兄们快冻死了。”

仲安把火炉子挑旺,让石磊烘暖,笑着说,“咱们带出来的人哪有这么孱弱,又不是姑娘小姐。江面如何?不补给,还能撑一日么?”

“跟那个惊鱼滩相比,平得跟踩土一样。我是能再饿上三五天,怕弟兄们吃不消。又不是真打仗,不用这么练他们吧?”并不耻于谈那个时候晕船到吐,石磊烤着手,湿甲不换,“虾船回报,几艘客船都是私造,无官府行业许可,有户本也没让过,问抓的人怎么发落,是否送交上都府衙?”

私造超过一定承载量的船是违大周法的。

“放人。抓进去反倒添乱。”萧维边看图边下令,“仲安,等会儿下船后去兵部说一声,让他们弄个全国急告,明令禁止私船入都。”

虽然违法,但私船数量却占总数的两成。因为船场供不应求,官府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听说中书省已经发下去了,到腊月估计就会清静不少。”仲安看萧维好像对中书省这三个字没反应,稍放下心,又说,“这次六部在中书省率领下,做事比以前得力,思虑周全不说,办事也迅速且到位。兵部今早书函致我,说天气转冷,增加粮米冬衣各种补给,让我们自己凭信去库里领。”

石磊听了挺惊讶,“以往都是直接送来的,回回拿不全,他们还胡乱编派理由。这样好,咱们自己去拿,没得克扣。”

“已经成惯例了。”仲安武姓,出自于不太出色的一支。曾祖本为庶子,因功受开国子爵,正五品到头。仲安家与其他武家走得不勤,倒是近年他跟着萧维,受到不少重视。“看在咱们白羽将军的面上,对咱们算扣得少的。”

“所以这回好。中书省办事,比尚书省牢靠。欸?白羽老弟,你三弟不是新提拔了中书舍人?该不会他有一功?”石磊大老粗一个,对朝堂波动不关心,就跟着萧维仲安站队。

“不是他这个中书舍人,而是另一个。你也认识。元澄。”仲安说罢,又瞧萧维。今日定力不错,看来不用担心为了一女子,跟人打架。

“贪官?!”石磊一拍脑门,“怎么可能?要是他,不该贪走一大半,留我们喝西北风?”

萧维剑眉拢川,“他可不蠢,不会刚升官就自砸脚,只是想不到皇上对他如此信任,竟采纳他的折表。”

“便是我不想承认也得说,此人确实极有本事。能当上南德宰相,绝非只靠奉承拍马收受贿赂。你看这次,调兵遣将,收拾民心,内外兼顾,全盘无可挑剔。若是真心为皇上所用——”仲安很客观。

“不可能!”萧维先入为主,且他对元澄的做事为人无法苟同,因此心里始终抱有警惕,“他心机太沉,既然不能直率,势必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瞧瞧他接近的人,都是尚书那派先皇老臣,又进中书,笼络了中书令。至少他跟我们不是一路,既然如此,他怎会真心对皇上?这次上摺奏本,不过是投机取巧,想来个名利双收,为今后铺路罢了。此人奸佞,我不会与之为伍。你等也谨慎些,别让他小恩小惠诓骗了去。”

仲安不能再说什么,有些事要亲眼见了才能证实,他暂时持保留。

突然,船身剧烈一震!

萧维反应最快,舱里所有的东西还在猛晃中,他已经抓门而出。雨珠子刹那打冰了一头一脸,也全然不在意。船行在宽阔的江面,不可能是触礁,也不像是风浪引起。

他问甲板上的副将,“怎么回事?”

“不知道。”副将回答得干脆,“我让人去看底舱了,少将军稍等等。”

等仲安和石磊出来,派下去的两个兵士正好上甲板,膝盖以下全湿透,冻得牙齿上下打颤。

“启禀少将军,底舱破了,直往里吃水,咱们上来之前,就一尺多深了。”尽管打颤,咬字却清晰。

石磊咋呼,跳起老高,“怎么会破?这可是将船!”

仲安还挺气定神闲,“笨石头,破不破,跟是不是将船一点关系都没有。”

“破损情况如何?”萧维不管身后二人抬杠。

“看不到破损处,不过水流速度不快,进水大概有一会儿了,船多半吃不住才震。”兵是老兵,观察十分仔细。

萧维立刻吩咐副将注意底舱水面高度的变化,又和仲安石磊商量着怎么办。

仲安对水域图了然于心,想想却犹豫,这么欲言又止几次。

让萧维看了出来,就催问,“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但说无妨。”

“离咱们最近的,就是红萸船场,距此处五里。”仲安出手一指前方山崖的弯口,“转过那儿便能看见。”

石磊大概忘了红萸是谁开的,一听船场,“怎么不早说?赶紧把船驶过去啊!”

萧维却不下令,“地图上没有标示。”

仲安心想,不说清楚看来要集体阵亡。于是,忙道,“前几日刚去工部领船场名册,顺便找了一下。红萸比地图新,自然没有标。”

“那我刚才问你上哪儿补给,你说鸿图最近?”萧维觉得仲安有鬼。

仲安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怕你去红萸心里别扭嘛。”

“为何别扭?”萧维沉下脸,“朝廷颁旨官民船场合作,那么合作便是。”一转头,让人拉大帆快行。

石磊偷拉过仲安,问红萸有什么让萧维别扭的,然后一听是墨紫掌着的地盘,哎哟一声,压低嗓门说道,“那丫头不会根本不让咱们进场子,看船沉了还拍手叫好吧?这大冬天的掉水里,不冻死也去掉半条命了。”

仲安摇头说不会,“墨紫姑娘不是那种人。就算她和我们有过节,难道还和这一船子兵士有过节不成?再说,还有圣旨压着,不甘愿也得帮的。”

石磊哼哼难保,自言自语说墨紫胆大包天。

不过,船一过弯,就因为浸水深了,走得越来越慢。河流很急,还好顺着风,几十条竹篙扎下去,终于在离红萸一里多处勉强定立。

萧维让兵士们齐声冲着红萸船场的方向高喊,“水寨萧维请见红萸掌事。”

此时,雷雨变成细雨,声音才延扩了出去。红萸那儿出现黑豆点大的几个人影,然后又跑开了两个。显然是听到喊声,赶紧往里传话。

墨紫在干什么呢?

她正在待客。

客人又是谁?

江涛江大人。

两人吃着白荷做的点心,喝着白荷晒的花茶,聊得很尽兴的时候,卫庆跑了进来。


●● 第257章 游上岸去

墨紫听卫庆说萧维要见她,便站了起来,笑着对江涛说,“江生刚问我红萸可接待过兵船,这不就来了吗?同我一道拜见少将军去,如何?”

江涛今日不为公事而来,纯属友情拜访。他孑然一身跑来上都,时日尚短,又没摸准为官之道,本来是半个友人也无,自打墨紫出现,又认识了元澄,总算能有朋可互通往来。最近,更随着元澄结识了杨凌一辈的新榜进士,都是满腔热血想要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人,一拍即合,打开了他在上都的局面。不见得变不好,人还是那个大头人,处事稍微圆滑了些,懂得舍近求远也不是绝对的错。他不但亲自送上丁修牛皋等人的临时户本,更上书皇帝,建议临时户本颁发的革新条例。而另一边由元澄推动,结上百名秀才书生联名,陈述百业之工对大周的利处。因此,皇帝下令户部增加了对匠人申请临时户本的特别法。

这件事的成功,让江涛更明白了,办成一件事并非一人之功,人际关系也是极为重要的。他原来当个小县令,山高皇帝远,在小城小镇里就是他说了算,虽然要跟上官打交道,却不似天子脚下这么多弯弯绕绕。因此,初来乍到,处处吃瘪。如今,他圆融了,至少上官同僚那儿不会再刁难他,做起事来也能得心应手。

江涛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父母白丁出身,自己发奋图强起来的。上都房价恐怖,所以那点儿俸禄不够他买房子,干脆用来救济穷人,自己租个老屋,平日里上墨紫这儿来打秋风。省饭钱?

非也,非也。江生虽然两袖清风,照他自己说,小有积蓄,不过等娶妻之后才购屋,可以让他夫人管家理财。如今,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不担心旁的。

墨紫觉得还是她之前的理解更准确一些。或者是自白荷开始给船场做饭后,这位来得才分外勤快?

江涛摇摇大脑袋,表示不去,“官大一级就不自在,更何况是大我好几级。再说,我今日休沐,不论公事。墨哥自去,小心应付。”

与墨紫混得挺熟了,因此江生墨哥不生分。他放一块圆不溜丢的小球到嘴里,一咬,脆皮就破了,花生的甜香溢出来,还是暖的,好吃到舌头都吞下去。这味道,真绝了。

“白荷姑娘今日来了么?”江涛笑呵呵问,“她前几日答应给我泡菜一缸子,正好我走之前能一并取了去。不知怎的,最近吃外头饭铺子里的东西真是一点滋味没有,就惦记着泡菜了。”

墨紫忍俊不止,这就叫由俭入奢易,“真不巧,白荷今儿没来,上望秋楼和大厨商量过年的新菜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