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下意识对元澄说道:“怎么可能!”
元澄看着那些小厮忙着拿开锦绸,“你二哥要学则天大帝发百花令,我们看个热闹便是。”
锦绸撤下,现出两个名贵的蓝晶瓷花盆。
全场目瞪口呆。
包括墨紫。包括元澄。包括金银。全场!
●● 第252章 花中之王(二)
很贵的花盆里,无花无叶,枝枝丫丫,两株植物。反正,墨紫瞧不出是什么。不过,大概知道,便是花中之王,光枯的模样真好看不到哪儿去。
赏花宴,虽然不过是请客吃饭的一种形式,花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部分,但打着这名号,来的人总会理所当然怀着能看点什么的想法。
百花园今日一朵花都没有,似乎是金银特意的安排,想给花中之王“清场”,以博众彩。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么一弄,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清场。
如今,彻底,可以叫无花园了。
错在金银,话说得太满,太让人期待。
在现代用暖房可以催生牡丹花冬日早开,但古代控温技术和硬件都达不到标准,想要反季,几乎不可能。
墨紫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之后,便觉得好笑。催花,若从她的亲身经历来说,只有一个人能行。可就算是这个人,也从未在冬天成功催开过牡丹。再看金银的神色,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诧异下眸中擦亮火星子。令他得意要显摆的花匠,多半是个不牢靠的。而精明如他,竟上了当。
请来的客人们,也许涵养好,目瞪口呆的时间挺久,因此鸦雀无声。
金银抢在众人质疑之前哈哈一笑,打破沉寂,“小小玩笑,似乎大家都吓了一跳。牡丹之美,名扬天下。便是盛放花期,也有人愿千金捧之。我金某虽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冬天开牡丹闻所未闻。既然是难得一见,总该有些曲折,否则得来太易,不能惜之。我料那种花人另有安排,待我唤上来,一问便知。”
多数人纷纷点头附和。
墨紫低头自言自语:“这是他家花匠还是他家主子?摆两盆光杆花枝,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要问人。”
元澄就在她旁边坐着,一字不漏听进耳,笑言有意思,“你不说还好,说了,我倒对这个花匠好奇起来。别的不说,单这份敢于挑衅金大少的勇气,就值得我敬她一杯。”
“唯恐天下不乱,就是你这种人。”墨紫浅酌美酒,顾盼四周,“怎不见千两百两?平日不离金银左右的。”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
此时,有三人从外面走进来,一前一后正是双胞胎兄弟俩。眼睛机灵地骨碌碌转,见到墨紫,其中一个对她抛飞眼做鬼脸。
那应该就是百两。几番接触下来,墨紫看出,千两比弟弟略稳重。她笑了笑,目光却被中间那人吸引。
一身过大的灰绿布裙,袖长裙长,腰间丝绦垂地,因此每走两步就会踩到裙摆绊一绊,险象环生。头戴帷帽,同是灰绿色,薄纱,自肩望上遮住。
元澄说对了,这个花匠果然是女子。
“公子,丫头来了。”百两嘻嘻笑道。
也没见金银吩咐谁去传话,百两千两就把人带了进来,可见他们不是不在场。
“九十两,大家都等着,玩笑也开过了,把你最宝贝的两盆牡丹给搬出来吧。”金银虽然也在笑,白牙森森,带有点寒气。
女子站立在两花盆前,面朝金银,半天无声。
“九十两?”金银面上寒气结霜。
“我不叫九十两。”女子终于开口,灰纱飘动,声音微粗哑,语调淡然,“而且,没了。”
“什么没了?”金银如此问,不是真不懂,而是不敢相信对方的回答,不禁高声。
众人立刻私语成一片。
墨紫看得兴味浓,再喝一口小酒。
“就是这两盆,没别的了。”女子不因金银动气而胆怯,说得四平八稳,“我早跟你说过,催开牡丹需要建暖房造地炉上光瓦光墙。不付出又要求多多,岂非白日做梦?”
“你不是自称百花仙子?才随你漫天开价。”否则,买花匠作什么用?他府里连花园都没有像样一座,花草树木天生天养,省钱又能看。
“百花仙子不是我说的,是我大嫂说的。九十两银子算什么漫天开价?若将与我随行的那些牡丹计在内,等花期一到,百金可赚。我大嫂不懂,才贱价卖给你。她不懂,我却不是傻的。如果我娘没得重病,怎会让你捡了便宜?”一声冷哼。
墨紫呆了呆,放下酒杯,坐直了,上身往前凑。这女子有嫂子有娘亲,不该是——但,形似,冷腔也似,哼声更似。
“无论如何,你可是应了我今日赏花宴会让我看到牡丹花。如今,这么多客人面前,你让我如何交待?”金银浑然不觉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方方任女子“抹黑”他小气。
女子纹丝不动,声音微扬,沙哑更重,“难道牡丹无花就不能赏了不成?无花却有芽,芽是花魂所在,养秋冬而开春夏。既是赏花宴,在座的想必都是真心爱花之人。凡有爱花之心,便有护花之意,惜花之情。佛家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心,便能瞧见花中之王;无心,花在眼前也看不见。实在不行,就请公子自行在场中走一圈。”
“为什么?”千两好奇。
“公子爱金,一身灿亮,可不就是一株姚黄,还需摆其他牡丹么?赏他便可。”帷帽稍抬,似乎冲金银努下巴。
金银比姚黄?墨紫捂嘴笑眯了眼,多生动的比喻。
笑起来的,当然不止墨紫一个,数一数,人头众多。
“此女真乃妙人也。”墨紫对元澄说,“虽说是金银买的,却不卑不亢,冷中带辣,够呛的。”
元澄侧过脸来看她,“与你有些相似,却不如你能藏。若跟了别的主子,极吃亏的个性,因为跟的是金大少,至少当众会下得了台。”
“与我相似么?”墨紫眸光凝然,看着那道灰绿影,喃喃。
金银果然让墨紫见识了风度,被自己的花匠连讽带嘲一番,脸色却比先前暖,还笑得绝色妖娆,挥手让她下去,接着的话就顺着她刚才说的,竟惹得全场说好。
“真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我这花匠嘴皮子比养花的本事倒还大些。也罢,同她所讲,无花,芽也赏。不赏,叫人说我们庸俗了。”啪啪两声掌,一群貌美舞姬涌进来,纷纷在坐席间垂立,待丝竹管乐起,“若大家不弃,我便充当一回姚黄又如何?薄酒一杯,先干为尽。”
一片干杯声。金银这种自我娱乐的精神,引人开怀畅饮。
赏花,变成了赏舞赏乐,顺利过渡。
不多一会儿,杨凌和几个年轻人过来,向金银敬酒,又似乎早认识了元澄,竟呼先生,叫来文房四宝,以花为题吟诗作画。
趁无人注意到她这个非文士,墨紫走出点将亭。赞进原在亭外等,看到她,便跟上来。
“见到千两百两了没?”她问。
“刚刚往西面亭子那儿去了。”赞进回答道,“跟在一个带帽子女人的后面,匆匆忙忙,我喊他们,都没理我。”
“去瞧瞧。”墨紫想一探面纱下的真颜,“万一千两百两捣乱,你帮我把他们拎开。”
两人到了西亭,就看到百两千两在花圃台上飞来窜去,互相拆招玩,而那女花匠背对着他们,蹲在一排花架子下,不知做什么。
她一喊千百两,粉雕玉琢的这对就飞身扑过来,围在她身边叫姐姐三公子的。
“我能跟她说两句话不?”闲话不多说,墨紫就问。
“不行。”百两揉揉鼻子,“公子有命,罚她面壁思过。”
“三公子要说什么话,等她思过完毕,我帮你转达。”怕墨紫不高兴,千两补充说明,“九十两是公子新买的,平时闷声不吭,一碰上花花草草,性子执拗得像头牛。公子说,要好好教她尊重主子呢。”
“金银在跟人喝酒,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你们跟赞进切磋一下,我说几句话就行。”墨紫一个眼神,赞进收到,左右胳膊一撸脖子,将双胞胎勾走。
双胞胎一听能和赞进对招,立刻“玩忽职守”。其实,他们觉得九十两也没什么错,大冬天要开春天的花,是公子强求,还舍不得花钱。
墨紫走到那灰绿影子身边,蹲下来,发现她根本不在思过,而是手里拿一把铲子,正在松土除杂草。那么专心,甚至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真像!
“九十两。”这名字,喊得让人郁闷。
“我不叫九十两。”铲,铲,铲。
“那你叫什么?”跟金银提过妹妹的事,如果是豆绿,金银不会把她当花匠的。可是——
真的很像。
“阿绿。”帷帽不能掀,干活不方便,但不除草就对不起明年要开的花。
名字只差一个字,但豆绿的声音很好听的,唱起歌来像黄莺,不是这么粗砺的破嗓子。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墨紫直起身,不由意兴阑珊。
与此同时,那女子一手掀掉了垂纱的帽子,青丝如瀑,滑落肩头,差点让铲子铲到,她忙站,打算束发后再接再励。
墨紫呆望着她的侧面,绝美的容颜,却也是那般熟悉的容颜。
豆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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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传比较晚,一直白天不在家的缘故。对不起,让亲们久等。
●● 第253章 不是你妹
豆绿,小墨紫两岁,喜静,爱花,尤其是牡丹。
豆绿无师自通的养花术,和墨紫的摸木之能一样,天赋异禀,凡经手之花木,濒死者必活,花开则灵秀逼人,更有控花开早开晚的技术。不过,这样的能力,对父兄仕途无用,导致在家不受重视。父亲忙碌,与大哥差的岁数太大,又没有母亲,所以小时候极爱依赖着墨紫,长大后虽不爱撒娇了,也与姐姐十分贴心。豆绿常说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而面对父亲哥哥很生疏冷淡。
墨紫对豆绿,除了姐妹之间的羁绊,还有点长姐如母的心理。尤其到后来,与想要将豆绿献给玉陵皇的父兄几乎反目,大求即便不打过来,她都有打算带着豆绿离开。
此时,再见到自己的妹妹,已是一年半后。颜如玉,花香如故,但豆绿那双流光四溢的眼眸之中,没有彼时的天真烂漫,而是历经生死后的沉静。
豆绿听有人叫出她真名,才发觉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到墨紫,竟愣了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姐姐?我这又是在做梦?”用力拧自己胳膊,顿时泪流不止,手足无措哭道,“疼的。”
“你还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么?”墨紫以袖子擦干泪,她向来少哭且眼泪断得干脆,姐妹能平安无事相逢,是大喜。
豆绿小时候却是个爱哭鬼,长大了有自己花的世界,但一哭仍不可收拾。冲过来,投进墨紫怀里呜呜流泪,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姐妹俩坐在花坛前说话。原来豆绿和墨紫失散后,一直藏在玉陵都城打听墨紫下落,结果差点没饿死,还好被一个打算逃难去南德找儿子的老婆婆所救,且结为异姓母女。到南德过了大半年,干娘和大哥待她真好,只是大嫂不好相与,爱贪小便宜,平日对她看不顺眼诸多刁难。干娘本来一直护着她,谁知老人家年中大病一场,从此就下不了床了。家里为了干娘的病,掏空破家的老底,大嫂趁大哥上山打猎的机会,就把城中一个恶霸招来,想把她偷卖了作人妾。争执之下动了手,豆绿头破血流时抓到同行金银的袍子。金银看她能种花,还有牡丹名品,再听大嫂说百花仙子什么的,就愿意买她当花匠。她本来抵死不肯,大嫂便拿干娘要挟她,她才答应。
豆绿说话从小就是冷淡淡的调儿,但墨紫听她跟流水账得报,却是心惊胆颤。嗓子是逃难的时候生病哑掉的。额头仍有核桃大的粉嫩一块,是打架时让恶霸家丁拿棍子砸的。金银虽说给她找了个好大夫,不会留疤,不过,今后十年的月钱都被预支药费了。
豆绿把那些话说完就往脑后一抛,紧紧拉着墨紫的手,“姐姐,我以为你——死了。要不是干娘待我跟亲生女儿一般,就想要孝顺她老人家,否则真觉得活着也没意思。”
“豆绿,我跟你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吧。死,是懦夫的行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你记住,即便有一天我真不在了,你也得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不准寻死逃避。”墨紫虽然并没有把一个现代人的意识强加给豆绿,但豆绿凡事以她为准,其思想行径早已跳脱于传统女子之外。她以为自己的榜样做得不错,一年多不见,怎么就跟她说活着没意思?
“姐姐,我记得呢。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太难了。”豆绿出水芙蓉般的面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却很快又欢欣,“好在老天保佑,姐姐没事。”
“也是老天保佑,你没事。”从此,就真是姐妹俩相依为命了。
“你与金银签的是何契?卖断终身?还是有年限的?”墨紫想到金银,不由哼一声。预支十年的月钱当医药费,他跟裘三娘该不会是亲兄妹吧?
“卖断终身。”也许豆绿言行举止受到墨紫很大程度的影响,但绝对不是数字和心眼,一旦不和花有关,她脑袋转得不是普通得慢,而是急死人得慢。
她就知道!墨紫哀叹,“我们俩果然是一对亲姐妹,倒霉起来,都叫人坑了。”九十两就签终身契,她的好妹妹耶,急需用钱到什么地步?
“能自赎吗?”估计——不能。
“…不清楚。一张纸,写着卖身契,换九十两,我就按手印了。”想了好半天,回答墨紫,结果看墨紫瞪她,她又赶紧说道,“姐姐别骂我笨。我想今后剩自己一个人了,怎么都成。”
“…我没资格说你。”墨紫自己还让人捏着卖身契,一年为限,结果白荷倒比她还先出来了。她又不好主动要求提前交帐本,毕竟当初她从裘三娘那儿接掌红萸,百般为难,好像要交五千两出来无论如何都悬。
如今,裘三娘似乎不太管她了,但以往最爱使个绊子争个口舌输赢,黑脸白脸轮着上阵,让她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张,不敢掉以轻心。因此,裘三娘这样,碰上她被扭曲过的情感观,实在无法彻底去信任,怕这位大小姐临了折腾个什么事出来,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秉着脚踏实地的造船风格,不想冒险直接从船架子就下水,导致前功尽弃。
豆绿的卖身契在金银手上总比在别人手上好。那个说话一向喜欢不着边际的金大少,三弟可以没心没肺地随便喊,报恩这话总该兑现一回。
墨紫盘算得挺好,等赏花宴一散,就让阿月阿好把白荷送回鹿角巷,带着赞进找金银去。
金银送完最后一批客人,见墨紫就开心笑,“我家三弟今日没跟那家伙一起走,莫非在等二哥我?你瞧见了,姓元的就是这不讨人喜欢的个性,谁对他有用,他就先亲近巴结,什么结拜兄弟,都给他当垫背。”
元澄第一批走的,和杨凌等人一道,要夜游河听寺院钟声去。杨凌科考入前十,正等殿试,据说三甲是跑不了的。
“结拜兄弟又不是跟屁虫,平日谁没自己的事,应该有自己的空间嘛。”墨紫想,要是元澄一天到晚跟着她,就要她的命了。
“有自己空间?”金银品味之后,看着墨紫的眼神有些古怪,“你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想整天跟他在一起?”
“不想。”说出这两个字,发现金银笑得有鬼,心中立刻转过弯来。套话编她入局?“别说是兄弟,即便是夫妻,成天黏在一起,没你我不能活这样的卿卿我我,不用过日子么?亲近的人是用来陪伴的,不是用来当一日三餐的,有空时互相关心一下,没空时自己干自己的事,横竖心里有那么一份记挂,彼此信任,何必在意是不是在一起的形式?同床还异梦,难道一丈之外就真不是夫了?”
金银扇子拍手心,大赞,“每每听三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你既留到最后,必然有事同我说。何事?”
墨紫看一眼金府马车边的豆绿,百两正在车夫座上催她上车。
金银顺墨紫的视线一瞧,若有所思,说道,“要是三弟真是男子,好奇九十两纱下真容,乃是人之常情。可你是女子,总不会对另一个女子好奇。”
“金大少,你和你家的花匠同车?”墨紫皱眉,她不封建,因为她是假古人,可金银是真古人。还有,不要叫豆绿九十两,她家小妹无价宝。
“不过一花匠,跟丫头也差不多。同车给我敲个腿倒个茶什么的,有何不妥?”金银凤眼一转,嬉皮笑脸起来,“难道三弟吃醋?”
同样是暧昧,金银的话,墨紫就不会觉得尴尬,因为他纯粹爱玩的心思太明显,没有让人误会的一丁点成份在内。
所以她这么回,“是啊是啊。那什么,我家的二哥,今日搭你的顺风车,捎我一段路,如何?”
金银一怔,顿时掩袖假哭,“也能让我等到三弟叫二哥的这天,还承认为我吃醋。早知如此,就拖着死元不让走,看他气得七窍生烟。”
墨紫懒得理他夸大其词,三步两步,不请自去。
豆绿已经除下帷帽,见到姐姐上来,嫣然而笑。
金银跟进来看见了,凤眸一敛,坐下就拉过墨紫,对豆绿凉冷着脸,“笑得脸麻也无用,她是女扮男装。”
这下不但豆绿笑,连墨紫也笑,“二哥这才像吃醋。”
金银哧鼻哼声,否认吃醋一说,“我不过是在教她懂待人接物的规矩。今天给我摆了两盆枯枝,要不是我人缘好,就被人笑掉大牙了。”这帐得慢慢算。
墨紫抽回自己的手肘,收起笑意,说道,“这样好不好?不劳二哥费心,我自己的妹妹自己教。”
金银一副没听懂的样子,“谁是谁的妹妹?”
墨紫挽起豆绿的手,“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嫡嫡亲亲的妹妹。”
“你妹妹不是叫豆绿,而且貌若天仙,倾国倾城?”金银听墨紫描述过,还派各分庄的伙计们留意了。
“这不就是貌若天仙?”什么眼神啊?
“三弟,九十两也许长得还过得去,可是全然跟你半点不像,也没你好看,那脑袋里头除了花什么都不装,笨傻得可以。”还有固执如牛的脾气,调教了一个多月,这副鬼德行,“人有相似,所以你——认错人了。”
原来,有人近视。
●● 第254章 恩不让讨
墨紫好气又好笑,“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自己的妹妹还能认错?难道豆绿也认错了我?”
金银在姐妹俩脸上看来瞧去,“三弟五官匀称,眼睛嘴巴大小正好,一看就是美人。九十两可差远了,眼睛那么大,嘴巴那么小,耳朵尖鼻子尖,说像狸又像猫,这长相好看么?妖异!”
妖异?!这个近视,居然将桃花眼樱桃嘴细巧耳翘俏鼻说成妖异?明明就是国色天香,像水晶般剔透,难得一见的清丽美人儿。
自豆绿十四岁之后,父兄终于发现了她身上可用的价值,十五岁时他们藉口陪伴太后,就带她出入玉陵皇宫。尽管玉陵美人名天下,豆绿之美仍令皇帝和太子惊艳,父子都有了心思,各出法子,暗争一年之久。多亏吃斋念佛的太后怕女色误国,以豆绿年幼为由,始终不表态。
说起这事,墨紫对豆绿有愧。她当时处于一切真相大白后的愤然叛逆期,再与父兄冷战,甚至仓促决定搬到乡间别庄去住。待她派人去接豆绿时,豆绿已被送入宫中。因太后温柔贤明,她便没有立刻放到心上,还偷跑了趟大求,把话都跟人说清楚。等回到家里,才知道父兄的如意算盘。当机立断,想办法把人从宫里拉出来,豆绿忐忑不安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
那次之后,她终于知道,人,真得自私一点。她在那儿想着两个国的百姓要遭难,苦口婆心劝大求别发兵,而自己的亲人羊入虎口,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提心吊胆。结果呢?没人会感激她,还差点救不了唯一的妹妹。
如今,她恨大求吗?不,她恨大求高高在上那群贵族而已。比起之前的被动,她现在想要主动建起强大的防御力,等那些人不放过她的时候,能保住她和妹妹的两条小命。所以,她不放弃任何攀交像闽榆徐九傅天这样人物的机会,也比从前汲汲钻营,谨慎防备得多。
不经历心理上天地倒转的背叛,她还是那个只想造自己船的简单军工。而且她明白,大求王是不会放弃一统江山的大梦的。那种狂热,埋在他们乌姓的血液里,根深蒂固。几百年来,一步步坚定走着,都已经入了关,怎能停止?
大求国,就好像骑士国。入关后,将多数汉人驱逐,大力鼓励草原各族维持血缘的通婚,对生养问题,列入一国之本,以至于人口暴增,到这一代,能征好战的后起之辈比比皆是。不说人人都想打仗,十个中有九个热血沸腾。还有一个,如同墨紫这样的,先祖是汉人,因为有手艺专长而能留在大求,却又属于被歧视的低等人种,心中保有对大唐的一份怀念,不喜欢越过国界去打汉人。而她的父兄,搁到中日战争时期,那就是典型的汉奸。为了讨好上层不惜余力,明明是汉人,对待汉人比那些大求贵族还要恶狠三分。
从完全无知地帮助父兄,到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并试图改变他们却彻底绝望,这段期间,她的人格出现了缺陷。大我到小我,无私到自私,对生活和人的热情到高高挂起的冷漠,就好像将原来的自己打碎了,重新和,烈火骤烤,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明知是缺陷,还一点想改的意思都没有。
要是以前,裘三娘打死她,她也不会去走私;元澄便是送给她天下财富,她也不会跟贪官称兄道弟;金银这么明显的小气鬼加大奸商,她避之不及;更不说江湖上三教九流的非正规政府组织和黑帮了,绝对不会往来。然而,她的正直,如今随心所欲来表现,多数时候根本不考虑这两个字眼。尤其乱世之像已出,还是自保先吧。
想到自保,突然对于豆绿该不该跟着自己,墨紫产生了犹豫。大求那些人已经知道红萸,迟早会找上门来的。若拿豆绿的性命相威胁,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金大少。”一正色,就不会叫金银二哥,“你说过要报恩,是吧?”
金银左看右看,看不出豆绿漂亮,可他也不笨,大约猜到墨紫的想法。
“是又如何?”手里的扇子转了起来,一副奸商貌。
豆绿,事不关花,最可靠的老姐又在,一句话不说,光瞧着两人对仗。
“豆绿的卖身契,能不能给我?”不管自己能否带着豆绿,卖身契这种东西就是祸根,先灭之。
金银沉默半晌,开口便道,“当初我让你跟元澄讨人情,你曾说过救他并未想过他报恩于你。”
墨紫点头说是。
“那你当年跟我说了那么多,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用你的主意富甲一方?”金银又问。
墨紫摇头。
“所以,报恩是我自己说的,你在九十两出现之前,一点都没打算要我还人情,是不是?”金银再问道。
墨紫不点头不摇头,眸光秋色带冷。
“既然如此,这个恩,不能你来讨,而是由我来还。无论怎么还,我都只会还给你本人。九十两,是你妹妹也好,不是你妹妹也好,我买下她,她就是我金大少的人。你让我将她的卖身契给你,倒似我欠了她的人情一般。这可不行。若今日,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你问我讨,我立刻便给你了。”原则问题,金银拒绝。
墨紫在他沉默时已经想到这个结果,盈盈浅笑。
在钱庄这个行当里,如果问到金大少经营的方式,评价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狠。对借钱不还者,家人倒霉,后果自负。冷。求情什么的,都没用,赶紧砸锅卖铁是正道。绝。与同行恶性相竞,以大欺小,手法正当不论。三字归一词,说一不二。